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41章 神明·妖怪

    神社正式公布開放時間之后, 參拜者明顯變多了。

    據說名叫織田作的小說家很多作品中都有橫濱神社以及神明神話的影子,本人也在訪談中提到過橫濱許愿似乎很靈驗、自己特意用稿費捐款還愿的事情, 所以很多書迷特意從外地跑到橫濱神社參拜。

    但凡人們進入鳥居,掌管神印的中原中也就能奇妙地聽到他們的心聲。

    他們每祈禱一聲,就仿佛與他建立下某種更親切的關系,信仰盡歸于他的靈力,他以他們的情緒為食。

    中原中也玩著那些輕柔纏繞過來的思念的“線”,他想,難怪神明總是不愛離開神社, 也難怪那么多的神會因為喪失土地與信仰而消散。

    他過去覺得神都是些不懂得享受的家伙們,但是如果真的被如此龐大而強烈的牽絆簇擁, 設法回報以至于無法脫身,某種程度上倒是與妖怪如出一轍的貪歡。

    只是年輕的小荒神……

    中原中也呼出一口煙,密不可分的紅線在朦朧的煙中浮現出來,錯綜復雜地纏繞著他的指縫、手腳、身體的每一寸, 一時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神在擺弄線那一端的人, 還是那一端的人在擺弄著神明。

    你未免和這城市鎖得太緊密了些。

    *

    在神代的幫助下,中原中也逐漸掌握了如何處理各種亂七八糟的祈愿, 大部分情況用妖力搭配神印給他們加祝福, 偶爾挑選出來幾條祈愿親自降臨這些人的夢中。

    人類的愿望一應俱全, 小到想要氫氣球, 趕快下班睡一覺,大到升官發財, 和筆記本大師結緣。

    中原中也最初看的時候還有些新奇, 但他處理工作的速度慢, 耐心也不佳,沒過幾天, 就已經開始忍不住地打哈欠,并逐漸恢復了隨意的坐姿。

    剛開始他只是時不時向外看。

    神代白天會在外面曬衣服曬被子,或者灑掃花園,見中原中也一副立刻想要跑出去偷懶的樣子,青年直白地問:“您感到疲憊了嗎?”

    他這么一說,中原中也反而不樂意接話。

    但是他又實在不是坐得住的性格,沒一會,他開始抱著一堆木牌挪到靠近門廊、被陽光曬到的地方。

    再接下來,他干脆挪到廊下,瞇著眼睛曬了會兒太陽,才勉強把工作撿起來,做了一半,百無聊賴地搭話道:“神代,神社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嗎?”

    神代停下澆花的動作,捧起一個花盆,把一簇金燦燦的小花端到他面前。

    中原中也撐著臉頰觀察了一會兒花。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問:“神代,橫濱你去過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嗎?給我講講吧!

    妖怪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似乎只要神代說出一個有意思的地方,他就會立刻興高采烈地跑過去。

    神代搖搖頭:“我不常離開神社,如果您想要的話,我可以為您尋找地圖!

    “這樣啊!

    中原中也在暖洋洋的木質地板上翻了身,像是要把自己全身都均勻得敷上一層光。

    本就系得不整齊的和服腰封隨著他的動作又散開。

    朱紅色耀目的和服外敞在他身下延展,幾乎只剩下一層白色單衣勉強遮蔽身體,如同亟待人涂滿顏色的不染纖塵的畫一般……讓人不敢接近,又無端想要褻瀆。

    中原中也仰躺在廊下,一條手臂隨意地攤在地上,另一只手舉在半空中把玩著煙桿,雙膝隨意地向上曲起,腦袋順著長廊邊緣微微后仰,赭發從邊緣垂落,差一點就碰到地面。

    神社暖洋洋的日光曬在身上,讓他情不自禁地瞇起眼睛,發出一聲愜意的喟嘆,從顛倒的視野中看著神代:“那要不要我帶你去做些有意思的事?”

    ……

    神代看著走廊上像貓一樣舒展身體的青年。

    神明平時不會輕易在人類面前展示容貌,而妖怪中原中也……某種程度上是比荒神更不適合映照在人類眼中的東西。

    誕生于對山水詩歌、美學和享樂主義崇拜的大妖,生來就得到了祝福,祝他擁有通達自然的純凈與隨心所欲,以及只有世間規格最高的筵席才能相匹配的奢華艷麗。

    荒神雖然同樣擁有值得盛贊的容顏,但是卻不會讓人第一眼就想對他的臉或者衣服做出評價,然而妖怪中原中也就是完全相反的極端。

    明明能看出是和荒神同樣的容貌,他卻生動得像是某種自然界壯觀的景觀一樣,表情純粹,氣質卻艷麗,顯得過分驚人。

    神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種氣質在一個人身上相融,就算是他這樣的人造物,也會被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影響判斷,更別說無知膚淺的人類。

    人類、以人類那種丑惡的心思,恐怕這只妖怪越是干凈漂亮,越是能讓所有人把覬覦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讓見者產生與之相反的曖昧的、不堪的欲望吧。

    神代露出淺淡到看不出的微笑,回避了他的問題:“中也大人,我要開始準備午飯。您也該回神社前院工作!

    中原中也已經被太陽曬得舒服得快要睡著了,勉強睜開一只眼睛,露出了沒有夾雜任何情緒、顯得極為無害的笑意:“我知道了!

    神代不禁閉了閉眼,來抵擋他那天生祝福帶來的影響。

    再睜開眼睛,中原中也仍然懶懶地躺在那里,衣物凌亂散漫。

    神代心念一動,險些沒忍住向他的方向微微抬起手,隨后又清醒過來,眉心幾乎要蹙起。

    為什么不管哪里的“中原中也”都總有這樣特殊的禁制,想要再次振動他的心情。

    這副身體……連哪個是荒神都分不清了嗎。

    *

    神社重新開放的消息傳開以后,中原中也偷懶的機會又減少了,每天都要坐到中午才能等人全部離開。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中原中也正想喘口氣,卻忽然發現殿前來了一對兄妹,兩人搖響了神鈴,黑發發尾發白的少年閉上眼睛。

    【先生,請您出來和我們見面吧!】

    這種仿佛在試圖與他對話的架勢讓中原中也愣了愣,細看了幾眼。

    那個發尾發白的男孩,身體孱弱,執念卻很深。

    與神有因果對這樣的人類可算不上好事,不過他身上有荒神的自己留下的靈力……是要特別留意的人嗎?

    中原中也總算為自己尋來了些新鮮的樂子,暗中觀察著這對兄妹。

    妹妹亦步亦趨地跟在兄長身后,兩人像是很熟悉這個神社,熟練地坐到了前院與后院交錯處的回廊上,不再向后僭越。

    神代正好端來了中午的飯菜,中原中也順勢問他:“你認得這兩人嗎?我看他們好像沒有離開的意思。”

    神代收斂了眉目:“這是荒神曾經養過的人類。他們也許是想等您現身!

    “這樣。”中原中也頷首,他想到了過去一些不請自來的妖怪,“那就讓他們等著吧。”

    中原中也晾著他們,兄妹卻并沒有放棄,連續好幾天枯坐在那里,周末干脆直接住在長廊下。

    中原中也經過時,見那個名為芥川龍之介的少年瞇著眼睛小憩,咳嗽了幾聲,把腿微微縮了回去。

    他已經從芥川龍之介接連不斷的祈禱中大致明白了兄妹二人與神明的關系。

    嚴格來講,他還沒有熱心到去管這種閑事,只是這一天,芥川銀為了上學先行離開,臨走之前挖了一捧水,熟練地清洗神臺,然后在心中忐忑地叫他,先生,真的是您回來了嗎?

    先生,哥哥一直在等您,他一直都在擔心著您。

    先生,不論您是否答應,我都會為您供奉,祈禱您平安。如果真的人神殊途,那我的祈愿也全部都給哥哥,請求您在他的時間里,至少再見他一面。

    “……”

    “神代。”

    中原中也靠在窗邊,順著窗子看著睡著的單薄少年,微微嘆了一口氣。

    “明天多做兩人的飯。”

    神代眼中閃過驚訝之色:“您改變主意了嗎?”

    “我在那邊的家里,也養著一個傻乎乎的人類。”中原中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像閑聊一般說,“回去之后我會把這個城市的故事講給他吧,如果知道有人在我的神社病了,他可能會擔心地念叨些什么吧!

    是與之前每一個笑都不一樣的。

    好像終于帶上了能讓人接近的溫度。

    “明明那么弱,還什么都想關心,人類都是這么讓人沒辦法的存在嗎?”鈷藍色的眼睛中閃爍著溫柔的色澤,仿佛是在問神代。

    神代一瞬間抓緊了手:“……不!

    ……又是這樣。

    在他以為對方只是個冷酷而淺薄的妖怪的時候,在他以為他只是個與神相去甚遠的偽劣品的時候,為什么忽然露出了與荒神一樣的表情,就好像他們真的對人類動了惻隱之心一樣。

    妖怪中原中也,怎么可能真的是“另一個荒神”。

    神代的理智在警惕,但卻不知為何對這樣的神情移不開視線,直視著中原中也的藍眸,仿佛被蠱惑一樣,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人類不過是供奉信仰的被支配者,身為神明,根本不用為區區人類的想法特意做些什么……”

    那是即使在荒神面前也隱藏起來的真心。

    剛剛脫口而出,神代就意識到那股氛圍不對。

    他看到中原中也面露驚奇:“我還以為你只是個聽話的神使,原來你還會說這樣的話啊!

    中原中也曳著和服,頗為感興趣地走近,他身上那股干擾心神的詭異氛圍更加清晰了。

    神代從來沒有和“中原中也”離得這么近過。

    ——并不是指距離,而是當妖怪中原中也止步時,他好像不受控制一樣看著他藍寶石一樣透徹到讓人想溺進去一般的眼睛。

    荒神從不曾這么毫無顧忌地打探他的情緒,他會在神代閉口不言時體貼地為他留出時間,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顧著滿足自己的探究心,就濫用那足以引誘人的天生能力。

    放大欲望……不是應該只針對人類嗎?!

    中原中也對情緒十分敏感,他能感受到這個總是安靜的神使身上某種濃郁快要溢出的情緒。

    荒神中也說神代可以信任,想必這股子情緒也是可以信任的內容之一。

    只是中原中也并不喜歡時刻被緊盯著,此前神代也許收斂了很多,但是剛剛正說話時,中原中也忽然感受到了極濃的視線,像是某種野獸在占有欲極強地劃分領地,或者緊盯著即將被撕咬的獵物。

    中原中也對這種忽然放大的情緒并不陌生。

    他在宴會上喝得醉醺醺時,不知道從桌對面的哪一處就會升起這樣的凝視感,即使在相識妖怪的巢穴中也偶爾會遇到,明顯得好像追著想要鉆進他的口鼻,把他裝進籠子里鎖上鏈子。

    中原中也手中幻化出煙桿,挑著神代的下巴,把他的臉帶向自己,近到呼吸已經如羽毛般掃到神代的臉上,問:“你并不愿意為人類服務,是嗎?如果是,就回答是,我討厭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耗費口舌,也討厭勉強人做麻煩的事。”

    神代的瞳孔顫了顫,想要退回,卻發現身上已經被暗紅色妖力壓住。

    他的手心莫名出了汗,只要此時開口,也許就會在這只妖怪的影響下說出什么,只能一聲不吭,微微合上眼睛。

    中原中也挑眉:“那不如換一個問題吧!

    “這幾天我到神社,你對于為我做的任何事情,也有任何不滿嗎?還是說你只是在把我當成另一個中原中也,而非代理荒神,才強迫自己盡心竭力?”

    來到神社后一直表現得隨遇而安的大妖側過頭,呼出一縷白煙,懶洋洋的:“我不介意你的目的,但是為了你好,我勸你不要那么做了!

    “看著條條框框遮遮掩掩的家伙在眼前晃悠,還想要對我移情,會讓我覺得自己也被困住了一樣,令人不爽!

    中原中也的手腕動了動,冰涼的煙桿輕敲著神代喉嚨上方的皮膚,激得他有些戰栗,冷白色的臉頰微微發紅。

    他收回了手很久,留下一小段若有若無鉤子一樣微癢的觸感。

    神代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注視著虛空,確定自己不會再松懈,冷靜道:“我不會做那么失禮的事情。一切都是因為您是神社的代理神,我會輔助您工作,這也是荒神所期望的!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樣,抬手打了個哈欠:“這樣嗎?那明天不用叫我這么早,我要睡個回籠覺!

    飄逸的和服從神代眼前劃過,輕飄飄結束了這個話題。

    神代覺得他所有想辯解的話都卡在喉嚨里,宛如一圈打中棉花。

    這只妖怪究竟是故意的還是隨口提起,他無法判斷,只是覺得對方這樣輕拿輕放、對潛在危險顯得敏感又遲鈍的游離的樣子也像極了荒神。

    直到中原中也快要走出視線范圍,他才開口:“請您早睡早起,代理神明中也大人!

