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不好好睡覺的結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完全醒不過來。
連路知遙都覺得起床困難,醒來打開手表一看,果不其然睡眠評分跌落了歷史最低。
段子書更是變成了聾子,叫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
“不想起的話,就請假吧。”路知遙坐在沙發旁邊說。
聽到這句話,一直閉著眼裝死的段子書睜開了眼,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人就這樣,整天抱怨著要死要活想要辭職,真要她別干了吧,還不愿意。結果就是這樣窩窩囊囊地做牛做馬好多年。
“怎么?”路知遙看起來真的無所謂,“老板又沒給我股份,她的員工請不請假與我何干。”
“……”段子書沒說什么,一骨碌從沙發上滾起來。
“切。”路知遙沒有管她,把青蛙發箍往頭上一束,走進衛生間洗漱。“下次我就不叫你了。”
必須起床上班的段子書,看起來蒼老了十歲。
她做什么都興致不高,終于在出門看著那輛小電驢時開口。
“這班,非上不可嗎。”
“適應了就好。”
路知遙當然不希望段子書一輩子搖奶茶,只是希望她能自食其力的同時維持正常的作息,一旦家里蹲起來,很影響心理狀態的。
就這樣,她暫時把段子書安排在前臺。
前臺的工作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因為很多點單的客人口齒不清表達能力有限,還不能跟他們急眼,忙的時候也挺費心力。
但前臺卻是相對簡單的重復性工作,不必要學習什么。
在前臺學了幾天后,段子書又去了后廚。
剝個葡萄煮個茶再加上凍冰塊,猴子都能學會。
小張提議去熱帶雨林偷幾只猴子來,把這些重復性的活外包給猴子,這樣她們就能輕松一些。
“得了吧,萬一你的崗位被猴子替代怎么辦?”
“怎么會。”小張據理力爭,“我還會對著配方調奶茶,怎么能被替代。”
“你以為這能是什么猴子干不了的活嗎?”路知遙擦著杯子,忍不住吐槽。
幾人都笑了,唯獨段子書比較安靜。
這些天的相處讓大家對她都熟悉了些,不再忙起來就把她當透明人了。可段子書不怎么說話,幾乎不會主動開口閑聊,所有人都默認她不算好接觸。
路知遙用手肘戳了戳段子書。
“和大家聊聊天唄。”
“為什么?”
“有助于身心健康啊,”路知遙笑了笑,“找我要抱抱的時候不是這么說的嗎?”
“這不一樣。”段子書小聲說。
路知遙沒有多說,像往常那樣看著聊天的人,時不時插上一句。
段子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聊天的員工們。她們已經討論出了很好的結果,讓猴子代替老板的位置。這樣既不會影響奶茶店的生意,也不會讓她們被猴子優化。
“其實……”段子書開口了。
幾個人都看過來。
段子書從不主動閑聊,她們以為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猴子沒辦法進行長時間重復工作,最多兩個小時它們就會罷工。”段子書說,“所以你們……咳,所以咱們不用擔心被猴子代替。”
所有人沉默了。
“我就算提高工資也沒猴愿繼續干嗎?”小張率先問。
段子書抿著唇,似乎在認真思考。
“不會。”她說,“猴子里又沒有工賊。”
看著小張的臉,路知遙哈哈笑出聲。
“我們,看來還沒有猴子自由啊。”小張切開一個檸檬,默默望向天邊。
幾個人又嘻嘻哈哈起來。
有人主動把話拋向段子書,她都能接得住。一本正經的表情加上語出驚人的內容,勉強算得上是一種幽默。
雖然總體上來她話依然不多,卻在慢慢被接納。
沒人再覺得段子書不好相處,一個不愛說話的陌生人是死裝,一個不愛說話的熟人就是性格使然了。
段子書當年也這樣,她話并非特別少,只是也不怎么熱衷于和別人拉攏關系罷了。
畢竟那時候她有錢,就算姿態擺得高,也沒人說她什么。
現在也是一樣,雖然人們不再因為金錢捧著段子書,但段子書并非不通交流的社會邊緣人士。
本來就共事了好多天了,只要聊上幾句便能更加熟悉,再加上段子書的長相符合主流審美,誰不愿跟她多聊幾句。
所以就算她像當初那樣話不算多,人們依然愿意與她交往。
看著段子書在同事們中間工作,偶爾接幾句話,路知遙覺得自己看到了當年。
當年段子書是高中學生會的一員,開會的時候她就這樣,話不多,不經常發表觀點,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是中心人物。
當初的畫面與現在逐漸重合,不過,同事們終究不是那些學生會干事。她們不是追隨段子書,只是和她聊幾句天而已。
盡管如此,略有相似的畫面還是讓路知遙笑了笑。
笑容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她從后廚收拾了一大堆垃圾,準備扔到后巷的垃圾桶里去。
打開后巷的門,順手關門時一只手撐到門上,接著段子書順勢走出來。
一點聲響都沒有,路知遙覺得她也非常適合去鬼屋打工。
“怎么樣?”
