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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

    回到蕭府的時候天已經近暗了。

    傍晚十分,蕭時序沒見她一起用晚飯,才知道蕭知云出了門。后來下起了雨,她總是粗心大意的,定不會帶傘。

    他正想出門去接人回來,卻又被伶舟行的侍從給攔下。是以,蕭時序便一直在前院里等他們回來。

    指尖輕輕叩響桌面,眉目不悅地看向來人,未免也太久了些。

    蕭時序正欲說些什么,卻看向伶舟行背上熟睡的人,一時又沉默地握緊了拳,用力摁在桌面上。

    伶舟行淡漠地抬眸看他一眼,便背著熟睡的蕭知云,徑直越過。

    他把人安穩放在了榻上,正準備抽身離開,卻被蕭知云拉住了衣袖。她好像睡了許久,在被放下的那一刻便醒了。

    但還迷迷糊糊睜不開眼,只感覺他要走,所以拉著不肯松手。

    伶舟行動了動被壓久了的肩頸,好笑地看著她道:“知道上回喝醉了酒后,你做了何事嗎?”

    蕭知云揉了揉眼睛,勉強瞇著眼睛看他,翻了個身拿他的袖子當枕頭蹭蹭:“嗯……不知道……”

    伶舟行俯身將醉鬼按在榻上,長發垂在她的頸側,撓得有些發癢,蕭知云不免皺起了眉,又聽他道:“你說我是醉仙樓的小倌,還命我好生伺候你。”

    他掐著她下巴的軟肉,擠得她唇瓣都嘟起,像是回憶起了什么生氣的事情,語氣有些微惱:“蕭知云,你日子未免也太好過了些。”

    被他掐著不太舒服,蕭知云晃了晃腦袋,胡亂扒開他的手,想一出是一出,暈乎乎地說話不過腦子:“那,那你這次也伺候伺候我吧……”

    再說了,小倌怎么了,還不允許多幾個伺候著喝酒吃飯么?

    她翻身轉而把伶舟行壓在身下,看他有點生氣的神情,像是想象到了什么畫面,不禁傻笑兩聲。這一笑便難停下了,眉眼間都是笑意,仰著頭看他。

    蕭知云捏起他的一束長發繞在指尖,在掌心搓了搓,撐著臉又開始郁悶道:“頭發這么軟,為什么性子這么差勁呢?”

    脾氣很差的伶舟行冷笑著在她腰間掐了一把,糊里糊涂的蕭知云只能不明所以地驚呼一聲。

    不過她才不怕他呢。蕭知云只是好怕癢,脫力地趴在伶舟行的身上,緩過來后又是笑個不停。

    什么毛病。

    伶舟行無語地垂眸看她,扯了扯嘴角。身上都是酒氣,也不嫌自己臭臭的。正準備把她放下來去沐浴,蕭知云溫熱的掌心卻突然捧住他的臉。

    她彎著眉眼輕笑兩聲,便閉上雙眼慢慢湊近過來,伶舟行微微一怔,下意識便屏住了呼吸。卻在唇與唇快要相貼的那一瞬,腦袋垂在了他的胸前,又睡了過去。

    他不免嘆了口氣,皺著眉捏著蕭知云的下巴在她唇上嘬了一口,這才滿意地將她腦袋又放回去。

    蕭知云輕哼兩聲,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趴著,蹭了蹭表示叫他別亂動。怎么醉了比醒著的時候還要嬌氣,伶舟行右手慢慢撫上她的脊背,無奈地一下一下輕拍。

    其實不記得也挺好的,起碼夜里睡覺不需要再留一盞燈。

    不怕做噩夢,不再怕黑,也不怕水。

    秋意濃了,院子里的花落了不少。

    蕭知云坐在閨房的軟榻上,閑散地倚在窗邊翻看著話本。見府中下人來來往往的,好像沒個停歇,蕭知云合了話本,向外頭看去:“府上是來客人了嗎?今日好生熱鬧!

    侍女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

    奇了怪了,今日也沒見伶舟行的人影。

    蕭知云理了理裙子,起身便往正院走去。

    院子里堆了幾個大箱子,還候著一群婢女。而她年過五十的老父親頗有點老淚縱橫的意味,面前站著一個六歲大的孩童。蕭如晦俯身想要將那孩子抱起,無奈孩子太重,年紀大了,只能稍微抱起來顛了顛。

    那小孩乖巧的很,任由她老爹抱著也不亂動,手上還拿著一根糖葫蘆。

    等等,那糖葫蘆好像是她昨日心血來潮自己做的?!她就剩下兩根放在廚房了,是誰拿來給這小孩子的!

    那孩子到底是誰啊?

    蕭知云氣沖沖地大步走過去,準備一并找他們的麻煩。結果那小孩兒一看到她,就高興地蹦得老高,大喊道:“貴妃姐姐!”

    蕭如晦:……糟糕忘記提醒大孫子了。

    蕭知云?!

    她被沖過來的伶舟宸抱住了大腿,頓時石化在了原地。

    等等,……他到底是誰?貴妃姐姐又是誰?

    伶舟宸久未見到她,又

    第1回 南下來玩,自然欣喜萬分。他貴妃姐姐地叫個不停,還十分上道地把糖葫蘆遞過去孝敬她,眸子亮晶晶的。

    蕭知云蹲下來認真地看他,不忘順勢啃了一大口糖葫蘆。她皺緊了眉嚼嚼嚼,手指指著自己道:“我是貴妃?”

    她的臉色很是難看:“那……那我夫君是?”

    小世子一下子露出嫌惡的表情,搖搖頭后退幾步道:“你說伶舟行?干嘛突然提那個狗皇帝!

    伶舟行?

    實不相瞞,那日他寫了那么多遍字,她只勉強認出來了一個“行”。

    她還一直迷迷糊糊想著,伶舟行肯定是不行,所以成婚數月才遲遲不圓房,盡搞些有的沒的花樣捉弄人。

    “等……等等,你讓我緩緩!笔捴铺ь^看看自家老爹,但蕭如晦尷尬地轉過頭去。

    爹爹不會說謊,所以她好像遭受到了暴擊。蕭知云不敢置信地回頭繼續看看眼前的小孩,又問道:“那你是誰?”

    “你問本世子?”小世子拖長了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道,“哦,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你是我姑姑?娘親早就告訴我了,但在宮里自然是只能叫貴妃姐姐的?”

    世子,姑姑,貴妃?

    隨便單拎出來一件事都覺得很荒唐吧。蕭知云扯了扯嘴角,雖然她一直對伶舟行的身份存疑,但也只以為他是某個落難委身自己的矜貴公子哥。

    所以,入贅是假的,她有錢到買下三進院子也是假的。并且這孩子叫她姑姑,眉目間確實有幾分熟悉,所以哥哥不僅成了婚,還有這么大一個孩子了?!

    爹爹是知道的,那哥哥也是知道的,為什么都要瞞著她?

    就因為她失憶了?

    “爹……”蕭知云難以接受地看著自家爹爹。

    蕭如晦尷尬地咳了咳,避開她質問的目光。其實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個大孫子的,天知道他這個年紀的老人家突然喜得孫輩的驚喜,差點就要驚喜過頭了。

    這孩子乖巧的很,他一時感動又心疼得落淚,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歡什么,就只好狠心將蕭知云的糖葫蘆拿來了一根。

    至于她和伶舟行的事……他們到時候自己說清吧。

    蕭知云使勁揉揉小世子的腦袋,心里五味雜陳的。她合理懷疑伶舟行今天鬧失蹤,是因為知道這小孩肯定會說漏嘴,故意讓她緩緩的。

    她長嘆了口氣,又擰著眉對蕭如晦問道:“那哥哥去哪兒了?”

    侄子來了,嫂嫂不會也來了吧?

    蕭如晦搖了搖頭,目光看向府門的方向。女兒尚且可以操心一二,其余的事,他這個老頭子就不摻合了。

    府門外,蕭時序握緊了拳,臉色蒼白地看著馬車的重重帷幔。

    兩名侍衛護在馬車兩側,按在腰間的佩劍上,隨時都準備拔劍而出。

    蕭知云牽著小世子過來的時候,鬼鬼祟祟地從府門悄悄探出個兩個腦袋來,見著的就是這樣一副對峙的畫面。

    她俯身在小世子耳邊小聲問道:“馬車上的可是你娘親?”

    小世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覺得她整個人今天都很奇怪,還是點了點頭。

    “娘親!”他突然大喊道,以此表示自己說的是真的。

    蕭知云(震驚)?這小孩子也太沒眼力見了吧,不知道他們是偷偷摸摸的嗎?

    “蕭貴妃,聽說你在隨州出了點意外,很多事都不記得了!边沒來得及捂住小世子的嘴,馬車里便傳來女子不咸不淡的聲音。

    被突然點到名的蕭知云迅速收回腦袋去,和小世子大眼瞪小眼,然后又尷尬地拍拍裙子走了出來。

    “呃……”蕭知云又迅速在小世子耳邊問道,“……你娘親是誰?”

    小世子轉頭很是奇怪地看她,疑心她是不是也是別人假扮的了。尷尬的蕭知云還未得到答案,又聽馬車里傳來聲音道:“本宮南下有要事在身,不宜將宸兒帶在身邊,便勞煩你照顧他幾日了。”

    蕭知云猛地又看向馬車的方向,馬上站直理了理鬢角的碎發,連連點頭道:“啊……好,……可以。”

    馬車里傳出一聲輕笑,伶舟儀掀開簾子一角,對上蕭知云茫然的神情,又對著自家兒子點了點頭。

    眼神卻是半分都不分給一旁的蕭時序。

    蕭知云被馬車上的美人嫂嫂驚艷到,又轉頭看看哥哥很是蒼白的臉,恍然大悟,所以……哥哥和嫂嫂這是吵架了。

    難怪都沒聽哥哥提起過,也沒和爹爹說。孩子都這么大了,有什么好吵架的?

    華貴的馬車漸漸遠去,她心想蕭時序現在應當不想讓人打擾,便準備悄無聲息地溜走。只是剛一轉身,衣角卻又被人抓住。

    她低頭看著伶舟宸,這小孩拽得死死的,使勁扯都不肯松手。

    干嘛啊這是怪尷尬的,不是哥哥的孩子么,怎么不去扯哥哥的衣裳。

    “好了好了,帶著你一起走。”蕭知云只想快點離開這里,無奈地牽起伶舟宸的手,速速帶著他一起溜走了,只留下蕭時序一人孤寂地在府門外。

    她走了兩步,回頭擔憂地看看哥哥,又是看看一臉不高興的伶舟宸,小聲問道:“如你娘所說,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所以……這是什么個情況?”

    “哼小世子松開她的手,不知道哪里來的壞脾氣,不想和她說話,自顧自地去找他新相認的祖父了。

    仍然搞不清楚的狀況的蕭知云,很是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忽然感覺自她失憶后,生活處處都是驚嚇了。

    所以她決定從枕邊人開始審問。

    伶舟行回來的時候,見著的就是已經沐浴過后散發的蕭知云,抱著枕頭在榻上正一臉郁悶地趴著,像是特意在等著他回來。已經無聊到倒下了。

    “何事?”他脫了外衣,揚了揚眉看她。

    “咳咳,”蕭知云清了清嗓子,見他回來了,便馬上坐直了身子正經著沉聲道,“我有要事要與你談。”

    第62章 第62章

    眼前之人搖身一變成了陛下,好像突然就有了會掉腦袋的風險。

    雖然她并沒有什么真實感。

    但蕭知云還是有些緊張地抱緊了枕頭,一副不好敷衍的樣子眨了眨眼。

    伶舟行估計著她說不出什么好話來,萬一又被氣得不行,便無奈道:“……那等我先去沐浴?”

    蕭知云歪著腦袋想了想,正好她剛想好的詞開口就忘了,怔怔點了點頭:“也行……”

    伶舟行輕笑一聲,走近在她腦袋上胡亂揉了一把,便轉身進了浴房里。

    他突然靠這么近,蕭知云一下便不敢呼吸。扒開他的爪子,憤恨地瞪他一眼,才梳好的頭發又被伶舟行揉得亂七八糟的。

    然后便是又在榻上等了許久。

    蕭知云不免皺了皺眉,奇怪地想,怎么沐浴要這么久?

    壞了,不會是知道她要問什么,所以心虛跑掉了吧。

    她馬上放下枕頭,翻了個身便從榻上滾起來,外衣也沒披,就決定去浴房看看情況。

    才剛剛將門打開,里頭的人便帶著水汽迎面出來。他只簡單披了件雪白的衣裳,系得松垮,大片冷白的胸膛露出,濕發放在一邊垂在身前。

    從蕭知云的視角,正好能看清未擦干的水珠順著脖頸滑下,蔓延至鎖骨,再又如何深深沒入領口,隱匿不見的。

    騰騰的熱氣撲面,她被大片的肌膚晃了眼,嚇得趕緊背過身去罰站,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伶舟行赤足從浴房里走出,自身后貼近蕭知云的耳畔,壓著笑意道:“夫人這是在……”

    蕭知云捂著眼睛大聲道:“我沒有要偷看你沐浴的意思!”

    伶舟行越過她,淡淡道:“噢,我也沒說這個……那就是想與我一并再洗一回了!

    蕭知云(炸毛):她也沒有,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

    剛把捂眼的手放下,視線又被從天而降的干帕子給遮了個完全。蕭知云氣得直跺腳,從腦袋上把帕子扯下來,聽見已經走遠了的伶舟行道:“過來,絞頭發!

    蕭知云在心底冷笑兩聲,絞頭發,看她不趁機把他頭發薅一把下來。

    這邊伶舟行已經在榻邊安然坐好,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催促她快些。

    “噢!笔捴票е膳磷有〔竭^去,又手腳并行地爬回了榻上,跪坐在他身后。

    怎么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蕭知云捏著帕子好生回憶了一番,她從前能幫誰擦過頭發,應當沒有過吧。

    見她干坐著半天沒動作,伶舟行開口問道:“怎么了?”

    “陛下!彼龜Q著眉,很是郁悶地喊他。

    “嗯!绷嬷坌袘母纱,好像再平常不過了。

    蕭知云想了想,坐起身來開始給他擦頭發:“沒事了。”估計也是她忘記了的事情,手藝實在算不上好,她保證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照舊是擦得亂七八糟的。

    伶舟行這個人暴躁又愛生氣,怎么頭發卻細細軟軟的,和他一點都不搭。蕭知云心不在焉地想著,突然道:“……陛下,你說,我什么時候能想起來?”

    “很重要嗎?”伶舟行沉默地回頭看她,蕭知云雙手握拳按在膝上,垂眸將帕子捏地皺巴巴的。

    眼前忽然便起了朦朧,蕭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長睫輕顫:“重要的!

    她咬緊了下唇,眼眶微紅,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擰巴,有什么好在乎的。蕭知云一連串地問道:

    “比如,你后宮里是不是很多美人?”

    “是不是還有皇后?”

    “是不是,你對我不好,所以我才會失憶!

    伶舟行有些意外地略一遲疑,而后半帶輕笑道:“沒有了。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忽然想起覺得她們都很礙眼,便將派來的細作都殺了。其余的送出宮了,沒有亂殺人!

    本來就要被眼前這個笨蛋氣到,還有蕭時序整日說些刺激人的陰陽之語。好在現在將麻煩都悉數報復回去了,看他還有什么好得意的。

    “沒有皇后!

