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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蕭知云漫無目的地走在宮里,不知不覺便散步到了御花園里頭。她郁悶地在旁邊薅了一朵菊花,邊走邊氣憤地一片一片扯著花瓣,跟著她的足跡落了一地。

    侍奉花草的宮女心在淌血:這是新移栽入宮的綠牡丹,今年尚且就只開了三朵。娘娘真是好眼力,一摘便挑中了最名貴的品種。

    “……他記得,”蕭知云碎碎念道。

    她又扯一片下來繼續碎碎念道:“他不記得

    “他記得……”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不記得”上,蕭知云皺著眉,把剩下光禿禿的莖一扔,喪氣地長嘆了一口氣。

    都是自己在難為自己。

    伶舟行肯定不記得她,不然初見之時也不會是那般反應。但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剛開始不記得,后來會慢慢想起來呢?

    又或者,難道是她表現得真的很明顯,而恰巧伶舟行又小心眼。是因為看出了什么破綻,所以這些話都是在試探她罷了。

    蕭知云煩悶地敲敲自己的腦袋,真是的,知道她腦子不好使,還整日有意無意,說些奇奇怪怪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不遠處,傳來小孩子們的歡樂聲。

    她循聲走過去看,是從南書房下學的一群王公世家子弟,在草地上放風箏。

    伶舟宸自然也在其中,他牽著風箏線邁步跑在最前,回頭和同伴們大笑著,恣意又充滿活力。蕭知云駐足看著,竟也不免跟著他勾了勾唇角,果然還是個小少年。

    如今得知真相后再細細想來,好像一切都有跡可循。有一回提起他父母時的急眼模樣,伶舟宸后來還自己偷偷生悶氣,這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人假扮的。

    那伶舟儀找人假扮哥哥的目的是什么,既不為了奪權,也不為了照顧孩子的感受。蕭知云想不通,但她正想著,竟是發現長公主就站在她的不遠處。

    還好她沒有把心里話碎碎念喜歡。

    伶舟儀也沒有上前打擾,只是眼中含笑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蕭知云微張了張唇,頭一回看見她如此溫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畢竟這樣的話,在外人看來,他們還是和睦的一家,不至于讓有心人嚼了舌根去。

    對于這位突然有的嫂嫂,蕭知云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么態度,也不知道她和哥哥從前又發生了什么。那個假平南王故意約她夜里相見,伶舟儀一直在旁邊看著,卻并未出來阻止。

    還有上次……上次中秋她送來的團圓餅。

    她都額外派人來傳話了,肯定不是無意的吧。

    蕭知云咬了咬唇,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就不準備上前打招呼了,也怪尷尬的,便準備偷偷離開。

    “貴妃娘娘。”伶舟儀斂了斂笑意,突然喊住了她。

    蕭知云:……!人還沒轉身,就被喊住了。原來她一早就被發現了,都沒見她回過頭。

    “見過長公主殿下。”她硬著頭皮上前道。

    伶舟儀將目光收回,偏頭淡淡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提起中秋之事:“上回那團圓餅里,本宮不小心灑了些合歡粉進去,娘娘可還覺得好用?”

    蕭知云沒想到她這么直接,頓時便回憶起了池水蕩漾之景,沒出息地紅了耳根。

    這一下便是讓伶舟儀笑出聲來,的確是個有趣的笨蛋,應是自小被家人養得極好,在寵愛中長大的。她有意再逗逗她道:“害羞什么,不過便是男歡女愛罷了。”

    蕭知云只好委婉地眨了眨眼,抿唇假笑一下緩解臉上的尷尬。

    伶舟儀今日心情不錯,見她眉宇間的郁悶之色,又是孤身一人來此,連個宮女都沒帶在身邊,揚眉便道:“怎么,受欺負了?”

    “不……不是。”

    她好笑道:“伶舟行有沒有說過,你半分都藏不住事,臉上的表情寫的清清楚楚。”

    蕭知云:……她不大記得了,但好像有過。

    也不是受欺負吧,是她自己心虛,還有些惱羞成怒罷了。蕭知云小聲辯駁道:“小吵了兩句,兩句。”

    伶舟儀輕笑一聲,轉過頭去:“聽說你們自中秋后一同染了風寒,又在養心殿共榻養病數日,看來感情很是不錯。不過日日都在一處,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蕭知云點點頭,他們偶爾是喜歡絆兩句。但最近兩個人嗓子都不大舒服,所以更多時候是懶得說話,就互相瞪眼干看著了,反正總有一方先扭頭過去。

    不過長公主的話雖然聽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和伶舟行顯然和尋常……呃……尋常夫妻不同。

    看她默不作聲,良久,伶舟儀才又緩緩道:“受了氣,還要回去么?”

    “嗯?”蕭知云奇怪地仰頭看她。

    伶舟儀轉身離開,輕笑著道:“不若跟著本宮出宮吃吃酒。我猜,你大概也有很多問題想問。”

    帶她出宮?這也太突然了吧。蕭知云看看伶舟儀的背影,又扭頭看看還在放風箏的小世子,提著裙子先跟上去問道:“殿下不等小世子一起走么?”

    “本宮進宮是為見太后,偶然路過這里罷了。他下學玩夠了,不會自己回府么。”

    “噢。”如此放養,難怪小世子這么獨立。蕭知云跟著她身邊,不知是不是因為哥哥在其中的關系,還是她中秋送禮起作用了。

    總覺得在落水之后,伶舟儀對她的態度親切了不少。沒有從前那樣冷冰冰地難以相處了。

    但或許這就是她原本的性子呢。上回在宮宴,也是她好心擋下了淑妃。

    醉仙樓的大名,蕭知云上輩子便聽過了,但一直尋不到機會來喝一回酒。她本就不善酒力,若是平日里讓她喝酒定是不肯的,但這可是醉仙樓,偶爾心癢一回也無妨。

    伶舟儀像是這里的常客,侍從帶她們上了二樓的雅間,蕭知云便拘謹地在軟墊上曲腿坐下,

    還沒想好要不要開口說些什么,卻是有暗衛尋來,俯身在伶舟儀身邊耳語幾句。她登時臉色大變,便匆匆先點了兩壺上好的桂花釀,擺手道讓蕭知云先候她片刻。

    侍從將酒送了進來,為蕭知云先斟上一杯。看上去清亮亮的,還散發著桂花的香氣。蕭知云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嘗起來甜甜的,沒多重酒味。

    這一口一口地,便是將這一杯都下了肚。

    有清秀男子掀簾進來,在雅間里環視一圈,目光落在了坐著的蕭知云身上,不免有些失望。卻馬上斂了神情,轉而彎了眉眼調笑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怎么一個人在此處飲酒?”

    蕭知云歪頭看向他,蹙眉問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輕搖折扇,言語間透著風流:“在下霖風,是醉仙樓的小倌,我們自然是來好好伺候娘子的。”

    說罷,便一連進來了好幾位清秀的倌人,悉數向她問好。

    “伺候?”蕭知云揣摩著他的話,皺了皺眉,已是有些暈乎了。她搖搖頭想了想,指了指桌上擺著的水果道,“那我想吃石榴,用小勺。”

    “好,奴為娘子剝石榴。”霖風合扇笑道。

    這樣的話,面前的幾位小倌也要伺候她。但蕭知云撐著臉,除了給她倒了兩回酒外,她也不需要按摩什么的,怕癢得慌,一時竟想不到讓他們做什么。

    認認真真想了一番,便雙手撐在桌上,嚴肅問道:“你們會罵人么?”

    一旁的幾個小倌面面相覷,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來,點了點頭,紛紛道:“自然是會的。”

    “不知娘子是要罵誰?”

    她還能罵誰,除了伶舟行那個狗皇帝外還有誰能惹她不高興。蕭知云又細細想了一想,但直呼皇帝的名諱好像不大好,恐怕他們也不敢,便隨意指著旁邊的石榴道:“就罵這個吧!”

    罵石榴?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畢竟他們是拿銀子的,自然滿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娘子要罵什么話?”

    蕭知云偏頭咽下霖風喂來的一勺石榴粒,泄憤似的大力嚼嚼嚼,汁水在口中四濺,果然舒服多了。

    她又小口喝了點酒,先點了其中一個小倌,有些飄飄然道:“你先來,就罵……罵道貌岸然,禽獸不如。”

    那小倌很是上道,只清了清嗓子便開口大罵道:“……石榴道貌岸然!禽獸不如!道貌岸然!禽獸不如!道貌岸然!禽獸不如!”

    這樣一連喊了好幾聲,小倌才止住了,猶豫地看向蕭知云試探問道:“娘子可滿意?”

    很有氣勢,很賞心悅目。

    這桂花釀后勁有些大,蕭知云酒氣上頭,拍了拍手,又重重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蕭知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又點了另一位道:“然后你來,換個詞,嗯……仗勢欺人!以強凌弱!”

    小倌會意,本是覺得有了經驗,剛準備開口罵道卻又馬上止住:“這回還是罵石榴嗎?”

    蕭知云點點頭。

    “好,咳咳……石榴仗勢欺人!以強凌弱!仗勢欺人!以強凌弱!仗勢欺人!以強凌弱!仗勢欺人!以強凌弱!……”

    蕭知云一個沒忍住,滿意地嗤笑出聲來。腦袋里想著伶舟行冷冰冰的面容,配著小倌大罵的聲音,果真是心情大好。便又是仰頭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全然忘記了,自己本來答應出宮的目的,是想多問問伶舟儀一些事地。如今還沒等到她回來,自己便先是醉了。

    蕭知云枕著臉趴在桌上,腦袋暈乎乎的,人也輕飄飄的,但笑容就沒再從臉上下去過。

    霖風晃著手中的折扇,饒有興趣地看著身旁醉醺醺的女子。長公主今日不來,伺候這位新客,倒也有點意思。

    第42章 第42章

    “小娘子今日為何心情不好,可否同霖風說說,嗯?”他低頭看著蕭知云垂下的長睫,不急不慢地合上了扇,挑起她迷糊的下巴。

    “唔……自然是怪石榴,石榴太討人厭了……”扇子硌著她不大舒服,蕭知云微微蹙起眉來,有些不滿地輕哼出聲。

    “哦?”小女兒家家的性子,霖風見多了,是以早就猜到了她郁悶的緣由了。

    不過他們做小倌的,最重要的便是討客人喜歡,哄客人開心。

    霖風又與她倒了一杯酒,蕭知云就著他遞在唇邊的酒杯,又嘬嘬兩口。他笑道:“讓這么可愛的小娘子傷心,千錯萬錯,都是那人的錯。不像我們這些為奴的,身份低下,縱是耍些小性子,一心啊也只求能伺候娘子寬心……”

    他這番說得蕭知云很是受用,自然都是怪伶舟行的不好,她能有什么錯。哼哼,難怪醉仙樓名氣如此之大,原來不僅有佳釀,還有如此體貼善解人意的美人在旁。

    蕭知云睜開雙眸,眉梢著淺淺笑意,這才瞇著眼看清霖風的面容。清俊雅致,面如美玉。雖是一身簡單白袍,眉目間卻難掩貴氣。毫不夸張地說,這是她見過生得最溫婉清秀的男子了。她的嘴角輕輕上揚,不吝夸贊道:“你真好看。”

    不像某人,不是臉色沉沉,就是譏笑著欺負她。算了,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人,日子還能不過離了咋地。

    霖風被她一來一去的神情哄笑,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便附身湊近些在她耳邊婉婉道:“奴本出生清白人家,無奈七歲那年,家族連坐入獄,奴也入了賤籍。今日得見小娘子,卻是讓奴覺得所覓良人。”

    蕭知云醉酒趴在案桌上,歪著腦袋,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頸來。霖風的眼神微暗,向下盯著鎖骨誘人的凸起,語氣越發玩味,用只他們二人能夠聽見的聲音緩緩引誘道:“奴不敢奢求其他,今日得見,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可否請娘子垂憐,奴定會帶著小娘子

    “攀登極樂。”

    她皺著眉,似是還沒明白他話中意思。

    霖風笑著低下頭,想吻在她的脖頸。

    “霖風,你想做什么。”長公主冷眼看向他,邁步走進雅間。

    見她來了,霖風眼神微動,立即拋下了身旁的蕭知云,挪著膝蓋跪在伶舟儀的身前,很是驚喜地仰頭看她道:“殿下!”