    前方傳來一聲嘖聲。

    *

    中原中也當然不可能聽神代的,他在門上設置了禁制,確保就算有人砸門也不會驚醒他。

    褪了和服外袍,只和著白色單衣,趴在柔軟的被褥上直打盹。

    神的寢具就是不同尋常,雖說神社還是簡陋了些,但是搭配靈力的滋養,睡眠質量極佳。

    中原中也很喜歡睡覺這項日程。

    被人類與妖怪追煩了的時候,溫度最適宜的時候,有舒服的靠墊和被褥的時候,飲幾口酒,聽著遠方的奏樂睡去。

    只要有一絲妖力尚在,灰塵與露水無法弄臟他的衣袍,他向來隨心所欲,只要愿意,能醉倒在任何一處閉上眼睛。

    妖怪們都是享樂主義者,那中原中也確實是其中佼佼者。他甚至不像某些妖怪那樣排斥他人的親近,只要是喜歡的生靈不帶攻擊性地靠近,中原中也可以放任他們觸碰,那是令人舒服的事情。

    他睡覺時幾乎把這種習性發揮到極致,據他的仆從們描述,睡著的他仿佛連手腳也像從地面中生發出來一樣,與環境融為一體。

    自然很愛悄悄親近他,樹枝會主動為他遮陽,花朵會把水與花蜜送到他的唇邊。

    大多數時候醒來時,身邊總是會停著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兔子、貓咪、小狗。

    這些生物大多愛撒嬌愛黏人,仗著他睡覺時松懈,便湊過來用濕漉漉的鼻尖蹭他的耳朵,蹭得衣服都亂七八糟敞開,毛茸茸的尾巴纏住他的手腳,梳毛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從側臉舔到脖子,癢得讓他忍不住輕哼出聲。

    中原中也有時被它們弄得睡不安生,只能挨個順一下毛,推著最搗亂埋在他胸口的小腦袋往外,說夢話一樣嘟囔:“稍微安分點啊。”或者睨著叫他們別鬧,這群沒有靈智的動物們才肯放棄,白毛逐漸變紅,好像被訓得害羞一樣鉆到他頸窩或者腰窩旁——然后下次幾乎不長記性地換到鎖骨或者其他地方繼續蹭蹭舔舔。

    大一點的生物就比較乖巧了,像熊之類的生物,如果發現他被這群小家伙纏得沒耐心,會把他抱回自己的樹巢里,那里很安靜,他們把肉墊墊在他的腦袋下面做枕頭,軟毛蹭著他的手臂,溫順地低下頭,任由他翻身趴在他們的背上,把毛茸茸攬在懷里繼續睡覺。

    經常找他玩的妖怪們還因為這件事爭執,最后吵到中原中也面前,質問他,“為什么我在你睡覺的時候接觸你會立刻被禁制隔開!

    另一只妖怪譏笑他:“中也對氣息最是敏感,你從……沾來的……沖得三百里外都能聞到,就算以為中也不知……”

    他還沒說完,第三只妖怪慌忙扔出屏蔽的符紙,中原中也耳邊就只剩下呼啦啦的風聲,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中原中也瞇著眼睛看他們,看不出所以然,就托著下巴坐在懸崖邊,夕陽落下,他們終于吵完了,若無其事地回到中原中也身邊。

    那只被屏蔽好多詞的妖怪想去牽他,還沒落下,就和另外兩只妖的手在空中短兵相接,快到打出殘影大戰三百回合,中原中也已經走出好遠,催促道:“昨日許諾的酒在哪里。”

    “什么酒。课覀冊趺礇]聽說?”另外兩只妖怪愣了一下。

    中原中也把昨日聽到的花街名字說出來,那兩只妖怪表情陰沉,又打成一團。

    看樣子今天的行程恐怕又沒有了下文,中原中也遺憾地咂舌,在混亂的背景聲中自己悠悠然走了,路上偶爾遇到其他蹲守的妖怪,就改道和他們去河邊玩。

    睡眠原本也不過是消遣的工具而已——直到中原中也定居在平安京。

    平安京的人類與妖怪的和諧關系遠勝其他村莊的居民,與這些人類相處的時候,中原中也知道了,如果睡得太久,人類會眨眼間改變太多。

    只需要幾年,小孩會成長成大人,再過幾年,就會老去、死去,他們的生命不會像樹上的果實一樣循環,想要與他們暢談,就必須追著時間飛奔,免得一不小心,來日連后代都已經忘記那個人的姓名。

    人類教給中原中也睡眠的第二個用處。

    唯有夢中無知無覺的時間,能賜予壽命極長、記憶也極長的妖怪們淡忘的力量。

    比起其他妖怪,中原中也的生活已經相當繁忙,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會日復一日地去看同一片山、同一條河,單調循環的生活中,唯有人類能在記憶中留下急匆匆又無比顯眼的印記。

    中原中也沒有主動去使用這樣的力量,但是也沒有刻意避開。他曾很多次看到流水送著秋日的紅葉遠去,如今也目送記憶與時間便成自然而然的東西,直到天氣指引他醒來。

    那時……風景會變得不同,也一定會更加熱鬧吧。

    長醉,長眠,隨后是初醒時漫長的、反應遲鈍的時期。

    他的赭發已經長得快要觸及地面,風和溪流曾在他睡眠中日復一日地為他梳理,但是他沒有允許,就沒有人為他剪斷頭發。

    中原中也在起床懵的狀態下,一邊遲緩地感受著新的景色,一邊坐在井邊,憑借肌肉記憶為路過者占卜。

    一個淺色頭發的小男孩來了好幾次,占卜的白煙向他的方向涌,中原中也還沒有清醒到足夠分析這個占卜的寓意,鈷藍色的眼眸朦朧而濕潤、單純地注視著男孩。

    在他的一縷頭發不知第幾次散落,擋住男孩的路時,男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你……你可以讓一下嗎?”他的聲音稚嫩而禮貌,“我怕井水會弄濕你的頭發。”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他站起身,在男孩陡然驚恐的表情中,影子蓋住了他的全身。

    他一手虛環著男孩不讓他跑掉,另一只手尖尖的指甲觸碰著男孩的側臉,輕輕摸了摸。

    這只柔軟的小孩子就像過去喜歡到自己身邊的小動物一樣。

    中原中也醒了,他對叫醒自己的孩子頗為高興地打了招呼:“早安,這里是什么地方?”

    剛上小學的夏目貴志臉嘭地紅透了,身體被圈在艷麗的和服之間動彈不得,張口結舌地看著給他來了個超近距離貼貼的明顯不是人的漂亮青年。

    在親戚家輾轉這么久,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抱過了。

    他沒有從這個溫暖的擁抱中感覺到任何敵意,青年的身上帶著某種奇異的氣質,吸引著他想要投入對方的懷抱。

    夏目貴志結結巴巴:“這、這里、這里是……”

    他想了半天,終于報出了這個小鎮的名字。

    中原中也頷首:“我名中原中也,你是這里的人類小孩嗎?”

    “人類”這種不同尋常的稱呼卻沒有讓夏目貴志像往常一樣警惕起來,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中原中也露出滿意的笑,收回蓋住對方的妖力,隨手牽起小孩子柔軟的手,藍眼睛看著他,理所當然地說:“走吧,帶我去看看你的家適不適合做我的臨時居所!

    夏目貴志呆呆地抬起頭,看到那雙藍眸像是引誘人做壞事一樣,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反應不過來似的,跟著青年向山坡下走。

    ……

    中原中也看著夢中逐漸走遠的兩個背影,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夢這種東西,要不是用來滿足愿望,要不是用來制造恐慌,前者他能在現實中實現,后者他也不需要,所以他幾乎不會做夢。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有什么牽動了寫有他名字的那一頁友人帳,導致他回憶起了過去的幻想。

    是夏目嗎?總不至于是斑喝醉了在搗亂?

    有斑在夏目旁邊,他倒是不擔心夏目的安全,但中原中也知道,夏目是個容易寂寞的人類小孩,也許感到難過想見他,才特意用了友人帳吧。

    看來下次見到荒神中也,要記得拜托他給夏目帶信。

    不過這個夢讓中原中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捏碎了幻境,穿好衣服之后摸到了廚房,神代果不其然照常做好了飯,也沒有對他封鎖房門的事情抱怨,只是說:“那兩個孩子還在昨天的地方。隱匿的結界很穩固,請安心!

    中原中也頷首。

    他端著餐盤走向芥川兄妹的身旁放下,隨后直起身,手指拖著紫黑色的煙輕輕點了兩下。

    裊裊青煙從煙口處向上飄散,這是中原中也慣用的簡易占卜的方法。

    他勾了勾唇:“兩個小鬼,你們今天的運氣看來不錯,上次有人吃我親自端的飯已經在幾百年前了,好好享用吧!

    芥川龍之介的視線像是被干擾了一下,回過神來,身邊多出了兩人份的相當豐盛的午飯。

    耳邊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分不清音色與內容,只是莫名讓人心情愉快,動聽得像在祝福他們一樣。

    芥川龍之介下意識抬起頭,看向那個方向。

    ——過去不管多少次,都從來沒有突破過的這條分界線。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急切地伸出手。

    前院是人間,后院是神明休憩之處。

    不管他緊盯著這條界限,都追逐不到那個人的身影;就算順著方向前去,也像是鬼打墻一樣回到原處。

    然而就在剛剛那一瞥,眼前的景色如同碎掉的鏡子,走廊在鏡面的反射上扭曲成回還的道路,前方站著一個身披和服的赭發青年。

    青年擁有著令人見之難忘的氣質。

    他無比隨意地被擁在堆疊的紅色彩紋和服中,繁復的繡樣看起來慵懶至極,完全讓人無法斥責他不修邊幅,只是源源不斷生出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驚嘆感。

    似乎意識到身后的動靜,青年回了眸。

    天藍色的眼睛,清澈到好像沒辦法映入任何人。

    也許神看世界的萬物,就是用這樣不留一絲牽絆的眼神?此圃诳此瑢嶋H上什么也沒有看到。

    “等等——等等在下!!”

    芥川龍之介張開五指,向他的方向抓,然而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只交錯一瞬,場景便恢復到原本。

    赭發青年的身影已經消失。

    芥川龍之介撲了空,拳頭隨著慣性砸在地板上,砸出了木屑,胸口一陣痙攣,重重地咳嗽出來。

    中原中也被他的咳嗽聲再次拉住腳步。

    這個名叫芥川龍之介的少年身體似乎過于孱弱,與此同時,他的身上有另一股力量正在對抗著病氣。

    只是另一股力量的主人——神明的中也被排斥到世界之外,這股力量也變得極為淺淡,中原中也拂袖,按照荒神中也教的辦法成功凝聚出愿力的小木牌后,扔在兩人身邊。

    后知后覺追上來的芥川銀對著中原中也在的方向道了謝,把木牌放到芥川龍之介的手下,擔憂道:“哥哥,你不會拒絕那位先生的好意……對吧!

    隨著木牌的靠近,芥川龍之介能感覺到暖流順著胸口爬上去,鉆進心臟,然后蔓延到四肢。

    他攥緊了木牌,不甘心地蹙緊了眉。

    仿佛是神明恩賜般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撫平這破爛不堪的身體和命運帶來的疼痛。

    但是為什么。

    芥川龍之介終于能從咳嗽中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中原中也看著他,像是受傷后被激怒的小黑狗,不甘又憤怒地嚎叫著。

    “在下已經如您所愿成為了港口Mafia這個橫濱最大的組織中的異能者,為什么您還是不愿意與在下見面?!在下……在下究竟哪里做得還不夠!!”

    中原中也發出一聲沒有意義的感嘆詞。

    荒神撿來的都是這樣的人啊。

    他與荒神在這方面倒是完全相反。

    他雖說享用別人獻上的感情,但是并不需要這些東西來彌補什么,快樂已經足夠填滿他。至于荒神……不愧是信仰誕生的神,信仰者們期待他全心實現愿望,所以他生來就是一個空的玻璃罐,缺乏自身的情緒,等著別人填充,才會情不自禁地被這么執拗鮮明的性格吸引。

    中原中也現在倒是能理解荒神中也為什么會與橫濱牽掛如此深重,說不定這也是他主動做出的選擇,讓這些鮮明的人類的一生,變成時間的刻度。

    只是妖怪中原中也不喜歡太過執著的小狗。

    他不需要別人為他造的屋子,不覺得被線繞柱才是安穩,他會為自己尋覓家,把令人愉快的東西、或者人類收藏在家里,等著他回去。

    中原中也再也沒有去過芥川兄妹呆著的地方,只是收了寫有他們心愿的木牌,沒有交給神代,而是漫不經心地丟進自己房間中收好,等著他們真正尋找的人回來自行處理這個麻煩。

    *

    神代能看出中原中也在神位上越發顯得無聊。

    他對祈愿已經逐漸失去興趣,哪怕心血來潮現身,也是為了跑去人類夢中看些有意思的事。

    ——妖怪不過是妖怪。

    神代因為這個結論而感到無端的安心。

    他輕輕按了按胸口處的寶石,隨后端著午餐來到了中原中也的房間。

    房間中空無一人,不用想,就知道這只閑不住的妖怪又跑到哪里玩去了,神社也就那么大,后山也快要被他薅禿了,神代一邊從手中拿出一本地圖側,一邊向和室另一側走:“中也大……”

    夏日,漫天的流光。

    那只妖怪果不其然站在庭院中。

    他的赭色長發用流蘇穗子的發圈松散地束起,隨著指尖向上的動作,寬大的和服順著露出纖細的手腕與小臂。

    中原中也正仰著頭,食指微微伸直,向著陽光點去。

    一陣風吹來,寬大的和服絢爛得栩栩如生,仿佛數百只蝴蝶要從中飛舞而出,其中一只蝴蝶曳著鳳尾落在他的指尖,隨后散成漫天的靈力。

    聽到神代的呼喚,一時興起修煉的中原中也偏頭,對神代伸出手:“午飯時間嗎?”

    明媚的陽光從頭到尾沐浴著赭發的妖怪。

    神代忘記自己最開始想說什么話。

    他的眼前不斷在一副幻境和這只妖怪之間流轉,幻境中,荒神站在樹下,手指向上,去捉盛放的櫻花,見他來時,側過身,含笑道:“已經做好飯了嗎,辛苦!

    [“神代!盷

    “神代!

    [“來我身邊,來休息一會吧!盷

    “過來,我沒有那么多規矩,坐在這里!