    “至于我對你好不好……”伶舟行抬手擦去蕭知云眼角的淚,長嘆了口氣。早已是習慣了心口驟起的疼,現在一個月不疼上個兩三回都不習慣,“天地良心,不準因為忘記了就冤枉人!

    “……噢!笔捴粕焓直,縮在他懷里胡亂蹭了蹭眼淚,悶悶地小聲撒嬌道,“今日葵水來了,不舒服。”

    “什么出息!绷嬷坌袚嵩谒陌l頂啞聲道。

    天氣本就涼,這些日子以來,伶舟行都慣用熱水沐浴,這樣才能讓身子暖些,不至于叫蕭知云嫌棄。他的掌心尚還有余溫,將人好生抱在懷里,慢慢覆上她的小腹,輕輕地按揉著。

    蕭知云坐在他的懷里,干脆便沒骨頭似的靠在伶舟行身前,低頭看著他掌心的動作。忽然感覺身后有什么*不對勁的,她一下子便僵硬了身子,才褪下的紅又騰的一下升起。

    她慍怒地轉頭道:“你……!”

    伶舟行卻仍是摁著溫香軟玉在懷,面色不改地問她:“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蕭知云被硌著難受,咬緊了后牙,“快些將我松開!”

    伶舟行卻是不松,依舊將人圈著,若無其事地從容道:“還有哪里難受?”

    她這會兒只想著怎樣叫他快些松開,便按著他的手臂干巴巴地道:“腰……腰后也酸!”

    “好。”伶舟行這才將她給放開,蕭知云脫身后瞪他一眼,使勁朝他扔了枕頭擋住叫人臉紅心跳的那處。

    這么軟的枕頭砸人怎么會疼?伶舟行笑出聲來,又將枕頭還給她抱著。蕭知云氣鼓鼓地趴在榻上,他便將手覆在那不堪一握的腰間,繼續用掌心輕按著。

    蕭知云有意刁難他,便故意不滿地輕哼出聲來:“下面一點!

    伶舟行依著才往下,又聽她道:“左邊一點!

    像是突然回憶起了什么,他竟是又大笑出了聲來。

    蕭知云狐疑地回頭看他一眼,什么毛病,不會看不出她是故意的吧。被她這么當侍從使喚,還能笑得出來?

    不過是想起從前的夢來罷了。

    那時伶舟行只當是夢境。還嗤笑著夢里的他被人隨意使喚,甚至有些故意刁難?扇缃瘢约壕故峭瑯拥牧曇詾槌!⒏手顼。

    他有些認命,卻并不是很甘心,所以故意大了些力道。惹得蕭知云轉身用力拍在他的手背,蹙眉道:“哎呀你弄疼我了……輕一點……陛下好笨!”

    果然還是在想著怎么趁機報復她,所以才偷笑出聲的吧!

    蕭時序從沒想過,竟有會一天和伶舟行同在一牌桌上,看似平靜地打著葉子牌。

    就這么分神的時間,蕭知云便笑著出掉了手中最后兩張牌,搓搓手道:“贏啦!”

    伶舟行也輕笑著把余下的長牌放下,他和蕭知云是一邊的,自然跟著躺贏就好了。

    坐在她身旁的小世子很是得意地順走了其余兩人的“賭注”,其實就是幾顆圓滾滾的棗而已。順到蕭時序面前的時候,還故意多拿走了一個。

    這下他就已經輸光光啦!

    秦婉素亦是嘆了口氣,她分明就是來送個棗的,不知怎么就被蕭知云拉著在牌桌旁坐下了。

    美其名曰缺一個人,因為小孩是不準上桌的。

    蕭知云捧起一堆贏來的棗,先給身旁的伶舟行喂了一顆,然后就自己開啃。果然是勝利的果實,格外香甜些。

    “哥,輸了不能耍賴!彼俸傩α藘陕暎伎贾獑査裁磫栴}才好。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蕭知云皺了皺眉,看向身旁的伶舟行,意思是讓他來吧。

    伶舟行對他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卻是忽然抬頭看向對面的秦婉素,開口道:“秦家小姐問吧。”

    “欸?我嗎?”秦婉素一下子就緊張起來,看看身旁臉色不大好的蕭時序,攥緊了手心帕子,又看了看蕭知云。

    蕭知云啃著棗子朝她肯定地點了點頭:“哥哥答應了就不會食言的,秦姐姐問吧。”

    “那,那好……”秦婉素點了點頭,咬了咬唇。其實這些年她一直有一個問題壓在心底,困擾了許久。這些日子知道了些許其他后,更是輾轉反側糾結了許久。

    她想,如果再不問的話,這或許是最后的機會了,便鼓起勇氣道:“王、王爺……”

    “我早已不是什么平南王了。”蕭時序垂眸淡淡道。

    秦婉素搖了搖頭,不過一個稱呼罷了。她心下一定,繼續道:“我想問問……那位長公主殿下,到底是如何的人,大抵是何樣貌?”

    蕭時序臉色瞬間煞白。

    蕭知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吃棗的動作也跟著愣住了。壞了,秦姐姐不會是還在對從前之事心有芥蒂吧?

    場面一時分外尷尬,秦婉素意識道他們好像是誤會了,連忙起身擺手道:“不是的……和其他的無關,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從前、從前可能見過那位殿下!”

    秦婉素從前見過伶舟儀?

    蕭知云一時驚訝地微張了張唇,偏頭看向伶舟行,他卻好像半分都不覺意外。她在桌下踢了踢他,擠眉無聲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這幾日她大概搞明白了,這位長公主便是那日馬車上的美人,她從前的嫂嫂。

    根據小世子的描述的他娘親,估計也是個性子孤傲的。那么秦婉素一直都在清河,而伶舟儀在京中,她們二人,又怎么可能會見過呢?

    蕭時序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覺呼吸一滯,渾身冰涼。

    他起身沖到院中,揚聲對府中下人道:“快去請陳大夫來!”

    蕭知云怔怔地看向他的背影,從未見過哥哥如此慌亂的時候,好像……好像在著急地求證什么似的。

    第63章 第63章

    “殿下,恕微臣難以從命。臣在家鄉,已是與旁的娘子定過親了。”

    長公主府內,伶舟儀閑散地坐在主位上,團扇一下一下地輕扇變緩。她的眼神落在面前躬身坦然之人身上,亦是慢慢地沉了下來。

    自凱旋那日茶樓一見后,她便是以教習劍術為由,多次命人去請蕭時序上門。

    他越是克己復禮,不敢觸碰,伶舟儀便越覺有趣。

    齊嬤嬤總是說,天底下什么樣的男子她配不上。偏偏眼前這個,太過不識好歹。

    不過只是定親,就算是真的成了親又如何?

    她斂了斂衣裙,緩緩起身向他走近。蕭時序是武將,五感自然比尋常人更敏銳些。伶舟儀身上的香氣若有若無地縈繞著,叫他繃緊了后背,只覺口渴萬分,不敢抬頭。

    她也不惱,捏著團扇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再并不刁難道:“……既如此,王爺便回吧!

    蕭時序一怔,他知道眼前的殿下對他有意,數日以來接連試探,可竟是沒想到她就愿意這么放手。他后退幾步,恭敬地拱手應下,直到轉過身去才無奈地長嘆了口氣。

    “等等。”正準備離開時,伶舟儀又忽然叫住了他。

    她笑著為他倒了一杯茶,伶舟儀勾了勾唇角,款款走近遞在他的面前,晃得頭上金貴的步搖泠泠作響:“是儀兒不懂禮數了,王爺今日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蕭時序默不作聲地接過茶杯,只是稍稍地觸碰到她的指尖,便慌忙地避開。將茶水一飲而盡,便拱手告退了。

    “明日,王爺便不用來了!绷嬷蹆x垂眸看著自己蔥白的指尖,輕捻著上頭觸碰到他留下的一絲余溫。

    蕭時序心跳漏了一拍,握緊了拳,以為她改變了心意。卻聽伶舟儀帶著淡淡笑意,像只是毫不在乎的隨意道,“叫郭校尉來吧!

    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掐住,平靜許久的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伶舟儀意料之中地看著他僵住的反應,嘲弄地輕笑一聲,又慢慢搖起了團扇。

    郭桓已是在長公主府門外侯了許久了。他們一同在戰場出生入死,蕭時序多次在刀劍下救他性命。見蕭時序比平日遲了許久才出來,郭桓急忙打馬迎上去問道:“殿下可是又為難你了?”

    “并未!彼裆n白地搖了搖頭,只是道,“殿下明日命你教習!

    “……為何?”郭桓愣在原地,臉上竟是露出些驚異的欣喜之色。

    蕭時序卻不愿再多說,擺擺手便翻身上馬,握緊了韁繩便策馬向前:“快些吧,今日還要去校場。”

    郭桓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輕嘖一聲,夾緊馬腹跟了上去。

    長公主府內紗帳垂下,伶舟儀枕在軟榻上翻看著話本,由侍女在一旁替她擦著潤膚的香膏。暗衛上前稟告道:“殿下,查清楚了,平南王隨軍的身份的確為假。王爺本名蕭時序,是清河縣令之子,家中還有一妹!

    “蕭,時,序。”榻上之人朱唇輕啟,一字一字地念起他的名字,讓人聽不出喜怒來。

    侍女在心里暗道,公主多次示好那平南王都視而不見,果然是個不懂風趣的粗人?善钕逻對他如此重視,竟是不惜派人查了許久。

    暗衛沉聲繼續道:“至于與王爺定親的……是清河縣一戶普通人家的娘子。不過這么多年了,想必婚約是做不得數的!

    伶舟儀將話本合上,隨手扔在了一旁。今日這一本,寫的正是某個“奪妻”的故事,倒還算應景。她斂了斂寢衣,輕笑道:“本宮要離京幾日。遮掩好了,別叫母后發現!

    侍女提醒道:“可殿下明日不是還請了郭校尉教習劍術嗎?”

    “誰管他!

    那人心術不正,卻整日跟在蕭時序惹人厭煩:“就說本宮身子有恙,叫他在外頭一直候著便是!

    侍女點頭應下,只是可憐了那郭校尉,每日來府上數個時辰都在烈日之下不得見殿下。

    殿下如此多此一舉,就好像只是為了氣一氣那位平南王似的。

    夜已深了。

    伶舟儀隨著晚風推門而入,冷眼看著榻上熟睡的人,風吹得她的衣擺翻飛。

    不過便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但蕭時序太過不識好歹,她還是想來親眼看看與他定親,自幼時便一齊長大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擋了她的路,殺了便是。

    她死了,定親自然也就不算數了。

    纖細的手放在了秦婉素的脖頸上,伶舟儀面無表情地慢慢收攏。榻上的女子陷入了夢魘一般,怎么都醒不過來,皺緊了眉像是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序郎……”額間沁出大顆的汗來,秦婉素突然呢喃出聲。

    伶舟儀頓了頓,露出些嫌惡的表情來。她將手掌松開,不免冷笑道:“他已是失蹤許久了吧,怎么還癡心一片!

    陷入夢魘的秦婉素自然聽不見她的聲音,只是不停地喃喃喚道:“序郎……序郎……不要死……”

    “死?”伶舟儀不免好笑道,“伶舟行本是想殺了他的,但有本宮護著,他在京中自然無恙。不僅如此,本宮還助他得封平南王,享萬人之上!

    算起來,蕭時序離家也有三年了,秦婉素竟還是這么念念不忘。

    這世上哪有什么如此深刻的情意,簡直令人發笑。

    伶舟儀突然不想殺她了。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殺了也沒什么意思。

    反正蕭時序已經喝下了那杯茶,茶水中有她鉆研多年的情蠱。再不多時,他便會主動在她面前搖尾乞憐,求她歡喜了。

    伶舟儀轉而捏起了秦婉素的手腕,去探她的脈搏。

    竟還是個底子極差,不能受孕的身子。

    就算如此,蕭時序也堅持要娶她?她煩躁地輕嘖一聲,更覺得這二人可笑。不過若是沒有她從中作梗,糾纏于他,恐怕蕭時序被封平南王后,便會沒有顧忌地回到家中,秦婉素也早已做成了王妃。

    噢,也不對。

    若不是她在,蕭時序妨礙了伶舟行的計劃,早就被除之而后快了。

    她不打算殺秦婉素,但伶舟儀從中想到了些別的趣味。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東西來。這藥兇險,卻有重清脈絡的功效。若是能挺過去,或許還能從中因禍得福。

    這便叫生死有命了。

    不過這藥,需得在人清醒時服下。伶舟儀俯身在她臉上輕拍了拍,將人從噩夢中喚醒。

    秦婉素猛地睜開眼,尚未緩過神來,目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她的瞳孔一縮,剛剛……剛剛她夢見自己在尸橫遍野的戰場,卻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害怕極了。明明蕭時序就倒在面前的血泊之中,而她卻害怕得跌坐在地,捂住了臉不敢上前。

    伶舟儀卻是輕笑一聲,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腦勺上,捏著那粒藥丸慢慢捻在秦婉素的唇瓣里。

    她循循道:“睡吧,以后便不會再做噩夢了!

    秦婉素再醒來時,目光渙散地看著周圍烏泱的一群人。

    昨夜好像又做噩夢了。秦婉素只覺得頭疼不已,嘗試著回憶一二,卻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女兒高燒了三夜才醒,榻邊的母親不禁拭淚道:“兒啊,昨日是母親不好,蕭家如今也難,母親不會再提退親之事了……”

    “陳大夫,煩請您再來看看。”

    秦婉素尚未反應過來,任由陳太夫按在手腕。

    陳太夫的面色漸漸凝重,在眾人緊張的神情下,萬分疑惑道:“這……這一高燒,姑娘脈象竟是比從前平穩了不少。我行醫數年,還未見過如此的情況,還得回去再翻看醫書確認一二。”

    “姑娘已是沒什么大礙了,不過高燒了三夜,還是要再好好調理調理!

    “……誒?”秦婉素微張了張唇,眼神有些迷茫的渙散。

    三日嗎?

    她竟然昏睡了三日?可那噩夢……好像就發生在了昨夜。秦婉素偏頭看著母親憔悴的容顏,心口轉瞬即逝的一陣刺痛,卻又好像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她忽略了,卻像風一般掠過,叫人難以握住。

    母親剛剛說……退親?

    和時序哥哥嗎?可那不只是幼時的玩笑話嗎。秦婉素臉色一白,她自然和蕭知云一樣,只當蕭時序是哥哥啊。

    香爐里升起縷縷青煙。

    榻上午睡的美人忽然不安地轉了個身。

    “殿下,怎么了?”霖風跪侍在榻邊,小心地掀起簾帳的一角來。

    伶舟儀慢慢從夢中轉醒,抬眸看著眼前恭順的人。她撐起身子來,抬手輕撫上他的臉龐,卻是毫無征兆地沉下臉色在霖風臉上扇了一巴掌。

    “殿下息怒!绷仫L捂住被打的那半邊臉,垂下頭去。

    他從未想過殿下會親自南下來接他回去,是以一時有些得意過頭了。殿下這是在提醒他。

    忘記自己不過只是她,手邊養順了的一條狗罷了。

    伶舟儀閉上眼,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起這些舊事來。

    那時年少,自己性子又高傲至極,受不得半點委屈。蕭時序越是抗拒,她便越是想方設法地讓他低頭。

    以至于后來他從京中逃走時,她不顧母后的勸告公然與伶舟行為敵,發了瘋似的去尋人。

    不過如今再見到,卻發覺時間早就磨平了一切,竟是平靜地不能再平靜。

    數年來作祟的,不過便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些后悔的神情,僅此而已。

    陳大夫行醫多年,是清河縣有名的醫者,他們小時候,都是經陳大夫看病長大的。

    不過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若非親自上門去請,都不再出診了。

    蕭知云小時候總是生病,是以年邁的陳太夫再見著她時,竟是難得大笑出了聲,指指點點地說起她幼時不愛喝藥的事情。

    蕭知云一如既往地沖他做了個鬼臉,趁那老頭子又要伸著拐杖打人的時候,馬上縮在了伶舟行的身后,攥著他的袖子神氣地探出頭來。

    蕭時序臉色仍是不大好看:“勞煩陳叔您替婉素診個脈!

