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結(jié)局(上)
幾日后,鳳安宮前。
大雪接連下了幾日,天儀門外的空地上仍銀白一片。
如今已正式立了冬,撲面而來的北風(fēng)似乎能在頃刻間從人的臉上刮下一片皮肉。
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宮前的寂靜。
此時,身著銀甲的官兵,正押著近百名披枷戴鎖之人,走出了宮中。
宋明稚身披狐裘,于闕門上低頭朝空地看去——慕厭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嚴元博與他的同黨好好活到自己登基之后。
早在當(dāng)年韜光養(yǎng)晦之時起,慕厭舟便已派人私下收集起了嚴元博等人身上的罪證。這一回,在宋明稚的幫助之下,嚴元博的府邸更是被徹徹底底地翻了個底朝天,他那些罪證,一個也不落地被擺到了臺前。
慕厭舟沒用多長時間便了結(jié)了此事,并于登基大典之前,在鳳安宮中審問了這群人。此時,他們正在被官兵押著前往天牢,等候最終的處置。
天上又飄起了雪,宋明稚透過一層白霧看見,鳳安宮前眾人皆頭戴枷鎖、腳纏鐐銬,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
初冬時節(jié),大雪紛飛,官兵的銀甲下都添上了棉衣?墒,嚴元博等人的身上,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囚服。他們的皮膚早已經(jīng)被凍得青紫,動作更是極其遲緩。
慕厭舟向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更不會對這群即將被問斬的人,手下留情。
大風(fēng)吹亂了漫天碎銀,宋明稚的眼睛也跟著輕輕瞇了起來。還沒等鳳安宮前這群人走遠,宋明稚的耳邊便傳來一聲:“起風(fēng)了,我們回宮吧!
本該在海宣殿內(nèi)處理政事的慕厭舟,竟也跟了過來。他并沒有多看空地一眼,而是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來,將一個手爐塞到了宋明稚的懷中,低聲說道:“當(dāng)心著涼。”
接著,從背后輕輕地將宋明稚擁入了懷中。
——慕厭舟向來都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更別說此時的他即將登基。最近的這一段時間,慕厭舟不但絲毫不收斂,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勢力。
見他過來,周圍的宮女和太監(jiān)立刻行禮,從這里退了下去。闕門上的景象,也在這個時候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空地上眾人的眼中。
慕思安差一點便咬碎了自己的牙:“慕厭舟……”被官兵押著踏入大雪的他,雙腿早已經(jīng)被凍得麻木、失去了知覺。
慕思安恨恨地抬起頭朝闕樓看去。
他雖然是被嚴元博攛掇,但也是這場宮變的組織者之一。這一回,自然也和嚴元博一樣,落得了一個問斬的結(jié)局;蛟S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已必死無疑的慕思安,也沒有什么好顧忌的,在被押著向前走的同時,他終究是沒能夠忍住,抬頭朝著宋明稚和慕厭舟所在的方向,破口大罵了起來——
慕思安為了“太子”一位,謀劃多年。
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不但將這個位置送到了慕厭舟的手中,甚至慕厭舟還打算在登基以后,將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五皇子,冊封未來的太子。
這與扇他耳光沒什么兩樣。
宋明稚原本要同慕厭舟一道離開這里。
但隔著風(fēng)雪,聽到慕思安的怒罵之后,他卻不由停下了腳步。
宋明稚的五感極其敏銳。
哪怕隔著老遠,他仍聽清了對方的話,并因此緩緩蹙起了眉來。
慕厭舟淡淡地瞥了闕門下一眼,繼而低聲朝宋明稚問:“怎么,阿稚可是聽到他在說什么了?”
“他說……”鳳安宮前的風(fēng)聲有些大,宋明稚有些不確定慕厭舟有沒有聽到慕思安在說什么,他停頓了幾息,有些猶豫地朝慕厭舟道,“他似乎是在說,大楚過往幾位天子……”
就在慕思安說話的同時,負責(zé)押送他的官兵已快步上前,將他拖了下去,甚至揮鞭抽在了他的背上。
素白的囚衣隨之滲出一大片鮮紅的血跡。
但是慕思安的腿,雖被凍得失去了知覺,說話的速度卻一點也未減慢。宋明稚聽到,方才他一邊咒罵慕厭舟,一邊以大楚的先祖為例嘲笑慕厭舟的虛偽:
本朝帝王個個貪淫重欲,后宮佳麗三千,唯獨慕厭舟一個,無論是登基前后身邊都只有宋明稚一人。
而二十年前那昏君登基時,也將賢平皇后看作“唯一”。
慕思安正以此諷刺慕厭舟,說他與那昏君別無兩樣,并詛咒他定有一日,暴露自己的“本性”,步那昏君的后塵,丟掉江山天下。
聞言,慕厭舟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并沒有再給慕思安一個眼神,而是牽著宋明稚的手,朝闕門下走去:“阿稚什么時候?qū)W會了說話只說一半?”