    神代想,荒神怎么會做這么親近的動作,但他仍然下意識想要回握住那只手,直到走到陽光下,才踉蹌一步,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然而并不給他反應時間,中原中也更加流暢地握著他的手腕,帶著他與自己并肩坐在廊邊,打開了一碗湯,嗅了嗅:“雖說別的地方很古板,但廚藝確實很不錯。想必荒神一定很喜歡你吧……你剛剛想說什么?”

    神代一時沒聽進去他的話。

    放肆使用身體的妖怪,原來是這種樣子嗎?像這樣被觸碰,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荒神呢?如果是擁有同樣容貌的荒神……

    ……他究竟在想什么,那可是他努力打理得不染纖塵、比誰都貴重的神。

    神代一聲不吭,中原中也疑惑地回頭,看到他臉上泛著奇怪的紅,視線黏在他的身上,卻仿佛在看另一個人,如同沾滿蜜的蜂巢,好像想把什么緊緊塞進去一樣。

    一股古怪的感覺讓中原中也皮膚微微發毛,但是再看過去,神代已經恢復正常,異色雙瞳里恢復了風平浪靜。

    他不再猶豫,拿穩了那個地圖,遞給中原中也:“我是想說,您想瀏覽橫濱,我為您找了可能會感興趣的地方!

    已經憋不住想要往城區跑的中原中也一下來了精神,用力拍拍神代的肩膀,站起來:“這個我收下了,作為獻寶的還禮,你想要什么嗎?”

    “您無需介懷!

    “果然還是古板的家伙。”中原中也聳肩,不過他興致極好,便承諾道,“如果你之后有什么要求,盡可以對我提,但是今天我就先出來玩了!

    說罷,也不等神代回答,一團暗紅妖火環繞住他的身體,妖怪已經眨眼間消失不見。

    神代微微呼出一口氣。

    他感到一絲輕松,又覺得有哪里讓他不快,看著那團虛空,喃喃自語:“下午的菜單是什么?”

    恐怕今夜都不會看到這只妖怪了。

    橫濱地下交易的黑暗地帶,距離港口Mafia有一段距離而沒有得到完全管轄,是這個城市中還沒有脫胎于舊時代的“花街”,紙醉金迷的交易,錢、權與色,人類最原始的丑陋本能在這里無限放大。

    以這只妖怪的行事風格和習性,恐怕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吧。

    ……

    中原中也第一次認真地大規模逛橫濱。

    橫濱的商業區看著相當繁華,但是中原中也作為一個受到自然祝福的妖怪以及如今橫濱的代理神明,卻明顯能感覺到這座城市的氣息并不健康。

    從街角的深處發出的悲鳴,異能者與武裝碰撞的扭曲之火,惹得中原中也渾身不自在。

    與這種堪稱一片瘡痍的城市相連,居民也好信仰者也好一大半都是暴徒和經歷各種黑暗的人,也難怪神明中也力量如此頻繁地波動。

    倘若某天橫濱再次發生大規模內斗,說不定連他這個代理神明也難逃被侵染被影響的命運吧。

    所以說他才討厭人多的地方。

    中原中也順著地圖,找到了神代推薦的街區。

    與此同時,一隊幽靈般的隊伍停在了神社下方。

    首領摘下兜帽,一堆人訓練有素地各自巡視,他則看向鳥居,露出思考的神情,獨自走了上去。

    第42章 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能嗅到一股不尋常的香味, 黑暗的街區中有幾處浮動著昏沉的氣息,人類的氣息粘膩地交纏在一起。

    他的腦海中隱約閃過一些眼熟的片段, 懷著一絲好奇,踩著屋頂的磚塊俯視著街區。

    還沒剛低頭,就聽到腳下巷子里傳來的聲音。

    中原中也:“……”

    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置身何處

    明白之后,街區中的聲音便立刻充滿了辨識度,他幾乎是飛出了那條街,一時差點忘記隱藏身形。

    如果不是黑暗遮掩,中原中也這副罕見的神情可能會映入所有非人者的眼中。

    臉與耳垂都泛著淡粉色, 神情糾結,因為下意識的排斥, 顯出一種天然的警惕感來。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是在一場貴族家宴上。

    管家帶了幾個人從小門進,中原中也本坐在后院的假山池上賞月等酒醒,見他們被帶到不同房間里, 下意識順著沒關嚴的門多看了一眼。

    那聲音莫名其妙讓人臉紅。比糕點還要甜膩。

    中原中也用妖力封了自己的聽覺和視覺, 過了一會,連鼻子也封住了。

    如果他有尾巴和耳朵, 一定會紅通通炸得蓬蓬的, 一邊炸毛還要一邊幫貴族家的院子空氣更新一遍, 坐在假山頂用妖力強行醒酒, 然后就局促不安地離開了。

    那里讓人覺得不安靜,思念與身體糾纏得不像樣, 深得像是要把一切交給另一個人。

    這讓向來淺嘗輒止的中原中也覺得不安。美好的醉酒時光明明有各種享受的方式, 人類卻偏偏用在這種混亂至極又不清爽的事情上。

    后來中原中也在一只大妖的邀請下去過當地的地下城。

    閣樓高筑, 一眾漂亮的男人女人,他們臉上的妝容都在笑, 但是中原中也卻覺得這條街中傳來了刺耳的聲音,仿佛是在哭。

    中原中也在很多地方聽到過哭聲,但是那些聲音從來沒有強烈到打擾他的程度。

    只有這里,明明是傳聞中徹頭徹尾的娛樂之城,他卻被吵得幾乎聽不到任何讓人愉快的聲音。

    帶他來的妖怪身上泛著與街區相似的味道,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也與床上的人如出一轍,中原中也覺得不快,他沒有去碰散發著相同藥味的門,振開那只妖怪纏過來的尾巴,獨自離開了。

    身后是那刺耳的哭聲,還有過分曖昧的低語,無數道視線像是冰涼的蛇一樣順著他的身體爬行,仿佛要直接鉆進衣服里,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濃烈的被覬覦的危險感讓他背后發毛,好像只要從房頂跳入街區,就會被直接吃了去。

    ——就連曾經被眾多大妖圍攻時,他也從沒有體驗過這么詭異的不安感。

    到底怎么回事啊這個地方!

    中原中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越走越快,悶著腦袋,好像背后有什么東西在追。

    *

    中原中也跑到了書店。

    這個城市里沒有風景好的地方供他休息,他只好換到有文字的地方來平復有點發熱的臉頰。

    他坐在玻璃與鋼筋鑄成的天頂,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墨香總算撫平了心中毛毛的感覺。

    有些疲憊的妖怪向后一倒,想著干脆在這里睡一覺吧,但是又總覺得不安,便頭一次召喚出“筆”來。

    那是一支寫有古老文字的白底金紋的筆。

    中原中也成為被供奉的靈醒來時,這支筆被規規矩矩珍藏在他的祠中,并且與他有了相連的靈力。

    中原中也從祠中的詩詞里得到啟示,他放棄了因為人類供奉所得的純粹靈體,把詩篇中傳來的早逝以至于未能四處巡游的遺憾當成了某種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價值。

    他放下了詩篇,拿走了這支漂亮的筆,把那個祠拋在腦后,游山玩水去了。

    放棄信仰的神本該消失,他卻因為憑借玩樂的私欲而繼續生存,山水愛他用這支筆賦予它們的靈,眷顧他,讓他即使神的身份也能生存。

    中原中也成為了妖,這支筆是他的身份,他的武器,他最初以及最后的同伴。

    淡金色的筆尖在空中揮舞,日光為他做墨,寫出一個堅固的結界,把妖怪護在其中。

    “籠!

    關起來,藏進去,隱去他的痕跡,讓誰也看不到他。

    靈力的光點親吻著中原中也的臉,那支筆極有靈性地一倒,筆身放大,讓妖怪的身體陷入柔軟的長毫中。

    *

    太宰治是特意來參加織田作之助的簽售會的。

    身為港口Mafia令人聞風喪膽的年輕干部,他當然不是什么喜歡看小說的人設,只是因為某個契機和織田作之助成為筆友,聽說對方簽售巡回到橫濱,就抱著面基的想法來看一看。

    而兩人認識的契機……是因為織田作之助正式出道的第一篇短篇。

    作為當代的人氣小說家,織田作之助憑借平實動人的文風,長篇小說后受到各年齡段的書迷追捧,可謂老少咸宜。

    其中就包含太宰治的某個部下。

    這名部下在書店的促銷上偶然看到了織田作之助的小說,那段時間橫濱局勢正是平穩,部下們也有閑情逸致,他本是抱著打發時間的想法隨手買了下來,沒想到看完一發不可收拾。

    沒有人知道,寫小說的織田作之助年少時曾經是橫濱有名的少年殺手,書中對于城市黑暗面的描述和掙扎生活的人們的描寫十分細致。

    ——其實像他這種從殺手改行后還實名寫作的人屬實罕見,但可能因為他前后的長相差別很大,加上預測未來5秒的異能力十分強大,總之至今他仍然在平安地創作。

    部下被他細致的描寫感動得流下了壯漢的眼淚,通宵達旦開始搜索織田作之助發表的全部文章,從頭到尾拜讀了一遍,并開始在同事之間賣安利。

    然后好死不死,他說得滾瓜爛熟的安利詞被太宰治聽了一耳朵。

    這位部下最后去哪里了,大家不得而知,但總之最后,他的織田系列書籍全部出現在了太宰治的那里。

    小說家織田作之助對幾個幻想元素很是青睞,一個是混亂的犯罪都市,一個是能實現心愿的神社,很多小說中都帶著這樣的影子。

    太宰治最終翻到了被一本落灰的雜志。

    這本雜志年代有些久遠,刊載著織田作之助第一篇短篇小說,文筆不成熟,故事也老套,寫的是“犯罪都市中無法實現愿望的少年在神社見到了神明的故事”。

    如果不是部下強迫癥一般的收集癖才買下,太宰治幾乎不會關注到這么久遠且毫無名氣的文章。

    這篇文章后還附錄著一段織田作之助與編輯的訪談,這段話在織田作之助出名時流傳了出來,被認為是他不擅長吐槽的性格的初步展現,而他的編輯則通過強大的腦補能力與他并稱天然呆屆的哼哈二將。

    對于這個故事靈感來源,織田作之助有一說一:“編輯讓我說……是參考了真實事件。”

    犯罪都市是以橫濱為背景,這是很多讀者考據過的事情,普通人不知道異能都市的存在,只當他在制造都市傳說,但太宰治很清楚那正是事實……既然如此,那神社呢?

    太宰治注意到了文章的刊載時間,是在他離開小鎮后兩年左右,成稿時間也許會更早。

    他馬不停蹄地入侵了編輯部的網頁,找到了織田作之助的個人信息,以書迷的口吻,想方設法和織田作之助搭上關系,算是熟悉之后,才若無其事地問了這件事。

    回信充分體現了作家完全沒有吐槽天分的口吻:“我在參拜的時候見過一個青年,但是可能年份久遠,已經記不清長相了,說不定真的是神明吧?”

    太宰治設想過很多回答,但唯獨沒想到織田作之助會這么認真對他掩飾真實目的的、玩鬧一般的發問進行如此嚴肅的評論,他看著回信,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說沒有得到理想的答案,他卻對和這位作家通信來了興趣,對方每次都能給他帶來意外之喜。

    比如說太宰治寫“聽說凍僵之后會失去知覺,我把自己塞進冰箱里,然后就可以清新地自殺了”。

    織田作便回復:“我倒是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冰箱。那你要穿得厚一點,否則很容易感冒。”

    再比如說他講:“來了一個有趣的同事,會把工作中死亡人員的信息全部都記載下來,我要在他面前跳一段舞然后用身上的淤泥威脅他記錄我死之后的樣子”。

    織田作完全沒有在意“有人死亡的工作”這個描述多么恐怖,只是重點偏離地感嘆:“記錄死亡嗎?這就是新型的記錄小說了吧,真是了不起!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織田作如果還在橫濱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拉你來港口Mafia,一定會讓這里也變得很有趣吧。”

    太宰治捂著笑到酸痛的肚子,停了好久,才再次看了一遍那本雜志。

    不管是芥川龍之介所說,還是織田作之助的書中所寫。

    至少在七八年前,一位神明就來到了橫濱。

    在聽說織田作之助來橫濱開簽售會之后,太宰治本想翹班直接來,但是港口Mafia的槍械庫被不知名的人士襲擊。

    他到現場探查,耽擱了很久,才抱著書緊趕慢趕趕到了現場。

    他并沒有告訴織田作之助自己要來的消息,直到排隊到織田作之助面前,對方平靜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照常簽字,見他不走,疑惑地問:“你也想要握手嗎?”

    太宰治噗地笑出聲,抱起那本書:“織田作,你也太遲鈍了,看到繃帶都沒有想到什么嗎?”

    織田作連一絲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我還以為是負傷,畢竟在橫濱打探這些事不好……啊,抱歉,我的編輯說我總喜歡跑題,你是太宰,對吧?”

    “bingo!猜對有獎哦!今天我約了安吾——就是那個會記載死亡人數的同事,說不定能對你的取材有幫助——要不要一起去見面聊一聊?地點是一個叫lupin的酒吧,有我在很安全,不用擔心對你小說家的身份造成威脅~”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點頭同意:“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太宰來了興趣:“什么什么?”

    “你不是一直對橫濱神社感興趣嗎?其實就在剛來時,我去神社參拜,結果第二天就夢到一個人來督促我寫小說,真不可思議啊,明明就在眼前,醒來卻怎么也記不清楚他的樣子……你怎么了太宰?”

    太宰治已經停下腳步,黑色碎發垂下來,喃喃:“什么印象也沒有嗎?”