    陳太夫看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拄著拐杖在一旁坐下。

    “胎像很穩。并無不妥,身子甚至比前些年好了不少。”

    蕭時序握緊了拳,紅著眼眶盯著她的手腕,顫聲道:“陳叔,可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都以為婉素是不能有孕的么!

    這下蕭知云也覺他太過冒犯了,就好像魔怔了一般。她攥著伶舟行的袖子,猶豫地小聲:“哥哥……”

    陳大夫長嘆了一口氣,又拄著拐杖上前按住了蕭時序的手:“時序,你的脈象太亂了。”

    早些年,他便早就上門請他診過一回了。蕭時序頭疼時發作難以忍受,亂喝下了不少藥已是毀了根基,到了藥石難醫的地步。

    那時他也給出了相同的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罷了:“但老夫肯定,你身體里的蠱早就解了。雖然老夫對南疆之法只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情蠱兇險。你這副身體就算中過蠱,也至少是四五年的事情了!

    為什么。

    蕭時序怔怔地后退幾步,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會這樣。

    情蠱為什么會這么快就解掉。

    明明上輩子到最后,他還每日依舊飽受著蠱蟲發作的折磨,不死不休。就是因為被情蠱控制,他才會動了心,亂了情意,一切順遂伶舟儀所愿,與她成婚生子。

    為什么這一世會提前這么久就解掉了。

    那之后的數年,若是沒有情蠱的控制,他對伶舟儀的感情……又是什么?

    蕭時序死死握緊了拳,轉頭看向一旁的伶舟宸。

    小世子站在原地,兩個人的犟種脾氣都被他繼承了,迎面絲毫不怯地對上他的目光。

    分明是親生父子,卻因為其中錯過的時光,已是隔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蕭知云趴在榻上撐著臉,腳丫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什么情蠱,哥哥從前和嫂嫂到底怎么了。

    她踢了踢身旁癱著的伶舟行,很是郁悶地道:“別裝死。”

    胡作非為的腳腕被人握住。

    怎么怎么涼。

    伶舟行皺了皺眉,她葵水剛走就不注意保暖,到下個月又說該說疼了。蕭知云訕訕地把腿縮回,看他臉色也不好,正準備辯解一二呢,門外忽然響起了輕叩的聲音。

    伶舟宸在門外脆生生地大聲問道:“貴妃姐姐在嗎?”

    蕭知云掙起身來略有驚訝地看向門口,還沒來得及出聲,伶舟行就扯了被褥把她整個人蓋住,不悅地沖外道:“她睡下了!

    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的人一下子就噤了聲。

    “我在!”蕭知云趕緊從被褥里探出頭來,使勁拿腦袋撞他一下,從伶舟行身上滾下床去。

    爹娘吵架,人家正脆弱著呢,別耽誤她哄小孩子。

    “怎么了?”蕭知云理了理被弄亂的頭發,打開門低頭看著小世子。

    伶舟宸委屈地抱著枕頭,可憐巴巴地道:“貴妃姐姐今日能不能陪我睡?以前你失寵的時候,我們在云意殿也一起睡過的。”

    失寵?

    以前還有過這么一段?

    蕭知云環抱著胳膊,扯了扯嘴角,偏頭憤恨地看榻上一眼。真是越挖越有啊……難怪不著急讓她想起來呢。

    “好啊。”她揉了揉小世子的腦袋,故意揚聲道。

    伶舟行:……

    蕭知云走回榻邊,估計著榻上這個是趕不走的。她也不和他計較,直接從伶舟行身下搶走一個枕頭,牽著小世子便去偏房睡了。

    第64章 第64章

    伶舟行沉默地看著重新緊閉的房門,不免嘆了口氣。

    自己拿了枕頭就走,這里畢竟是她的閨房,搞得好像是他霸占了地方似的。伶舟行枕在榻上,偏頭看著內室的陳列,床帳被褥都用的她最喜歡的淺色。

    墻上掛著蕭知云五歲時的“大作”,那日他駐足好生欣賞了一番,本人卻急得直接蹦起來去捂他的眼。壁柜上放著不少小玩意兒應當都是她幼時喜愛的,矮腳柜上還擺著她從前捏的泥人。

    呵,有兩個,另外一個捏的是蕭時序。

    伶舟行臉色沉了沉,將目光收回。

    直到天邊大亮,他一夜無眠,起身推開了偏房的門?粗缴蟽蓚睡得亂七八糟的,俯身抱起熟睡的蕭知云便往回走。

    小世子聽到動靜,頓時清醒過來,按著枕頭下的木劍警惕地看著來人。

    “嗯……”一下子被日光晃了眼,蕭知云皺著眉輕哼出聲來,不大舒服地把腦袋轉頭埋進他的懷里蹭了蹭。

    伶舟行抬手按在她的后腦勺上,替她擋下余下的日光,有些不耐地回頭開口道:“只借一夜!

    現在該還給他了。

    翌日,蕭知云醒來便收到了哥哥留下的書信。

    他說心中有惑困了數年,此刻不愿再囿于困境,所以決定獨自策馬去尋人。讓她和爹都不必擔心。

    蕭知云偏頭撐著腦袋,捏著信紙郁悶地想,未免了太突然了些。哥哥去尋嫂嫂,就留下小世子在清河,還好爹爹十分樂于帶孩子。

    午睡起來的伶舟行自身后將人擁在懷里,埋頭在她頸邊蹭了蹭,落下一吻道:“過些日子我要回京了,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懷里的人頓時一僵,蕭知云怔怔地仰頭看他:“……”

    她面露些疑惑又無語的神色,怎么一個兩個都搞這么突然,著急著過年嗎。

    蕭知云將哥哥的信收好,蹙眉拍拍伶舟行的手背,叫他好生說話。

    伶舟行卻是掐著她的腰,將人拎起來轉了個身跨坐在自己身上。

    “和我回京吧!焙孟褚饬系绞捴茣q豫似的,他也不惱,只是垂眸,一下一下捏著她白嫩的指尖強調道,“很快,京中會下第一場雪。屆時天地都是銀裝素裹,很好看,你會喜歡的!

    清河極少有雪,記憶中,好像只有她很小的時候下過一回。

    蕭知云怔怔地看著他此時的神情,腦海中突然閃過什么模糊的片段。

    好像也是一個秋日暖陽的晌午,他們縮在一處睡大覺。蕭知云突然好奇地問他道:“京中何時會有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

    伶舟行捏捏她腰上的軟肉。到了秋日,蕭知云終于被他養豐腴了些,捏起來手感舒服了許多,不像初見時那般瘦弱了。他想起他那血緣上的父皇,死的那日京城好像也下了一場大雪。

    那時還只是皇后的太后,因為不堪他的羞辱,盛怒之下一時失手殺了殘暴了君主。她脫力地跌坐在地上,周圍的宮人都被嚇得瑟瑟發抖……娘娘這是……弒君?

    或許倒在血泊中的陛下尚有一口氣可就,但誰也沒有上前。

    而年少的伶舟行迎著漫天的風雪闖入了養心殿中。

    登基那日朝中多有反對,他便直接命禁軍圍了金鑾殿。提著一把最普通不過的劍,何人異議便直接斬首示眾,橫尸大殿。鮮血一直淌至殿外,與最純凈的白雪融在一處。

    不過若是她喜歡,到時候下雪了,便帶她去城樓上,從高處俯瞰整個京城。

    但后來蕭知云便沒再問過了,自然也沒有等到京城下雪的時候。

    這是……她失去的記憶么?

    蕭知云微張了張唇,其實這些日子她好像能斷斷續續想起一些了。但都只是零碎的日常片段,是以還沒來得及和他開口說。怎么如今,竟是由伶舟行主動提起來要看雪了……她也沒有那么那么喜歡吧。

    她沉默的太久,就算是遲疑也不性。伶舟行有些不悅地捏起她的下巴,假裝兇狠地質問道:“不愿意?”

    “因為蕭時序,還是在擔心伶舟宸?”

    沒等蕭知云辯解,伶舟行便張唇含住她的耳垂,發氣似的咬了咬:“那朕呢,沒良心的。朕在你心里,朕就不重要了?”

    “不,不是……”她慌張地開口道。

    卻是發覺身前一松,裙帶不知怎么就被人解開了。

    蕭知云??

    她趕緊捂住自己散開的衣裙,錯愕地抬起頭來。卻是又覺身子一輕,被人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蕭知云有些慌亂地抵在他的身前,渾身緊繃起來,只覺腦袋暈乎乎的,結結巴巴地緊張問道:“……等一下,你要干嘛?”

    “你覺得呢?”伶舟行將人放在了榻上,雙手按在她的身側,十分坦然道:“不覺得今日日頭不錯么?”

    “而且很悠閑也沒什么事做。”更重要的是因為蕭時序走了,他心情大好。這些時日,蕭知云未免太關心他們了些,伶舟行已是忍了許久了。

    請問他們到底哪天不悠閑了!

    況且,這也不是你要白日宣淫的理由吧!

    蕭知云不知他哪里突然來的興致,被按著也不敢亂動。半天都說不上話來,只能干巴著瑟瑟發抖地提醒道:“還……還是白天!

    伶舟行反手把床帳的系帶扯下,層層帷幔落下,一下子便擋住了光線,視線暗了不少。

    “這樣?”他揚眉道。

    這樣和掩耳盜鈴有什么區別!

    蕭知云錯愕地看著他此時無賴的樣子,有些氣不過地想要踹腳踢他。下顎卻是先一步被人扣住,不允許她有半分的躲閃。

    “唔……”蕭知云被迫仰起頭來承吻,不是淺嘗輒止,伶舟性吻得來勢洶洶,不斷深入在她身上索取著。雙唇交接的曖昧聲清晰傳開,令人一下便亂了心神。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愈來愈快,腦海中閃過無數過瘋狂的念頭。

    蕭知云緊皺著眉,不太配合地將他推開些,卻被一下攥住了手腕。她輕顫了顫眸子,衣裳已是在掙扎間散亂開,露出胸前大片的雪白來。她急促地喘息著,抬眸對上伶舟儀侵略性極強的眼神。

    好像……他是想要來真的?

    “我,我還沒準備好!”伶舟行近身還想要再親,蕭知云嚇得驚呼出聲來,雙臂遮擋在自己身前。

    她思考著掀簾逃走的可能性,卻發現自己身上已是被悄無聲息地剝得沒兩件了,伶舟行卻還是衣衫工整的樣子。蕭知云耳根通紅地瞪他,卻忽然想起這處也是被他含過的,頓時臉也漲得緋紅。

    被吮吸過的唇瓣嫣紅晶瑩,嘴角還殘留著深吻過的痕跡。

    伶舟行盯著唇角的眼神晦暗不明,修長的手指憐惜地撫上她的唇瓣,蕭知云避不開,只能瑟縮著偏過頭去。

    像是分外體貼地收回了手,伶舟行沉聲應下:“……嗯,我幫你準備!

    ……?!

    蕭知云驚恐地看著他言行不一的動作,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猜到接下來他要干些什么,本能地便想要逃離。

    腳踝卻是被人笑著擒住,指腹輕撫在凸起的踝骨,將人拽回再欺身而上。

    蕭知云被他死死壓在了身下,無處可避。后頸被溫熱的掌心覆上,紅腫的唇瓣再次被人含住。

    渾身的血液好像都變得興奮起來,興奮到冰涼的手掌都變得溫熱。伶舟行嘗到從未有過的感覺,有些令人上癮,還想要更貪心地索求更多。

    蔥白的指尖被人握住含進了口中,濕潤的唇舌輕吮**,就連指尖也是如此地令人著迷。

    “你……”

    “不怕,”伶舟行吻在她汗涔涔的后背,好生安撫道,“我喝過避子藥了。”

    蕭知云趴在榻上,簡直恨死他了。什么時候喝的藥她怎么不知道?!不知是何時就起了這樣的心思,竟還是早有蓄謀……

    她啞著嗓子驚呼出聲來,卻是又被翻身按在了床笫之上。

    榻上紗幔輕晃,其間隱約傳出女子壓抑的哭腔。

    忽而一只藕白泛紅的手腕從帷幔中探出,胡亂地在空中無助地尋求著什么,卻又很快被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擒住了皓腕。

    她已是苦不堪言,可伶舟行卻仍是壞心極了,不肯將她放過。

    蕭知云微張著泛紅的雙唇,只能抿緊了唇瓣露出細長脆弱的脖頸,渾身已是被汗水濕透。

    她咬緊了后牙,迷迷糊糊地想,所以到底為什么突然就要睡她了?!

    這也太突然了吧!

    伶舟行也不知道,他從前對于這事頗為不屑一顧,甚至到了厭惡作嘔的地步。

    不過蕭知云不一樣,她身上好香,性子也軟得很。光是看著便想讓人再欺負狠一些,想看她再因為他哭得更厲害些。

    大抵真的只是因為今天,日光正好了。

    于是在一個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暖烘烘的秋日下午,她就這么被“就地正法”了。

    再醒來時夜已深了,好像也沒有人敢進來喚他們用晚食。蕭知云只覺渾身粘膩得難受,想要將身旁的人推開些,攬在腰上的手覺察到她的動作,又收緊些貼的更近。

    只是稍稍一動,便覺得身子不適。

    她擰著秀氣的眉,有些生氣地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竟是啞得不成樣子。這也難怪,她喚了他那么多聲……伶舟行卻覺沒聽到一般。

    蕭知云一下子又覺得委屈起來,鼻尖一酸,眼前頓時濕潤模糊的一片。

    心口的不適叫他轉醒過來,伶舟行睜開眼,先是揉了揉她的腦袋,而后又在她額心吻了一口。

    第65章 第65章

    “想去沐?”他輕聲問道。

    蕭知云吸了吸鼻子,緊咬著下唇滿是羞怯地點點頭。

    伶舟行起身離開,笑著撿起榻下的衣裙蓋在她的身上,將蕭知云凌空抱起向浴房走去。她通紅著臉死死埋著腦袋,雙手環在他的頸側。

    小臂將她的圓臀托著,去浴房本是不遠,伶舟行卻是有意走得很慢。雖是隔著的一層衣裳料子,一步一顛之間,也被漸漸濡濕。

    蕭知云羞憤地攥著他的*外衣。

    讓他伺候自己沐浴,心里半分都沒底。

    可身上的痕跡太過顯眼,更是沒臉叫府中旁人來服侍的。只能由著伶舟行抱著自己一同邁入了浴桶里。

    果然擔憂都是不無道理的,蕭知云趴在浴桶邊上,被捂著唇只能嗚嗚地出聲低泣著。以后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話了,什么要洗干凈了才好,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哄騙!