    伶舟儀捏起他的下巴,瞧見他眼中的欣喜之意,卻是輕笑一聲,將他甩在一旁。

    她走到醉酒的蕭知云身旁,抓起她的左手,便按在她的脈搏處。

    霖風從地上撐起身來,望向她苦笑道:“殿下不必擔心,這小娘子酒量太淺,不過兩杯便醉倒了,奴還不至于對她用藥。”

    脈象確實無異,便知是普通喝醉了罷了。伶舟儀將蕭知云的手松開,看向霖風的眼神這才緩和了幾分:“若非本宮回來得及時,你想做些什么。你可知她的身份,若碰了她,怕不只是丟了性命那么簡單。”

    霖風猜到她話中之意,驚訝一瞬,卻仍舊不以為意。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恨意:“呵,原來竟是伶舟行的女人,那奴更是該早些動手才是。”

    “愚蠢。”伶舟儀冷冷道,“收拾好東西,今夜便啟程南下吧。”

    “殿下,殿下……”不想她會說出這話,霖風惶恐地跪上前,攥著伶舟儀的衣角搖頭道,“奴可是做錯了什么,難道是奴這些年伺候殿下伺候得不好么,殿下為何不要奴了?”

    伶舟儀俯身掐著他的下頜,看著他此時花容失色的樣貌,已全然沒有了她喜歡的那分清冷之色,提醒他道:“本宮便是念著這些年的情誼,才救你一命。”

    霖風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絕望之色布滿整張面龐。他守在殿下身邊數年,如今難道就是因為對那個女子的一時興起,殿下就要將他送走嗎。

    “出來吧。”伶舟儀凌聲道。

    她話音未落,便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三名暗衛,圍在了蕭知云的身后。

    “本宮的話,你們也聽到了。這醉仙樓里亦有本宮的人在,若是此時執意要他性命,恐怕也討不到好處去。伶舟行不過是命你們護蕭貴妃安,她只是喝醉了,將她帶回去復命吧。”

    自御花園見到蕭知云的那刻起,伶舟儀便知道在暗中護著她的死士眾多。哪有那么容易能將她帶出宮去,不過就是伶舟行的默許罷了。

    那三名暗衛扶起醉倒的蕭知云,便消失在了雅間中。

    霖風這才明白為何,雙眼無神,脫力地倒在了地上。

    伶舟儀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好自為之。”

    蕭知云猛地驚醒過來時,竟發現自己已是躺在熟悉的云意殿中了。

    她嘆了口氣,放心地翻了個身,又裹緊了被子。身上已沒了酒氣,看起來也是沐浴過才換了干凈的寢衣。但宿醉過后還是頭疼不已,蕭知云抬手按按眉心,奇怪,昨天沒人喂她醒酒湯嗎。

    等等,昨天……?

    昨天她干什么去了來著。

    在御花園偶遇了長公主,和她一道出了宮,然后去了醉仙樓想和她好好談談……再然后發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什么想不起來,不對,好像喝斷片了。

    那她是怎么回來的,喝醉了被扛回來的?!

    蕭知云頓時清醒過來,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

    “阿杏,阿杏!”

    阿杏推門進來,見她醒了,終于放下心來。蕭知云洗漱后,又喝了宮女端來的醒酒湯,感覺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少了些什么。

    她來來回回沉思了好久,這才恍然大悟問道:“陛下去哪了?”

    她最近醒來第一眼看見都是躺在身邊的伶舟行,這會子還沒見著人影,難怪會覺得奇怪。

    阿杏不解地看向她:“……陛下自然是在養心殿啊。”

    蕭知云沉默了,是哦,她這是還迷糊著,怎么問這么的蠢問題。但是伶舟行出現在云意殿,不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嗎?

    她又指著旁邊喝完的醒酒湯問道:“昨夜為什么沒有人喂我先喝醒酒湯?”這樣她醒來后也不至于如此頭疼啊?

    阿杏心想,娘娘您睡著后,除了陛下敢掰著您下巴直接灌,還有哪個下人能喂得進去藥。

    昨夜本是已煮好了醒酒湯,還特意命人去養心殿請陛下來,沒想到卻是頭一回吃了閉門羹,道陛下風寒未愈身子不適,已歇下了。

    可養心殿內分明還燃著油燈,亮堂得很。阿杏哪能多說什么,只能訕訕道:“……這宮中除了陛下,都不好幫娘娘喂藥。”

    蕭知云又沉默了。所以意思是,昨夜她喝醉被送回來后,伶舟行不僅沒有照顧她這個醉鬼,更沒有來云意殿看過她一眼。

    雖然他還是個病人,也不能虐待病人吧。

    但是……好了,難道喝醉就已經是死罪了嗎。

    不對吧,這一世她也還沒因喝醉做了錯事吧。還是她真的喝斷了片,昨夜其實是先去了養心殿,自己仗著喝了酒對伶舟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不快,然后才被送回來的。

    蕭知云心虛地咽了咽口水,其實不大相信自己的酒品,還是決定還是主動出擊。

    便是因為心虛,這才讓阿杏為她好生梳妝打扮了一番,來提升莫須有的自信。蕭知云提著食盒來到養心殿,里頭盛著的是一碗蓮子羹。她吃不下別的,剛才喝了一小碗,很是清甜,胃也舒服了不少。

    要是她真做錯了什么,空手過來顯得沒什么誠意,便把剩下的盛來給伶舟行嘗嘗。

    福祿見她來了,欲言又止,什么也沒說,搖著頭先讓她進去了。

    蕭知云見他如此反常的反應,心里又是一咯噔。

    不是吧,不是吧。平常福祿見她都是笑得比誰都燦爛,從來沒見過他如此難以啟齒的表情,……昨天不會真發生什么了吧。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來都來了。蕭知云咽了咽口水,做足了心理建設,雙手攥緊了食盒,深呼吸一口邁步進了養心殿里頭。

    養心殿里頭的宮人見貴妃娘娘來了,也都識趣地退了下去,合上了殿門。

    伶舟行沒有如往常一般躺在榻上養病,他不知哪里突然來的興致,頎長的一個人站在案前,提筆不知在寫什么。

    蕭知云故意將步子走得大聲些,保證他已經聽到了。

    她就停在門邊,伶舟行卻始終沒有抬頭看她一眼,只是貌似落筆時力道更重了些。

    然后便擰眉將這張寫廢了的隨手扔了。

    蕭知云感覺他扔的不是廢紙,是自己的腦袋。

    ……不對,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輕咬了咬下唇,剛準備邁步走過去,卻聽見突然他冷笑一聲,一字一句咬得極重:

    “道貌岸然,禽獸不如?”

    蕭知云頓時臉色煞白,表情僵在臉上,剛邁的步子還沒落地,就被嚇到直接收了回來。

    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像已經在看死人一般,半分都不準備放過她,沒什么感情繼續陳述道:“以強凌弱,仗勢欺人?”

    字字珠璣,宛若凌遲。

    蕭知云:求你別說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笑還是哭,總是臉色難看成一團。或許她此時就不應該來。

    她又后悔了,好像現在轉回去離殿門離得還近些。

    就是不知道她是腳先邁出養心殿,還是腦袋先落地了。是了,蕭知云感覺現在自己的腦袋,好像只是暫時安置在脖子上,下一秒就有落地的風險。

    只需要她再開口說錯一句話。

    但她猜錯了,對于此刻境況來說,開口是罪,不開口亦是。皆可以直接受死了。

    “怎么不說話?”伶舟行臉色愈發難看,漆黑的眸子驀地沉了下來,“是剝好的石榴,還是桂花釀太香甜,膩壞了嗓子?”

    第43章 第43章

    蕭知云求生欲極強地迅速搖了搖頭。

    嗚嗚,石榴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本是不記得這一出了,伶舟行這么一說,她才又隱隱約約地想起來,自己喝醉了酒后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叫了三五個小倌來指鹿罵馬……聽的時候實在覺得解氣極了,也僥幸心想是在宮外頭。可她分明還自覺聰明地用了石榴指代,怎么就能一字不落地傳到正主耳朵里頭了。

    蕭知云本還打算借口醒來后不記得,撒撒嬌什么都倒打一耙呢。結果斷片好像斷得不大干凈,偏生模模糊糊記得一些事實。想要說出口辯駁的話差點咬到舌頭,句句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她勉強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來,對上伶舟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嚇得又顫了顫身子,攥緊了手中的食盒繼續搖了搖頭。

    喝酒傷身又害人,她真的再也不喝了。

    就這么干巴地站在原地,直到門外咚咚兩聲及時打破了氣氛的尷尬,福祿推門進來,避開蕭知云投來的求助眼神,對著伶舟行躬身道:“陛下,該喝藥了。”

    蕭知云松了口氣,心想喝藥好啊,那她扮演體貼妃嬪去撒嬌的機會就來了。

    結果伶舟行睨了她一眼,半分表現的機會都沒給。也不知是不是還有上一回爭論過后的原因,伶舟行不悅地看了福祿一眼,雖然臉上還是那個死樣子,卻是什么也沒說直接仰頭喝下了大半。

    蕭知云準備上前勸藥的動作愣在了原地,他就這么干脆地喝完了……那她的演技不是無處可施了?

    福祿端著剩下的藥碗默默退了下去,臨走前不忘偷偷看她一眼,沉默地搖了搖頭,意思是娘娘自求多福罷。

    自求多福。

    她的臉真的快笑僵了,自己后來到底還干了什么能被判處死刑的罪。

    “過來。”伶舟行突然寒聲道。

    蕭知云哭喪著個臉,噔噔噔地就小跑過去了。雖然心里很害怕,但身體很誠實,并且她態度也很端正啊,已是意識到錯誤再也不敢了,能不能就此打住算。

    你看,平常過來都用小碎步挪的,這回都小跑了。

    其實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站樁被訓罷了……蕭知云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離得越近,越覺得伶舟行周身陰沉沉的不寒而栗。

    聞到他身上散不下去的藥味,頓時多生了幾分心虛。他病還未好,結果自己倒是出宮去喝了花酒,嗚嗚,確實是有點過分了。

    伶舟行冷笑一聲,一疊宣紙洋洋灑灑地從她頭頂落下。蕭知云閉著眼受著不敢動,又偷偷瞇了瞇眼看去,只覺呼吸一滯。正好落在腳邊的一張上面寫著“道貌岸然”四個大字,旁邊一張寫的是“仗勢欺人”。

    一字不差,盡數是些她為難小倌們罵石榴的話。

    她心虛地又抖了兩抖。

    “朕寫的好看嗎?”伶舟行的嗓子還是啞得厲害,縱使是刻意放緩了語氣揚著尾音道,也更顯得是綿里藏針。

    蕭知云重重地點點頭,嗯嗯嗯好看極了陛下寫的字最好看了。還有什么要她受死的一并都快些說清楚吧,嗚嗚,她的心跳砰砰得好厲害,已經再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她真的快要被自己給害死了。

    到底還有什么……不會連她點了幾個小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她夸身邊伺候的那個溫柔小意……

    等等,她還干了這種事嗎?!

    又突然想起之后還發生了什么的蕭知云兩眼一黑,差點直接暈死過去。只能祈求著伶舟行能跳過這一部分。

    結果就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的筆桿挑起她的下巴,蕭知云被迫仰起頭來,害怕地眨眨眼,頭上的步搖被她晃得泠泠作響。只聽伶舟行緩緩又道:“朕寫的字,和那小倌的皮囊,哪個更好看些?”

    “自自自……自然是陛下好看……”她干巴巴地答道,顯得是脅迫之下毫無信服力。

    “朕問的是字,愛妃答的是什么,糊涂了罷。”伶舟行笑里藏刀,收手將毛筆放下,接過蕭知云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而后拿牽起她的手腕,蕭知云順著他的力道,跌在伶舟行的懷里。

    他輕輕撫摸著她今日頭上戴的海棠步搖,在向下,撫摸她脆弱顫抖的脖頸,而后從她衣襟里,將那顆佛珠的墜子挑了出來。

    伶舟行一如從前那般把玩著掌心的佛珠,感受著其上殘留的身體溫度,*似乎還帶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

    “不過朕從來都不知自己有千錯萬錯,讓愛妃傷心討厭。說說罷,那小倌是如何將愛妃伺候舒服的?”

    伶舟行的手掌托著她圓潤的臀,讓蕭知云側坐在自己身上,卻沒有松開,反而輕輕捏了兩下她的臀肉:“是這般將你抱在懷里?”

    蕭知云感受著他手上漸重的力度,欲哭無淚地顫了顫肩膀,慌忙否認道:“沒……沒有這樣……”

    伶舟行冷哼一聲,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打開了食盒,端起里頭的那碗蓮子羹。拿勺子攪了攪,然后一口接著一口地喂在蕭知云的唇邊。

    她屈服于伶舟行脅迫的目光下,顫顫巍巍地張開了唇,小口吃了進去。誰知第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又舀了一勺,逼著她再吃下第二口。

    蕭知云緊咬著下唇,委屈地仰頭看他,搖了搖腦袋。她來之前本吃過一碗,已經不餓了。這一口又一口地含在嘴里難受極了,還不給她下咽的機會,她的雙手按上伶舟行的小臂,生生咽下后忍著鼻尖酸澀道:“妾……妾吃不下了……”

    伶舟行眼尾泛紅,臉上的病色還未退下。他將蓮子羹放下,指腹溫柔地擦去蕭知云唇邊溢出的一點清液。

    他話說的很慢,尾音拖得有點長,平靜的聲音有了一絲轉變看著她:“那小倌難道不是如此伺候愛妃吃石榴的么。朕不過想相仿倌人討愛妃歡心罷了,愛妃就如此嫌惡朕?”