    “只是覺得是很出色的人,如果再見到的話,一定會一眼就認出來……啊,你看,就和那個人倒是有點像。”

    織田作之助眼前一閃而過一抹赭色的身影,他往前一指,太宰治下意識地抬起頭,前方只有涌出的人流。

    他卻微微睜大了眼睛,順著織田作之助指的方向直接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用力揮手:“我有事去去就來,你記得去酒吧——!!”

    織田作之助有些擔憂他撞到人,但是少年靈活地穿越人潮的縫隙,轉眼就消失不見。

    他感嘆了一下如今的小孩子都對神鬼傳說很感興趣之后,就坐回去幫工作人員一起收拾攤位了。

    太宰治追去的方向上方,中原中也坐在房梁上,疑惑地偏頭。

    他剛剛睡醒時,恰好看到織田作之助熱鬧的簽售會,便習慣性幫對方占卜了一卦,占到他最近的運勢似乎不好,于是隨手貼了祝福靈力過去……只是沒想到他這么敏銳,竟然在一瞬間捕捉到他的位置。

    還有剛剛那個追出去的黑發繃帶的人類。

    中原中也的腦袋歪到另一側。

    他認識自己……或者說認識荒神嗎?

    這個神怎么看都沾上不少麻煩的事情,看來也該找個時間再同他好好聊一聊了。

    *

    神代本來以為中原中也會玩得徹夜不歸,也已經嚴陣以待,準備在對方沾上人類的氣息回來后好好清掃一遍神社。

    但是夜色降臨沒有多久,他看著匆匆回到神社的中原中也,發現對方連飯都沒吃,驚訝片刻,便立刻反應過來:“請您稍等……”

    中原中也把玩著煙在桌旁坐下,信口問道:“下午神社有什么事嗎?”

    神代的聲音從對面的廚房中傳來:“除了普通的參拜者,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

    “嗯……這樣!

    中原中也坐在屋中暖色的光下。

    他看著神代端上來的晚餐,把那本地圖扔了回去,湯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起來,他看著神代那雙異色雙瞳,那一點興師問罪的心也歇了。

    真是可憐的家伙啊。他想?此纳袂榫椭,他恐怕從沒去過什么好玩的地方,酒也沒好好喝過吧,所以連推薦的玩樂之處都如此貧乏。

    中原中也雙手合十,拇指捏著筷子,低聲說了句“我開動了”就安安靜靜地享用起晚餐——不管怎么樣,他一天連零食也沒吃過,神代目前來看最大的優點就是這手廚藝了。

    他一聲不吭,神代反而有些沉不住氣,看中原中也一點感想也沒有,仿佛真的單純回來吃頓飯,忍不住試探一句:“您感到……不開心嗎?”

    中原中也慢條斯理地擦完手,這樣緩慢的動作莫名讓神代感到壓力,仿佛對方把他內心的想法看得一干二凈,但是那雙鈷藍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又讓人覺得,這妖怪并不會進行這么復雜的思考,只是憑借本能在無序地行動著。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中原中也把濕巾放在一旁。

    “妖怪和式神說到底也沒有多大的區別。”他靈光一現,有些惡劣地勾了勾嘴角,撐著桌面向他貼得很近,鈷藍色的眼睛里星星點點的光,“神代,我雖說不是什么樂善好施的妖怪,但看你做飯確實好吃,不如就跟我走吧。”

    赭發從他耳邊落下,神印在中原中也的眉間閃爍了一瞬,他的語氣如常,笑也隨意,卻讓神代聽出一絲蠱惑的語氣。

    “什么也不用做,我帶你去能讓你自由的地方!

    “您要讓我……自由?”

    “沒錯!敝性幸驳氖州p放在式神的發頂,神代下意識順著他的動作仰起頭,這種微小的細節讓中原中也心情好了一點,“你知道嗎,名字是有魔力的。把名字交給他人,就意味著把性命交給他人,一切受人支配……可我看你,莫非要承受不住了?”

    “你因為受制于人感到痛苦吧?現在我才是神社的掌管者,你順從于神印與言靈,不得不向我服從,但我卻不想要你這樣的仆從,所以這樣如何?只要你開口,神代,我可以放你離開……”

    燈光落了一室。

    中原中也尖尖的指甲順著神代的耳側若有若無地向下,帶著一絲驚奇,想去碰他唇邊的血,還沒有說什么,神代已經躬身退出他能觸碰的范圍,第一次堪稱無禮地離開了。

    隨著門的開閉,傳來風聲,又安靜。

    中原中也的肩膀慢慢放松下來,坐回到桌邊,看著晃動起來的風鈴,嘖聲搖搖頭。

    越是試探,就越覺得這件神社有趣,著實是有趣。

    神使按理來說受到神明的束縛,像神代這樣的式神,被創造者的神印影響效果只會更加強烈。

    中原中也接受了完整的神印,“神代的主人”的身份也繼承了大半,不僅在剛剛那句話上賦予了言靈,甚至還動用了妖力來增加干擾心神的效果,但是神代硬是把冷汗都忍了出來,血已經從嘴角流出來,他也沒有說出一個“是”字。

    畢竟……神代也很清楚,只要說出那個字,他就與這枚神印、乃至于這間神社徹底無關了。

    中原中也倒不會真的做些什么,只是神代做了多余的事情,他忍不住想撥弄回去,看看對方會有什么有意思的反應。反正神與神代的聯系不是一次性的東西,就算斷開,只要再說一句話,或者一個吻,就能輕而易舉地重新續上。他不覺得這是多么嚴重或者難解決的事態。

    但是顯然神代并不這么想——他恐怕以為中原中也真的打算強行把他從神社扔出去,所以才可憐巴巴地寧愿被靈力反噬也要拒絕吧。

    抱著一個寶物守一輩子,謹慎得仿佛斷掉一秒就會永遠失去,果然他看得不錯,真是可憐的家伙。

    和那即使被趕出去也要整天往神社跑的芥川龍之介一樣。和那個追著他擠進人群的黑發繃帶少年一樣。

    從他們心中散發的執念像是雜亂的巨大線團把他們自己團團纏住,唯有一根細線能伸出來,弱弱地連接在執念另一端的神明身上。

    只是他們恐怕不知道,像他們這樣的線還會有很多,只不過他們的強韌一點、顯眼一點、長久一點。

    剛來的時候中原中也就“看”到了,神明中也的過去和未來會不斷被很多相似的細線追隨,如果不是知道他性格純粹,中原中也都要以為是什么無聊的惡趣味的神故意把這類人聚集在自己身邊,好讓他們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情緒與思念。

    又或者說,這個世界神明的他比較善于吸引這樣性格的生物?

    畢竟與人結緣的滋味美味到連妖怪都想品嘗。

    想到這里,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笑,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酌起來。

    雖說他覺得這些人做無用功,不過他對神明的自己更感興趣,他預感他們會成為絕佳的玩伴,就算未來世界分離,對中原中也而言跨越世界也未嘗沒有可能,帶著一只幼崽的神出行也是相當令人愉快的事情,那時候,就把他剛剛發現的好風景也推薦給荒神吧。

    所以,為了讓荒神安穩地存在下去,無關緊要的人們啊——

    爭先恐后地繼續供養這位神吧。

    中原中也把酒一飲而盡。

    *

    織田作之助來到太宰治口中的Lupin酒吧時,并沒有看到他的人影,酒吧靠里的位置坐了一個戴眼鏡的青年,聽到開門的聲音,與老板一起轉過頭。

    “你就是太宰君說的織田……作?”

    青年有些不熟練地念著這個名字,氣質看起來極為嚴謹,像是織田作之助見過的文員們:“他剛剛來電話說自己抓到了、額、一只厲害的貓?要處理一下才能過來,讓你先在這里等他!

    織田作之助也反應過來對方是誰,點點頭,禮貌地打招呼:“你就是那位書寫死亡的記錄者嗎?”

    坂口安吾:“……啊?”

    他秉持著禮貌,才沒有對第一次見面的人吐槽——比如“太宰君和你介紹的時候是突發中二病了嗎”或者“你又是哪里來的志同道合的中二病居然能把這句話以如此平淡沉穩的語調說出口啊”再或者“這是可以說的嗎這個人不是一個平平無奇小說家嗎”,等等——沉默了一陣,不確定地點了點頭。

    織田作之助的眼神變得好奇了一點點,自我介紹:“我叫織田作之助,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勉強是一名小說家。對了,你不用緊張,太宰對我介紹過你們的職業,在港口Mafia工作,真是了不起!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看起來有些苦惱:“我叫坂口安吾,太宰君看來說了很多話啊,真是的,明明說過我的工作應該保密……啊,抱歉,這句話不是在說您,一會我會當面對太宰君抱怨的!

    織田作之助“嗯”了一聲。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坂口安吾率先受不了這個安靜得詭異的氛圍,發現織田作之助在看菜單,他也隨手拿起旁邊的書,一瞥,發現作者名正是自己身旁這位,莫名其妙松了口氣:“織田作先生,這是您最新發表的作品嗎,您和傳聞中一樣很受歡迎呢,這本書已經被翻過很多回了!

    在太宰的誤導之下,坂口安吾以為這就是織田作之助的姓氏,但是織田作之助并不這么想。

    他想,這位坂口先生也和太宰一樣叫了織田作啊。

    雖說有點不適應,但他曾經和編輯提到這件事,對方眼含熱淚拍著他的肩膀表示“小織田這是好事啊,只有朋友之間才會取昵稱,你也得學會主動提起話題不要讓人家心涼”……說起來,這次他來的目的之一還是為了找對方取材,坂口先生主動提到自己的書,也許是可以聊下去的場合。

    織田作之助回答:“只是不值一提的內容罷了,我最近一直缺乏靈感,才會來到橫濱取材……對了,您剛才說太宰去捉貓了?這也是貴公司的工作嗎?”

    織田作之助問得真誠,坂口安吾再次頓住了。

    回答“是”會讓港口Mafia的工作和太宰君一樣像在開玩笑,特別是在織田作之助用“貴公司”來稱呼Mafia的情況下,但回答“不是”總覺得之后會被太宰君以此為由報復。

    織田作之助見他沒立刻回答,也反應過來:“抱歉,我的問法好像有些輕視貴公司了,我并不是那個意思……嗯,想必一定是很難纏的貓,需要花費很多工夫才能應付吧,如果太宰之后愿意講一講就太好了,我聽編輯說貓很受讀者歡迎,還問我有沒有打算能把它運用到新作品里!

    什么貓難纏到出動港口Mafia最年輕的干部?還有這個人是天然呆嗎,他打算把港口Mafia的工作當成素材嗎?不對,應該說太宰到底給他說過多少東西??這個人不會真的大大咧咧寫進小說里了吧??

    坂口安吾默默給自己喝了一口酒,給自己增加了一項看完織田作之助小說的工作,心累地點點頭。

    太宰治遲遲不現身,理由還這么滑稽,說不定就是故意讓他們兩個先接觸的,目的是什么?總不至于真的是讓他來交朋友吧?

    他身為情報員,自然聽說過織田作之助少年時的殺手名號,難道說太宰看中了這位的身手,想讓自己拉他進Mafia?

    貿然用異能試探對方不是好主意,但身為異能特務科的臥底,他不希望這么一個前途光明的小說家放棄一切加入Mafia,可是那可是太宰治看中的部下,以他的機敏,自己隨便阻攔也許會暴露什么……

    坂口安吾飛快頭腦風暴出了一場大型陰謀論連續劇,對織田作之助感到一絲憐憫,也變得友善起來,決定先打好關系,試探他有沒有棄文從武的想法。

    還沒開口,Lupin的門再次被打開,太宰治拍拍手,輕快地下來了:“喲,織田作,安吾!

    兩個人紛紛舉起手打招呼,太宰治十分熟稔地走到兩人之間空著的座位坐下,他的表情興致勃勃,直接要了一杯清潔劑調酒。

    坂口安吾無奈:“別總為難老板,太宰君。”

    織田作之助:“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種調酒,真是新奇,可以給我也來一杯嗎?”

    太宰治捧心:“織田作,你果然很有品味!”

    老板優雅地回答:“抱歉,沒有!

    坂口安吾:“……”

    可能意識到自己是這里唯一一個正常人,他一時梗住了。

    織田作之助還和太宰治在聊天,隨口道:“你身上沾了毛,看起來像是三花貓的類型,是和貓進行了搏斗嗎?”

    太宰治愣了愣,笑容擴大,手在空中揮來揮去:“那可是相當不容易的!我像這樣,一拳頭、再加幾槍,連壓箱底的寶物都用上才抓到那只貓的,對了對了你知道嗎織田作,那些寶物是很多年前神社里的妖精送給我的!

    “神社里不應該是神嗎?”

    “那座神社已經沒有了,現在也許只有我信他,我調查過,缺少信徒的神會變成妖怪!

    “原來如此……他一定很感謝你吧?”

    “那個神是個沒心沒肺的路癡,別人都是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他說不定早就把我忘記了,不過最近我發現了他的蹤跡,如果能像抓到這只貓一樣抓到他就好了!

    太宰治憂郁地嘆了口氣,抬眸時鳶色眼睛光點暗淡,低聲輕語:“也不知道用他給的那些神器能不能把他像這只貓一樣關起來,是神的話就好好呆在離信徒最近的地方,不要不聽勸告惹來一堆危險的隱患!

    “原來這兩件事有聯系嗎?受教了,又收集了不錯的內容,謝謝你太宰!

    “不用和我客氣,我也很期待新書哦~”太宰治因為織田作的肯定一瞬間恢復了歡快,轉過頭開始指指點點,“安吾,你怎么一直不說話?”

    坂口安吾艱難:“你們是在討論新小說的劇情嗎?”

    太宰治擺手:“怎么會,織田作你看他,簡直是在否認我的人生!”