    平日里總懶得動,沒事就在搖椅軟榻上躺平的后果,便是腰疼了整整三日才稍微緩些。蕭知云氣不過,不時想起來就握緊了拳給他兩下,使喚某人端茶送水也是越發熟練了。

    她在家中的衣裳多是少女樣式的,雖不似宮裝那般華貴,卻是更覺明媚嬌俏。

    伶舟行忽然送了她很多條裙子。

    蕭知云狐疑地看看他,無事獻殷勤,不是心虛就是另有所圖謀。

    “今日是冬至!绷嬷坌斜荛_她過分探究的眼神,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懶散地坐靠在榻上,抬手去撥弄床帳邊掛著的風鈴,是蕭知云幼時就從街上買來的,一直掛了數年。

    他抱著她的時候,這風鈴會晃得厲害,伴著古架床的吱呀聲,泠泠響個不停。

    蕭知云自然也想起來了,耳根又是一紅,不甚自在地偏過頭去?傆X得他指尖撥弄著風鈴的時候,眼神不大對,好像意在其他。

    “噢……”她小聲應下。竟然已是冬至了,再有一月多就是年關了,日子過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伶舟行聽到府中的下人說起,才知這日夜里清河會很熱鬧,又回想起中秋錯過的燈會,便開口邀她上街去逛逛。其實蕭知云從小到大和哥哥去逛過很多次了,但既然他想去,那就勉為其難地陪陪,帶帶路了。

    新衣裳不要白不要。蕭知云輕哼一聲,便去換了身淺粉衣裙,提著裙擺站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兒。畢竟他出的銀子,喏,這樣給他看看。

    “好看!绷嬷坌休p笑道。

    蕭知云神氣地別過頭去,那當然了,她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被夸的心情不錯,她又挨個將新衣都試了一遍。裙擺隨著她轉圈的動作散開,像漾開的花瓣,伶舟行看得心猿意馬的。

    “……過來!痹匍_口時,聲音便染上了些別的意味,指尖輕點在了身旁的空處。

    蕭知云拎著裙子,警惕地后退幾步,很是堅決地搖搖腦袋。

    伶舟儀啞然失笑,他還尚且收斂著一二,但僅僅如此就怕成這樣,毫無信任了么。整日都避得和什么似的,也不愿意和他躺在一處了。

    蕭知云當然不相信他。

    從昨天說什么騙她“上藥”開始,伶舟行在她心里就沒有信任可言了!

    以前只是睡睡素覺,就算穿得再大膽也知道他沒有那個興趣,自然沒有心理負擔,F在當然不一樣了!

    他……他現在心思格外多些……雖然從前心眼也不少。

    “就只親兩口!彼麩o奈地攤了攤手,想著是不是得再把自己雙手給捆起來,才能讓她放下心來。

    “真的?”雖然還有些疑慮,但是笨蛋很快水靈靈的上鉤了。

    伶舟行眉眼帶上幾分笑意,坦然道:“朕不亂動,你來!

    看上去很是真誠,蕭知云仔細想了想,畢竟才拿人手短。于是便湊近些,俯身在他唇角試探著親了一口。

    他當真沒動。

    “還有一口。”伶舟行催促她道。

    有什么好催的,蕭知云琢磨著捧起他的臉,在他鼻梁上親了一口。

    “嗯……不太不滿意,不算!彼麘猩⒌馈

    他還挑上了?!

    蕭知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重新捧起他的臉,埋頭響亮地親了一下,猶豫道:“這下行了吧?”

    伶舟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蕭知云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力道扯了去。后背被按住緊貼向前,沒來得及閉上的唇被輕車熟路地探入。

    她就知道!人善就會被人欺,蕭知云簡直快氣死了,她保證以后都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越吻越不對勁了。

    蕭知云嗚嗚地想要將他推開,只覺送至手中的是個燙手山芋,頭搖個不停:“我……我不會這個……”

    “從前教過的!

    嗚咽聲被他盡數吞下,蕭知云胳膊酸得不行。后來又被哄著在榻上趴下并攏了腿,聽著風鈴響個不停,鬧了許久又才好。

    才新換的衣裳就被弄臟了,她才不肯要了。

    ……難怪要突然送她新衣,竟是存了這樣作弄人的心思,半分都不帶心疼的。

    今日是冬至。

    蕭如晦帶著小世子忙活了一下午,親手揉了面又調餡,這會兒已是在廚房包上餃子了。伶舟宸半天都學不會,心下一著急,包出來也歪歪扭扭的。

    蕭知云又換了件鵝黃的衣裳,過來看了一會兒,也有些躍躍欲試地擼起袖子。

    結果居然比小世子包的還丑些。

    伶舟行很大聲地嘲笑了她的手藝。

    蕭知云冷笑兩聲,沾了滿手的面粉,正是氣不過呢,還沒洗凈便故意去往他臉上糊。

    還沒小孩子聽話,到底是來幫忙還是搗亂的。蕭如晦低頭輕咳了咳,快要在廚房打起來的這兩人才止住了。

    蕭知云已是被攥住了手腕,再接下來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便憤恨地別過頭去。伶舟行握著她的爪子,拉著到了一旁找了盛著清水的盆,一根一根伺候著將她雙手都洗干凈了。

    嗯……才這么洗過一遍的。

    好在廚房的光線暗暗的,應當不會被發現她悄悄又紅了耳廓。

    蕭知云很是郁悶地想,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像伶舟行一樣,說著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面上也能照樣波瀾不驚的。

    晚上吃的便是這頓餃子了。

    蕭知云把自己碗里的丑餃子都丟給伶舟行,從他碗里把爹爹包的好看餃子都搶過來。

    她吃餃子不愛吃肉,雖然從前不知道,但好像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伶舟行把自己碗里的餃子皮肉分離,又和她碗里的再換。

    小世子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朝著蕭知云問道:“你為什么不直接煮餃子皮吃?”

    “因為沒有肉味啊!笔捴票硎緹o奈,這不就和吃肉包子不吃肉一個道理嗎。

    然后就在小世子極其鄙夷的眼神下,再自然不過地張嘴吃下伶舟行喂來的餃子皮。

    吃過餃子后,蕭如晦便帶著孫子上街去串門了。

    清河雖是不會下雪,但到了冬至,天氣已是徹底涼下來了。蕭知云披了件厚實的披風,又覺得伶舟行也穿得單薄,但哥哥多年未歸家,也沒有合適的衣裳。

    更何況,伶舟行定是不肯穿哥哥從前的外衣的。

    蕭知云找了許久,才從壓箱底尋了件一直沒來得及送給哥哥的披風。當然她沒有這個手藝,是很早之前從成衣鋪子買的了,除了款式舊了點。

    伶舟行沉默地看了許久,說服自己便是一個香囊換一件披風了。

    反正不管他愿不愿意,蕭知云已經給系帶都打上死結了。

    夜幕降臨,街上卻仍是燈火輝煌,宛如白晝。各式各樣的花燈高懸,映著五彩斑斕,還有做成動物、花卉模樣栩栩如生的。

    蕭知云不免也回想起自己錯過的中秋來,清河雖是沒有京中繁華,卻有別樣的風土人情。

    人流如織,熱鬧聲此起彼伏。小孩子們提著玲瓏的燈籠在人群中穿梭著,臉上洋溢的笑容純真。街上有不少男女同游,漫步在燈海之中。年輕的姑娘們身著羅裙,頭戴珠花,在斑斕光影下格外動人。

    蕭知云記著白日里的事,起先還單方面地和他鬧著點別扭,不肯走得太近。

    然后便有不長眼男子湊上前來,買了頭花滿臉羞澀地想要送給她。

    蕭知云尷尬地不知該說什么好,偏頭看看臉色極差的伶舟行。他一言不發,上前牽起她的手便再也不肯放開了。

    蕭知云不免嘆了口氣,目送著那失魂落魄的小郎君遠去,又被伶舟行兇巴巴地把腦袋掰回來。蕭知云笑得很大聲,不免心想,得虧他現在脾氣好了不少。

    聽聞伶舟行從前性子極其惡劣,是個不折不扣的兇殘君主。如今將他教育成這樣,真是辛苦從前的自己了。

    他們便這么一同在街上慢慢走著。

    直到伶舟行忽然在一處攤販旁駐足停下,蕭知云沿著他的目光看去,落在攤前擺著展示的糖人上。應當是能夠照著客人的模樣,大致捏出來相像的翻糖來。

    蕭知云難得見他喜歡什么,他們出行未帶隨從,她便從伶舟行的腰包里掏出碎銀來:“店家,勞煩捏兩個像我們的糖人!

    店家笑著看著眼前這對碧人,收了銀錢便熟練地捏了起來。這位公子……看起來倒是個不大愛笑的。

    很快兩個糖人就捏好了,店家含笑著遞給眼前這位姑娘。多年手藝捏的很像,蕭知云一并拿在手上卻犯了難。

    從哪里下口比較好,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伶舟行垂眸看著她手上的兩個糖人,他不過就是想起來蕭知云房中那兩個泥人,一個是她,一個是蕭時序罷了。這才多看了那些糖人幾眼。

    蕭知云皺著眉,正準備給他也看看,伶舟行卻是俯身,挑釁地一口咬掉了縮小版蕭知云的腦袋。

    太甜了。

    蕭知云??

    擔心好久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這下真的掉腦袋了。

    蕭知云氣不過,也很是清脆嘎嘣一聲,馬上把伶舟行的腦袋跟著咬掉了。

    然后兩個人的表情都瞬間被化開的糖膩得很難看。

    小臉皺成一團,她又快些在路邊買了些梅子糖,還不忘往伶舟行唇上捻了一顆,口中酸酸的味道才把甜膩的不適壓了下去。

    蕭知云這才緩了過來,剩下兩個十分“血腥”的翻糖身子,還有一包梅子糖都塞給了伶舟行拿著。

    她很快被遠處的喝彩聲給吸引了過去,層層人群圍著,是雜耍藝人在表演噴火的戲法。那人豪飲了一壺酒入口,手上拿著一根火把,再從口中噴出來的便是熊熊火焰。

    蕭知云有些奇怪,就算她忘記了一些事情,去歲冬至應當也還是在家中過的。怎么像是感覺許久沒這樣上街逛過了,看到什么都覺得新奇有趣。

    那藝人朝著她又噴出一口,雖然知道那火燒不到自己身上,蕭知云還是下意識向后退去。

    伶舟行雙手按住她的肩膀,才讓她穩住了身形。

    熟悉的氣息將她包裹,蕭知云靠在他的懷里,仰頭驚喜地笑著看他。眉梢眼角都洋溢著明媚之意,將他的整顆心臟都輕輕托起。

    遠處突然有焰火升起,在空中轟然炸開,化作云端的漫天星光,交織火樹銀花。猶如繁星墜落人間,簌簌點燃晦暗星河,喧囂街巷。

    心跳好像在這一瞬停滯,伶舟行低頭吻在她的額心。

    蕭知云的眸子下意識地輕顫了顫,柔軟的唇瓣印在她的額上,竟是覺得恍惚一瞬,難以言說。

    他們牽著手,在河邊慢悠悠地走著。

    “快把中秋該有的補給我,我想要一個花燈。”蕭知云突然道。

    “要紅眼睛的鴨子?”

    “……要兔子!笔捴坪苁菬o語,握著他的手使了點勁表示不滿。若不是香囊這一段她想起來了,就不知道伶舟行這是故意在揶揄她。

    她站在情人橋上吹著晚風,抱著梅子糖揮手叫伶舟行快去快回。

    熱鬧漸散,不過一窈窕女子單單站在石橋上,也很是引人側目了。又有大膽的郎君過來,撓著頭問她是否愿意一起同游。

    蕭知云彎了彎眉眼,心想著自己今日也沒怎么梳妝打扮,怎么就額外招人些。

    她看向遠處伶舟行仔細挑選著花燈的背影,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抿唇輕笑出了聲。

    那郎君怔怔地看著她的動作,怎會有舉手投足間都如此令人著迷的女子,簡直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他緊張道:“不……不求其他,姑娘只需將這頭花收下就好!”

    好在夜色將蕭知云緋紅的耳根隱了去,她回想起伶舟行在她身上一筆一劃寫下的字,訕訕道:“實在抱歉!

    “家中夫君極為善妒。若是被他看見我收了頭花,恐是會鬧好大的脾氣。”

    原來是名花有主了,也難怪,這樣仙女似的姑娘,定是極招人喜歡的。不過倒是

    第1回 聽說夫君善妒的……那郎君知難而退,也不再多糾纏了。

    “阿云!”秦婉素忽然喚她。她駐足看了好一會兒,沒想到真的能在這里遇見蕭知云,當真是意外之喜。

    蕭知云自然也認出來她的聲音,回過神來驚喜地看著她。

    “怎的就只有你一個人?”蕭知云向她空空的身后,秦婉素還懷有著身孕,怎么不見她的夫君和兩個孩子。

    秦婉素笑著擺擺手,輕巧地將此事揭:“他們在那邊買東西,我嫌人多悶得慌,便來河邊吹吹風,舒服些。”

    她點點頭,正欲再說些什么,秦婉素卻是突然道:“這風吹得,我竟是覺得有些冷了,不如我們去旁邊巷子說說話?”

    蕭知云抬眸看她有些蒼白的臉,嘴唇也沒什么血色,嚇得一摸她的手果真涼的駭人。

    “怎么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她這才發現秦婉素穿得也很是單薄,蕭知云趕緊解開身上的披風給她,握著她冰涼的手一同走下橋去。

    反正就在橋邊附近,伶舟行稍微找找就能尋著她們了。

    蕭知云跟著她走到了背風的巷子里,巷子深,亦沒有多少月色照進來,顯得有些格外暗了。蕭知云一時顧不上這些,只是擔憂她的身子,心想著她夫君到底是怎么照顧人的。

    秦婉素像是冷極了,身子不停地顫得厲害。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反手握住了蕭知云的手腕,抬起頭來時已是哭得淚流滿面。

    “對不起……阿云……對不起……”

    蕭知云怔怔地看向她,頓覺手腳冰涼。她慢慢搖了搖頭,不敢置信地后退兩步。

    一記重重的手刀落在了身上,只覺天地倒轉,蕭知云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梅子糖散落了滿地。

    第66章 第66章

    人不在。

    月色如銀,薄紗一般的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

    石橋上少了道明黃的身影,伶舟行提著兔兒燈,不免皺了皺眉。

    晚風吹得他的衣袍翻飛。天這么涼,說好便在這等著的,又胡亂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尋至暗巷,地上梅子糖散亂,還有本該在蕭知云身上避風的披風。兩名留下來保護的暗衛倒在血泊之中,可見來人的武藝高強。

    兔兒燈落了地。

    里頭的燭火也跟著黯然熄滅,沒了光亮。

    他不該放開她的手的。

    “咳咳咳……”

    蕭知云再醒來的時候,和秦婉素被綁在了一處。她仍是臉色蒼白著,見蕭知云醒來才稍稍放心些。

    有人推門自外面進來,秦婉素渾身又緊繃起來,將蕭知云護在身后,沙啞著嗓子提醒她道:“小云,他不是你哥哥,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

    蕭知云抬眼看向這張和哥哥一模一樣的臉,咬緊了下唇。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哥哥,但為什么他會易容成哥哥的模樣?

    蕭時序才離了清河,不會忽然出現這里,更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那人大笑起來,又陰沉著臉向她們走近。蕭知云這才發現他走路的動作極為奇怪,像是被打斷了腿,就算醫好也不復從前。

    郭桓看著她們冷聲道:“不必掙扎了。秦姑娘,你若是一開始就識相些,便不用我大費周章抓了你夫君和孩子,才肯聽話!