    “不……不是。”蕭知云百口莫辯,快要哭出來了。

    “不過朕還有一事倒是不知。”伶舟行視若無睹,冷眼看著她向后靠在龍椅上,單手撐著腦袋,神情依舊如同審訊問話般淡漠:“那小倌在你耳邊輕聲說什么話,你若從實招來,朕今日便饒了你。”

    一般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老實交代后也沒有好下場吧。

    蕭知云吸吸鼻子,小手在身前攥得緊緊的,耷拉著腦袋小心翼翼道:“妾……妾不記得了……”

    不該忘的怎么都想不起來,該忘的卻是記憶猶新。蕭知云咬著舌頭把兩輩子的傷心事都想了個遍,又緊掐著掌心才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以為自己的演技應當能夠蒙混一二,卻是全然不知紅透了的耳根,早已將心中所想盡數暴露出來。

    但這一段是真記得啊。溫柔小意的霖風最后在耳邊說的是,求她垂憐,帶她攀登極樂。

    攀登極樂。

    那會兒喝醉了半天反應不過來,這會兒人清醒了,還能不知道極樂是什么么嗚嗚嗚。

    蕭知云被他的藥氣包裹,渾身緊繃得很,稍微碰到一處便不自覺會激起戰栗,大抵是因為心虛。伶舟行的手掌裹住她的右手,一言不發地一點一點將她緊握的手指掰開,頗為心疼地看著其中被她自己掐出的痕跡。

    伶舟行面無表情地按揉她掌心的軟肉,聲音冷得如切碎冰玉:“怎么,寧愿掐傷自己也不愿意告訴朕,看來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話了。”

    完蛋了。

    蕭知云懷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準備直接翻身吻上去,堵住他的唇不準再說話了。卻叫伶舟行輕松避開,反而將她雙手手腕束在一處,鉗制著不許她再亂動。

    沒親到人,這回委屈得要哭出來了,卻又憶起他從前說的話,怕惹得他心疾再犯,火上澆油。

    蕭知云吸吸鼻子,把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這副乖巧模樣落在伶舟行眼中,卻又是別的一番意味。

    “怎么不哭?讓朕犯了心疾再暈過去,不就又可以逃掉了?”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眼角的淚花,翻起了舊賬。又慢條斯理地扯下蕭知云身上的披帛,在她手腕繞上兩圈,打上了個死結將她雙手捆在一處,掙脫不開。

    來不及細想,蕭知云瞪大了雙眸,震驚地看著伶舟行的行為……將她捆了是要做什么?!

    而后便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橫抱了起來。耳畔聽到珠簾被暴躁掀開的噼啪聲,再回過神來時,已是進了內室里。蕭知云被束著雙手扔在榻上,整個人重重陷進被褥里。

    伶舟行居高臨下地看她,越看越覺得太不爭氣,竟是直接氣笑出聲來:“朕警告過你多回,離伶舟儀遠些。她利用你做了多少事?還如此蠢笨地上趕著討好她,怎么不見你再討好討好朕?”

    蕭知云挪著膝蓋瑟縮著身子慌忙撐起身來,生怕他又像上回那樣扇她的臀。腦袋暈乎乎還沒搞清楚什么狀況,就蜷著雙腿,被伶舟行上前逼在了角落里。

    他捏著她的下巴,冷冰冰地質問道:“那小倌除了喂你一口一口吃了石榴外,還如何伺候了你?”

    “……沒了。”蕭知云否認得極快,萬分誠實地眨眨眼,委屈得擰緊了眉。她保證自己就只喝了酒吃了石榴,當真沒做什么別的了。

    可惜此刻否認的話對眼前之人好像已經不受用了,伶舟行抓著她的雙手,向上舉過頭頂按在墻上。這個姿勢羞恥極了,蕭知云登時漲紅了臉,蜷緊了腳趾搖著頭輕輕嗚咽幾聲。

    第44章 第44章

    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籠在角落里,哪學來的這些東西,這也太難為情了。

    蕭知云抿著唇撇過頭去,卻又被他毫不留情地給掰了回來。伶舟行不悅道:“愛妃總是說謊,讓朕如何相信。恐怕只有好好檢查一番,才可叫人放心。”

    鼻尖微酸,雙眼眨巴眨巴直直落下一滴淚來。

    九月飛雪,實在是冤枉啊。

    阿杏今日將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襲淺粉的襦裙稱著少女的嬌怯,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伶舟行輕佻地緩緩扯開她腰間的系帶。

    蕭知云無能地反抗了一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卻如同撓爪一般。系帶被人慢條斯理地解下,淺粉的花瓣便向外散開,露出其中藏著的花蕊來。

    恰巧她里頭穿著的便是件淡黃的小衣,胸前大片的白嫩裸露出來,伴隨著緊張的喘息起起伏伏。

    佩戴在脖頸上的那粒佛珠便順著胸前,垂下在縫隙之間。

    自從上回水池里叫他碰到了過后,伶舟行動作里的意味便越發地不對勁了。

    譬如此時,好像只是隨意地握上,輕蹙著眉好奇似的捏了捏。蕭知云臉色一白,耳根瞬間紅得像是要滴血。

    軟綿綿的。

    伶舟行垂眸專心比較著掌心此刻的觸感,到底和捏在后頸和腰間時有何不同,而后恍然大悟地輕笑道:“原來這里才是最軟的。”

    蕭知云:……?!

    這種事情難道值得如此專注地思考一番,然后還發表一下個人意見嗎?!

    蕭知云羞恥地咬緊了下唇,感受著身體異樣的顫栗。伶舟行一手按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掌開始慢慢尋到了些門路。

    貼身的小衣用的雖是最軟的料子,但如此受著,還是讓蕭知云不禁輕哼出聲來。

    伶舟行亦是感受到掌心下的反應,若有所思地松開些,再重新覆上。

    激得蕭知云直接蹬腿踹了他一腳,捏捏就差不多了吧,還要有什么動作。

    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委屈地濕漉了眸子,心臟砰砰跳動得厲害。又被伶舟行審視般的危險眼神嚇到,猛地一轉頭,額頭竟是直接磕在了堅硬的墻壁上。

    咚——清脆一聲。

    伶舟行:……

    蕭知云被這一下撞懵了,雙眼失焦地張著唇,愣著半晌都反應不過來。手腕終于被他松開,卻仍舊被披帛束縛著垂在身前,將胸前兩團擠得更為飽滿,溝壑分明。

    但更令人羞恥的,是她聽見伶舟行很大聲的嘲笑。

    腦門被磕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會腫多大。蕭知云咬緊了后牙,羞憤地抬起頭看他,再也不忍直接紅著眼哭了出來。

    她算是明白了,起碼這樣誰都別想好過,同歸于盡好了。

    太醫令進來的時候,便是看見貴妃娘娘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個腦袋來,眼角還泛著淚花。而陛下,則是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坐在榻邊,看上去像是又鬧了不愉快。

    雖然沒人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貴妃娘娘好看的額頭上腫了一個碩大的包,恐怕是難以叫人忽略。

    太醫令細細看過后,看著蕭知云還紅著的眼眶安慰道:“恐是會起些淤青,但娘娘不必擔心。這兩日先冰敷著消腫,萬不可用手去揉。過后再用手帕熱敷,將瘀血吸收了便會慢慢好的。”

    說罷便再從藥箱里頭找出消腫的膏藥來,默默看了陛下一眼,將藥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被子從身上滑落,蕭知云哭累了,沒有夢想地向后躺回榻上。身上的衣裳還是亂的,她伸出還被捆著的雙手,晃了兩下不滿地小聲道:“……快些松開。”

    伶舟行才從心口極大的疼痛中緩過來,轉過頭冷眼來看她。仍是什么都沒說,起身從床尾拿到之前扯開的衣裳系帶,而后抓著蕭知云的手腕,又將她上半身給拎了起來。

    蕭知云脫力似的吊著腦袋,不是吧……他們都已經這么慘了,不會還要繼續斗法吧。

    她先行服軟下來,結結巴巴地道:“陛……陛下別嚇唬妾了……妾膽子小,待會兒忍不住又會哭的……”

    伶舟行冷哼一聲,誰管她。他將她的衣裳重新收攏,又將腰間系帶系了回去。

    他的動作生疏極了,對襟也沒理好,蕭知云看著他在自己腰上繞了三圈,準備打結的動作急忙道:“錯了錯了,兩圈,只要繞兩圈就夠了。”

    兩圈?三圈他都還嫌系帶剩下的太長了。剛才見她提著裙子小跑的時候,都險些要踩到摔跤了。

    蕭知云又伸出手晃了晃,哼哼道就不能將她的手先松開,她自己來理衣裳么。

    伶舟行卻像是沒聽到一般,不理她伸在面前的手腕,自顧自地把她的衣裳系緊了。而后便將人松開,掀簾向外頭走去。

    蕭知云要氣死了,她這個樣子,怎么能從養心殿出去見人。

    這樣綁著她算什么意思,剛準備跟出去再與他爭論一番,卻聽見伶舟行揚聲道:“福祿,貴妃想吃石榴了,命人送些來。”

    嚇得蕭知云又馬上縮在了屏風后頭。

    搞什么啊,她哪里想吃石榴了,她現在分明一點都不想看到石榴!

    伶舟行用余光瞧著屏風后小心躲藏的身影,似乎是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頗為稱心地輕哼一聲。

    內侍端著一盤飽滿的石榴進來,放下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蕭知云左看右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此處侍奉后,這才慢慢從屏風后走出來,在伶舟行身邊坐下。

    他將這盤石榴推至蕭知云面前,淡淡道:“剝吧,昨日吃了多少今日便剝多少。剝完了再喂朕吃下,朕也想試試醉仙樓小倌伺候人的手藝,若是滿意了,便將你手上松開。”

    蕭知云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他,瘋了吧?剝石榴就算了,還不先將披帛松開,這就是仗著身份存心欺負她。

    捆著就捆著吧,她不干,被人撞見了就掉兩滴眼淚,傳出去到底是誰丟臉,蕭知云扭頭過去:“妾手笨,陛下想吃石榴,不如叫別的妃嬪來剝好了。”

    伶舟行沉思著看她微微鼓起的側臉,指尖在桌上輕敲了敲:“你兄長之事……”

    面前之人垂著頭,很快便將腦袋轉了回來。蕭知云將手肘架在案上,費力地拿起一個石榴,有她掌心那么大,宮里的品相就是不一般。她勉強才能抱住了,而后艱難地開始用指甲對付。

    然而當她手肘都磨紅了,石榴才受了些皮外傷。

    蕭知云一言不發地挪了個位置,又努力繼續剝了起來。弄得滿手都是汁液,石榴被她剝得坑坑洼洼的,也咬緊了唇認真繼續。

    伶舟行眉頭越皺越深,剛才還在和他吵嘴的人現在如此聽話,卻是令人不甚高興。上回喝藥也是,只要與蕭時序的事情有關,她都會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自己受苦也無妨。

    他不悅地從蕭知云手里將石榴奪了過來,扔回了盤中。

    “陛下!”蕭知云驚呼出聲,以為他是要反悔,登時又紅了眼委屈地瞪他。

    伶舟行緊握著她的手腕,陰郁之色重新染上眼底,他沉聲問道:“朕問你,若是朕和你兄長只能選一個呢?”