    織田作之助覺得兩人并沒有熟到可以隨意表達觀點的程度,便同太宰說:“坂口先生可能對神明不感興趣吧。”

    太宰治興致缺缺扭過頭:“安吾你已經變成了無聊的大人,這種人是看不到神的。真可憐!

    坂口安吾:“……”

    他絕望地看了一眼酒吧老板,對方無動于衷地在擦酒杯。

    ……所以你們誰倒是吐槽一下。。!話說最大的隱患就是你!不要在講完神話故事之后忽然輕而易舉加上一番看起來在黑化邊緣大鵬展翅的危險發言然后這么輕松地繼續啊。。!

    三人開始了一陣驢唇不對馬嘴的混亂對話,而另一邊。

    被纏上奇怪的繃帶無法恢復真身,只能以招財貓的身體被一個人類關進籠子里死活出不來的貓咪老師——同時也是與夏目貴志立下約定保護友人帳的大妖怪斑,被放在港口Mafia干部辦公室:“………………”

    他劇烈的掙扎起來,辦公室被命令留下來看守的芥川龍之介冷眼看向那個瘋狂抖動的籠子,和大聲喵喵叫的奇怪三花貓。

    第43章 神明·妖怪

    自從中原中也上次突然離開, 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

    斑了解妖怪們的習性,特別是中原中也這種貪玩且沒有時間觀念的妖怪, 一聲不吭消失這么久也很正常,但是夏目貴志卻有些擔心。

    “中也之前每次出遠門都會留信息給我……貓咪老師,你能不能陪我去他喝酒的地方看看,如果他醉了,至少能帶他到暖和的地方休息。”

    栗色頭發的少年回憶起中也離開前兩人的對話,有些難過:“他不太擅長照顧自己!

    在夏目貴志的催促外加包子的誘惑之下,斑不得已, 現出原身,載著夏目去了中原中也提到的大致地點。

    然后……他不知道怎么的, 一腳踩中了一個幻境,來到這個鬼地方,還被一個纏著繃帶、明顯不是善茬的少年一把捏住了命運的后頸皮。

    不等他動用妖力把這膽大包天的小鬼轟走,小鬼已經笑吟吟地從脖子上揪下一根細鏈, 上面傳來了極其純凈的神的靈力, 讓他猝不及防被燙得動彈不得,妖力像是被封印了一樣。

    但這都不是最令他驚訝的。

    最驚訝的是, 直到被丟到辦公室, 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 鎖住自己的這股靈力, 竟然詭異地與中原中也的妖力系出同源。

    貓咪老師:“…………”

    他看著籠子外那個身上同樣受這股與中原中也極像的詭異靈力庇護的少年,鼻子一哼:“小鬼, 你見過中原中也嗎?”

    “喵!喵喵喵喵?!喵喵??”

    芥川龍之介被貓叫聲吵得看了籠子一眼。

    他在神社中久住, 隱約了解到人類之外的存在, 來到港口Mafia后,也聽說過地下世界存在極少量關于妖怪的委托與買賣, 只不過橫濱沒有陰陽師,港口Mafia也因此沒有涉足這樣沒有利益的買賣。

    那只貓叫了半天,又開始變換姿勢,芥川龍之介再次看過去一眼。

    他記得銀過去經常在神社投喂這些生物。

    ……想到神社,他就想到那位先生,以及最近忽然增加任務量、導致他完全沒有辦法去神社守著的太宰先生。

    芥川龍之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甘心地握緊拳頭,所以完全沒有意識到籠子里的貓其實正在屈辱地擺著尾巴、試圖利用“貓貓這么可愛隨便賣個萌就能讓人類屈服”的原理讓這個人類放自己出去。

    無果。

    貓咪老師沉默了片刻,懨懨地抱著膝蓋蹲在角落,咬牙切齒地選擇了最后的道路。

    招財貓以非常人類的姿態,雙手合十,生疏中帶著一絲忍辱負重,開始祈禱。

    【中原中也你小子最好別是跑到這古怪的城市來當神了。 

    *

    神代似乎生氣了——不過做飯質量并沒有下降,中原中也便隨他去了。

    他沒有什么安慰人的經驗,對安撫神代這種已經明擺著是他人所有物、無法服務于自己的存在更不感興趣。

    中原中也不喜歡這個城市的氛圍,但他在意神明中也,所以無法直接離開橫濱,只能和神代保持著詭異的和諧在神社中共處,在無聊中增加著睡眠時間。

    艷麗的赭發摘去發圈,散落在枕邊,星星點點的靈力從發梢躍到纖長的睫毛上,隨后是盡數收攏在他虛握的手中,化成一塊新的小木牌。

    中原中也只是隱約感覺到久違的熟悉妖力,想要去分辨之前,他聽到了有人在呼喚他。

    [中也——]

    中原中也最近時不時會做這樣的夢。

    最開始他只是站在黑暗中遠遠看著,后來離光亮處越來越近。

    直到這一次,那個有些焦急地到處呼喊的栗色短發的小少年猛地回頭,露出驚喜的笑,跑過來拉住中原中也的和服下擺。

    [中也,你又要到哪里去?]

    ……

    …………

    中原中也醉了百年。

    醒來時,百年前的記憶已經變得平和許多,然而代價是他的仆從也隨著時間消逝了。

    醒來的這個時代,妖怪分布得很散,數量也稀少。

    中原中也在起床懵中憑借本能移動,在井邊休息時,意外遇到了這個時代中罕見的、能看到妖怪的人類幼崽。

    這只人類幼崽名叫夏目貴志。

    夏目把山后的廢舊小神社當成基地,經常到這口井邊打水澆花,最近中原中也總坐在井邊,夏目本想避開他打到水,但是中原中也的頭發著實礙事,他擔心弄濕對方散落的頭發,才忍不住開了口。

    這是中原中也醒來后第一次開口與人交流,夏目的聲音終于把他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喚回,中原中也嗅了嗅他身上清澈充盈的靈力,很有效率地為自己再次找到了一個住處。

    名叫夏目貴志的幼崽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中原中也牽著他的手準備去看看他的家適不適合居住,走到半路,夏目才從呆滯中回過神來,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向后退了好幾步,警戒地把書包護在身前。

    “你叫我人類……你、你也是妖怪嗎?!”

    “當然!敝性幸惨苫蟮厍昂罂戳丝醋约海拔铱雌饋砗芟袢祟悊?”

    夏目貴志警惕道:“今天打擾到你休息,非常抱歉,但是請你不要跟著我回家了!

    “為什么?”中原中也偏頭,長及地面的赭發劃過他白皙不似人類的皮膚。

    “因、因為……”

    夏目貴志吞吞吐吐起來。

    因為妖怪可能會傷害好心收養他的人,因為他會被妖怪嚇到,讓別人感到害怕,因為妖怪會威脅他……

    但是自稱中原中也的妖怪還什么也沒有做過,他沒有欺騙他,沒有嚇唬他,也沒有做壞事。

    不僅如此,這只妖怪還抱住了他,主動牽起了他的手。他已經多久沒有被抱過了?

    夏目貴志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沒有把那些傷人的話說出口。

    妖怪的體溫……也會像人一樣溫暖嗎?

    夏目貴志開始猶豫起來,但很快,他想起來目前收養他的夫婦的小女兒三世子。

    因為他在家里住,三世子被男同學嘲笑,還被他與妖怪說話的場景嚇到,他已經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不能再擅自帶一只妖怪回去。

    夏目貴志悄悄瞥了一眼中原中也。

    ……再漂亮的妖怪也不行。

    他搖搖頭:“我不能不經允許就帶你回家……所以抱歉。!請你去找別人吧。!”

    說罷,重重一鞠躬,扭頭就跑,跑出很遠才回過頭,看到這只長得異常漂亮的妖怪還站在原地,柔軟的和服袖口飄飛,他像是不在意似地移開了視線,手指尖停在空中,一只蝴蝶落了上去。

    當天晚上,三世子撒嬌要去和父母一起睡,夏目貴志獨自一人躺在房間,望著天花板睡不著,忽然聽到有人敲窗戶,一打開,看到中原中也坐在窗外,露出不太滿意的表情:“這個房子太小了!

    夏目貴志:“……”

    *

    中原中也看不上這里的房子,它們連成排,面積很小,裝潢也很普通。

    但他又覺得,住處還是有一個看得到妖怪的人類才有趣。

    他在小鎮四處轉了轉,發現環境中靈力淺薄,能看到妖怪的人類也遠比不上平安京——別說看見,連感知力都差勁得要命。

    相比之下,夏目貴志確實是難得的珍品,即使在中原中也見過這么多陰陽師中,也很少有人擁有這么干凈又強大的靈力。

    這種靈力對普通妖怪是極大的威脅,但對中原中也而言,卻是另一種食物。

    中原中也回到了夏目貴志身邊,他把驚慌失措的小孩按回被窩里,自己則在一旁側身躺下,在滿室充盈的靈力之中,閉上眼睛舒服地睡了一個回籠覺。

    夏目貴志從被塞進被子里就意識到這只妖怪比他見過的任何妖怪都要強大,不僅強大,而且隨心所欲,完全不聽人講話。

    栗發的小孩全身僵硬,睡意全無,聽到耳邊很快傳來清淺而平穩的呼吸,瞪大了眼睛,脖子小幅度地像旁邊轉動幾度。

    入目是妖怪毫無防備安睡的臉龐。

    他離得很近,姿態很是放松,嘴角若有似無地揚著,好像在做什么美夢。

    夏目貴志看著他,也忍不住彎起嘴角,身體也跟著放松下來。

    然而就是這樣一放松,他枕住了中原中也的發,妖怪囈語一聲,夏目貴志看到一線藍閃過,隨后中原中也伸出手,把夏目貴志像抱枕一樣抓了過去。

    夏目貴志猝不及防被他的手臂環住,小孩子丁點大的身體盡數被收攏在布料極度舒適的和服之下,他的心臟緊張地怦怦跳,臉也紅透了,但是卻猶豫了一下,沒從對方的懷抱里出來。

    很溫暖,像這樣被完全抱在懷里,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正躺在花田中,在溫暖的太陽下打盹,無比令人心安。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

    *

    中原中也并沒有留在那個狹窄的住處。

    夏目是個能緩解無聊的例外,但是他并不打算和人類擠在一個地方。

    他占卜到夏目之后會去一處風景不錯的家,對占卜顯示的細節還比較滿意,在等待的過程中,中原中也閑來無事,像過去一樣,開始四周擴大活動范圍。

    新的時間中,景色也是新的,這讓中原中也再次感受到了“時間”的有趣之處。

    他在懸崖上坐了一天,躍下去落入叢叢野花中,幾只松鼠躲在樹林中看他,在他走過時,一溜煙地爬到他的肩頭。

    中原中也頂著這幾只小松鼠,在夏目貴志放學回家的路上等他。

    夏目貴志墜在兩個男同學身后,一抬頭,發現路右側的樹頂多了一抹赭色,沒忍住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中原中也是個非常自由、摸不著行事規律的妖怪。

    在宣稱把夏目的住所當成自己的地盤之后第二天,他就一聲不吭地失蹤了,夏目貴志以為他就此離開,那幾日,心情也莫名其妙變得低落。

    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在放學路上再次看到了中原中也。

    他的手心浮現著暗紅色靈力,托舉著一朵大而漂亮的重瓣花,笑容悠閑地拋給他。

    夏目貴志努力高舉起雙手,左右踱步,想去接住那朵隨風落下的霞紫色的花,花剛剛接觸他的指尖,花瓣上便倒映出琉璃色的光芒,剎那化成漫天飄飛的花雨。

    他微微張開了嘴巴,茶色的貓眼中晃動著濕漉漉的光,看著不可思議的景色。

    花雨的另一側,中原中也點燃了煙,也在欣賞著眼前的場景。

    這個方法是山谷中的精靈在他耳邊訴說的。

    用靈力壓縮的花,一旦接觸到另一種靈力,就能讓花重新盛放。

    夏目的靈力和想象中一樣強大,中原中也滿意地揚起唇,轉過身,背對著夏目揮揮手。

    最后一瓣花落在夏目貴志的眼睛上,他急忙把它拿下來,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后來夏目時不時看到中原中也坐在那里,沒有任何規律,他只是隨意地來,隨意地再離開,來的時候帶著夏目從沒有見過的玩具和食物,艷色的和服微微浮動在空中,他的手指捻著細頸的酒瓶晃:“夏目,要喝酒嗎?”

    夏目貴志搖搖頭,中原中也遺憾地拿出另一瓶花露,勾手,招呼小孩子在他身旁坐下。

    一大一小一人一妖肩并肩,坐在路邊,夏目貴志小口喝著,低下頭,稚嫩的臉上露出一點無法掩蓋的笑容,又去偷看優雅托著酒杯的中原中也。

    夏目貴志覺得這樣不太禮貌,但是在傍晚涼風吹來時,他沒有忍住,向中原中也的方向挪了挪。

    手臂貼住了他的和服,四舍五入,就像小鳥依偎著在大鳥的翅膀下一般。

    這一次,中原中也帶了幾只松鼠。

    他的指尖輕挑,那幾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就一溜煙順著夏目貴志的胳膊爬上肩膀,尾巴在他的脖子旁邊甩來甩去,他癢得笑出聲。

    前面兩個男同學頓時圍了過來,驚呼著伸手想抓走松鼠。

    夏目貴志下意識做出了拒絕的姿態,推搡之間,踉蹌著要磕在碎石地上。

    中原中原眨眼之間從高處躍下,從身后穩住了他的身體。

    他微微蹙眉,指尖匯聚起暗紅的靈力,要向對面的兩個男孩揮去。

    夏目貴志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中原先生等等。 

    那兩個男孩只是覺得一陣猛烈的風把他們掀翻在地,向來古怪不合群的轉校生夏目貴志對著空氣大喊大叫。

    他們兩人被嚇得向后連滾帶爬退了幾步,眼角冒著淚花,喊了一句“怪物”便逃一般跑了。

    夏目貴志的手停在了空中,呆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明明不想嚇唬他們的。

    明明他也不想和大家不一樣,不想被叫成……

    “你們這個時代,有很多愚鈍的人類啊!