    秦婉素警惕地盯著他,死死搖了搖頭。這人一開始,便以這么一副容顏想要欺騙她,可是她心底總覺得不大對。

    用幼時的事情試探一二,郭桓便是答非所問,最后顯出了陰狠的原型。

    郭桓狠狠捏起她的下巴,又是一個念著蕭時序的,簡直令人厭惡至極。

    蕭知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毫不留情的力道,郭桓吃痛地松開了手,看向她的眼中頓時帶上殺意。

    “你敢殺了我嗎?”她管他是誰!蕭知云擋在秦婉素身前,起身嘲諷他道。

    郭桓扭曲著表情,周身戾氣上涌。卻是又突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臉,轉眼間又恢復那副溫潤的模樣。

    誰叫他已是用慣了這張臉度日,而自己身上的皮肉,早就在水牢中被泡得潰爛。

    “微臣自然不敢對娘娘動手,但想必南陽王,會比我更恨娘娘吧,”郭桓冷笑道,“娘娘還是好生擔心擔心自己,屆時落在王爺手中,會是個什么下場吧。”

    他竟是和南陽王勾結在了一處。

    蕭知云咬緊了后牙,她運氣太差了些,以后一定一步三回頭地粘著伶舟行。

    手心已是起了細汗,秦婉素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寬慰地朝她擠出一個笑容。

    是了,蕭知云垂眸看著秦婉素的肚子,她得想辦法保住他們母子平安才是。

    不能太激怒了這群瘋子。

    霖風掀簾進來,順從地在伶舟儀身邊跪下,伏在她的膝上,輕聲道:“殿下,馬車已經備好了,殿下可以動身了。”

    伶舟儀垂眸看他:“怎么這么著急!

    霖風含笑道:“因為有人很快就要尋到此處了。奴猜,殿下不愿見到他。”

    她討厭旁人擅自揣測她的心思,伶舟儀挑起他的下巴,露出幾分不悅來。她起身將他甩開,拂袖出了房中。

    霖風從地上慢慢起身,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擺?粗耘f高高在上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帶著幾分得意。

    蕭時序策馬而來的時候,馬車已是離開好一會兒了。

    伶舟儀留下的侍女將他攔下,也不與他說些彎彎繞繞的,只是清楚明了地道:“平南王,長公主殿下吩咐道,王爺不必再追了。”

    “不過已是多年前的事情,殿下早已放下,也請王爺不必掛心!

    早已放下。

    蕭時序握緊了手中的韁繩,看向一眼望不到頭的巷道,心中默默念過這些話來,不免覺得好笑。

    他沙啞著聲音倔強道:“不好!

    若是早已放下,為什么還要找人假扮他,替他遮掩一切,留下“平南王”還在京中的痕跡。又為什么要帶著宸兒南下,當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么?

    便是因為當年年少,感情才最為真摯。

    他不信,她已不念從前。

    “駕!”蕭時序夾緊馬腹,越過侍女繼續策馬向前而去。

    有本事就像他一樣,躲他個三五年不見!

    馬車行至途中便忽然停了下來。

    霖風先行下馬車查看,而后不一會兒便道:“殿下,馬車車軸壞了,奴為殿下備了一輛新馬車!

    伶舟儀抬眸看著他輕笑出聲。在她身邊這么久了,如今,眼中的狠戾是半分都不藏著了。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看來當初伶舟行想要斬草除根,倒是個正確的主意。

    霖風一如從前地恭敬道:“殿下,請吧。”

    伶舟儀避開他遞來的手,獨自下了馬車。風吹起旁邊那輛馬車的半邊簾子,露出里頭迷暈了的兩個女子來。

    她認出蕭知云來,臉色微變,沒想到他們竟是如此大膽。忽而一道寒光乍現,郭桓握著匕首抵在了伶舟儀的頸側。

    “殿下,”他愛憐喚道,“恐怕要委屈殿下一程了。”

    伶舟儀沉了臉色看向霖風,她本以為,他只是與南陽王做些勾當,沒想到其中還有郭桓。

    郭桓啊郭桓,當真是忘了當年平南一役,若不是蕭時序折返救了他性命,他早就因南陽王的撤軍而死了。

    如今竟是甘愿做起走狗來。

    匕首抵在她的頸邊又如何,伶舟儀突然轉身,揚手在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郭桓一驚,險些才將匕首收回,生生挨下這一巴掌,被打得后退幾步,嘴角留下一道血跡來。霖風亦是被嚇得屏了氣,從未見殿下如此動怒過。

    上一回打在他臉上的那巴掌,看來還是收了些力道,卻叫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別頂著這張臉,本宮瞧著覺得惡心至極!

    “殿下不恨嗎?”郭桓擦去嘴角的血跡,神情已是變得瘋魔,“殿下不想報復他嗎,馬車上的,一個是蕭時序的親生妹妹,一個是他自小長大的青梅,隨便死了哪一個,都能叫他痛苦此生!

    “待我們攻下京城,殺了伶舟行,再殺了南陽王那個蠢貨,便擁世子繼位!

    “……殿下只管等著,做天下最尊貴的太后。”

    伶舟儀嗤笑一聲,半分眼神都不再分給他們,掀簾上了馬車。

    她垂眸看向蕭知云,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好在只是中了迷藥暫時暈了過去。郭桓在她身上吃過虧,自然會謹慎些,干脆下藥讓她壞不了事。

    至于另外這個女子……伶舟儀不免嘆了口氣。

    秦婉素,當真是好久不見。

    當年之后喂下她吃藥后結果如何,伶舟儀便沒再關注過了。沒想到竟是個有福的,不僅挺了過來,如今還有了身孕。

    但心悸過重,人又如此憔悴,恐怕這胎不易保下來。

    伶舟儀皺著眉思索片刻,便拿出隨身備著的良藥來,這藥暫且能吊著她的身子。

    余下的……

    伶舟儀緩緩閉上了眼,許久沒有覺得如此煩躁過了。

    她不禁冷笑兩聲,馬車外那兩個蠢貨,南陽王失了蕭時序在背后指點,已是自顧不暇,茍且躲藏。若不是綁了蕭知云叫他有所顧忌,還當真以為自己能斗得過伶舟行那個瘋子了?

    馬車再一路向東,直到入了漼水城中。漼水是東邊的繁華之所,歌舞升平不斷,確實是個隱匿的好地。

    駛過了喧鬧的街市,馬車里的人忽然開口道:“秦婉素已是沒用了,看著本宮倒是心煩,將她扔在此處自生自滅吧!

    郭桓與霖風對視一眼,如今已是不再愿意激怒伶舟儀了。本來帶著秦婉素上路,也只是是想威脅蕭知云罷了。如今已到了南陽王的地盤上,諒她也無處可逃了,便應下道:“是!

    秦婉素還尚未醒來,便這么被扔在了路邊的小巷中。

    馬車繼續向前。

    伶舟儀收回目光,看著一旁同樣還沉沉昏迷著的蕭知云。郭桓行事竟半分都不知分寸,也不知給她們下了多少劑量。

    她別無他法,只能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入蕭知云的穴位之中,放出鮮血來。

    蕭知云頓時驚恐地睜開眼來,瞳孔緊縮。剛要驚呼出聲來,便被伶舟儀給捂住了唇。

    “別出聲,”她凌聲道,“我說,你聽!

    蕭知云怔怔地看著她,耳畔是車輪滾過之聲。她急促地喘息著,勉強緩過來些,慢慢點了點頭。

    伶舟儀收回了手,替她擦去血跡,欣慰道:“馬車外是郭桓和霖風,他們大抵要帶你去見南陽王。什么都不要說,便裝作還沒醒來。本宮在南陽王身邊安插了人,她們會想辦法將你送走的!

    “那殿下呢?”蕭知云擰著眉問她。

    “太后還在宮中,他們只能將我好好供著。”

    蕭知云點頭悉數應下,她知如今時間緊迫,來不及多說什么。只是忽然攥住伶舟儀的手,仰頭對她肯定地道:“哥哥會來救嫂嫂的!

    伶舟儀一愣,竟是啞然失笑。

    “王爺在何處?”郭桓問向南陽王身邊的侍從,對方卻只當沒聽到一般,任由他干干站在門外。

    不過就是個賤奴罷了,郭桓做久了平南王,從未被人如此怠慢過。正要發作,卻被霖風按住攔下。

    霖風上前恭敬道:“敢問大人,王爺想要的人已帶到了,何時有空才能接見我們?”

    那侍從這才輕蔑地看他們一眼,陰陽怪氣地將大門打開:“隨我來吧!

    郭桓看著霖風向賤奴彎下的脊背,心底不由得也是暗諷兩聲。果然是同樣的下賤,才能如此討得殿下歡心。

    他們帶著尚未轉醒的蕭知云進了院中,伶舟儀怕她露餡,便再用簪子封了她的穴位,叫她還如同暈過去一般。

    半時辰后會自行解開,期間她仍有意識能聽到外界說話。

    蕭知云竟就是生生忍著疼,伶舟儀不由得心軟下來。從前覺得她再嬌氣不過,不想卻是如此堅強。

    倒是便宜伶舟行了。

    郭桓和霖風跟著那侍從一路走著,竟是忽然聽到些淫。靡之聲。

    女子嬌啼之聲不堪入耳,連帶著南陽王的粗喘之聲。那侍從便將他們帶到此處,嘲弄道:“候著吧,王爺正忙著呢。”

    他們早早就遞了信說今日會到,那南陽王竟還有心思做這種事!如此耽于美色,如何能成大事?

    郭桓頓時臉色鐵青,正欲推門硬闖,卻是被一群侍衛拔劍圍住。

    “好,我們候著便是。”霖風咬緊了牙,將這明晃晃的羞辱給打碎了咽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堪之聲才停了下來。侍從推門進去,向南陽王稟告了此事,而后便讓他們進來。

    南陽王竟就抱著美人在床榻上召見他們,房中還有散不去的歡愛之氣。郭桓握緊了拳,這是半分都不將他們放在眼里了,分明他們只是合作而已,又不是他的下屬。

    而霖風那個賤骨頭,還能忍得住低聲下氣地和南陽王談話。

    “……還有蕭貴妃,不知王爺想要如何處置?”

    懷中的美人忽然環住了他的腰,十分不滿地嬌嗔道:“什么蕭貴妃,奴家在這陪著,王爺難道心里還要想著旁的女子嗎?”

    南陽王揉了一把她的玉臀,生怕美人不快,好生哄著道:“不過就是一個賤人罷了,哪能和美人相比?”

    那美人輕笑一聲,像只是生了嫉妒一般隨口道:“既是賤人,便將她送去鴇母那兒,再賤的骨頭也會軟下來的~”

    霖風臉色一白,他們辛辛苦苦將蕭知云綁來,是想用來牽制伶舟行的。

    若是這么簡單處置了,那他們大費周章,豈不顯得可笑之極?!

    南陽王才御了美人,正是心情極好,只想著快些將他們打發了,再與懷中美人大戰幾回。

    從前不覺什么,如今才覺得梁王沉溺酒色算不得什么,他也愈發想溺死在溫柔鄉了。

    南陽王也覺得這個法子羞辱得正好,他恨極了蕭知云和伶舟行,最想要他們生不如死。便單手掐著美人的腰又深吻一口,大笑道:“就依美人的,將這蕭知云送去青樓,叫鴇母好生調。教著!”

    霖風還欲上前再說些什么,卻是見周邊侍衛又亮出了劍。

    南陽王不想再聽霖風啰嗦多言,便擺手將他們趕了出去,又翻身將美人重新壓在身下。

    動彈不得的蕭知云聽到自己的下場后:為什么會覺得這個劇情有些熟悉。

    等等,青樓,鴇母。

    好像是……在哪里發生過?

    第67章 第67章

    她不在身邊,伶舟行難得才合上眼,便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些從前的事。

    其實也不是很從前,只不過是蕭知云剛失憶的那段日子。

    她那會兒避他厲害,只是遠遠見到腳底就能拐個彎。一臉“生人勿近”的警惕樣子,伶舟行實在是被氣得不行,某次便在蕭府的廊道里將人直接攔下。

    他冷著臉問道:“為何避著我?”

    蕭知云心虛地避開他快要吃人的眼神,想要往左跑開,伶舟行卻是早已料到,又將她的去路死死攔下。

    “我……”她一下子急得眼眶就含了淚。

    她忘記了她哭的話,他的心口也會跟著刺痛,是以是真覺得委屈了,哭得肆無忌憚的。伶舟行更覺頭疼煩躁,府里下人都在偷偷看著,他拽著她的手就往房中去,勢必要和她說清楚才好。

    蕭知云委屈地甩開他的手,抽噎著說不上話來。

    這不就是怕現在這樣的情況嘛!蕭知云吸了吸鼻子,他們雖然成了婚,但如今看他……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區別。性格也很差,還總是半哄半誘地強迫,也不體諒人。

    她從前到底是如何想的?

    伶舟行不管,他掐著她的腰,將人高高舉起來按在廊上的柱子上。

    蕭知云背著光,一下子便噤聲不敢哭了,垂眸看著他的臉龐,避無可避。

    他沒有設想中地,上來生氣地親她。伶舟行只是啞著聲音開口問道:“是不是不記得,就不會選擇主動來找我?”

    蕭知云搖了搖頭,她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夕陽的光亮照亮他的半邊臉龐,伶舟行的眸子在光下是琥珀色的,淺淺的,亮晶晶的,像揉碎了的星河,波光流轉。

    她猶豫了。

    他沒有被沉默的回應哄好,難得嘗到了酸澀的滋味如何。真是恨極了薛安和南陽王,將他們刀刀都難解心頭之恨。薛安的尸體早就被他命人扔進江里喂魚了。

    “不喜歡了?”他惡劣地質問道。

    蕭知云:……

    “還是想和離?”

    蕭知云:……

    “我和蕭時序同時掉進水里,你是不是一*定會去救他?”

    蕭知云:……!什么破問題!

    她這才結結巴巴道:“哥哥會水……我,我不會水。”她總覺得伶舟行現在有點無理取鬧了。

    掐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收緊,顯然是對這個答案分外不滿。

    伶舟行從不委屈自己。

    于是他仰起了頭,蕭知云被他含住唇瓣索求著,肩膀下意識地聳起。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被他一并攥住,緊緊按在了身前。脊背緊緊貼在柱子上,叫她退無可退,被他洶涌而來的氣息包裹。

    ……伶舟行長嘆了口氣,從回憶里抽身出來。

    本就煩躁不已,現在想起這些,更是覺得心煩。

    他抬眸看向桌上那盞已是沒了光亮的兔兒燈,待他將人找回來,定是要好好教訓一番。這些時日養的她膽子又大了起來,防人之心半點都無。還不聽話地亂跑。

    看來總是要長記性吃過虧,才曉得其中利害。

    伶舟行閉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就未再犯的頭疾也卷土重來,好不容易才壓下想要殺人的欲望。

    暗衛進來稟告,尋到了被扔在路邊的秦婉素,已經送去讓醫者救治了。還有伶舟儀的人留下的線索,已是明確她們都在漼水了。

    福祿這才松了口氣,娘娘失憶這段日子,他都沒辦法近身伺候著,誰知又發生了如此的事。

    福祿試探著開口勸道:“……陛下兩夜都未睡過好覺了,既是有了娘娘的消息,該好生休息才是!

    伶舟行擺了擺手,繼續問道:“蕭時序呢,他可到漼水了?”

    “王爺已是尋到了南陽王的藏匿之地!

    他的臉色一瞬便沉了下來,眼神可怕得駭人:“叫他不必手軟,那些人,格殺勿論!