    為何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蕭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竟是與她從前的夢一般無二。她下意識地避開他太過炙熱的眼神,但眼前的伶舟行,遠沒有夢中那般狠戾,竟是帶上幾分求證的意味。

    她在猶豫。

    伶舟行嗤笑一聲,心下明了。或許就如同他沒有喜歡她,所以蕭知云的喜歡自然也成了假。她如今陪著他,或許也只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因為那些有他們共同在的“夢境”驅使。

    他回憶起今日蕭時序開口時篤定的眼神,果然是兄妹,心心相印,竟是自心底莫名地刺痛。

    “……四年前,我進宮來請陛下助我出京,作為交易,成為了陛下在南方布局的一枚棋子。”

    “但你卻先自作主張,跑去了東郡。”

    “是陛下先出手的,”蕭時序絲毫不怯地對上他的眼神,“不是么?就如同陛下有自己的理由,我亦有。”

    他繼續道:“如今南方大局已定,不過少了一個水患,北方今年依舊會大旱。我會繼續回到南陽王身邊,再尋一個適當的時機鼓動他起兵。”

    蕭時序的眼底瞬間冷冽下來:“不過屆時兵馬入城,在皇宮被攻破之前,我要帶走我的妹妹。”

    他今日的話太過僭越,只需伶舟行一聲令下,他就會人頭落地。伶舟行皺了皺眉,聽完他說這些話已是耗費極大的耐心,更莫提再和蕭知云扯上關系。

    可他心底卻是沒來由地閃過一瞬慌亂,不該,他怎會如此,……不該才是。只是蕭時序篤定的眼神,好似只要他不出手阻攔,蕭知云便一定會和他走。

    蕭時序又先一步開口道:“陛下若是保證不了她的安全,為什么又要將她留在身邊呢。”

    以至于到最后,再對著一具尸體扮演恍然大悟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嘔。他回想起上一世二人在云意殿中的對峙,滿宮白帆,紙錢紛飛,堂前的誦經文聲不斷。唯有他的小妹安靜地躺著,再也醒不過來。

    他的小妹自災民暴動后和父親走散,他知宮中有位極受寵愛的貴妃,卻從未想到過竟是自己的妹妹。

    小妹自小從未受過什么苦楚,如今竟是是活活在井中溺死。

    而死后尸身,卻也都因伶舟行的一廂情愿而不得安寧。

    “朕不會放你離開的。”他突然道。

    “……什么?”蕭知云被他的眼神嚇到。

    他松開系在蕭知云腕上的披帛,垂眸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紅痕,又翻看她手肘的痕跡。其實不痛,但蕭知云還是有些害怕地想要將手縮回來。

    伶舟行今日太奇怪了。

    奇怪到讓蕭知云覺得,就算她出去喝了酒,也不該生氣至這種程度。以她對他狗脾氣的了解,應該是沒給她好臉色,但等著她哄哄就好了。

    再生氣,在榻上那么欺負人也該消氣了才是,就不會再有剝石榴那一出了。

    蕭知云猛地抬頭看他,定然是哥哥有了消息,不然怎會無緣無故地和她說哥哥的事情。難道就是昨日她離開的那段時間……是忽然有了信,……還是什么別的?

    伶舟行卻閉口不言,只是握著她的指尖,拿出手帕小心擦去她手上的汁液。每一根白嫩的手指,都認認真真地一點一點擦干。

    生同衾,死同穴。

    他不會放開她的。

    不管是夢中,還是此世。

    第45章 第45章

    從養心殿出來后,蕭知云便招著手叫福祿跟著一起回了云意殿。

    她倒要問問清楚,養心殿的人上上下下都如此奇怪,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福祿訕訕地站在殿內,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好生組織了一般言語,才將昨夜之事說了個大概。

    “……你說什么?!”蕭知云吃著甜瓜的動作一頓,差點給自己噎著了,她驚呆了大聲道,“我昨夜里把陛下當成醉仙樓的小倌,還發酒瘋摟著他不松手?”

    “是啊。”怕她不信,福祿又重重地點了點頭,“不過后來陛下將我們都攆了出去,所以娘娘后來還說了什么,也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這樣說娘娘興許會覺得沒那么丟面子吧。

    昨夜陛下看娘娘喝醉了酒回來時,就已是臉色鐵青了,沒想到娘娘借著酒勁,還對陛下上下其手……

    蕭知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這些事情她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但對上福祿誠懇的目光,他總沒有理由說謊……再細細一想,好像也是她做得出來的事。估摸著是真喝酒上頭了,她再也不敢了。

    但她后來還說了什么,她到底還能對伶舟行說什么。

    蕭知云砸吧砸吧,臉色并沒有如同福祿想象那般好轉,反而更覺得崩潰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所以到底誰才是最后的受害者。

    不管了,反正在她這里,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伶舟行該出的氣,也都出完了吧。她今日都瑟瑟發抖,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蕭知云咽了咽口水,假裝毫不在意地繼續埋頭吃起瓜來:“知道了,退下吧。”

    她的適應能力極強,天大的事也就睡一覺就好了。裝傻能力也是一絕,問就是什么都不記得了。況且這宮里除了伶舟行外,也沒人敢將那夜尷尬的事往外說。

    問就是陛下和貴妃娘娘之間的情趣罷了。

    是日,雖然又搬回了云意殿,蕭知云還是一如既往地提著食盒,去打擾尚未病好的伶舟行。

    今天廚房準備的是冰糖燉梨,正好他的嗓子還沒好全,可以潤潤。

    輕哼著小曲,蕭知云提著裙子走到養心殿門前,不見福祿,只有個眼熟的內務府的徐公公,指揮著其他宮人灑掃殿內。

    這么大動靜?養病不是要靜養么,伶舟行不會覺得吵得煩?

    見貴妃娘娘來了,他便諂媚地迎上來向她問好。蕭知云記著從前內務府克扣她的事情,沒理他,自顧自地走進殿內,不見人影。

    徐公公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又掀簾進了內室,被褥疊得工整,還是不見人影。

    “陛下呢?”蕭知云扯著珠簾沒松手,這才回過頭來,皺眉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徐公公賠笑道:“娘娘不知道?陛下出宮去了啊。”

    蕭知云一怔:“出宮?……出去哪里?”

    陛下的行蹤,最清楚不過的難道不是眼前的貴妃么,徐公公以為她是刻意刁難,因而斟酌道:“……陛下出宮,自然是南下之行啊……不是因著舟車勞頓,陛下體恤娘娘,娘娘才留在宮中的嗎?”

    蕭知云欲言又止,愣愣地松開手中的珠簾,沉默地站在原地。

    “陛下是何時啟程的?”

    “巳時,”瞧著娘娘神色不大對,徐公公垂下頭去訕訕道,“如今應當已出了城。”

    “……送你了。”她將食盒遞給徐公公,提著裙子便轉身離開了養心殿。

    伶舟行到底在搞什么啊。

    一聲不吭地就瞞著她離了宮,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舟車勞頓,被體恤地留在了宮中。

    分明是他一開始硬要她也跟著南下了,如今反悔的也是他。

    為什么突然就改變了主意,蕭知云回憶了一下這幾日他的態度,好像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所以越是平常,才越是有鬼么。

    不行,這其中定然還有其他的原因。她豈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過去的,伶舟行有什么理由背著她偷偷走了,每次都說不明白的,難道是與哥哥有關。

    蕭知云坐在軟轎上,心下一定:“改道,去壽康宮。”

    徐公公說的沒錯,巳時啟程,此刻定是已出了城的。她就算追出宮去,也不知何時能趕上他們。

    宮中能幫她的,恐怕只有太后娘娘了。

    可到了壽康宮,在殿內等著她的,卻是伶舟儀。

    蕭知云背著日光,慢慢停在了門框邊,抬眸看向殿內之人:“殿下料定了我會來?”

    “是啊,”伶舟儀緩緩道,“你說命運可不可笑。當年蕭時序為了從我身邊離開,去求了伶舟行相助。如今,我卻要主動來幫他的親生妹妹。”

    “你不好奇本宮在醉仙樓時拋下你時,是為了何事么,”她起身走近蕭知云,抬手理了理她發髻上歪了的步搖,苦笑道,“去吧,蕭時序還活著,但本宮的人沒有追上他。你若是跟著伶舟行去了南邊,我不相信他會忍住,不現身來見你。”

    蕭知云從未見過她如此憔悴的模樣,像是多日都沒有睡過好覺。她怔怔看向伶舟儀微潤的眼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雙手環在伶舟儀的腰間,偏頭埋在她的胸前悶聲道:“那嫂嫂便在京中,等我將哥哥帶回來。”

    “屆時若有什么誤會,小云都為嫂嫂作主。”

    為什么心底會莫名更偏向伶舟儀呢。蕭知云心想,大抵是不僅是因為她將宸兒養的很好,還有這世上終于有人和她一樣,如此執著于讓哥哥回來了。

    這聲“嫂嫂”竟讓她有些恍若隔世,塵封已久的冰冷的心生出些異樣的情緒來。她從前也是如同蕭知云這般果敢決絕,后來卻變的麻木,將一切怪罪于自己流淌的血脈。

    伶舟儀慢慢撫上她的后腦勺,輕聲垂眸道好。

    蕭知云坐上了長公主府的馬車,這是出宮最快的方法。

    她什么也沒準備,也沒來得及帶上阿杏,只身一人便啟程去追人。

    她想,這回定是她占理。等她追上伶舟行后,定要好好先發一頓脾氣,而后要好幾天都不理他。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百姓點燈么。他若不解釋清楚,將話都說個明白,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還沒行至城門,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車夫沖里頭低聲道:“娘娘,有人攔路。”

    何人敢攔長公主府的馬車?

    這還沒出城呢,這世道總還沒亂到天子腳下就有劫匪吧。再不快些出城,城門就要關上了,屆時又要多不少麻煩。

    “是什么人?”蕭知云皺眉問道。

    車夫卻沒有答她。

    蕭知云突然緊張起來,她躬身掀開半邊簾子,車夫已不知所蹤。抬眸看向官道上,一輛馬車毫不講理地橫在其中,擋住了所有前進的去路。

    然后便看見立在馬車旁頎長的身影。

    再對上那人板著的一張臉,不怒自威。

    蕭知云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將簾子放下,整個人縮回馬車里。她莫不是今日睡少了,眼花了不成?

    伶舟行不是早就出城了么,怎的還會出現在城中,好像專門便是等在這逮她似的。

    蕭知云咽了咽口水,腦子忽然就亂作一團,剛剛在路上琢磨半天要說的話都想不起來了。

    她偷偷又掀開一點,向外望去。

    沒有錯,也不是眼花,的確是伶舟行那張她看了兩輩子的臭臉。

    總感覺他現在的神態和上輩子是越來越像了,起初她還覺得,年輕一歲便是不一樣。就算是再少年老成,總歸不過還是少年的年紀,特別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藏不住的生動。

    蕭知云攥著車簾,堆在自己脖子處,只露出一個腦袋來重新看向他。

    “過來。”他沙啞著道。

    蕭知云沒動,委屈地搖搖頭。

    伶舟行走到她的馬車旁,伸出手:“下來。”

    蕭知云探出一只手來,默默放在伶舟行的掌心上,感受到他冰涼的溫度。

    伶舟行握著她的手,將人慢慢牽出來。然后像抱小孩一樣將蕭知云抱起,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

    蕭知云吸吸鼻子,環抱著他。還偷偷摸了兩把伶舟行柔順的頭發,將腦袋埋在他的頸邊,悶悶道:“陛下是在等妾么?”

    “朕不等你,你是要一個人南下,又想過回流浪的日子了?”他還能不知道她的脾氣,真的放她一個人出宮不成?

    膽子真大,一個護衛也沒帶,就敢直接追出來。若是他沒有故意將行蹤透露給伶舟儀呢,她又上哪里去尋人。

    上輩子凄慘了點也算她運氣好,到時候說不定半路就又被人拐了去,都沒地哭。

    在宮里頭好日子過久了,恐怕不知道這世道被他攪得有多亂。

    “……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蕭知云抬起腦袋來正經問道。

    頭頂傳來他輕哼一聲,伶舟行陰陽怪氣道:“大概知道你蠢了兩輩子也沒聰明過。”

    “噢。”她又將腦袋埋下去,就這么利落地承認了。

    伶舟行嘆了口氣,無奈道:“但是朕還沒有都記起來,再給朕些時間。”

    “噢……”

    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蕭知云靠著他,看向遠處夕陽的余暉,此刻的他們竟然都是如此的平靜。

    福祿暗自看向馬車重新落下的車簾,沒忍住偷偷笑了起來。難怪陛下剛出城門沒多久,就又命人掉了頭回來,原來是為了等娘娘追來。

    可若是娘娘不追來,這一來二回的,二人怕不是要三個月都見不上。

    但好在陛下太過了解娘娘性情,這么多年,他從未見過如此般配,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

    第46章 第46章

    隨州近日搬來了一戶富紳,姓蕭。

    這位蕭富紳出手便是買下了地段最好的一座三進院落,用的不是銀票,還是實打實的銀子。據說主人家派了十個大漢,搬運了兩回,才將八個箱子給運走。

    早知道在亂世之中,銀票說不過只是一張紙罷了,真金白銀才是真有用的啊。

    如此闊綽,蕭富紳的名一下便在隨州傳開了。打聽到說是從北邊南下來的,因著蕭夫人身體不好,怕冬天太冷,一家便準備來隨州過冬,對上門的街坊也很是招待。

    是以名聲也是不錯,不過在外拋頭露面的是位福姓的管家。還無人見過這位蕭富紳,他極少出門,也不見外客,只在家中陪著尚未病好的夫人。

    “所以,妾不應該才是那位蕭富紳,而殿下是病還沒好的夫人嗎?”蕭知云舀著喝了口奶白的魚湯,入口剛好的溫度,很是真誠地發問道。不知道是誰現在還偶有輕咳。

    是了,名義的陛下和貴妃,此刻還停留在中原游山玩水,行程緩慢。

    而他們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南下的蕭富紳和蕭富紳夫人。每日不是在這個大宅院躺著就是躺著,偶爾戴著帷帽出去逛逛。

    至于正事……伶舟行沒說過,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正事。

    總之就像是真的準備南下來過冬一般,雖然現在還只是秋天。

    伶舟行挑好黃顙魚的魚刺,然后將自己這碗與她的調換了個位置。他近日總愛替她干這些細致的活兒,蕭知云又不覺得奇怪,反正樂享其成。

    抬起勺子來隨他換了個碗,然后繼續舀著鮮美的魚肉吃。

    都是隨州的河魚,早上才捕撈起來,再新鮮也不過如此了。

    伶舟行慢慢擦干凈指尖,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朕就不能姓蕭?”