    “怪物”這個詞即將出現在腦海之前,身后的妖怪悠悠感嘆道。

    夏目貴志有些委屈,委屈中夾雜著一絲憤怒,稚嫩圓潤的淺棕色眼睛微微發紅,循著聲音看向中原中也。

    然而剛扭過頭,情緒就卡了殼。

    他看到卷曲的赭發從中原中也的肩頭柔順地滑下,鈷藍色的眼睛銳利而清澈,其中倒映著夏目貴志年幼的臉龐。

    夏目貴志感覺到冰涼而尖的指甲落在他的發上,隨后順著耳側若有若無地滑到側臉,最后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左右微微扭動腦袋,指尖一路游走過的地方,激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中原中也發現自己越是湊近,這孩子的臉紅得像是要哭出來一樣,靈力越是洶涌,皮膚變燙,便又貼近了一點,滿意地享用著隨著兩人接觸而傳來的靈力。

    他睡了太久,很需要這樣的靈力來補充一些必要的能量。

    他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直起身放開了夏目,不過手仍然依依不舍地放在夏目的腦袋上,看著前面那兩個男孩消失的方向。

    “明明上次我醒來的時候還有那么多人能看到妖怪……像他們這么一驚一乍,在平安京也許活不過一天吧。”他再次開口,帶著一些單純的疑惑,“你為什么要和這樣的人同行?”

    中原中也垂首,對上夏目貴志睜大的眼睛:“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嗎?”

    “過去有,但是妖怪變少了,這樣的人也變少了!敝性幸舱f著,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原來如此,你是害怕寂寞啊!

    夏目貴志懵懵懂懂地看著他。

    中原中也仿佛只是想感嘆這一句話,他的語氣那么稀疏平常,好像孤單、寂寞都是司空見慣的情緒,并沒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他的手還撫摸著他的發頂,松鼠還趴在他的肩膀上,蹭過來的時候尾巴柔軟得讓他想哭。

    夏目貴志吸了吸鼻子,低頭用力揉了下眼睛,又用力搖搖頭。

    這條路上除了他,空無一人。

    在中原中也再次想離開的時候,夏目貴志第一次抓住了他的和服。

    “中原先生。”他小心翼翼地問,童聲中泛著一絲沙啞,“你又要到哪里去呀!

    中原中也的呼吸變輕了一點。

    他看著小少年色澤溫柔的眼睛,透過這雙眼睛,仿佛看到很久之前那個從不出家門的工匠。

    工匠從來不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工匠只會在他離開之前為他準備很多路上的零食,叮囑他不同地方的天氣,在他回來的時候為他收拾房間,端著小桌坐在廊下,邀請他看他工作。

    但是中原中也理解了,那個人也許與夏目貴志有著相同的雙眼。所有別扭的人類都共享著這樣的眼睛。

    不論本人有多么不愿意宣之于口,努力隱藏,詞不達意。但是這雙眼睛忐忑而期盼。

    在對他說著,留下來啊。

    “別擔心!敝性幸驳氖謸嵘舷哪抠F志的臉頰,帶著一點懷念,“我已經記住了,人類的生命短暫!

    只是離開了幾次,回來之后他們就會從青年變成老者,讓他頗為頭疼。

    后來中原中也看到一些人和妖怪會飼養寵物,他覺得這也許是個不錯的辦法,比起經?床坏阶屗麄冊诓恢赖牡胤较,不如飼養一下,經?匆谎郏麄冋f幾句話,好讓他們別因為忍受不住寂寞而飛快死去。

    “不過你現在是我的東西,我會記得好好收藏的!

    *

    那天之后,中原中也留下一句“我要出門玩一段時間”,再次跑得無影無蹤。

    夏目貴志拿著那張字條,在將近一個月沒看到這只妖怪后,開始時不時眼巴巴地望著窗戶。

    他不知道“一段時間”到底有多長,但能肯定一定不像中原中也出門時間這么長,他憑借小學生有但不多的知識做出了判斷,中原先生是個沒有時間觀念的愛遲到的妖怪。

    他說要收藏自己,也和其他妖怪說要吃掉自己的感覺不一樣。

    中原先生現在在做些什么呢?他看起來并不需要與人產生聯系,現在也一定自由自在地玩樂著吧。

    夏目貴志的小手托著下巴,望著青藍的天空發呆。

    中原先生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三世子對他說,讓他回自己真正的家去。

    夏目貴志從三世子的爸爸口中聽說了自己真正的家,他本想趁著天亮去一次,但是他拿著寫有地址的紙條在秘密基地的神社里睡著了,再醒來時,大家都以為他走丟了,滿山尋找他,三世子的父母還為了他拼命向別人鞠躬表示感謝。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但是他也不想住在別人家里,他想拼命地跑,也許就能跑回自己的家,跑去他的爸爸的懷里,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曬太陽。

    漫無目的地哭著奔跑的夏目貴志在夜空之下,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那個人……或者說那個妖怪“咦”了一聲,拇指貼近他的眼尾:“怎么了,這么慌慌張張的?”

    中原中也懷中揣著一塊由花草編制的手絹,疑惑地看著懷中的小孩。他沒有見到夏目哭過,只覺得明明上次分開時這孩子的心情還不錯,怎么變化如此之快。

    栗色的小腦袋刷的抬起來,眼睛和鼻尖都紅通通地,在陰雨天氣中渾身上下都是冰冰涼涼的,好像終于找到可以告狀的大人一樣,一時也顧不上什么禮貌不禮貌的事情,扯著中原中也的袖口,難過至極地、帶著哭腔大聲說:“我想回家!

    星星點點的暗紅色聚成云朵的形狀,遮擋在兩人的身上。

    中原中也把手心攤開,放低:“我也覺得這個地方住起來很不舒服,既然你也不滿意,那我們就一起去那個還不錯的家吧。”

    夏目貴志愣愣地,憑借本能把手放在中原中也的手心,被他握住。

    溫暖從對方的手心傳過來。

    妖怪的體溫大多很低,只要不靠近,中原中也也給人一種凜冽的氛圍,但是一旦貼緊,就能感到一股異樣的溫暖,讓人想要忘記所有悲傷。

    眼淚再次控制不住一般大顆大顆地滑落。

    夏目貴志幾乎再次撲進中原中也的懷里,邊哭邊斷斷續續地確認:“我也有自己的家……妖怪先生是這么說的……對吧!我也有家的……”

    中原中也只覺得一團有點吵鬧的小不點在腿邊蹭來蹭去,他本就對人類的一些想法感到稀罕,此時對他忽然大哭著要回家更是不解。

    但是……

    中原中也從懷中拿出那塊手絹,按在夏目貴志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看著他淚眼朦朧的可憐樣子,神情有些奇妙,手指輕輕抵住心口。

    他感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活潑的、新鮮的情緒,幼生期的人類,竟然能帶來如此柔軟的感覺嗎?

    “我帶你去看看吧!表樦闹心窍孪菀话愕那榫w,他用妖力托起了夏目,把他抱在懷里,和服翩翩飛舞,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夏目貴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月暈在他耳邊浮動,風聲在指引著回家的方向,他有些膽怯地伸出手環住中原中也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看著地面驟然遠去又逐漸接近,他們停在一棟開著暖燈的房間外。

    房間中,有一對夫婦正在聊天。隔著淡色的窗簾看進去,光芒溫柔得仿佛能讓人溺死過去。

    夏目貴志與中原中也并肩坐在樹枝上,逐漸安靜下來,他癡癡地看著房間里的夫婦二人,有些不可置信:“這里是我的家嗎?可是我看到門牌上寫著藤原……”

    中原中也呼出一口煙,并不了解人類姓氏文化的他隨意接話:“也許你本來姓藤原吧!

    “欸……是、是這樣嗎?”

    可是這里好像和叔叔給的地址并不一樣,而且和印象中父母的模樣也并不像。

    夏目貴志愣愣地,他又聽了一會,女人正在溫柔地叮囑丈夫明天記得把幾件大衣送去洗衣店,聽上去就像叔叔在安慰三世子的時候一樣耐心而溫馨,讓他腦海里輕飄飄的。

    中原中也已經坐得膩了,見夏目貴志轉過頭,以為他要解除障眼法現身,卻見到小孩露出極大的笑,淺棕色的眼睛如同淡色的松木,閃爍著輕盈透亮的露珠。

    “謝謝您,中原先生!”他認真地說。

    中原中也怔了一下,他托著下巴,說:“再說一次。”

    “……謝謝您?”小孩的語調逐漸變得困惑,不過很聽話地又說了一次。

    “笑!

    夏目貴志揉了揉哭得發脹的眼睛,又搓了搓臉頰,他已經感到了不好意思,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抱歉,我今天是不是添了很大的麻煩,已經很晚了,妖怪先生也需要休息了吧,您還愿意送我回去嗎?”

    “你不想留在這里嗎?”中原中也疑惑道。

    “他們一直沒有去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理由,擅自用這樣的方法來,會嚇到他們的。”夏目貴志回答,有些緊張地攥著拳頭,“我想等到我可以一個人出遠門的時候,再來看望他們。”

    “嗯……這樣!

    人類果然還是一種非常難懂的生物。

    中原中也想。

    明明里面那對夫婦正在期待著幼崽,而眼前這只幼崽也在期待著家人,相互思念著,卻不會遵從內心相見。

    那么短暫,那么一小點的存在,是如何把這么復雜波動的情感糅合在區區一天之間的。

    妖怪從來不會這么節約地使用時間。他感到有趣。

    中原中也揮過去一道妖力,不準備理睬夏目貴志的心事,直接給夫婦二人送去一個夢境。

    妖力流逝時,他想,在某天必須離開夏目,也許又會是一陣相當漫長的睡眠。

    夏目貴志回到家沒有多久,那對姓藤原的夫婦忽然登門拜訪。

    他在門口偷聽得有些激動,甚至顧不上身后走來的欲言又止的三世子。

    又沒有多久,大人們交接了手續,那對夫婦來到夏目面前,蹲下來,認真地看著他:“貴志,你想和我們一起走嗎?”

    夏目貴志努力讓自己顯得不要太雀躍,把手一左一右放在夫婦二人的手心中。

    那是……和妖怪完全不同的溫暖。

    “中也、中也!

    他在新的房間中忐忑地發呆了半天,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了新家,短腿一蹬,直接蹦了起來,在房間中快活地跑了好幾圈,叫著坐在窗外同長尾巴的白鳥嬉戲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坐在手指向上托著正在輕啄他指尖的鳥兒,他對這個處處是田野的鎮子印象不錯,雖說比不上平安京的住處,但是也勉強可以落腳。

    他瞥了一眼蹦來跳去的夏目貴志,勾了勾唇,又打著哈欠看向更遠的風景。

    夏目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這里的靈力也變得更加愜意,所以還是不告訴他了吧。

    關于……他散步的時候偶然聽說夏目其實并不姓藤原的事情。

    *

    夏目貴志轉學到了藤原家所在的小鎮,附近有一個名為八原的地方,居住著很多妖怪。

    中原中也隨便去走了一趟,久違地感覺到平安京時受妖怪簇擁的盛況——只不過數量和強大程度上都遠遠不如平安京就是了。

    他難得喝醉了,兩只穿著灰黑交織和服的中級妖怪殷勤地高呼著他的名字,把腳步不穩的他護送回了夏目家。

    夏目貴志被從睡夢中叫醒,揉著眼睛打開窗簾,然后哇地一聲被貼臉的兩只中級妖怪嚇醒了。

    他又看到他們身后身體有些搖晃的中原中也,眉頭擔憂地擰在一起,在兩只中級妖怪想要擠進屋子的時候,鼓起勇氣一邊一拳,把兩只妖怪直接砸到在地,張開雙臂想去接住跟著跳進來的中原中也。

    他的個頭尚矮,只抱住了中原中也的腰,但是中原中也在感受到熟悉的靈力后,就毫不猶豫地干脆把重量全部交了過去,和服像是輕薄的被褥一樣隨著他的身體一起伏下,舒舒服服地靠在小孩子柔軟的肩頭,完全把夏目貴志當成了一個大型抱枕。

    “中也,你沒事吧,這些家伙不是在欺負你吧?!”

    夏目貴志尚且是小學生,沒有怎么見過人喝醉酒的樣子。

    中原中也喝醉之后臉頰、側頸還有鎖骨都泛著熏熏然的紅暈,隨意投來的目光都粘連著令人心悸的顏色,再加上那身和服已經落得快要到胸口,夏目憑借小學生為數不多的知識,覺得中也也許也和他一樣,初來乍到所以被妖怪排擠了,不禁對兩只中級妖怪怒目而視。

    “我們怎么可能欺負中也大人!他可是我們見過最厲害的大妖怪!大家都是想給他舉辦宴會,成為他的手下,才聚集到這里來的!

    兩只中級妖怪白挨了一拳,委屈地為自己辯解,雙方拉鋸了半天,夏目貴志終于弄清楚了情況,兩只妖怪也終于后知后覺:“夏目大人……您能看到妖怪?!”