    “明日便啟程,去漼水!

    身體能夠重新動彈的時候,蕭知云已是被漼水青樓的鴇母笑盈盈地收下,而后扔在了屋子里頭。

    這會兒快至夜里,正是繁忙的時候,鴇母上前捏著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又伸手掐了掐她的腰身,滿意道:“不錯,還算個美人。就是臉上臟了些,將她帶下去洗干凈,看管好了!

    蕭知云?!

    她并沒有反抗之力,便被幾個侍女帶下扔進了浴桶里洗刷干凈,又用上好的香膏腌入了味。

    她被水汽熏得暈乎乎的,換上干凈衣裳后又被扔回屋子里,外頭還落了鎖。蕭知云這才睜開眼睛來,總覺得這一套流程下來嫻熟極了,看來被賣來的女子可不少。

    她不免嘆了口氣,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裳,心想著自己有沒有逃走的可能。

    估計著南陽王懷中那女子便是伶舟儀的人,雖是想辦法將她送了出來,可顯然這青樓……并不是個太好的去處。

    往常這個時候,她都已經舒舒服服躺在伶舟行已經暖好的被窩里了。心里一陣酸澀,蕭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以后讓她再哪里等她就乖乖等,再也不亂跑了。

    青樓里的味道熏得膩人,連著她身上也被抹得甜膩。

    隔間忽然傳來女子凄厲的驚呼聲。蕭知云跟著猛地一驚,頓時繃緊了身子。還以為是有人受了什么虐待,那聲音卻漸漸軟下,逐漸變成嬌柔的呻。吟。

    這下才更為恐怖吧?!

    隔壁到底在做什么?

    蕭知云臉色一白,這才有了被賣到青樓的真實感。她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自然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青樓里的妓子們為了恩客能常來,床笫間都會使出渾身解數勾著男人,是以叫得也格外賣力些。女子的哭喊伴著男聲沉重的粗喘,實在凄厲得駭人,聽著蕭知云不僅沒有臉紅,倒是心里一顫又一顫的……想象著那女子到底是受著怎樣的凌虐。

    蕭知云不免回想起自己初次的疼來。

    若是叫她先聽到這些,定是會留下陰影,怎么都不會同意伶舟行做那事的。

    她掐緊了自己的掌心,男女歡愛之聲極為響亮,蕭知云被關在窄小的屋子里,簡直避無可避。

    她猛地抬頭,目光落在房中的那面正對床榻的鏡子上,自己的臉色難看得嚇人。……她這間屋子里,不曉得從前還有多少男女滾過?!

    想到這些,蕭知云騰地一下便從榻上彈開。覺得哪哪都臟得厲害,拘束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鴇母定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叫她乖順些,才故意安排那對男女在隔間的。

    身體控制不住地在發抖,蕭知云吸了吸鼻子,陡然間啪嗒落下兩滴淚來,砸在攥緊了衣裳的手背上。

    她害怕了。

    隔間云雨聲音漸消,蕭知云緊繃的身子才松下來些,又聽見外頭解鎖的響動。鴇母笑著把鑰匙交給侍女,款款向蕭知云走來問道:“如何?”

    “什,什么……”她的臉色難看得很,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看著蕭知云急忙拭淚的動作,白凈的小臉被嚇得蒼白。鴇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這下就算再不聽話定然也不敢逃走了。

    但這還不夠。

    她拍了拍手,命人將隔間才侍客的姑娘帶來。那姑娘身上的衣衫才堪堪蔽身,腿還軟著尚且還走不得路,只能任人架著。她慌亂地看向鴇母,眼神里全是懼意。這青樓里的鴇母,可比恩客還可怕些……

    鴇母輕笑一聲,半分不留情面地直接扯開她的衣裳。那姑娘驚呼一聲,身上的青青紫紫便露了出來。

    原本雪白的肌膚上,被凌辱得不堪入目。

    蕭知云呼吸一窒,整個人僵硬在了原地。

    “瞧見了?”鴇母將衣裳落下,任由那姑娘跌坐在地,慌亂地斂起衣裳遮住身上的痕跡,眼淚不停地掉卻是不敢哭出聲來。

    “這姑娘剛來的時候,也很是不聽話,所以我命人好好教訓了幾回,”鴇母恐嚇她道,“你若是敢跑,便是如此的下場。”

    眼角的紅又再次泛上,長睫輕顫,蕭知云咬緊了下唇,臉色煞白的一片,眼前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來。

    鴇母看她發抖含淚的模樣,覺得亦是討人喜歡的模樣。她想了想,樓里什么樣的姑娘都有,不過像這般青澀嬌憨的卻難得,倒是不一定要規訓成旁的。

    她心里生了些別的打算,對著身旁的人低聲耳語幾句。

    雖然聽不見什么,但肯定盤算的不是什么好事,蕭知云咬緊后牙道:“我……你可知我的身份!若是不快些將我放了,我保證你們這兒馬上就被夷為平地……”

    鴇母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惡狠狠地道:“呵。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就連郡守老爺都是咱們這的?!

    她明晃晃地威脅道:“在漼水,我說你是誰,你便是誰!”

    蕭知云被她的眼刀嚇到,委屈得不行,啪嗒掉著淚再不敢作聲:……嗚嗚,誰來救救她。

    之后的兩日里,來的是位叫窈窈姑娘,說是奉了鴇母的安排,來教她一二。

    “教……教什么?”

    蕭知云昨夜里不知一個人偷偷哭了多少次,也不敢上床睡覺,只能坐在地上,抽噎著靠著床邊勉強過了一夜。是以今日眼睛腫得格外厲害,也沒力氣再哭了,反應了慢了許多。

    窈窈在一旁坐下,好笑地看她:“自然是男女之事了。”頓了頓,她又疑惑道:“你又不是處子之身了,怎的還如此青澀?”

    關鍵是,能看出來不是刻意假裝,是真的笨笨的。是真的不太機靈了,不知道哭得眼眶紅紅,委委屈屈的才最討男人歡心么?

    難怪鴇母不用從前的那一套來對付她。

    “這,這也能看出來?”既然窈窈都能看出來,……那鴇母不也是瞞不過的。

    “自然,來來往往見過的女子多了去了,是不是未經人事,一眼便知!瘪厚旱溃澳怯秩绾,一心急色的男人,才不會在意這些呢!

    蕭知云小聲強調道:“我,我有夫君的!

    一想到伶舟行,心底便難受極了,他不是陛下么,快些找到她吧。蕭知云吸了吸鼻子,眼眶打著淚嗚嗚想,她保證以后再也不離開他的視線了。

    “你成親了?”窈窈面露些意外,“那你夫君還是真疼惜你。”

    看起來對男女之事不太開竅,也沒吃過苦的樣子。窈窈一邊說著,一邊扔來許多冊子。

    蕭知云別過頭去不肯看,半分都不配合。窈窈一下便斂了笑意,冷聲道:“還是聽話些吧。不過兩日,鴇母就要將你賣出去了,你現在不學,屆時在榻上吃了苦頭,恩客才不懂什么憐香惜玉呢!

    蕭知云抿緊了唇,還是不肯回頭!有兩日,竟是這么快。

    “算了,隨你,”她一向懶得和倔的人多說什么,反正東西已帶到了,窈窈起身離開,“樓里有的是小臂粗的棍子,專門用來教訓你們這些硬骨頭。不過你學與不學,這兩日怕在你身上留下痕跡,也無人會對你動手。”

    門又被人關上,依舊是落了鎖。

    除了窈窈來時,和送飯的時候,她都被關在里頭。飯菜一日只送兩回,分量也是極少,蕭知云秋冬貼膘豐腴了些,鴇母便有意叫她餓著。

    起初她是不肯吃的,萬一里頭下了藥怎么辦。

    后來實在餓的不行,又見識到了窈窈手中說的小臂粗的木棍,蕭知云被嚇得不行,邊嗷嗷哭著邊吃下眼淚拌飯。

    最后人都哭得腫的不行。

    鴇母來看了一眼,不甚滿意地掐著她的下巴看她紅腫的雙眼,嚇唬道:“越哭的厲害男人越是喜歡,你若是不怕,屆時上了臺就哭得再梨花帶雨些。”

    蕭知云抽泣兩下就不敢哭了。

    果真到了第三日,她又被按著在浴桶里從頭到腳洗得干干凈凈。侍女們逼著她穿上了酥。胸半露的衣裳,外頭裹了件半透的紗衣,好生梳妝打扮了一般。蕭知云便被關進籠子里,像只受驚的稚鳥一般。

    她顫了顫身子,被塞住了嘴怕亂說話。鴇母的目光太過不善,蕭知云只能蜷在鵝絨墊子上,想要遮住紗衣下若隱若現的身子。

    鴇母滿意地上下看著,她早已放出話去,這樣的美人,自然該要由客人競價買下,心想今夜定能夠大賺一筆了。

    正欲命人將蕭知云推至臺上,卻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過來。說是有人私下來道,想要買下這姑娘的今夜。

    鴇母冷笑一聲,這可是她精心造勢出去的,普通的三瓜兩棗,她還真是看不上。

    下人氣喘吁吁地道:“一千兩!”

    “什么?”鴇母花容失色。

    “那客人道,他出一千兩金買一夜,點名了要她伺候。”

    一千兩!只買下一夜!

    鴇母不可置信地看向下人,又轉頭看向蕭知云,這小蹄子,竟然如此值錢?!窈窈也算得上是她們這兒的頭牌了,自從贖身開了五百金的價,就無人敢再提了。

    如今竟有人還未見她,就愿意出一千金。鴇母不禁存了疑,若是就這么應下,萬一對方出不起銀子來,她還要安撫今日來的客人們,簡直虧大了。

    下人像是看出她心底的擔憂,又連忙道:“那公子已命人送了五百金來,就放在旁的屋子里等著媽媽你去查驗了。說是若媽媽您應下,剩下的五百金,等今夜過后便再送來!

    鴇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笑得喜慶極了,趕忙跟著去看了金子。果真正正好五百兩,還都是官銀,定是某位京城里的大戶來了漼水。在一千兩面前,今日的損失又算得上什么呢。

    鴇母見錢眼開,笑得極為燦爛:“讓窈窈快些梳妝好今夜頂上,將這姑娘帶下去。等我去前頭安撫好了客人們,再回來處置她。”

    籠中的蕭知云嗚嗚地瑟瑟發抖,……被送去臺上還是被直接買下,她哪個都不想選!

    第68章 第68章

    誰在乎她什么想法呢。

    她快要嚇死了,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這副模樣被送去臺上任人觀賞了。就像稚奴一般被鎖在籠子里,一想到會有多少惡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用怎樣齷。齪的想法揣測她,蕭知云就覺得胃里翻涌,心底委屈得不行。

    被粉黛雕琢得格外精致的小臉皺得很難看,她回想起鴇母說過的話,又不得不勉強把淚意壓下。

    鴇母從前院里回來后,臉上笑意淡了不少。為了安撫今日來的客人,她可是做了賠本買賣,肉疼得不行。但一想到屋子里擺著的五百金,頓時人又年輕了不少。

    又有下人匆匆來道,說是那客人

    第1回 來漼水,就想試試這里的“特色”。鴇母掩面略有些驚訝,心想那公子還是個頗有情趣,會享受的,難怪出手都格外闊綽。

    她正愁著今日沒有額外留著上等的房間,這下正好,便按照那公子的要求吩咐下去。

    鴇母命人將籠子打開,走進去捏著蕭知云的下巴警告道:“我不管你從窈窈那里學了多少,可千萬伺候好了那位爺。若是明日叫我拿不到剩下的五百兩,以后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蕭知云哭得鼻尖紅紅的,眼眶淚水還打著轉,偏偏忍著沒落下來,很是可憐的模樣。

    鴇母輕哼一聲,也算夠嬌媚動人,松開了手任蕭知云跌回絨墊上。

    她才不要去伺候什么有錢的爺!

    蕭知云也挺有錢的,但這青樓里的人哪個當她說的是真的?口中被東西堵住只能嗚嗚出聲,不過區區一千金,她從云意殿的珠簾上隨意扣下來一顆都不止這個價。

    再有錢她都不要,誰知道來的是不是什么油膩大腹便便的老頭,……不對,就算是清俊的美男子蕭知云也都不要,她只要伶舟行!

    不只有一點點,一小指節那么多。

    她現在真的非常,非常地想他。

    想要他再抱抱,再親親,再啃啃也行。嗚嗚,她以后再也不嫌棄伶舟行粘人了。

    蕭知云不管了,委屈和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將她席卷。毛絨的毯子很快被哭濕了一大片,她崩潰到差點喘不上氣來。

    鴇母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命人將她口中塞的錦帕取出來。蕭知云捂著胸口咳了好一會兒,直到胸前都咳得緋紅,這才緩過來。

    鴇母頗為怒其不爭地看著她,此刻又實在是打罵不得,便叫人先將她帶回屋子里關著,待到夜里再送過去了。

    夜里的漼水江宛如墨色的絲帶蜿蜒,兩岸燈火闌珊。點點映照在江面上,水波粼粼,細碎躍動,如繁星灑落人間。

    晚風輕拂,吹開烏篷船的層層紗幔,帶來絲絲涼意,撫過蕭知云裸露在衣衫外的嬌嫩肌膚,激起顫栗。

    江邊?苛藬禇l小船,船里頭都候著窈窕女子,有隱在紗幔中的,也有站在船尾熱情攬客的。客人應邀上了船,給了銀錢后春風一度,這便是漼水的“特色”了。

    水波蕩漾,船身微微搖晃,發出輕微的聲響,在繁華的夜里本算不得什么動靜。

    但對于眼前被布條蒙住的蕭知云來說,卻顯得格外清晰。

    手腕被紅繩一并捆著,高過頭頂系在船上。依舊是露出大片的白嫩,紗衣下美好的胴體若隱若現,還特意用了布條勒在胸下,更顯得飽滿呼之欲出。身下鋪著厚厚的毛絨墊子,在船上如何行事都不會磕碰到。

    蕭知云微張著朱唇,已是沒了力氣,只覺難受得厲害。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水汽,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鴇母怕她不聽話惹了客人不快,除了將烏篷船?康眠h些以免惹人注意,還特意點上了醉人的熏香。

    保準再硬的骨頭都能軟下來,說出口的話也成了嬌媚的細吟。

    江上明月高懸,灑下銀白,與岸上燈火交相輝映。

    蕭知云腦袋暈沉沉的,唯有晚風帶來的絲絲涼意,才能叫她勉強清醒幾分。

    思緒放空之際,船突然晃動得更厲害了些,再而便聽到了船頭劃開平靜水面的聲音,烏篷船在向江中而去。

    她知道,是有人上了船。

    身子控制不住地顫了顫。急促的呼吸間,眼淚又忍不住地滿溢而出,卻暈開在蒙眼的布條上。

    一片漆黑之間,再細微的動作都難以令人忽視。

    蕭知云想,那人最好快些摔下江去,不要過來。

    不然,她的哥哥定然不會放過他的。

    來人掀開了層層紗帳,俯身進來。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蕭知云不由得瑟縮了身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衣不蔽體的模樣。

    她萬分委屈地想,還有她夫君。

    她夫君又善妒性子又差,惡劣的不像話,兇殘之名遠揚南北。若是讓她夫君知道了,定然會將他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放過。

    那人怎知她心中威脅,佳人在此,船中窄小,簡直避無可避。

    他在蕭知云身旁半跪下,抬手想要覆上她的后腦勺,卻被她咬緊了下唇,倔強地偏過頭去。

    但在淡淡的花香氣中,蕭知云忽然聞到撲面而來的熟悉的氣息。

    她一瞬便怔在了原地。

    眼前看不見,心中一陣酸澀。蕭知云呆呆的心想,自己莫不是出現幻覺了。

    伶舟行嘆氣道:“是我!