    “隨我姓?”蕭知云揚眉有意揶揄他。

    “嗯,隨你。”他慢條斯理地應下,尾音很是懶散。

    蕭知云輕嘖一聲,蹙著眉上下看他一眼,頗有些無語的意味。她嫌用勺太慢,等會兒都要涼透了,干脆直接捧著碗噸噸噸喝起湯來。

    胃口真好。

    伶舟行撐著臉看她,覺得有意思極了,便也捏著勺嘗了幾口,絲毫不在意面前這碗是蕭知云先喝過的。

    蕭富紳和夫人的日常便是如此平靜,蕭知云不得不感嘆道,這才是給自己放假,之前她在行宮給太后伴駕過的是什么苦日子。

    果然還是得跟著伶舟行才對。

    但他做事想來都是有理由的,不會無緣無故地直接來了隨州,還如此高調地花了這么多銀子出去。

    蕭知云記得之前他和聞太傅說過的事,便好奇問道:“所以……我們是在等什么么?”

    伶舟行用“難得聰明了一回,果然近朱者赤”的眼神看她,略有些驚訝地笑道:“是,等魚兒上鉤。”

    蕭知云假裝沒看懂他的眼神,自顧自地躺回搖椅上翹腿晃了晃,又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日子:“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魚未免也太難釣了點。”

    伶舟行小塊切著脆柿,自然而然地喂到她的唇邊,道:“吃過虧,自然就會謹慎很多,但卻又幻想著自己是否就是天命之人,上天真的會掉銀子相助。所以,快了。”

    蕭知云嚼嚼咽下,偏頭張嘴表示還要。脆柿削了皮后格外好吃,稍微軟些便很甜了,還不會弄的滿處都是。

    這么一尊大佛來了隨州境內,又唯恐會惹出什么禍端,隨州刺史自然關注了他們許久。

    刺史府中,薛安正坐在院子里的涼亭內,拿著剪刀細細修剪著菊*花的花枝。不過“咔嚓”幾聲,下手極快,多余的枝葉和花蕾便落在了桌上。

    幕僚候在一旁,傳達著從西郊別院遞來的消息:“王爺的意思,是想要親自會一會那位蕭富紳。”

    薛安冷笑一聲,心底不甚在意,慢條斯理地道:“不過就是快要過冬,王爺心急,看中了他的銀錢罷了。可世上哪有這么恰好的事?”

    “大人的意思是……”

    薛安的面容隱在背光處,他本就身形瘦削,此時光影更顯顴骨高突,眉目陰鷙:“本官自然是聽從王爺的命令,王爺想見,便將宴會的請帖也送去蕭宅一份就是。”

    “若是那蕭富紳當真愿意出手相助,那王爺大計,又可更進一步了。”

    幕僚頷首道:“是。不過這蕭富紳不缺錢財,聽說對自家夫人也是一心一意,恐怕不是用以往的手段就能籠絡的了。”

    薛安將最高的兩支一并剪落,菊花打了頂,其他枝條才能長的更好,且不倒伏。

    他見過的人多了,表里不一者比比皆是。就譬如這位蕭富紳,名聲極好,可再細細一打聽,卻還是有許多傳聞,不免好笑道:“一心一意?不過都是些給外頭看的名聲罷了,聽說他夫人不還是個病秧子么。表面上如此愛妻,背地里還不知道豢養了多少姬妾,玩的多花呢。”

    “哪有男人不好美人的,尤其是主動的美人。在宴會上多備些東西,屆時一試便知。”薛安放下剪刀,侍女便馬上端來盆給他浸手,再遞來上干凈的手帕擦干。

    幕僚拱手應下:“屬下明白了。”

    薛安將手帕扔回盆中,掐著侍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是個清秀干凈的姑娘,生澀的反應也很是討人喜歡。他笑得炸開眼尾的褶子:“不錯,今夜便來本官房中伺候吧。”

    沒過多少日子,蕭知云便收到了官邸發來的請帖,說霜降時節,萬物畢成,畢入于戌。每年此時,刺史都會與隨州名望一同登高“迎霜”,品酒賞菊。

    此回來帖,便是邀他們夫婦一同出席。

    請帖里頭還體貼地考慮到蕭夫人身子不適,登高便免了。只需一路乘馬車到山腰別院,自有下人在等候接待。

    隨州名望,那便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咯,還是燙金的帖子,可見刺史對宴會的重視。蕭知云坐在他的懷里,捏著帖子仰頭問伶舟行的意見。

    他卻看都不看一眼,將帖子隨意扔去一旁,掰著蕭知云的腦袋低頭啄吻一口:“魚兒上鉤了。”

    有什么甜膩的東西在口中化開,伶舟行皺眉問道:“今日吃的什么,這么膩?”

    蕭知云舔了舔唇,嘿嘿笑了一下。晌午飯后偷偷多吃了一個柿餅,看來是嘴角還有些糖粉沒擦干凈。

    伶舟行在她腰間撓了撓,蕭知云怕癢得很,軟了身子趴在他的身上,笑個不停,彎著眉眼去抓他作亂的手。

    不對不對,她還有正事要問呢,怎么能就這樣和他鬧起來。蕭知云討好似的親了親他的下巴,才叫他停了下來,在他胸口蹭了蹭問道:“所以陛下要釣的魚,就是這位隨州刺史,薛安?”

    伶舟行一手攬著她的腰,叫她好生穩當趴著。再撥開長發去捏她后頸的軟肉,緩緩道:“南陽王,便藏匿在他西郊的別院內。”

    蕭知云不免驚訝,撐起身子來看他:“便是請帖里說的別院?”

    “是。”

    “那陛下為何不直接派人殺了他?”還要如此大張旗鼓地惹人注意,完全都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風。

    伶舟行輕笑道:“朕自然不殺他,不僅不殺,還要助他一臂之力。”

    蕭知云還沒來得及再問,便感受到他的掌心慢慢覆上她的腦后。她微張了張唇,抬眸撞進伶舟行眼底漾起的笑意,纏繞著絲絲欲色,下意識地便舔了舔下唇。

    “……要親嗎?”蕭知云愣愣道,剛才還在說正事呢,這一會兒時間腦子里便都是他了,會不會顯得自己太沒出息。

    伶舟行從鼻腔里輕哼一聲,手掌用力將她向下壓了壓,以表催促。

    蕭知云抬手扒在伶舟行的肩上,試探地俯身吻住他的唇,只輕輕在他的唇瓣上淺嘗輒止地啄了兩下。

    ……應該差不多了吧?

    本想就此打住,卻被按住腦袋再次相貼。伶舟行含住她的唇瓣,細細吮吸著,闖開她的齒關。

    唇縫中溢出一絲呻。吟,又瞬間被他吞走,伶舟行故意攪著她不上不下,安靜的院子里,唇齒交纏的粘膩水聲清晰入耳。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將她攪得吞咽不及,從中尋著欺負她的樂趣。

    蕭知云擰著眉,耳畔的水聲實在是太過令人遐想,她受不住快喘不過氣來了,嗚嗚地想要松開。津液從嘴角溢出,滑過嫩白的小臉,留下一道清涼的痕跡。

    伶舟行這才將她放開,指腹慢慢將她唇邊的水漬擦干。蕭知云脫力地趴回他的身上,閉上眼睛小口喘著氣。他卻沒讓她休息太久,不多時,又捏著她的后頸,提著人再度吻了上去。

    很快便到了霜降那日。

    蕭知云坐在銅鏡前,打著哈欠由侍女們隨意梳妝打扮。“蕭夫人”該是位久病纏身的病美人,絕不是她此刻唇紅齒白、杏面桃腮,被嬌養得極好的模樣。

    是以于是除了換上了身素色的衣裳外,略施粉黛后,便沒有額外再涂上口脂了。

    蕭知云照著鏡子抿抿唇,現在看來倒是像個病秧子了。看上去比她得風寒的時候,還要弱不禁風幾分,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銅鏡里忽然出現一抹藏青色的身形。

    蕭知云轉頭看去,難得見他穿這樣的袍衫,儀容如此端正。但……這張臉怎么是這樣?

    她好奇地抬手想要去摸伶舟行易容過的臉,還沒碰到便被他握住了手腕。小氣,蕭知云翻了個白眼,反正平日里走在一處,她不抬頭也看不見他的臉。

    她還沒挽發,轉身便坐了回去,身后的人卻站著沒動。

    “陛下?”

    那人還是沒動。

    蕭知云歪了歪嘴,都兩輩子了,還能認錯人不成。她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唇,想嚇唬她,也太幼稚了吧。

    伶舟行這才松了眉眼笑著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替蕭知云把衣襟里的佛珠拎了出來,垂在胸前,才算滿意了。

    侍女們面面相覷,又偷偷抬頭看看這張陌生的臉。還沒反應過來呢,兩個人就這么旁若無人地親上了。

    剛進來時,還以為是哪里的人誤闖了房間,險些被嚇到了。唯獨只有娘娘,一眼便認出來這是陛下了。

    伶舟行拿起一支螺子黛沾了點水,彎腰捏起她的下巴,細細為她描眉。蕭知云不甚信任地感受著他左邊兩道,右邊三道的手法,只見他頗為自信地點了點頭,再將她松開。

    蕭知云狐疑地轉頭照了一眼鏡子,瞬間炸毛:“……好丑!還我好看的眉毛嗚嗚嗚!”

    第47章 第47章

    馬車慢慢駛向西郊,外頭太陽有些曬,蕭知云放下車簾,縮回了伶舟行身旁。今日起的太早,她此刻都有些犯困了,正好到西郊還得許久。

    她便干脆躺在軟榻上,舒舒服服地枕著伶舟行的腿,尋了個好位置,準備先美美地睡一覺。

    “陛下……”她打了個哈欠道。

    話還沒問出來,就被伶舟行敲了敲腦門,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該喚什么?”

    蕭知云皺著眉揉了揉腦袋,想起來了,不情不愿地小聲道:“噢……夫君。”

    對著這張陌生的臉喊夫君,怪奇怪的。總有些紅杏出墻的背德感,他自己難道就不覺得膈應么?

    蕭知云這個記性,伶舟行還是不大放心,又提醒道:“按照隨州的風俗,男女一般是要分席的。你若是怕,便裝作性子膽小,少說話些。”

    “噢。”

    “薛安定會叮囑他夫人照拂你,不會叫人為難的。”

    “……噢。”

    伶舟行又另外說了些什么,蕭知云閉著眼,都悉數應下。心想著不過一個普通的宴會,裝得內向些就好,總不會

    第1回 見面都有人看她不順眼,不知不覺便枕著睡著了。

    到了別院的時候,正好醒了過來。伶舟行為她理了理頭發,戴好帷帽,又扶著她下了馬車,像極了一位體貼至極的夫君。

    侍女迎上前道:“夫人,請隨我來。”

    蕭知云點點頭,看向伶舟行,隔著帷幔隱隱約約對上他安心的眼神,便跟著侍女去了后院之中。

    能被隨州刺史請來的,自然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年紀也不會太小。后眷們聚在一處,來的都是相伴多年的正妻。

    伶舟行易容的是三四十的老成模樣,所以當眾人見著帷帽下蕭知云的少女容顏時,還是暗自有些驚訝。這些日子里,聽說過不少他們夫妻的傳聞。

    不過老夫少妻,也并不稀奇。只是這位蕭夫人年紀輕輕卻身子骨差,縱使夫君再會疼惜,也不知還能享多久的福氣。再看向她的眼神時,就多了幾分憐惜。

    薛安自然是特地囑咐過了薛夫人,她作為宴會的主人,便溫柔地招呼蕭知云在身旁坐下。

    “蕭夫人不必拘謹,不過都是姐妹,聚在一處說話解解悶罷了。”

    蕭知云笑著點點頭,將帷幔遞給侍女,斂了裙擺在薛夫人旁邊的座位坐下。

    與規規矩矩的宮宴不同,諸位夫人都圍著長桌坐下,因而感覺親近不少。聊的多是些家長里短,育兒之事。年紀最大的那位夫人,兒子都已到了議親的年紀。

    蕭知云自然插不上話,默默在一旁啃著瓜子。但卻不妨有的夫人怕她一個人尷尬,便有意將話題繞到她身上,問道:“妹妹與夫君成婚多久了,膝下可有子嗣?我來時正巧與妹妹同路,見著蕭大人對妹妹,可謂是體貼至極。”