    夏目貴志:“……”

    他默默把兩只智商看起來不太高的妖怪趕出窗戶,不聽他們又一輪的大呼大叫,拉上了窗簾。

    中原中也不知不覺已經枕著他的膝蓋,睡得正香,夏目貴志并不覺得以幼崽之身支撐著一只大妖怪多么不合理,努力不驚醒他,依靠著墻壁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

    他見過幾次中原中也在旁邊睡覺的模樣,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讓人莫名移不開目光的姿態,手指試探著摸摸長長的赭發。

    溫暖的靈力順著夏目的五指沒入中原中也的長發,小孩子的五指短而細嫩,卻因為赭發太長,怎么梳也梳不完。

    “呀!毕哪啃÷曊f了句,“中也的頭發越來越長了,不會覺得麻煩嗎?”

    中原中也在睡夢中翻過身,他喜歡這種被溫和靈力安撫的感覺:“是嗎?很麻煩嗎?”

    “那你為我剪掉吧!

    “……誒?”

    ……

    最近小鎮來了一個靈力很強的孩子。

    從八原開始,流傳起這樣的事情。

    這個孩子身邊還有一個強大的守護者,行蹤不定,但即使他不在家,留下來的結界也能夠擊退很多妖怪。

    狐火浮動,中原中也躺在最中間的椅子上,周圍幾只穿著相似的妖怪笑容滿面,托著曳地的和服,將酒斟好,遞到他的唇邊:“中也大人,聽說您正在豢養一個很美味的食物!

    那只妖怪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諂媚道:“您打算怎么享用他,需要我幫忙……”

    中原中也半瞇著眼睛,帶上了一些壓力,他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周圍的小妖立刻惶恐地來為他整理好即將散開的發與衣襟。

    這讓他想到了夏目不太熟練地練習使用剪刀,還不小心弄傷了手指,惹得藤原塔子夫婦無比擔憂,以為他在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好不容易練習好,他才終于答應為中原中也剪頭發,滿臉鄭重地仿佛要參加什么全國大賽,銀色精致的小剪刀一合,赭發就順著落在地上,一縷一縷。

    中原中也把一縷發攏在手心,加入自己收藏的金線,用妖力編制成一條手環,對還在糾結剪得不好的夏目說:“把手給我。”

    他把手串給夏目系好,舉起他的手,兩人一起對著燈光看。

    夏目的眼睛中逐漸泛起光芒:“好漂亮!

    中原中也也覺得效果不錯,他曾經有把妖力刻在自己收藏的寶物上的習慣,夏目是個人類,他一時想不出不損害對方又打下印記的方式,便換了個方式。

    “這個上面有我的妖力!彼忉尩溃霸谒劳鲆郧埃还茏叩侥睦铮叶紩滥愕娜ヌ帯!

    夏目的反應卻相當劇烈,他蹭地湊過來,拉住中原中也的衣袖:“你也會離開嗎?”

    “我說的當然是你。”中原中也奇怪地看著他,“不過,我大概也會……”

    “不要那樣說了!

    夏目貴志打斷了中原中也的話。

    他的小腦袋萎靡地垂下來,小聲地、懇求一般說道:“中也,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

    中原中也沒有答話,承諾對他而言很容易變成束縛,特別是對這種靈力強大的孩子的承諾。

    但是這次他前來赴宴時,夏目追著他來到樓下,誤以為他被他惹怒要就此離開,帶著些驚恐問:“中也,你要去哪里?”

    中原中也已經走到了花柵之外。

    人類總是這樣患得患失,即使戴上了他給的禮物,留下了他的標記,成為了他的東西,仍然無法感到滿足。

    “能告訴我嗎,中也!毙『⒆游艘幌卤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我就要一直看著窗外,一直一直感覺很孤單了,中也。”

    因為不知滿足,所以才會不斷追尋,直到真的得到那些沒有欲望的妖怪無法了解的東西。

    那是工匠未曾宣之于口的東西。

    中原中也對這樣的少年最終能握在手中的事物感到好奇。

    所以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任由少年雙眼亮起,急切地跑到他的身邊。

    “也許要一兩次月圓。”中原中也說。

    “那我會等你的!毕哪抠F志掰著手指算算日子,開心地回答,“那時候我已經放暑假,我可以天天在家里等你,你會想吃西瓜嗎?”

    “……中也大人……這是今年最新鮮的西瓜,您要吃嗎……”

    耳邊傳來的聲音讓中原中也想到了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他看了眼天空,銀白色的月亮在云層之下,已經化成純粹的圓形。

    然后他就想,那孩子也許還在等他。

    是時候該回家了。

    ……

    …………

    自從綁上那個手串之后,夏目貴志驚訝地發現就算中原中也不在身邊,也很少有妖怪能纏上他。

    盡管它們仍然會在遠處冷不丁嚇他一次,但是比起過去被追得四處逃竄,現在的生活已經安穩到令人驚訝。

    中也回家了,中也又離開了。

    不知不覺之間,時間的計量變成了這樣奇怪的方式。

    中也似乎每次都會去很遠的地方,他總是穿那一件衣服,在冬天會冷嗎,中級妖怪說他喝醉了喜歡席地而睡,會容易生病嗎,陪著他的人會和中級們一樣是溫柔的好孩子嗎?

    夏目貴志掛念著這些事情,逐漸和八原來給他傳遞消息的妖怪們變熟,他們會給他送水果,送剛釣上來的魚,半夜帶著酒大吵大鬧地邀請他一起爬到房頂上賞月——然后被他制裁。

    那天他聽到塔子阿姨和滋伯父的談話,阿姨的話語中帶著他完全不熟悉的欣慰,一邊為他煮著夜宵,一邊說:“貴志最近好像變活潑了,這樣去上初中的話,就不用太擔心他沒法融入班級了。”

    “也許能交到好朋友呢!

    夏目貴志手中還抱著新發下來的校服,壓著忽然想要哽咽的感覺,悶頭跑回了房間。

    如果讓阿姨他們看到自己即將哭出來的表情,他們一定會擔心,塔子阿姨和滋伯父都是溫柔的人,不僅讓他住下來,還認真地照顧著他。

    這些都是中也的功勞。

    “中也。”他坐在山坡的草坪上,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去,“你在哪里呢?”

    中原中也不會因為夏目貴志思念他就立刻回到他身邊,但是那一天,一個紙箱郵寄到了夏目家。

    那是他的祖母夏目玲子的遺物,其中有一個有些陳舊的本子,封皮上寫著“友人帳”。

    據一只找上門來的妖怪說,夏目玲子與他約定好,如果他把名字給她,她就會和他結識。

    妖怪一直在等待玲子,不知道應該等到什么時候,就一直在等待。

    他萬分期待那個少女再次呼喚他的名字,同只身一人居住在樹林中的他交談,但是每一次看不到她,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就會變得越來越悲傷。

    夏目貴志知道為什么,他也在這樣等待著貪玩的不知回家的妖怪中也。

    中也就像那件漂亮的和服,他是自由散漫的蝴蝶,曾經落在他的窗邊,但是也許終有一天,會因為遠方他不曾了解的快樂,忘記有一個總是給人添麻煩的人類還在等待他。

    那時也許他還在守著承諾,和這只妖怪一樣,品嘗到孤單的感覺。

    夏目貴志下意識抓住了那本友人帳。

    妖怪們擅長在人類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當人類之子的心中出現漣漪,會比平時更容易激起妖怪們的貪欲與食欲。

    那只想要拿回名字的妖怪看到了夏目心靈中出現的那縷縫隙,便不顧一切突破窗戶,沖了進來,撞在夏目貴志的身上,妖氣蔓延。

    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時,夏目貴志聽到那只妖怪在訴說,或者是說,是玲子正在同這只妖怪訴說。

    “友人帳”,是不受人類歡迎的古怪少女夏目玲子制作的。

    只要呼喚妖怪的名字,那么他就一定就來到他身邊。

    那樣的話,不管是人還是妖怪,一定都可以不再寂寞。

    第44章 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剛趕到家, 就意識到家中的妖氣濃度超出以往的數量。

    他化成一縷暗紅色的火,順著夏目貴志的味道沿著田野之間的道路向山上飛行, 直到一片山林掩映的平地,浮世繪云朵般的暗紅妖火沿著環繞的樹林枝杈橫生,淹沒了那個不長眼來搶奪夏目貴志的妖怪。

    夏目貴志被妖力托著,緩緩落在中原中也的懷中。

    中原中也看到他緊緊抱著一本綠色封皮的小冊子,冊子上傳來了很多妖怪的氣息,他疑惑地 偏了偏頭,指尖伸去, 剛剛觸碰到外殼,忽然沉入一片記憶之海中。

    那海中有一個少女。

    她獨自一人背對著人群走入山林中, 拿著一根棍子或者磚頭,與各種奇形怪狀的妖怪猜拳,打賭,問他們:“要來比賽嗎, 如果我輸了, 那你可以隨便吃掉我,但是如果我贏了, 你要把你的名字給我, 從此之后做我的【】。”

    少女身邊沒有一個人類。

    但是在她倚靠著石頭睡著時, 許多妖怪從灌木叢中探頭, 交頭接耳,把禮物堆在她的周圍, 讓她在繁花中醒來。

    在中原中也想要走近時, 少女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身上洶涌著的, 正是與那個綠皮友人帳上如出一轍的強大靈力,中原中也終于看清了她的長相。

    妖怪通常不能憑借性別來區分人類, 他有一瞬間覺得少女與夏目貴志沒有什么區別。

    但是少女她起了手邊的木棍,做出防御的姿態,木棍的尖端指向中原中也,露出了必勝的笑容:“妖怪,要來和我打一場嗎?”

    中原中也就知道了,她并不是自己圈養的那個小孩子,那個孩子像是溫水一樣,就算偶爾會咕嚕冒幾個泡,也從不沖人,從不會強勢地要改變時間進行的方向。

    少女自顧自地說:“放心,這是個劃算的買賣,我來和你定下賭約。如果你贏了,我就會實現你的心愿。”

    中原中也來了興致,他沒有直接越過少女,而是用煙桿隔空虛點少女:“如果我輸了呢?”

    少女歪了歪頭,笑容明媚:“那就把你的名字交給我吧。”

    “聽起來并不怎么劃算!

    少女搖搖頭:“能打開友人帳的,不論是妖怪還是人類,一定都在追求著某種能填補空缺的東西……妖怪,你又想要找到什么?”

    “我要找我養的一個人類!敝性幸不卮稹

    她側過身,手指指向身后茂盛的森林:“那個人已經去那邊了,可人類的生命那樣短暫脆弱,如果你只是按照自己的速度上山,總有一天你會追不上他離開的時間!

    “我知道。人類總是這樣!敝性幸舱f。

    “那你知道兔子嗎?”少女把木棍在土地上劃了幾次,便畫出來一只兔子,“兔子這種生物太過寂寞的話可是會死掉的。”

    “你想說夏目貴志是兔子嗎?”

    “從物種上來講,他和兔子是兩個生物。但是不管什么生物,如果相互馴養,就會相互思念,思念卻等不來,就會明白自己正孤身一人。你會來尋找他,你已經開始思念他了,哪怕只有一丁點,他已經是你心中值得尋找的珍貴的東西了!

    少女重新把木棍比成了戰斗的姿態,笑嘻嘻地。

    “妖怪,你要輸給我了!

    ……

    人類是非常有意思的生物。

    他們充滿戒備心,又會在剛剛相遇的時候就主動同我打招呼。

    一旦與他們交談,就會意識到區區一天之內能發生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

    但人類又是非常善于忘記的生物。

    他們的記憶會飛快消逝,即使他們不愿意就此忘記,遲早有一天,死亡也會主動替他們抹去所有痕跡。

    中原中也順著山路,緩緩向上行。

    就是這樣的人類……

    中原中也撥開樹杈,看那個熟悉的坡道,少年抱著膝蓋,腦袋歪在井口邊,皺著眉毛在沉睡。

    不知為何,令人覺得可愛。

    中原中也聽說過一些自然中的事情,雛鳥會把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張面孔認成自己的雙親,然后一直一直,追隨著那張臉。

    他懷著玩鬧的想法,挑起夏目的臉頰,湊近看看,一如既往驚嘆著想,他好像比上次見到時一下長大不少,明明才過去兩個月而已。

    和印象一樣,果然是些朝生暮死的生物。

    中原中也因此學會要把好看的東西帶回來,好讓他們能盡量多的露出令人開心的雀躍神情。

    但那個少女說,即使這樣人類也會孤單到死掉,即使帶上他的手環,渾身標滿他的氣味,也會朝思暮想。他們的感情濃烈,必須要用思念把對方死死綁住,才能感覺到安心。

    中原中也點頭表示明白,然后輕松地贏了那個少女。

    她足夠強大,但是缺乏鍛煉,遠遠比不過能從大妖與陰陽師圍剿中脫身的中原中也。

    “夏目,你該醒了。”

    妖力打入夏目貴志的腦海,把那股吞噬他心神的妖怪打了出去。

    中原中也耐心等著少年睜開眼睛。

    夕陽沉落,變成滿地碎金,少年呻//吟一聲,驀地睜大了溫柔的茶色雙眸。

    夏目貴志也許也做了一個相當漫長的夢,夢中只有他一個人在親戚家輾轉,只有他一個人哭喊著在漫天星空下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一個人撐著傘,遮住春雨,遮住夏日曝曬,遮住秋日落葉,遮住冬雪,唇齒拼命想要呼喚出一個人的名字,但是只有在夢醒的那一刻,才終于想起來自己想叫的到底是誰。

    世界上存在著呼喚也不會得到回應的存在,如果一開始沒有同這只妖怪搭話,如果不知道等待的人是誰,原本只有一個人的寂寞,就不會變成兩份。

    夏目貴志恍然間發現他真的回到了那座井邊。

    只要不發出聲音,也許中也就會離開,他也也許很快會忘記這只妖怪,不需要忍耐著,不需要在想要聊天的時候,發現中也不在身邊。

    但是,就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勇敢一點的話,就這樣看著中也離開,真的……可以嗎?