    他傾身將人擁在懷里,感受著心口細密連綿不止的疼,從三日前就沒消停過。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哭了多少回,只有很晚的夜里,才會消停那么一兩個時辰。

    “怎么將自己弄得這么可憐!绷嬷坌薪忾_她手腕的繩索和遮眼的布條,捧著她哭得紅紅的臉,指腹輕擦去蕭知云眼角的淚痕。

    是真的很可憐,連手腕都掙扎著被磨紅了。

    昏暗之間,又再次見到思念的那張臉,蕭知云只覺得順眼得不行,在他胸口埋著腦袋便忍不住地低聲嗚咽起來。

    得了,心口又跟著疼的厲害。

    蕭知云起先還壓著嗓子不敢哭出聲來,后來干脆便不管不顧地,只覺委屈得不行,哭得極為大聲。

    從未見她哭得如此厲害過,看來是受了不少委屈。

    伶舟行忽然生出些懊悔來,該再快些趕來的。

    他先是去了南陽王的藏身之處,蕭時序念及從前戰場上的一點情分,遲遲沒有下手。

    如此心慈手軟優柔寡斷,難怪痛苦兩世。伶舟儀冷笑一聲,提著劍慢慢走近,眼神冷漠得像地獄里來的惡鬼。在南陽王苦苦哀求他念及宗族血脈下,一劍利落地砍了他的腦袋。

    鮮血從劍身淌下,自劍尖凝聚滴落在了地上。

    郭桓怕死,急忙跪在地上道他愿意說出蕭知云的下落,只要留他一命。

    “好啊,朕不殺你。”伶舟行如是說。

    他確實可以不殺他,如果蕭時序、伶舟儀皆會愿意留他性命。

    青樓楚館。

    他感嘆道,原來有些東西是避不開的。伶舟行想起前世馬車上,蕭知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人都嚇壞了,啪嗒啪嗒地不停掉著眼淚。

    一下一下,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便是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的,心臟被緊緊揪住的感覺。

    一模一樣。

    他當時說下次,不準再離開他的視線范圍內了。

    但是蕭知云不聽話,也沒有很好的放在心上,所以還是要受這么一遭委屈,本該好好受些教訓的。

    豆大的眼淚很快就將他的胸前沾濕,心被狠狠揪起,伶舟行認命似的撫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

    但他舍不得了。

    亦是瘋狂占有的欲望作祟,舍不得她被再被人前那般觀賞。所以在趕到此處時,便馬上命人劫了漼水州府,從庫房里抬了五百金過來,制止了那場荒唐。

    蕭知云仰頭吻他。

    伶舟行輕輕回吻了兩下作為安慰,然后決定得先和她講講道理。心口疼得不行,連同額上的青筋都驟起,好在這些天來他早就習慣忍耐了。

    伶舟行耐著性子問道:“知道朕要說什么嗎?”

    被他推開的蕭知云還有些發懵,她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但她稍稍抽泣兩聲,又重新鉆進他的懷里緊緊抱著。

    蕭知云蹭了蹭他的胸口,很小聲地保證道:“我,我下次……不會再離開你的視線范圍了……我保證!

    “食言了該如何?”伶舟行頓了頓,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腦勺,又往下一下一下捏著她的后頸,很是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那……那就再也睡不了懶覺。”

    這么殘忍的保證,看來很是真心了。

    伶舟行撩開她垂在肩頭的發絲,隔著紗衣撫在她光滑的后背,在她頸邊落下一吻。

    他拂袖打翻了船上的熏香,看著往自己懷里亂拱的蕭知云,她這番裝束很是不妥,垂眸便是一覽無余。小臉也哭得楚楚可憐,稍稍染著幾分媚意,很是招人喜歡。

    伶舟行本是準備直接將她帶回去的,現下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不覺得天有點涼?”

    “不覺得,”蕭知云又貼一下,委委屈屈地道,“……我好熱,陛下身上好涼快。”

    他俯身將她壓在鵝絨墊子上,烏篷船晃了晃。

    “還記得上次乘船嗎?”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又輕輕在指腹間捻著。

    蕭知云頓時有點緊張起來,腦子暈乎乎地亂作一團,結結巴巴道:“不……不太記得。”

    “朕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伶舟儀將她的耳垂含在口中,濕軟的感覺一下子讓她繃緊了身子。她不由自主地輕哼出聲,雙腿蜷起,好在身下是柔軟的墊子。

    然后是唇瓣。

    飽滿的唇瓣被他含住,喘息之聲被人悉數掠奪,蕭知云心一下跳得好快。但還是努力又笨拙地啃咬他的唇舌,她難得如此主動,是以換來了伶舟行更加兇猛的回吻。

    烏篷船晃得好厲害。

    身子徹底軟了下來,蕭知云感覺自己也似江上孤立無援的一艘小船。隨著翻涌的海浪上下起伏,被海浪拍打得擱了淺,又被重新席卷的潮涌給贖回。

    以至于泣不成聲。

    伶舟行吻去她眼角的淚,小船晃個不停,偏生蕭知云難伺候得很,他已是忍耐到了極限:“……別哭了!

    怎么如此霸道?

    她難受……為什么,為什么還不準她哭呢?

    伶舟行壓下心口的不適,掐著她的腰深吸一口氣道:“這幾天還沒哭夠嗎?”

    他忽然想起來蕭知云剛入宮的時候,因為不滿意美人的位份和破敗的宮殿,亦是坐在地上哭了小半個時辰?磥硭是低估她了。

    “你怎么……嗚,你怎么,怎么知道的……”說出的話也碎成一片一片的,勉強才能夠拼湊在一起。

    蕭知云被不上不下地吊著,腦子也暈暈乎乎的,根本就想不明白。

    第69章 第69章

    荒唐一夜的兩人在翌日喜提風寒。

    而后又舟車勞頓地回了清河,蕭知云蔫得不行,被裹著披風一路抱著下了馬車,腳不沾地地躺回了自己榻上。

    伶舟宸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只當他們又偷偷出了一趟遠門才回來。他小跑過來看看榻上兩個沒什么精神,癱在一處的人,甚為無語地搖了搖頭,扭頭就出府和他新認識的朋友爬柿子樹去了。

    嘿,小世子摘小柿子!

    蕭知云睡了個午覺醒來,還是很困打了個哈欠,神色懨懨地翻了個身,又過上了一天喝兩頓藥下肚的日子。

    侍女端著下午的藥進來。

    那夜本就穿得薄,在船上熱汗淋漓濕透了后背,而后又吹了許久的江風,不生病才叫奇了怪。不過這回倒是沒上次病重,就是嗓子沙啞得格外厲害些。

    蕭知云雖然有些心虛,好在就拿生病的借口敷衍過去了。

    至于伶舟行,她懷疑他這些天就沒好好休息過,現在一整個嬌弱得不行。

    蕭知云端起藥碗來,皺著眉一大口蜜餞一小口藥地抿著。若不如此,苦味在口中暈開,實在是難以招架。

    余光偷偷看著一旁的伶舟行,他竟然是一聲不吭地就喝了下去。

    蕭知云(震驚)?他什么時候轉性子了?

    正準備質問他呢,這時福祿又推門端進來了一碗多的藥。

    “這是什么?”蕭知云眨眨眼看向福祿,湊近了些嗅了嗅,擰眉很是奇怪地問道。

    福祿看看陛下,又看看一臉好奇的娘娘,低頭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呃……回娘娘的話,是避子藥。陛下每月都要服一回的!

    避子藥……!

    好的。

    蕭知云又訕訕地縮了回來,同樣尷尬地輕咳兩聲,繼續埋頭喝自己面前這碗治風寒的藥。這不明明白白都讓人知道他們已經……算了,反正她都被造謠過有孕了。

    伶舟行看她一眼,也不多說什么便把避子藥一飲而盡。

    “我有一個問題。”待下人們都退下后,蕭知云干脆翻了個身壓在伶舟行的身上。右手枕在他的胸膛上撐著臉,很是認真地道。

    “你問。”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蕭知云緊緊皺著眉,有一件事困惑她許久了。又加上隱隱約約回憶起些從前的事情,于是她問道:“是不是每次我哭,陛下這里都會很難受?”

    白嫩的指尖輕點在他心口的位置。

    伶舟行輕蹙眉頭,忽然覺得有些癢。

    手腕被人一下子用力攥住,蕭知云緊張地蜷起了指尖,按在掌心,眼神飄忽地警告他道:“干嘛……不準動手動腳,也不看看都病成什么樣子了!

    “緊張什么,我又不做什么。”帶著病色的面容泛上些笑意,伶舟行唇角略微勾起。

    蕭知云僵硬得不行,只見他伸手從她衣襟里扯著紅繩,將那粒佛珠給拎了出來,隨意道:“你不妨問問它?”

    問它?……一顆珠子?

    手腕被松開,蕭知云怔怔地將珠子握在手心里。佛珠里頭纏繞著絲絲縷縷的血色詭異至極,好像在涌動著,快要將人陷進去似的。

    蕭知云閉上眼搖了搖頭,清醒過來,還是不大明白。所以……和她胸前戴著的這顆佛珠又有什么關系?

    她攥著珠子,抬眸仍舊疑惑地看他,卻是撞入伶舟行笑意暈開的眼底。

    呼吸好像停滯了一瞬。蕭知云忽然有了些預感,興許本就不必著急。

    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夜里蕭知云睡得不太安穩,她緊皺著眉攥著身上的被褥。平穩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好像沉沉陷入了夢里。

    胸前的佛珠隱隱在發燙。

    身子變得輕飄飄的,就像一縷游魂,孤零無依,沒有落地的感覺。

    恍然間,竟是看見紙錢漫天,殿中掛滿了的白幔,僧人誦經超度聲不斷。蕭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緒徹底放空。

    她這是在哪里……這又是誰的靈堂?

    眼前的這一幕似乎很是熟悉,頭忽然疼的厲害。蕭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腦袋,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突然向她涌來。眼前是火光沖天,耳畔是大風肆虐,還有船上轟鳴的爆炸之聲。

    她被薛夫人推下了水。

    不對,是薛夫人……還是攻入皇宮的叛軍。

    她怔怔地想,眼前的兩幕好像逐漸重合起來,叫人恍惚不已,分不清前世今生。

    同樣冰冷的水將她淹沒,從四面八方涌來,灌入口鼻,幾乎無法呼吸。

    但不同的,

    ……好像是哪一次,是誰救了她?

    心砰砰跳的好快,蕭知云努力地想要去回憶。在江水翻涌中,她忽然睜開雙眼來。

    雙唇被人含住,伶舟行緊緊將她擁住,指尖插入她的散開的發絲之間。蕭知云被迫受著他渡來的氣息,雙手慌亂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輕輕顫抖著,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停滯,耳畔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他臉色蒼白得難看,……是在生氣地警告她什么嗎?

    可是伶舟行啊,

    你的眼底盡是藏不住的慌亂之意。

    蕭知云忽然委屈得很想哭。

    她回過神來,看到漫天紙錢中,伶舟行一身鴉青色的長袍。他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間,背影頎長又難掩落寞。他轉過頭來,好像對上她濕潤的目光,可那樣冷漠至極的眼神,她從未有見過。

    蕭知云呼吸一窒。

    伶舟行的目光越過她,眉目間盡是寒意,落在來者不善的蕭時序身上。

    他看不見她!

    蕭知云猛地回頭,看著一身素白的哥哥。

    ……這是上一世么?

    所以,上一世的最后,她果然沒有聽錯,哥哥就在皇宮里,還和叛軍有關。是了……哥哥一直改了姓名在南陽王身邊,借著他的名號帶兵攻入了京城。

    金鑾殿的火光沖天……但伶舟行還在這里,害得她白白擔心那么久。

    蕭知云吸了吸鼻子,壓下心底涌上的酸澀。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是怎樣的心情,竟是莫名覺得松了一口氣。

    她最珍重的兩個人,前世都還能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來和你打架的,”蕭時序苦笑道,臉上還有未好的傷痕,這是他前幾日爭執著想要妹妹入土為安而留下的,“只是有個人,你必須得見!

    “朕不想見!绷嬷坌袑⒛抗馐栈兀琅f立在殿中不動。

    蕭知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落在了殿中央的那口玉棺上。她攥緊了衣裳,好像冥冥之間意識到了什么。

    玉棺之中,蘊養的是前世她早已沒了生氣的身體。

    蕭知云微張了張唇,心中五味陳雜,什么都說不上來。只聽蕭時序凌聲又道:“……如果和阿云有關呢!

    蕭時序知道他一定能說動他。

    果然,蕭知云的名字就像某種禁忌一般。眼前之人頓時僵住,伶舟行握緊了拳,渾身戾氣地看向他。

    大抵只有慌*亂的蕭知云擋在中間,雖然好像誰都不能看見她,她就像一縷魂魄一樣。

    但是也不要在魂魄面前打架啊!

    伶舟行憔悴得不行,哥哥也沒好到哪里去,打起來誰都占不到好處吧!……看上去你們也才打了吧!

    心憂勸架的蕭知云著急得不行,好在只是氣氛到位了,但最后沒打起來。

    因為伶舟行終還是松開了手,如今只要與她有關的事情,就能掣肘他的一切。

    蕭時序執意要他見的,是云游至此的空明法師。

    皇宮乃是人間氣脈之地,若是怨氣甚重,于世人都極為不利。因而這一遭,空明法師是不得不要來的。

    “朕見過你!绷嬷坌锌粗矍鞍作椎睦险,沒什么情緒地肯定道。

    “陛下法師并不否認,數年前他曾入宮一趟,為了開解他深重的戾氣,但如今并未得見什么成效。

    不過他此行是為了旁的事而來,法師繼續道,“這殿中有一縷魂魄因著陛下的執念,被拘在這殿中,遲遲不入輪回!

    蕭知云心跳不免漏了一拍,天底下怎會有這么巧合的事。

    難道……難道他是在說自己嗎,可她不是在做夢嗎?

    伶舟行卻是突然輕笑出聲。

    他環顧這間冰冷的大殿,神情像是瘋魔了一般,他的笑意漸盛:“原來她還在此么?”

    原來只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但蕭知云依舊陪著他。

    他不免自嘲道:“……若是朕執意如此呢?”

    “你……!”蕭時序握緊了拳,怒聲道,“你怎能如此自私!”

    法師平靜道,像只是在闡述輪回因果:“若是不入輪回,便會灰飛煙滅,再無來世!

    伶舟行的神情一下子僵在臉上。

    灰飛煙滅,再無來世。

    所以都是想要勸他放手,都是想要搶走他的今生。

    可是他已經放過手了。

    他本想讓蕭知云為他殉葬,可他舍不得了,所以選擇了放她出宮。但若是一直將她牢牢束在身邊,便不會叫她任性地再獨自回來,遇上這樣的事。

    如今他不想再放手了。

    僅僅是此生,僅僅只有一縷魂魄陪著他也好。

    ……可是這樣,蕭知云會開心嗎?

    伶舟行喃喃地想,他擅自就讓她沒有了往生,她會不會很生氣?一縷魂魄,她真的仍在此處嗎?