    另一位夫人便也笑著打趣道:“我夫君也比我大了九歲,雖是年紀大些,但老男人,哪里都會疼人些。”

    突然被點到名的蕭知云頓時輕咳了兩聲,將剩下的瓜子攥在掌心里,抬眸很是尷尬地對上這兩位夫人熱切的眼神。

    未免也太熱心了些,其實當她不存在就好了。仔細想了想,她進宮是七月的事了,便答道:“……四月有余了,還尚未有子嗣……”

    蕭知云尷尬笑著,他們都沒行過房事,從夢里來的子嗣。

    若是尋常夫妻,除了刻意避著外,成婚四月都沒點動靜,指不定是要看上大夫的。不過蕭知云身子弱些,在座的薛夫人,也是與夫君成婚數年都無子嗣,自然要仔細點說話:“呀……不過沒關系,妹妹還年輕,往后日子長著呢。”

    “是呀是呀,看來蕭大人是體恤妹妹,把身子養好了才好受孕呢。”

    她們一人一句,什么話都圓了回來。遇上這樣的話題,蕭知云就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只能尷尬地陪笑著應付。

    薛夫人見她耳根微紅,便開口將此事蓋了過去。她準備得極為妥帖,見桌上瓜果都嘗得不多了,便命人端來準備的佳釀。又將身后的屏風挪開,露出盛開的菊花賞景。

    “霜降之時,唯此花盛茂。這酒是去歲柿子制成的柿酒,請諸位姐妹嘗嘗。”

    斟與蕭知云的時候,她便開口道:“謝過薛夫人美意了,我身子弱,酒便免了。”

    有夫人擺手笑道:“不礙事,這酒不醉人的。”

    蕭知云扯了扯嘴角,自己不知道被這說法騙了多少次,已是不會再上當了。

    “是呀是呀,柿酒不僅有御寒保暖之效,對筋骨也有益處,妹妹嘗嘗?”

    豪爽的夫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意有所指地道:“妹妹還是要會飲些酒的,某些時候,與夫君微醺也是種情趣。”

    什么情趣……她只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酒給害死。蕭知云干巴巴地抿抿唇,看著遞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正想著該用什么其他的理由搪塞過去。

    突然便覺得胃不大舒服,擰著眉捂在了胸口,然后垂眸干嘔兩聲。

    諸位夫人:……?!

    某位年輕的夫人捂著唇站起身來驚訝道:“呀!妹妹這莫不是……有孕了不成?”

    蕭知云猛地抬頭看向她。

    不是,她感覺只是自己瓜子吃多了,反胃而已。

    ……她懷不懷孕自己還能不知道嗎,這不是有沒有可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不過眼下想把這杯酒給躲掉,借著懷孕的借口,說不準之后行事都能方便許多。蕭知云咬了咬唇,干脆順著她們的話應下訕訕道:“是……是啊……不過還不足三月,大夫說胎像還不穩,所以才一直瞞著各位姐姐的……”

    這下各位姐姐們都來勁兒了,點頭紛紛理解她的顧慮,又七七八八各自傳授著自己的經驗。

    “難怪蕭大人將妹妹看得這么緊,還整日在府中陪著妹妹,原來是有孕了,那自然要小心些。”

    蕭知云差點咬到自己舌頭,其實他們就是單純懶得出門而已。但這么一說好像他們南下定居隨州的理由都更充分了。

    “妹妹身子本就不大好,在胎像穩定前,房事上可切莫慣著些男人,以免傷了孩子。”

    有人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呀是呀,男人在床上的話可信不得,妹妹也千萬要忍住了。蕭大人中年得子,不管是男是女,定然都是喜歡至極的。”

    “不過還是要小心些外頭的女人……孕里面叫男人出去偷了腥,屆時帶回府里鬧,妹妹不若早做打算?”

    旁邊的夫人輕拍了拍這說話的人,不悅道:“呸呸呸,怎么說話呢。依姐姐看啊,蕭大人和旁的男子定是不一樣的,妹妹不必擔心,安心養好胎便是。”

    蕭知云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只覺如坐針氈,漸漸有點后悔了。

    只希望這消息切莫傳到伶舟行耳朵里……懷不懷的他還能不知道么,到時候露餡了就不好了。

    前院里,自是眾人舉酒,談天說地。

    伶舟行眼底漾上醉意。南陽王自是聰明,亦是易了容隱在眾位賓客之中,不過他已斷一臂,就算刻意不去動用右手,仔細一瞧便會露出端倪。

    這場席宴上,他已是不知道偷偷打量了伶舟行多少次。

    伶舟行笑著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撐著臉對上薛安的笑容,不過一眼,便將對方眼底的意思看了個清楚。

    他若是真的干干凈凈,才叫他們更加懷疑。

    薛安在人群中尋到易容后的南陽王,與他會心一笑,便拍手喚人上來。

    穿著大膽的舞女們便款款上前,獻上一舞后,各自分散開去尋安排伺候的貴人。伶舟行饒有興趣地看著向自己提裙走來的舞女,自她在跳舞時,便已數次媚眼如絲地看向他。

    那舞女對上他調笑的眼神,亦是假裝害羞地垂下了頭。只是還未貼近他的身邊,伶舟行便是笑著將杯中酒,盡數灑在她雪白的胸前。

    美人大驚失色地捂住前胸,迅速跪了下來,慌張地看向主位的薛安。

    薛安神色不改,眼神示意那美人先退下,便緩和笑道:“伺候人都不會,該再回去好生學學。不知什么樣的美人,才能合蕭大人的眼緣?”

    伶舟行歪著腦袋,瞇了瞇眼。明知他有夫人,還安排了這一出等著他,看來這位薛刺史和南陽王比他想象的還要愚蠢,將他編排的底細都查了個干凈。

    他眼神不大清明地看向跪坐在薛安身旁的美人,絲毫不覺自己是在冒犯,不甚在意地懶散道:“薛大人身邊這位,倒是不錯?”

    眾人皆是將目光看向伶舟行,上頭這位可是隨州刺史,竟也不顧及他的顏面,說出如此放肆的話。

    薛安卻大笑起來,亦是不在乎他的冒犯,捏著身旁美人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她的面容道:“蕭大人既然喜歡你,便去吧,好生伺候著,別叫大人失望了。”

    那美人面露難色,卻只好應下,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向伶舟行。

    薛安回憶著帷幔下蕭夫人若隱若現的面容,猜測伶舟行應是喜歡青澀內斂的美人,不過這些舞女也只是試探罷了,便道:“過些日子是內人生辰,若是得幸再請來蕭大人,定是會在備上大人喜歡的。”

    這一批送來的瘦馬里,有幾個都很是不錯,看來只有割愛,先全了這位蕭大人了。

    “好啊。”伶舟行漫不經心地應下。看來蕭知云那邊也沒有出什么差錯,魚兒已是自行將鉤咬死了。

    他捏起那美人的下巴,輕笑一聲,又將她松開。那美人被他眼底一瞬的狠戾駭住,心想著自己背后真正的主子……莫不便是這位蕭大人?

    難怪他會將自己從薛安身邊要過來,美人定了定心神,面上雖是好生伺候著伶舟行,實則卻是半分都近不了他的身,還替他擋下不少敬來的酒。

    賞菊不過是一個由頭,這場席宴進行得倒是格外順利。薛安在別院里為諸位都準備了客房,今夜便宿在山中了。

    忽然有下人上前,在他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薛安皺了皺眉,看向伶舟行的目光頓時便染上幾分疑惑,緩緩道:“蕭夫人身子不大舒服,已是先離席了。我已命人去喚別院里的大夫了,蕭大人莫不先回房中看看夫人?”

    伶舟行眼底恢復幾分清明,亦是奇怪地看向他,剛起身準備離開,又聽身后的薛安道:“尊夫人畢竟才有了身孕不久,還是小心些為好。”

    伶舟行:……?

    第48章 第48章

    蕭知云趴在官帽椅上,很是無聊地小口喝著下人送來的果汁。諸位夫人都太客氣了,說她太瘦不利于胎兒,紛紛夾菜給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

    她摸了摸自己吃得圓滾滾的小腹,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下是真可以裝得更像了。

    伶舟行掀簾進來,見蕭知云安然無恙,這才放慢了腳步,抬手讓侍女退下。

    “你懷孕了?”他走近喝了口她杯中的果汁,揚了揚眉問她。太甜了,她就喜歡喝這樣的。

    蕭知云皺著小臉,用難以描述的疑惑神情看他,這種事情還要開口問?請問他們何時睡過葷覺了,難道親親抱抱就能有孕?

    這種常識連小世子應該都知道吧。

    “……夫君覺得呢?”

    蕭知云死魚般地翻了個身,沉默地抹了兩把自己的肚子,用衣裳勾勒出微隆的輪廓來。

    伶舟行沒忍住爆笑出聲,俯身覆上她吃撐的小肚子,彎了眉眼道:“我摸摸……嗯,是圓潤了不少。”

    蕭知云無語地拍開他的手背,頗為嫌棄地看他一眼。得了吧,到時候真懷孕了他又不開心。

    她聞到伶舟行身上的酒氣,不免蹙了蹙眉,仰頭問道:“你喝酒了?”

    “……嗯。”酒氣甚重,他沒什么好瞞的,大方應下。

    蕭知云又湊近些,抓著他的衣裳再嗅了嗅,還有清晰的女子香。這薛安設的到底是不是正經宴席,她皮笑肉不笑地將人松開:“看來是還有美人相伴了?”

    好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沒有讓她近身。”伶舟行解釋道。

    蕭知云才不信呢,觥籌交錯的,又要不被旁人看出異樣,指不定那美人都擁在懷里了。當然了,人家美人生活所迫何其無辜,這種事情自然是怪他不守男德。

    她呵呵干笑兩聲,歪了歪腦袋,臉上不見笑意:“嚴于律人,寬于律己?”

    伶舟行臉皮厚得很,自然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被挑釁了的。他上手捏了捏蕭知云鼓起的臉頰,笑道:“那夫人莫不也將我的手腕綁起來,出出氣?”

    誰要綁他了。蕭知云輕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嘻嘻哈哈的懶得理論和他,下回再這樣直接自殺謝罪吧。

    伶舟行又沒忍住笑出聲來。

    別院設在山腰,薛安和南陽王既是有意拉攏這位“蕭富紳”,安排的房間自然也是極好的。從內室的小門推門出去,隔著一副山水屏風,便是處熱氣氤氳,煙霧繚繞的溫泉之景。

    蕭知云聽到身后衣裳落地的響動,轉過頭來震驚地看他:“……你脫衣服做甚?”

    他一身酒氣,自然不舒服。伶舟行將外裳脫下,一扔正中她的腦袋。蕭知云憤恨地將衣服從頭頂扯下來,酒氣混著香粉的味道,難聞死了。

    她本來就吃多脹得難受,等下直接吐他衣服上就老實了。

    伶舟行合著里衣踏進了溫泉里,水溫不燙,反而透著初秋的涼意,卻不刺骨。倒是個會享受的,蕭知云偷偷睨他一眼,隨手把他的衣裳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屏風旁。

    溫泉旁圍著栽種的楓葉林,已是紅了半邊。風吹葉落在池水中,蕩開一圈漣漪。樹影投下一池斑駁,而伶舟行悠閑懶散地躺在池邊。

    她倚在屏風旁安靜看著,眼前之景好像與記憶中的某一瞬間重疊。

    叫她一時晃了神。

    這樣好的意境卻很快被某個煞風景的給打破,素白的袍子打濕了水,緊貼在他的身前,伶舟行的長發垂在水中,伴著眼底暈開的墨色:“怎么?這附近恐怕沒有小溪給你去捉魚。”

    又揶揄她,蕭知云回過神來,捏著拳頭又是瞪他一眼。正要開口反駁,卻是忽然聽到有人扣響了房門。

    侍女輕聲詢問道:“二位貴客,大夫到了。不知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可方便大夫診個脈?”

    蕭知云回頭奇怪地看向房門,又看看伶舟行,擠了擠眉疑惑問道:……?不是,什么大夫?

    伶舟行靠在池壁輕笑道:“不是身子不適么,薛安叫來保你腹中胎兒的。”

    蕭知云瞬間臉黑:保個頭啊。

    話雖如此,她還是提著裙子快步走到伶舟行身旁蹲下,捏捏他的肩膀焦急問道:“怎么辦?”這不一摸脈象便知道是假的了,到時候怎么解釋,今天懷孕今天就流了?