“嗯?”
“我做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路知遙仔細想了一下,這個上午段子書沒學什么新活啊,一直在前臺呆著,又沒處理特別的事,哪需要評價怎么樣。
突然,她想到,段子書說得該不會是和同事們聊聊天這件事吧。
自己又沒有強求,還真被她當做件任務完成了?
路知遙反應過來,段子書當初和學生會干事交流,是因為同為學生會部員必須溝通。和簇擁著她的同學們交流,是因為上一輩的大人有商業往來。
奶茶店的同事們,可能被歸于不需要交流的那群人中,如果不是路知遙開口,段子書大概不會主動攀談。
也是,連路知遙都不覺得段子書會一直在這打工,段子書更不會這樣覺得了。
和同事們聊天又不會漲工資,說不定哪天就不干了,真是人情往來都沒必要了。
是因為自己那句話啊,其實當初路知遙沒有想太多。
段子書比想象中還聽話,路知遙還以為大小姐討厭受人指使來著。
你看她眉毛高高揚起的模樣,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吧?
實際上確實做得很好,但意外的是,她并沒有覺得很高興。
自己和奶茶店其她員工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高中認識,恐怕,不,一定也在“沒必要交流”的那群人中。
路知遙覺得這樣想好奇怪,但她就是這樣想了,對方按照自己的心意辦事,自己卻不高興。
她想起母親,小時候她成績不好,母親雖然成日飲酒,也會表現出不滿。但她后來成績突飛猛進,甚至被私立學校以獎學金邀請入學時,母親也沒有特別高興。
她興奮地跟母親說可以省下一大筆錢,母親卻看著錄取通知書,面色復雜。
那樣的神情,可能和現在的自己一樣。
路知遙其實相當尊敬母親,盡管她也怨恨母親郁郁不得志忽視了童年的自己。
可母親曾經十分厲害,是遭到排擠和打擊才變成現在的樣子。作為孩子,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尊敬是一回事,路知遙發覺自己和母親的心態有些相似時,第一反應是厭惡。
“做得不錯。”路知遙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在腦后,“晚上買炸雞吃。”
段子書的眉毛落了下去。
路知遙哈哈笑了兩聲:“當配菜啦,還有其它的。”
說罷,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拍了拍手準備回去。
之所以產生這樣的心情,是因為“和同事說說話”只是件小事而已,順手就做了,說不定還能討要點獎勵,不能算是對方多聽話的證據。
路知遙很快給了自己合理的解釋。
母親看著她的錄取通知書神色復雜的原因,到現在路知遙都還不知道,怎么能說她的心態和母親相似呢。
她回到奶茶店內部,這里是她工作了許久的地方。一旦進來,身體就像被自動接管了一樣讓她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多干活,少動腦袋。
剛才段子書借口上廁所,跟著路知遙一起去了后巷。前臺空出來,小張暫時接管了點單。
“茉香奶綠,三分糖。”
一個短發女生過來點單,耳朵上穿了好幾個孔,配飾很多。長相十分年輕,看起來是附近那所大學的學生。
“好的,稍等。”小張照常給客人點單。
聽到小張的聲音,一直低著頭玩手機的女生抬起了頭。接著她一愣,眼睛里閃過了一絲光芒。
她看了一眼小張的胸牌,突然說:“你好姐姐,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啊?”小張迷茫了,她遲疑地說:“客人,你是參加轉發店鋪宣傳兌換優惠券活動的嗎?”
女生搖了搖頭。
“是我太唐突了。”她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工作時間不可以私聯的話,我可以等你下班。如果覺得太冒犯了,我這就離開。”
小張更迷茫了。
包括路知遙在內的幾位員工看到前臺那里停滯住,以為出了什么糾紛,過來弄清前因后果,都露出了然的笑。
小張這是天降桃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