宋明稚頓了頓:“殿下都聽到了?”
來自后世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來的齊王殿下是什么樣子。宋明稚自始至終都沒有將慕思安的話放在眼里。
“嗯,”說話間,慕厭舟已帶著宋明稚走進了闕樓,狀似隨意道,“他說的話,阿稚怎么看?”
宋明稚腳步一頓,立刻嚴肅道:“自然是假,齊王殿下絕對不是他說的那種——”
他的語氣稍有一些激動,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慕厭舟便如過往那般輕輕抬起手,將食指抵在了宋明稚的唇邊:“也不全錯!
他垂眸看向了宋明稚。
那雙淺茶色的眼瞳中,難得透出了幾分無奈。
——慕厭舟早就發(fā)現(xiàn),直到現(xiàn)在宋明稚對自己都有一些不該有的“誤會”。
慕厭舟雖然在意自己在宋明稚眼前的形象。但是,他更想讓身邊人,看到那個真正的自己。
宋明稚一時間竟沒搞懂慕厭舟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全錯?”
……究竟哪里對哪里錯?
這時,宮女和太監(jiān)早已退下了闕樓。
此地只余宋明稚與慕厭舟二人。
慕厭舟的手指,從宋明稚的唇間輕蹭了過去。半晌后,他終于低聲道,“前一句,并沒有說錯……”慕厭舟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慕思安雖不成器,但他也是慕家人,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慕家人的本性究竟如何……”
宋明稚方才還在想朝堂政事。
他沒有想到,慕厭舟所指的,似乎是……“貪淫重欲”一詞。
他不由愣了一下,這幾日來的種種畫面,隨即浮現(xiàn)在了宋明稚的腦海之中。
宋明稚立刻移開視線,向前走了半步,嚴肅道:“殿下!”
雖說這周圍沒有別人,但是齊王殿下即將登基,身為未來的皇帝,怎么能隨口說這種事情……
“好好好!
慕厭舟笑了起來。
他終于“饒過”了宋明稚,帶人朝著樓下而去。
宋明稚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然而他這口氣還沒有松完,竟又聽得慕厭舟在自己耳邊道:“不過……”
緊接著便在宋明稚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轉(zhuǎn)身朝對方眨了眨眼道:“不過此事,只需阿稚一人知道便好。”-
宋明稚上一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鳳安宮與齊王府一樣,有幾眼天然溫泉。
登基大典之前,宋明稚終于隨慕厭舟一道,住進了他兒時生活的“云和宮”內(nèi),并看到了云和宮中那一眼溫泉,與栽種在泉眼邊的高大花樹。
雪還在繼續(xù)下,似乎沒有盡頭。
整座云和宮都被籠罩在了裊裊的霧氣之中。
這一下,便是三日。
直到登基大典當(dāng)天,方才有風(fēng)消雪停之勢。
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穿過半間宮殿,落在了宋明稚的耳畔:“恭迎后君——”
他的聲音還未落下,宋明稚便在阿瑯的輕扶下走出寢殿。踏過泉水上的白玉橋,穿過層層的煙霧,朝著云和宮外而去。
“云和宮”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踏著白玉橋向前而行的宋明稚,好似行走在云端。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縹緲而模糊。
直到那片玄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慕厭舟自云和宮的另一邊而來,于玉橋上輕輕地牽起了宋明稚的手。
慕厭舟不但如那日所說的一般,為宋明稚這個特殊的“男皇后”起了一個新名字。甚至,應(yīng)該直接坐在大殿前接受百官朝賀的他,竟然出現(xiàn)在了云和宮內(nèi),并且破例與宋明稚這個“后君”一道,前往大殿。
宋明稚的手指尖,不由輕輕地顫了一下。
——今日自己身上,穿的就是那天“試”過的禮服,唯一的區(qū)別便是這一回并沒有戴喜帕。
轉(zhuǎn)眼間,二人已經(jīng)踏著白玉橋。走到了云和宮的宮門旁,宋明稚眼前的景色也清晰了起來。
慕厭舟則在此時輕聲道了句:“當(dāng)心腳下。”
正是這句話,在頃刻之間將宋明稚的記憶拉回了幾個月前——彼時他戴著喜帕,走入王府的時候,周圍人也是這樣提醒他的。并由此,讓宋明稚想起了自己與慕厭舟“拜堂”的那一日。
宋明稚迅速移開了視線,可是他的耳尖仍然因為那段記憶而泛起了薄紅。
——慕厭舟是故意的。
他似乎看出了宋明稚心中所想。
可他非但沒有放過對方,反倒在此時湊上前道:“阿稚怎么臉紅了?今日是登基的大日子,怎么……你難道是…想到什么不好說出口的事情了!
宋明稚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了慕厭舟前幾天的話,并于心底里暗暗道了句:……賊喊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