    伶舟行倒是半點不怕,慢條斯理地道:“誰叫你撒了個這么容易便能戳穿的謊?開口前不先過過腦子?”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人家大夫都在門口候著了,該用什么合理的理由讓他打道回府才是最重要的吧。

    皇上不急貴妃急,蕭知云按著他的肩膀晃了晃,正愁想不到辦法呢,侍女詢問的聲音伴著敲門聲又起:“二位貴人可在屋里?”

    說罷,便是作勢要推門進來。

    壞了,平日里懶散慣了,從來沒有將門鎖上的好習慣。

    聽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蕭知云只覺自己心跳停了一瞬,便感覺腰上突然被人攬住。她驚呼一聲,跌入溫涼的池水之中。

    落水的聲音甚大,濺起的水花漫過了池壁。

    門外的侍女被這一聲嚇到,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知里面發生了何事,與身旁的大夫疑惑地對視一眼。

    “夫人?”

    蕭知云還沒反應過來,便又感覺腰上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下意識便嚶嚀出聲來。

    這蕭富紳還真是疼愛自己的妻子,感情極好。不過才一個席宴的時間未見,便如此密不可分了。侍女怕惹他們不快,便訕訕道:“那奴婢便不先打擾二位貴客了,若是夫人之后身子不適,再喚大夫來便是。”

    聽著他們走遠的聲音,蕭知云才放心下來。還是整個人扒在伶舟行身上,腦袋埋在他脖頸旁,抓了把他的頭發握在手里,嘆氣道:“嚇死我了……”

    蕭知云肯定他今天是酒意上頭了,做事如此大膽不計后果,半分都不心慌的。

    伶舟行輕拍拍她的后背,將她拎起來換了個姿勢,抱著坐在自己身上。今日那酒里的確摻了點東西,或許是有意為之,或許對薛安一行人來說只是平常之物。

    不過平常藥效,對他自無什么作用。

    原本應是這樣的。

    但身子卻在蕭知云入水的碰上的那一瞬,如燎原一般,起了異樣的反應。伶舟行頓時怔住,握在她腰間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些力道。

    蕭知云自然也感受到了,耳根瞬間緋紅。偏生腰上的力道也叫人難以忽視,她坐著一動也不敢動,雙手從他肩上收了回來,不知道再放哪兒,只得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么回事?”

    “……嗯。”他低聲應下,抬手解開了蕭知云的衣裳,將人剝得同樣只剩下里衣,沾了水沉得怪難受的。

    “嗯”是什么意思?蕭知云只覺身子一輕,風一吹還有些涼,起了戰栗。

    伶舟行手上的動作開始有些不安分起來,一冷一熱之間,她冷不丁地清醒過來,將他的手掌從自己胸前扒開,正經地嚴肅道:“不是……你把話說清楚。”

    他的眼尾泛上了一抹微紅,眼神不大清明地看著她,什么也沒說,好像在勾著人。不知是水汽氤氳著,還是什么別的,伶舟行白皙的膚色也開始變得粉紅。

    離席后,賓客亦是各自攬著美人入了房中。別院中有幾處溫泉,隔的都不算太遠。此時,耳畔已是傳來些不堪入耳的**。

    伶舟行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掌心卻是慢慢撫上蕭知云的小腹,感受她不情自禁地輕顫了顫身子,令人著迷的反應。而后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緩慢,一下一下,卻清晰有力。

    蕭知云微張了張唇,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身頃向他,胸前的佛珠便墜在空中,被伶舟行仰頭卷入,含在了口中。

    “不是……”

    他們還在薛安的地盤上,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身份,不是該有些危機感么?他卻像是半分都不怕,就是來放松享受一般愜意。

    “我們是夫妻。”他松開手,被吵得心煩。又捂住蕭知云的耳朵,怕她被那些男女的聲音嚇到,理直氣壯地開口道。

    ……嗯,她迷茫地眨眨眼,算是吧。

    但這也不是他現在動手動腳的理由啊。

    直到耳邊聲音漸小,只剩下些細微的喘息之聲,像是在休息之余。

    伶舟行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水珠,按著她的腦袋親了幾口。再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摩挲著她內側嬌嫩的肌膚,拉在唇邊輕吻,再向下。他說話語調拉長而慢,沉著聲緩緩道:“……幫幫我?”

    蕭知云(僵硬地低頭)(不可置信):……?!

    只稍微碰到一下,便嚇得頓時慌了心神。叫她尋到了機會,蕭知云就馬上縮回了手,護在自己身前,堅定地搖了搖頭。手上好像還有些余溫,耳根紅的都快滴血了。

    她不干。

    就這么不上不下地對峙著。蕭知云抿緊了唇,見他又要動作,便瞬間繃緊地看向他。伶舟行輕笑一聲,從溫泉里撈起她衣裳的系帶,張口咬著一端,利落地將自己的雙手捆在一處。

    然后向后躺了回去,靠在池壁邊擺出一副人畜無害、任人采擷的表情來:“扯平了。”

    這是又要干什么,誰想捆他了。

    蕭知云對上他暗淡的目光,竟從中看出幾分可憐來,有些欲言又止,眼神微動。

    又聽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悵然道:“我現在動不了了,也不能強迫于你。蕭知云,你要走么?”

    第49章 第49章

    蕭知云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怎么這副樣子,她好像也沒欺負他吧。

    她的目光緊緊鎖在伶舟行身上,狐疑地上下看著他,當真有神情表現的那般可憐?

    伶舟行安靜地靠在池邊,勾著唇看她,胸口隨著漸重的呼吸上下起伏著。蕭知云心里一時之間五味雜陳,目光在他被捆住的雙手和略顯落寞的神情上來回游移著,有些糾結。

    他難得向她示弱,仿佛真的將一切的抉擇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蕭知云只覺得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一般,微微張了張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真的很難受?”

    一開口說話就像是燙嘴似的,差點讓她咬到自己的舌頭。伶舟行卻并不回答,只是用視線帶著她低頭看去。

    ……!蕭知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馬上將視線移開,又慌亂地挪了挪身子,想要離得更遠一些。然*而一不小心,就聽到了他壓抑的悶哼聲,情況似乎變得更加糟糕了。

    雖然沒吃過豬肉,但也在話本上見過豬跑吧。可是細細思考了一下,她之前哪親眼見過這場面啊,又不是普通的親親,沒有這方面的實踐經驗,心中難免有些膽怯。

    蕭知云咽了咽口水,心里向他默念三遍對不起,暗暗想著,待她學成歸來,以后有機會再幫忙好了。

    而后,便轉身就想離開這個心慌意亂的地方。

    可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身后之人的眼神忽然便暗了下來。伶舟行毫不留情地將要逃走的人給抓了回來,狠狠地桎梏在了懷中。

    蕭知云震驚地看向水中,輕易就被解開了的系帶:……?!騙子啊!

    周身頓時便被伶舟行的氣息包裹,蕭知云慌亂地掙扎兩下,可又忽然感覺到了什么,她的身子瞬間僵硬下來,思緒一片空白。

    混蛋啊……!不是說好不強迫,隨她去留的嗎?蕭知云氣得濕潤了雙眼,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上回小世子送來給她解悶的話本子,里頭帶圖冊的都被伶舟行給沒收了。他比上輩子會的花樣太多了,說那些話時也臉不紅心不跳的,肯定是從中偷偷學了不少。

    伶舟行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肩上,蕭知云瑟縮了一下身子,感受著此時清晰的肌膚相貼。

    因著在溫泉之中,霧氣繚繞著若隱若現,那朦朧的氛圍好像與平常格外不同,好像也帶著讓人迷醉的氣息。

    他按著她的手,半哄著她覆上。蕭知云緊閉著眼睛才不敢看,纖手隨著他上下動作,耳畔都是他壓抑著的聲音。那聲音比遠處傳來的露骨之聲,更催人情動,讓她的心也跟著狂跳不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受到落在手心里的粘膩,蕭知云欲哭無淚,她覺得自己這幾天都沒辦法直視這雙手了。

    伶舟行替她擦了干凈,捏著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輕吻著,又含入口中。蕭知云只覺手臂酸得要命,不甚自在地抽手回來,憤恨地吸了吸鼻子,被熱氣熏著,哭也沒哭得出來。

    這下滿意了吧,該放了她吧。

    然而,只是緊貼的身子剛一動作,便又感覺那東西精神過來。伶舟行攬著將她重新圈在懷里,低頭吻在她的頸側。

    蕭知云快要崩潰了:不是吧,還來啊?

    心中滿是無奈與羞憤,卻又無法掙脫伶舟行的懷抱。

    后來也不知道鬧了多久,蕭知云累得在水中便沒了力氣,也沒什么羞恥可談了。感覺自己快要被泡發,只想化作一條魚,偷偷游走算了。

    伶舟行卻仍是精神十足,在她身上落下細密的吻,而后抱著人上了岸。命人替她換了干凈的衣裳后,又將蕭知云搖醒,叫她絞干了頭發再睡下,不然會頭疼。

    蕭知云已經感覺自己在頭疼了,她迷迷糊糊輕哼一聲,實在是累極,趴在榻上繼續沉沉睡了過去。

    把她的頭發擦干后,伶舟行替她掖了掖被子,正好等來了人。

    蕭時序踏著夜色而來,翻墻從楓葉林躍進他們房中,臉色極差地駐足在窗外,像是還不敢靠近一般,目光難以從蕭知云熟睡的面龐上移開。

    這是他的小妹,平穩呼吸著,他仍生動鮮活的小妹。

    跨越兩世,已是不知多久再未聽到她喚一聲“哥哥”了。

    可蕭知云此時身旁卻有另一道身形,揮之不去,世世糾纏。伶舟行不動聲色地將他的視線擋住,轉頭對上蕭時序滿是敵意的目光。

    二人皆是默契地沒有開口,她才睡下不久,怕打擾到蕭知云的好眠。其實本就沒什么好再談的。蕭時序現身,不過是不滿伶舟行將她帶來隨州之事。

    萬一平南王和薛安此等喪心病狂之徒,只想拼個魚死網破,還有后招令他們措手不及呢。連他都不敢保證,這一世本就有所改變,計劃還能萬無一失么。

    榻上熟睡的人像是在做夢一般,不合時宜地突然發出些細小的呢喃:“哥哥……”

    蕭時序頓時怔住,而后勾唇一笑,眼神挑釁地看向他。有些事,不過已是心照不宣,他勢在必得罷了。

    伶舟行臉色一沉,冷著臉俯身將蕭知云蹙著的眉頭揉開,看到她仍戴在胸前的佛珠,這才緩和了幾分,輕聲道:“就算重來一回又如何

    “她會一直陪著我的。”

    蕭時序聽出他話中之意,右手握緊了拳,手臂頓時青筋皺起。他猜到幾分,卻沒想到伶舟行真的能憶起上輩子的事情。

    不過若不是這樣,恐怕也不會自一開始便護著蕭知云。

    握緊的拳又驟然松開。

    只是伶舟行看向佛珠的眼神,看來是沒有全部記起。蕭時序嘲諷地輕笑出聲來,那樣滿是骯臟的東西,怎么能夠配一直戴在小妹的身上。

    蕭知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

    她揉著眼睛,哼哼了兩聲,但伶舟行竟然不在房中。本來不覺得什么,但一想到這是在薛安的地盤,便覺得不對勁了,他怎么會留著她一個人在這里睡覺。

    蕭知云頓時清醒過來,下了床四處找了找,還是不見人。也沒有留下一點紙條……到底去哪了?

    人還沒見到,薛夫人的侍女倒是先來了,畢恭畢敬地道:“我家夫人邀貴人一同用早食,奴婢們伺候貴人梳妝。”

    蕭知云覺得哪里有點奇怪,但對薛夫人印象不錯,還是愣愣地點點頭。而后終于想了起來,在侍女為她梳頭時發出了疑問:“薛夫人這個時辰都還未用早食嗎?”

    侍女捂嘴笑著解釋道:“夫人未曾生育,老爺后院又沒有姬妾,不需要教導子女,也無公婆需要侍奉。自然每日也同貴人一般,睡到何時都憑心意。”

    薛安……沒有其他姬妾?

    與薛夫人成婚多年,就算無子也沒有納妾,好像也真算是難得了。但上回伶舟行是怎么評價此人來著的……蕭知云有點忘記了。

    不過這位薛夫人,眼底的溫柔和賢淑,應當是假裝不出來的吧。

    蕭知云梳妝過后,隨著侍女一同去了薛夫人的院子。早食已經備好,薛夫人竟是只請了她一人來,雖然有些尷尬,她還是抿唇笑著點了點頭。

    “蕭大人一早便同夫君議事去了,我猜妹妹醒來后尋不到人會覺得悶,便自作主張了。”

    原來是去議事了。蕭知云又點點頭,不過她剛一坐下,薛夫人便沒忍住掩面彎了眉眼,點了點自己右側的脖子,叫侍女拿銅鏡給她看。

    什么意思?蕭知云很是奇怪地接過鏡子,抬著點下巴仔細一看,竟是留著一處清晰的紅痕,頓時臉色煞白。

    不知道昨日他什么時候落下的,在溫泉里頭的時候,分明動作都很輕啊。吻在這個位置,不就是明晃晃想叫人看見的意思,這怎么遮得住啊。

    剛才梳妝的時候怎么就沒發現……那她這一路……?不全叫人看見了?