    會不會就算在此處,是不是以后也不想和他說話了。

    他不說話,殿內蕭時序對他對峙的氣氛十分奇怪,只是一縷魂魄的蕭知云擺手連忙表示:“我,我不想灰飛煙滅哈……”

    而且她這不是有來世嘛,不然她怎么能夠出現在這里。

    所以,所以伶舟行雖然如此抗拒……最后還是應了那法師的話吧。不知怎么,胸口竟然突然有些悶悶的難受。

    少頃,伶舟行才開口道:“來世朕還能遇見她嗎?”

    其中竟是有些猶豫不決,試探之意。

    話才剛出口,他便覺嘲諷不已。像他這樣的惡人,也還能有來世嗎?

    “貧道還有一法可解,”法師像是早已預料到一般,他不免長嘆道,“不知多年前,貧道贈與陛下的佛珠可還在此!

    伶舟行抿緊了唇,手腕上系著的紅繩早已斷開,只剩下孤零的一粒佛珠。

    那法師低頭道:“這粒佛珠是靈物,若是用心頭血供養數年許愿,或許下輩子還能再遇見。”

    這話聽起來太過荒唐,不過就是一粒普通的珠子罷了。

    伶舟行更是從來都不信這些的。

    蕭時序亦是怔在了原地,他才不愿妹妹來世再遇上這么個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伸手便是想去奪他手中的佛珠。

    法師將他攔下:“皆是注定之事,王爺不必阻攔。若是強行改命,恐還會殃及身邊之人!

    “……好!绷嬷坌袥]有問數年是多久,只是淡淡應下。

    沒想到他會應下得如此干脆,法師面露些驚訝之色,頷首道:“貧道還需在此處施一符咒,還請陛下屏退旁人,此殿中……只能余貧道和娘娘二人!

    伶舟行雖是不愿,但還是在蕭時序脅迫的眼神下去了殿外。

    待到殿門合上,那法師卻是突然轉頭看向蕭知云,捋著長髯道:“可都聽到了?”

    蕭知云左看右看,確定沒有旁的幽魂在此了。她指著自己,頓時驚訝道:“您能看見我?!”

    法師笑著點了點頭,道:“世間事若是強求,必然不會有好的結果。自然要以你的意愿為重,無人能夠強迫于你!

    “但他想許一個來世,你可愿意?”

    蕭知云喃喃道:“我……”

    竟是要讓她來選么?

    腦海中好像閃過無數個瞬間,蕭知云不太能抓得住。

    卻是最后都落在江水中的那一吻上。

    嘴唇微動,她先是小聲道:“我愿意

    而后肯定道:“……愿意的!”

    法師大笑起來,揮著拂塵打翻了一旁的長明燭;饎菅杆俾,包裹住了棺中的身體,頓時便燒得灰飛煙滅。

    蕭知云大吃一驚,物換星移,但她再反應過來時,眼前已是換了一副景象。

    伶舟行垂眸看著掌心的佛珠,竟是真的按照那法師所言,以心頭血去供養。

    瞳孔猛地一縮,蕭知云身子控制不住地顫了顫,聲音也發抖得厲害:“你是笨蛋嗎?!”從前還總是說她笨,明明現在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就相信那老頭的話了,萬一……萬一他是騙子呢?”

    眼前濕潤一片,蕭知云抿緊了唇瓣,好看的眉頭擰起:“你別這樣……”

    可伶舟行看著逐漸被血染紅的佛珠,竟是難得笑出了聲。

    眼淚啪嗒啪嗒地在落,蕭知云看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容,已是哭得泣不成聲:“身體,身體會受不住的……”

    她想要去阻止,可她只是游魂,她碰不到他,他也看不見她。

    “蕭知云。”伶舟行忽然道。

    哭聲一下止住,她抽泣著應他:“……我在。”

    “來世還能遇見嗎?”

    “會!彼疵攸c著頭。

    縱使他看不見,也聽不見。

    感受到身邊的人睡得不大安穩,伶舟行在她腰間輕拍了拍,又幫她掖了掖被子。

    自夢里哭得稀里嘩啦地蕭知云睜開眼來,才發覺自己的眼淚也是早已沾濕了枕頭。

    她偏頭看向身旁淺眠的伶舟行,還是未能從夢里緩過神來,崩潰得不行。

    這根本不是掖不掖被子的事情!

    她全都想起來了。

    蕭知云要氣死了,一邊哭著,一邊手腳并行地將他踹醒,直接踹下了榻。

    胡亂把被褥也跟著踹了下去,還覺得不解氣,拿起枕頭就往他臉上扔。

    伶舟行清醒過來,蓋著半邊被子躺在地板上,伸手接住她扔來的枕頭。雖然還有些發懵,但他好像也明白發生了什么。

    看蕭知云為自己哭得這番難看的模樣,他忽然就笑出了聲。

    他仰頭看著房頂,放空地在想。

    你看,

    我們真的有來生。

    第70章 第70章

    蕭府上下都知道了,昨兒個半夜里,大小姐將入贅姑爺……不,當今陛下給趕出了房門。

    伶舟行抱著枕頭,臉色慘白得不行,偏生嘴角還帶著笑意。就這樣在門前站了許久,……原來陛下在自家小姐面前竟是如此的好脾氣。

    從各個角落里探出頭來的下人們不禁屏住了呼吸,緊張想道:兩位主子都還病著,這可使不得啊!

    自然是沒人敢上前去勸架的。

    而且……看上去也不太像吵架了?

    當事人蕭知云坐在榻上哭得不行。伶舟行被趕出去之前,忍著心口的不適,很是貼心地把被褥和她的枕頭都從地上撿了起來。

    所以這會兒她能蜷著身子,被褥揉得亂七八糟地墊在膝上,腦袋埋在軟枕里頭嚎啕大哭。

    王八蛋王八蛋……心疼死他算了,她才不管了呢!

    “……然后呢然后呢?”昨夜睡得太死的侍女悔恨不已,自己竟是錯過了第一現場。這回聚眾本是吃著午飯,現下筷子都不動了,很是著急地追問后來如何。

    “嗨呀,別急,”講述的侍女故意停在此處,吊足了一眾人胃口。八卦自然是要講究個跌宕起伏,抑揚頓挫的。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才拖長了尾音,慢悠悠地繼續道:“……然后

    “……然后你們猜怎么著!”

    “哎呀!”等了半天等她憋出來這么一句,圍觀群眾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哪有這樣賣關子的,脾氣急的直接擼起袖子就要動手了。

    侍女一邊笑著一邊捂住腦袋慌忙躲開,急忙道:“別打了別打了,好好好我說我說。!”

    “然后陛下就翻窗戶進去哄小姐了!”

    “翻窗!”

    大家伙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覷極為震驚。

    這還是傳聞中那位性情殘暴,喜怒無常,動不動就直接殺人的暴君陛下嗎?!

    眾人心下存疑,都用不甚相信的目光看向她。

    那侍女向后仰著認真發誓道:“可別不信啊,昨夜就是如此!……再后來小姐就沒哭了,不信,不信再去問問別人啊!

    堂堂陛下被關在門外,就因為小姐不準他走正門,所以眾目睽睽地翻窗進去了。

    “那,……那小姐是怎么被哄好的?”安靜之間,有人極為小聲地舉手問道。

    她們是看著自家小姐長大的,心知小姐看上去軟軟柔柔地極好拿捏,其實性子犟得不行,還特別會恃寵而驕。

    不知是誰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蕭知云看著伶舟行翻窗的動作,也是驚訝不已。

    拜托,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就這么面無表情地一躍從窗戶進來。簡直又好氣又好笑,蕭知云擰著眉吸了吸鼻子,氣得發抖,指著他就顫聲道:“你……你怎么能翻窗進來!”

    而且這是犯規!

    她把他趕出去,讓他不準進來,沒說翻窗就可以了!

    “抱我不比抱被褥舒服些。”不由分說地奪了她的枕頭,也不管什么熱臉貼冷臉了,伶舟行沒臉沒皮地就上前將她抱在懷里。

    蕭知云雙手推他,搖著腦袋拒絕道:“你放開!哪舒服了……我不要我不要!”

    當真是不要臉了,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蕭知云憤恨地給他兩拳,身上又沒多少肉,還要和被褥比軟,想占她便宜就直說。

    伶舟行緊緊攬在她的腰間,仰著頭任她捶打,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大半夜的,把整個府院都鬧醒了。

    本來就還沒病好,眼睛又哭得腫腫的,再這樣下去明日肯定頭疼得不行。伶舟行好生揉揉她的腦袋,把她散開的長發揉得亂七八糟的,然后翻身就把人壓在了榻上。

    怎樣才能把人哄好?

    此刻與她說道理是全然不通的,特別還是對性子特別倔的蕭知云。

    所以,就該用些旁的法子。

    伶舟行將她的手腕按在兩側,看她哭得面色緋紅,水光瑩瑩的模樣。蕭知云小口喘著氣,鼻尖還掛著一顆淚珠盈盈欲滴,很是招人可憐。

    他低頭把這滴眼淚卷入口中,嘗出咸咸澀澀的味道。

    難吃。

    伶舟行擰著眉,又含住她的唇瓣接了一個綿長的吻。

    這回是甜的。

    蕭知云被他吻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又掙扎不過。才被松開了,細密的吻又落在她臉龐的每一處。

    輕點在額心,眉骨,鼻梁,眼下,下巴,而后是白嫩的頸側,伴著喘息凸起的筋絡,鎖骨。

    伶舟行把她親迷糊了。

    這招顯然很是奏效,蕭知云思緒被他攪得一團亂,很快就忘記了要哭。

    本就是半夜,平常她都能睡到日上三竿,更莫說夜里睡覺是雷打不動的。等待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蕭知云困極實在熬不住了,便被伶舟行哄著又重新睡著了。

    但這樣哄人自然只作用得了一時。

    翌日蕭知云清醒過來,又想起這回事來瞬間冷臉,便沒那么好敷衍了。

    她依然很生氣,也沒有被哄好,所以決定單方面不理伶舟行了。

    伶舟行當她是只脹了氣的河豚,如今是碰也碰不得,好臉色也不給他了,一戳就要爆炸的那種。雖然覺得很好笑,但直覺告訴他這回和從前不同。

    所以他壓了壓嘴角,將眉眼間的笑意也悉數藏住,決定在蕭知云消氣之前最好不要招惹她。雖然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講道理,這明明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嗯……很難得。

    大概是太陽真的打西邊出來了,他竟也覺得世上還有“值得”二字。

    好在蕭知云沒有再把他趕出去,大概是已經習慣了。他們仍然躺在同一榻上養病,但蕭知云在床中央堆了一條被褥當作分界線,勒令各自一邊互不打擾。

    但她從小一個人睡的床榻本就不大,怎么能和在養心殿的床相比。

    以至于伶舟行偶爾一翻身,就會“不小心”地將她堆起的被褥給壓平了。

    蕭知云!

    “……咳咳!”瞬間脹氣的河豚睨他一眼,重重兩聲表示不滿。

    伶舟行又默默把腿收回去,分外嬌弱可憐地繼續蜷在那一方之地,心里開始盤算著如何能將人早些帶回京中了。他能如此悠閑,也是得益于沒有旁人來嚼舌根。

    若是從前,蕭時序定是會來揶揄陰陽幾句,起碼會攛掇著蕭知云和他分床而眠。

    不過現在,他已是自顧不暇了。因為伶舟儀待他客氣而又疏離,像是真的全然放下了一般。

    是日,長公主殿下登門拜訪了。

    她是來帶伶舟宸回京的,但也感念蕭府這一段時日的照顧,是以十足地全了禮數。她是長公主,身份尊貴,叫蕭如晦不得不受下。

    蕭知云病已好了許多,披上絨毛的披風,也來前院給他們送行。哥哥也來了,不過遠遠地站在一邊,并不打擾他們。

    蕭知云不免嘆了口氣,看來這么久來,哥哥嫂嫂之間并沒有緩和多少。

    小世子在蕭如晦臉上親了兩口表示道別,蕭如晦一把年紀,又險些要熱淚盈眶了。

    小世子脆生生地道:“祖父要記得來京中給宸兒過生辰哦!”

    蕭知云沒見過他這般乖巧的模樣,不禁扯了扯嘴角。心想這下她老爹說不定回去就要開始翻賬本,看看多年積蓄能否在京中買個小宅子養老了。

    而后小世子便走到蕭知云跟前,扯了扯她的披風,很是難為情地問道:“貴妃姐姐……你,你何時回京。俊

    蕭知云微張了張唇,怔在了原地。

    她答不上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過這個問題,但又刻意地回避了。她在猶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別扭些什么,伶舟行也心照不宣地在她恢復記憶后,沒有再提過此事了。

    但很快就是年關了,連小世子都要回京,更莫說還是陛下的伶舟行了。

    朝中本就是團爛攤子,他南下這么久,就算京中有聞太傅在,某些事情也需要伶舟行親自決策飛鴿傳書。更何況如今平南王死了,有心者人人自危,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心思各異。

    小世子沒得到想要的答復,又繼續拉拉她的披風撒嬌。

    蕭知云揉揉他的腦袋,艱難地道:“好……會,會回去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而已。

    “為難自己作甚,”伶舟儀顯然看不下去自家兒子這番作態了,上前一拍伶舟宸的后腦勺,“她若不回京,你自己不知道南下來清河么?”

    蕭知云抬眸對上伶舟儀的眼神,略有些驚訝地看她。

    其實她本來還想替哥哥再說些話的。蕭知云似乎也從記憶中尋到了什么忽視的東西,才恍然大悟原來重生的不止她一人。

    哥哥有著上一世的煎熬,很多事情都埋在心里,總之就是不太長嘴。

    但她還沒開口,伶舟儀就先將她準備的話堵了回去,淡淡道:“本宮是長公主,有權有錢有好相貌,還有孩子!

    蕭知云不明所以:“所以……?”

    “所以,不必再強求別的!

    尤其是枕邊人。

    這話說得竟有幾分像少時的公主殿下,帶著幾分孩子氣似的。伶舟儀轉頭看向站在遠處的蕭時序,這是多日以來,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其實怎么會忘記呢。

    將軍凱旋,策馬游街。年少的伶舟儀自茶樓遠遠看去,只一眼便將他的意氣風發記了數年,亦成了她數年的執念。

    如今不過是不想再為難自己罷了。

    伶舟儀感嘆道:“當年本宮抱了僥幸,將他身上的情蠱給解開了,高傲地以為會一如從前;蛟S若是一直狠心下去,結局會變得不一樣。如今一切,不過是報應罷了!

    “不是,”蕭知云看著她的眼眸認真道,“不是這樣的!

    “若不是殿下解開了情蠱,哥哥不會因前世的記憶而頭疼不已。若是沒有殿下當年的惻隱之心,我不會出現在選秀的名冊上,更不會提前進宮。水患,瘟疫,暴亂,一切會如前世一般發生!

    “我還會有流浪的一天,興許還會沒那么地幸運地成為路邊骨。殿下很好,或許,我還應該謝謝殿下!

    “……是么?”伶舟儀眸光微動,旁人尚且避之不及,如今竟也會有人說她很好。不禁莞爾笑道,“天皇貴胄,尋常人家,不過人生一遭,隨性隨行吧。”

    她牽起伶舟宸的手,對蕭知云道:“本宮在宮里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是個有趣的人。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只覺得宮里被伶舟行攪得死氣沉沉的,希望你能活得久些!

    “本宮與伶舟行向來不和,是以從前還暗諷像他那樣的人,自然不懂失去在乎之人的感受!

    “但本宮現在真心祝福你

    “蕭知云,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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