    蕭知云抬手捂住那處痕跡,心里真是恨死他了,待會兒尋著了人再找她麻煩,怎么能這么亂親人。

    薛夫人知道她年紀尚小,面子也薄,便不再打趣,寬慰道:“放心,下人們都不敢看的。你們才成婚不久,夫妻感情好是好事。”

    “不過……”她欲言又止,又斟酌著好心提醒道,“我雖未有過身孕,但也知道,頭三個月胎像若是不穩的話,行房事再怎么小心都是不大好的。”

    薛夫人又忽然提起此事,蕭知云這下心碎得不能再碎了,臉色又青又白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薛夫人全當她的神情是羞怯所致,她年紀也尚小,便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是成婚時嬤嬤沒教好了,昨日各位姐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床笫之間,妹妹可切莫慣著男人,也不要輕信那些哄人的話。”

    蕭知云耳根緋紅,生怕她再說下去,干巴巴地點點頭應下,急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見她這般慌張,薛夫人啞然失笑,這便止住了:“好好好,那動筷子吃吧。”

    早食備的都是些隨州日常的吃食,不過蕭知云極少早起,自然也沒吃過幾回。侍女端著剛蒸好的蛋羹進來,卻是一不小心撞到了蕭知云身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沒來得及碰到,一整碗蛋羹便落了地。

    薛夫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腕,著急問道:“可有被燙到?”

    蕭知云搖了搖頭,迅速收回手,這才反應過來。還好她沒來得及接住,否則這剛蒸好的蛋羹落在手上,非得燙掉一塊皮不可。

    她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感覺只有養心殿犯了錯的宮人才會抖得如此厲害,她有這么嚇人么:“我沒事,你起來吧。”

    蕭知云開口沒用,直到薛夫人開口見她起來,那侍女才顫著身子用手將碎瓷和蛋羹都用手撿起,像是半點都不覺得燙似的。

    看著都覺得疼吧,怎么不下去拿了東西再來打掃。蕭知云剛想再說些什么,卻聽見薛夫人依舊溫柔笑道:“妹妹還沒吃好吧,我已命廚房再去做一份了,等等便好。”

    說罷,便又端起蕭知云的碗,盛了一碗清雞湯。

    蕭知云收回目光,轉頭對上她盈盈的笑意,心跳竟是莫名漏了一拍,總覺得這笑容有些奇怪,卻是說不上來。

    大抵是她睡太久腦袋糊涂了,薛夫人一直便是如此溫溫柔柔的,說話也輕聲細語,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平常都見不到這樣的美人,自然覺得不大習慣了。

    蕭知云笑著謝過她,便捏起勺子又小口喝起湯來。

    第50章 第50章

    吃過早食后不久,伶舟行便來了薛夫人處接她回去。

    他不知何時又戴上了易容的面具,這張陌生的臉怎么都不容易看慣吧。蕭知云癟癟嘴,這才想起來昨夜在溫泉里時,他已是摘了面具,露出自己本來的樣貌。

    那竟是半分都不擔心,叫大夫和侍女發現了怎么辦,就是故意留她一個人干著急,逗著有趣。

    蕭知云早晨起來沒見著他,心里本就有氣,這下更是鬧起別扭起來了。她坐得太久有些腿麻,賭氣地偏過頭去不看他,勉強向伶舟行伸出一只手來。

    拉拉她,就勉為其難地跟他走。

    伶舟行冷哼一聲,直接忽略過她遞來的手,俯身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在懷里顛了顛。

    蕭知云順勢攬著他的脖子,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習慣性地、自然而然地偏頭靠上了:靠……算了,畢竟她比較大度。

    薛夫人在一旁看著,眼底竟是閃過幾分艷羨之色。

    直至馬車前,伶舟行才將她放了下來。蕭知云垂眸拍拍自己的衣裳,默默心想,以為這樣翻篇了她就能不生氣了嗎。

    薛安和夫人做盡了主人家的待客之道,一并出來目送他們離開。薛夫人笑盈盈地上前握住蕭知云的雙手,命人將早就備好的東西送給了她,是她親手縫制的藥草香囊。

    薛夫人親切道:“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分外投緣。再過些日子是我的生辰宴,不知可否再請妹妹來府上一聚?”

    ……出門在外的,拿主意的又不是她,蕭知云這才偏頭看向伶舟行,見他沒什么反應。那就是默認的意思了?

    蕭知云回過頭來,將香囊攥在手里點了點頭禮貌道:“好,那我得好好為姐姐準備一份生辰禮。”

    看著馬車漸漸駛離后,薛安的笑容便頓時消失在了臉上。周身的文雅之氣頓消,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神色陰鷙道:“夫人今日與她用早食時,可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

    薛夫人在子嗣一事上費心破多,數年下來,草藥醫術也略微懂得了些。她回憶起蕭知云平穩的脈象,半分都沒有懷孕的跡象。

    可卻是面色不改,勾唇寬慰笑道:“夫君多慮了,妾身細細觀察過,那位蕭夫人身上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畢竟是多年的枕邊人,她的一顰一笑如何,薛安都再清楚不過。頓了頓,便緩了語氣問道:“夫人近日心情似是不大好,要多加休息才是。”

    說罷,便左右看看,佯裝呵斥道:“晴兒呢,怎么不見在夫人身邊伺候了?”

    這晴兒,便是那日為他端水凈手的小婢。那小妮子看上去膽小怯懦,沒想到在榻上時又是另一副模樣,竟還會用指甲撓人。

    叫他這幾日再想起來,竟是有些回味了。

    薛夫人看著他頸邊藏不住的抓痕,在心底冷笑兩聲,只覺得作嘔:“晴兒伺候不利,險些將滾燙的蛋羹灑在蕭夫人身上。妾身將她打發去浣衣了,夫君可有什么意見?”

    “噢……不過一個婢女罷了,自然隨夫人處置,”薛安語氣里略有惋惜之意,但眼下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薛安細細與她說了清楚,而后道,“……還得勞煩夫人向郡守大人去信一封。”

    “好。”她柔聲應下,卻是不動聲色地避開薛安想要攬住她的手掌。

    若不是她父親穩坐了郡守的位置,能夠讓她有所倚仗,恐怕薛安日漸勢大,在她面前連假裝都不會裝了。

    薛安見她如此,亦是看不慣她高傲的官家小姐做派,甚是無趣地將手背了回去。

    下山路要比上山路好走多了,很快馬車便進了隨州城內。

    “生什么氣?”

    伶舟行揭了面具,好笑地看著扒在車窗上的蕭知云,她已經就著這個背對的姿勢看了一路了,也不嫌累,外頭的景色有那么好看?

    感覺圓潤的后腦勺都大寫著等人來哄。

    蕭知云回瞪他一眼,掀開自己的長發,露出頸處的痕跡來,指指點點地咬牙質問道:“這是什么?”

    她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肯定是伶舟行趁她夜里睡著之后偷偷啃的。大半夜的又發什么瘋,她還以為他早就改好了。

    伶舟行按著她的下頜又上下欣賞一遍,神情自若地夸贊道:“……不錯。”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揣著什么樣的心思能說出這種話來,蕭知云震驚地目瞪口呆,揚聲道:“不錯?!好幾天都消不掉的!”

    她義正辭嚴地教育他:“下次不準這里親這么重!”脖子很脆弱的,她才不想一不小心就牡丹花下死。

    難得見她這么大火氣,伶舟行眨了眨眼,討教似的彎了眉眼問道:“那哪里可以親很重?”

    “……?陛下不要曲解妾的意思。”

    蕭知云沉默了,

    第1回 覺得這么無語,像是一拳輕飄飄地打在了棉花上。

    重點難道是這個嗎。

    到底是和誰學的,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等等,難道她平常就是這樣的嗎?!

    蕭知云盤腿坐在軟榻上和他干瞪眼,都沒動,然后認命般地挪了挪屁股,捧著伶舟行的腦袋,在他臉頰上重重地嘬了一口。

    她的聲音冷靜得不能再冷靜了,像就只是無情地示范一般:“……這樣可以。”

    伶舟行按著她的后腦勺嘬了回來,屬于是現教現學了。蕭知云抬手搓搓自己的臉頰的肉,眼睛眨巴眨巴兩下,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

    “香囊給我。”

    “做什么?”

    “……朕還能昧了你的香囊不成?”

    “噢,”那自然不是,蕭知云翻出來給他,“陛下擔心里面放的東西?應當就是普通的藥草。”

    伶舟行一言不發地敲敲她的腦門,把香囊扔給下人。蕭知云回頭看一眼,算了,多個心眼總歸是好的。

    她追著他跳下了馬車:“誒……!還沒說完呢,那陛下上午去找薛安是做什么?”

    伶舟行不甚在意地道:“昨日席宴,南陽王便混在賓客之中。不過他也易了容,不輕易叫人發現罷了。”

    蕭知云提裙碎步跟在他后頭:“南陽王起兵是要謀反,陛下不殺了他?”

    伶舟行回頭看她。

    蕭知云一下撞進他深沉的眸子里,像是忽然意識到什么,她的步子慢慢變緩,而后怔怔地停留在了原地。雙手松開衣裳垂在了身側,竟是有些迷茫。

    她原本以為,伶舟行南下只是為了引出南陽王,斬草除根,但此時又有些猜不準他的心思了。或者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阻止他們。

    如果起義軍一路北上,是他默許縱容的。那攻城,起義軍闖入皇宮,那再之后發生的事情……

    “愣著做什么?”伶舟行回過身來,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淡淡道,“離再去薛府還有段日子,過幾天,先回一趟清河。”

    去清河?!

    蕭知云驚訝地看向他,一下便將疑惑拋至腦后。總是如此突然,也不事先和她商量商量。

    “不是想家了。怎么,近鄉情怯?”

    離薛夫人生辰還有半月有余,她只是從沒想過進宮后這么快就能再回清河,還是和伶舟行一起。

    蕭知云重重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而后欣喜地跟了上去。爹爹應當也很想念她,她還想要親口告訴他,哥哥還活著的消息。

    可是要回去的話,除了用銀子能買到的東西外,她要送給爹爹什么呢?

    蕭知云好生想了幾天,忽然瞥見被她放在一旁,薛夫人送的香囊。已經命人查驗過了,那香囊里頭放著的,不過都是些安胎安神藥效的藥材。

    對了,安神。

    爹爹年紀大了,她可以親手縫一個枕頭給他。但女紅方面,蕭知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枕頭太大,不然就先從小小的香囊開始復習復習。

    她拿起薛夫人繡的香囊左看右看,不僅針腳細密,繡的圖樣也栩栩如生。蕭知云不禁嘆道,估計她兩輩子都繡不出這么好看的來。

    興致勃勃地忙碌了一整天,便只繡了個輪廓出來。不過怎么看,都挺可愛的,看來她的手藝這么多年也沒有退步嘛。

    伶舟行回來的時候,便看見她點著燈在勤勤懇懇地繡些什么。她的愛好如今越來越奇怪了,這么晚了也不怕傷著眼睛。

    便上前捏捏她的后頸,把人提起來些。蕭知云揉揉眼睛,很是自信地把繡花繃子展示給他看,仰頭眨眨眼等著挨夸。

    “這是……”伶舟行看著她期待的眼神,目光落在繡樣上的那團紅色,隱約明白大概是個動物,皺著眉頭猜測道,“紅眼睛的鴨子?”

    蕭知云(沉默):……

    “是兔子。”

    她頓時挫敗地泄了氣,又馬上重新拾起。算了,都是他眼光太差,哪里有紅眼睛的鴨子。她指著自己辛辛苦苦繡出來的輪廓,介紹道:“這是耳朵,這是尾巴。”

    明明就繡得很像。

    這下伶舟行也沉默了,他以為耳朵是鴨子的嘴,尾巴……到真沒看出來是尾巴。

    于是靈魂發問:“為什么耳朵只有一個?”?蕭知云拿近些仔細看看,這下她也沉默了。居然真的只有一只耳朵,那自然是因為她把另一只忘記了,但絕不承認,挽尊道:“……藏在后頭。”

    “噢~”伶舟行明白了,頓時賤兮兮地上下看她兩眼。

    蕭知云紅了耳根,頓時惱羞成怒地別過頭去:“陛下別管了!”

    伶舟行笑得很大聲。

    “朕不管這個,管你,”他斂了斂笑意,冷漠地抽走她手中的繡花繃子扔到一旁,把人拎回了榻上,裝作不容拒絕地道,“夜深了,不許再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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