    “中也——!”

    中原中也眉毛微動,保持著單膝半跪的姿態,穩穩接住了夏目貴志,他真的長高了,不像上次一樣,能完全藏進他的和服中。

    人類之子,告訴他,他應該如何形容那樣的語氣?

    和初次見面時完全逆轉過來,少年主動牽起他的手,期待地問:“中也,你今天會和我回家嗎?”

    明明剛剛才得到了解釋,明明已經知曉即使互相牽掛,也只會增加寂寞。

    但即便如此也想要在這轉瞬即逝的時間中暫停下腳步觀察四季流轉的愿望,究竟名為何物呢?

    中原中也慢了半拍,任由夏目貴志與他手拉手走向山下,走出幾步,夏目貴志便意識到這個動作過于親切任性。

    他暗自紅了臉,但是還看到中原中也藍眸若有所思,似乎也在發呆,鬼使神差地沒有放開。

    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走出樹林,投入溫暖的紫金色傍晚中。

    清晨,中原中也再次出門了。

    他留下了一頁紙,貼在夏目貴志的腦門上。那是由他的妖力寫上他的名字和回來的時間,化成友人帳中唯一僅聽從夏目貴志呼喚的最特殊一頁。

    那個少女被他打敗之后仍然笑吟吟地對他說:“你真的不好奇嗎?”

    少女為他指了山上的路:“那邊的孩子會代替我實現你的愿望的!

    中原中也頷首。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玩樂,把所有有意思的事情都收入囊中,但他知道山上并沒有好玩的事物,只有一口古老的井,還有一個沉睡的小孩。

    但是上山仍然是有原因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醒來時,少年同他搭了話。

    于是那剛剛被時間與酒洗刷得寂靜而漫無目的的生命中,就記住了這樣一個人。

    如果說緊密地纏繞起來,才能體驗到獨屬于人之情感的美味……

    人類之子,他最近越發容易覺得無聊。

    在兔子無聊到快要陷入沉睡的時候,要記得喚醒他。

    *

    夏目貴志上初中之后,在學校學習的時間變長了。

    但盡管中原中也留給他的妖力足夠趕走麻煩的妖怪,他也不像小學時那樣被嚇到,他仍然習慣性地避開人群,習慣性地遲一步落于人后,習慣性地翻著日歷記錄中原中也回來的時間。

    但是這樣的習慣很快被班上兩個男同學打亂了。

    名叫西村和北本的兩個男生,在放暑假時過度自來熟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叫:“喂——夏目——”

    夏目貴志睡得迷迷糊糊,還以為上課時被老師點名,驚得直接坐直:“到!”

    那兩個人見狀哈哈大笑起來,西村扯了一個椅子坐到他面前,把一份暑期小組作業的報名表豎在他面前:“你還沒有組隊吧,剛好我們缺兩個人,暑假,要一起去田里觀察昆蟲嗎!”

    ……

    中原中也從窗戶翻進夏目的房間時,意外發現他這個時間沒有在家。

    他熟練地走去廚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碗塔子阿姨做的雞蛋酒喝完,悠悠然引來一陣風幫忙把塔子阿姨晾的衣服烘干作為回報,然后走出房間去尋找夏目的蹤跡。

    他已經在這片區域出名,所有妖怪都知道他是夏目貴志的保護者,紛紛為他指路:“夏目大人和兩個人類去那一邊玩了!

    中原中也有些驚奇,他隱藏身形,足尖輕踩在田野上,手背拂開陽光,看向被田野夾住的鄉間小道。

    夏目貴志正騎在自行車上,有些糾結地握住把手,不等他開口,另外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已經推動車尾,帶著搖搖晃晃驚慌失措的夏目向前跑去:“走咯——”

    “你們兩個!不要突然松手啊啊啊啊——”

    真是冒失的家伙們。

    中原中也看著夏目脆弱的腦袋快要撞到地上的石頭,丟去一道靈力,把他固定在自行車上,扶著車平穩地向前跑去。

    西村和北本追在自行車兩邊:“這不是騎得還不錯嘛,只有依靠自己一個人騎行,才能學會這項技能哦——不要怕,我們會一直跟著你的!”

    夏目貴志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明明沒有怎么踩自行車,反而有種自行車的車蹬在自己轉動載著他跑的感覺……

    他“啊”了一聲,前后左右來回看,去尋找一抹熟悉的身影,還沒回過頭,感覺車的后座上多了一個顯眼的存在。

    來者輕飄飄的,并沒有給自行車增加重量,像是第一次搭乘自行車,神情顯得很是新鮮。

    在唯有夏目可以見到的視野中,中原中也側坐在車尾,那質地極好的和服如同斑斕的燕尾蝶,在空中飄飛,是青色單調田野中唯一惹人矚目的華麗的色彩,最開始是一只鳥兒,隨后是蝴蝶與蜻蜓追隨著他們,中原中也高興地彎起唇,微微張開雙臂嗅著風中濕潤的味道。

    他的指尖,臂彎,發尾,輕快的靈力像是逆向升起的陽光,追隨著奔跑著的少年們,如同一條蜿蜒的溪流,卷入林間,讓樹葉如同風鈴一樣清脆地搖晃起來。

    夏目貴志心中卻忽然增加了一股責任感,他握緊了車把,掌控好方向,很出格地“喔喔”連聲喊著,臉上的笑容也變得越來越生動,載著他的妖怪,逐漸把另外兩個同伴甩在身后。

    “喂——夏目——你慢一點。 

    西村開始氣喘吁吁地喊他。

    夏目貴志一時忘記這兩個人才與自己沒有認識多久,在騎車的間隙回過頭,尚且青澀的少年聲音拉長:“我在前面等你們——”

    “這樣也太犯規了吧!”

    那兩人在后面跳起來抗議,對視一眼,回頭騎上自己的自行車,不甘示弱地繼續追上夏目貴志。

    陽光順著軌跡追蹤著他們。

    夏目貴志想,他好像發現中也不擅長的事物、或者說能給中原中也帶來新的驚喜的事物了。

    妖怪確實是一種容易無聊的生物。

    所以,也會特別容易滿足。

    “中也。”他叫道,“你想不想去鎮子外面看看?”

    那里有與你口中經常懷念的平安京不同的新的事物,更多的人們,有你在舊時代從未見過的驚人的獨屬于人類的創造物。

    很多人為此忘記了妖怪與神明的存在,甚至迫使非人之物遠走他鄉,但是也有很多人依靠這些東西生活著。

    他聽說了很多大都市東京的故事,說不定會和平安京一樣繁華到足以讓妖怪重新駐足。

    ……他是想說。

    那樣的話,中也,你會多喜歡這里一點嗎?

    *

    夏目貴志與中原中也說過很久的話。

    最開始說他見過的妖怪,收養過他的人,后來也會講講學校里對他很友善的同學們,他們會主動邀請他去吃拉面店,會叫他一起進行小組作業,會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釣魚,去爬山,去玩那些讓小孩子們快活、讓大人們苦惱的游戲。

    他一直很擔心這會給塔子阿姨和滋伯父帶來困擾,剛來這里的第一年,會避免一切給兩人增加額外負擔的事情。

    但是從某次他不小心玩過了時間開始,夏目貴志對自己的限制在他也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松動。

    那天他的身上有些臟兮兮地回家,惴惴不安站在門口時,中原中也為他打開了門。

    他端著一碗雞蛋酒喝了一口,滿足得微微瞇起藍眼睛,回頭指著客廳,對他說:“塔子在等你!

    塔子阿姨確實在等他。

    見他臉上花貓一樣沾了些灰塵,連忙拿來毛巾蓋在他的腦袋上擦了擦,捧起他的臉,溫柔地笑著:“是和朋友玩到這么晚了嗎?”

    “對不起……我不該回來這么晚!

    “啊呀,男孩子活潑一點是好事。我們一直都在擔心你適應不了這么偏僻的地方,這下總算能松口氣了!

    塔子阿姨把他的頭發擦得亂蓬蓬地,又自娛自樂地打理好,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滋伯父扭過頭提醒:“他肯定玩累了,剛剛不是做了一些夜宵,讓貴志歇一會吧!

    “啊!不好,剛剛雞蛋酒放在冰箱里忘記……咦?怎么不見了?”

    滋伯父笑起來:“你又記錯了吧?”

    “現在有點來不及了……今晚先將就著喝湯怎么樣?”

    “嗯。”夏目貴志雙手抓住毛巾兩端,把半張臉埋進去,心里發軟,悶悶地說,“麻煩塔子阿姨了!

    “下次……”他心中升起一陣勇氣,說,“下次我會告訴你們回來的時間,不讓你們擔心的!

    塔子夫婦對視,露出欣慰的笑:“沒關系的,就算任性一點——比如要求明天晚上想吃什么樣的零食——也不用猶豫,你伯父在你這個年齡,可是要調皮得多!

    “啊,在這個時候突然揭短嗎?”滋伯父尷尬地翻了一頁報紙。

    塔子阿姨笑了一聲,繼續去煮湯了。

    至于本該屬于夏目的雞蛋酒——夏目知道悄悄拿走雞蛋酒的饞嘴的家伙是誰。

    夏目側過臉,從縫隙中看向無動于衷繼續喝著雞蛋酒的妖怪,微微鼓起臉頰。

    ……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察覺到他的視線,中原中也提了提酒杯,理所當然:“想喝的話找塔子要不就可以了嗎?”

    “那樣太不禮貌了。”夏目用氣聲反駁。

    “是嗎?”中原中也晃了晃杯子,看著忙碌的兩個人,“我看他們也很喜歡這么做!

    “中也不懂。”

    不懂的中原中也點點頭,一口氣喝光了夏目貴志的雞蛋酒,并得到了少年一晚上譴責的目光。

    中原中也并不在意。

    畢竟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一旦感覺到自己會被縱容,就會情不自禁地變得比原來更加放肆一點。塔子不在意,他也不怎么在意。

    后來,夏目貴志還是意外暴露了自己正在學騎自行車的事,沒過多久,家里就多了一輛符合夏目貴志身高的自行車。

    夏目和那對夫婦,明明一個很高興想接受、一個很想贈與,卻推來推去道謝了半天,才終于把禮物送到夏目貴志的手中,讓圍觀全程的中原中也再次感嘆人類的奇妙之處。

    不管怎么樣,第二天一早,夏目貴志直接騎著車和西村兩人見面去了。

    中原中也則躺在房頂上,看塔子在院中晾衣服。

    夏目說要趁天氣晴朗的周末帶他去臨近的城市看看,中原中也也很期待這個旅程,他甚至拿著煙斗認真占卜了一次,發現明天開始連續好幾天有雨,只能遺憾地把行程推到下周。

    中間的間隔并不長,他便沒有出門,只在八原和藤原家來回徘徊,偶爾嘗一嘗塔子阿姨的手藝。

    ——至于解釋為什么食物會憑空減少的責任,就轉移到了腦補能力強大的藤原滋和知道真相的夏目貴志身上。

    中原中也發著呆,塔子阿姨抱著新一盆的衣服,哼著不成調的歌走出屋檐。

    洗衣粉的清香飄入鼻翼,他想起自己昨晚又把夏目的點心吃了,于是禮尚往來地用靈力幫她把明天就要穿的衣服加速烘干——根據占卜到的天氣,這些衣服恐怕無法自然晾干了。

    塔子阿姨奇怪地抬起頭,迎著撲面而來的舒緩的風,將頭發別于耳后。

    中原中也伸出手去試探空氣的濕度,自言自語:“真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啊!

    雙方本來兩不相干地在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塔子阿姨隨意逡巡的目光忽然定了一下,溫柔的女聲像是回應他一般,說:“要是晴天就太好了。”

    “那樣貴志就能和朋友好好出來玩了吧!彼f,“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么樣的點心呢!

    ……

    友人帳中的少女對友人帳中記載的妖怪們說過這樣一句話。

    [來和我比賽吧,如果輸了,你要做我的【】。]

    那個始終聽不清的詞匯,忽然在這個沒有任何驚奇的日子中得到了某個答案。

    中原中也撐著身體,奇異地向下看著塔子。

    然而那一瞬間的對話仿佛只是一個意外。

    塔子眼神迷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單手摸摸自己的臉:“呀,怎么突然間自言自語起來了,真是令人害羞啊!

    但中原中也知道,他剛剛一時放松,禁制也變松,所以妖氣泄露意外讓塔子看到了他。

    他向后撐著身體,把后院的飛花都引了過來,像是一陣繽紛蜿蜒的洪流,繞著塔子的衣袖。

    她像是少女時代一樣張開雙臂,驚訝又不可思議地看著這神奇的景觀,微微張開嘴巴,呼喚房間里的滋:“親愛的,你快來看、快來看——”

    中原中也托著臉頰,勾起一抹閑適的笑,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居高臨下看著夫婦兩人站在院落中。

    他們的時間在妖力之中浮現出現。

    妖怪從來不以人類的標準來判斷人類,在中原中也眼中,院落中站著的兩人穿著高中的校服,走動兩步,換上了婚禮服制,挽起彼此的手,換上西裝與裙子。

    他們和工匠、還有夏目是同一種人類,任憑時間增長,但也許到死都不會老去。

    中原中也又想吃塔子做的點心了。

    *

    天晴之后,夏目貴志帶著中原中也坐車去了臨近的城市。

    中原中也雖然在夏目家住的過程中,已經見到了電視、空調、冰箱之類的新奇的東西,但是卻從來沒有嘗試過乘坐人類的交通工具。

    夏目貴志在司機疑惑的目光中買了兩張票,中原中也接過了其中一張剪開的車票,坐在長椅上,好奇地拿著車票,對照著窗戶外飛快被甩向后面的景色觀察。

    他打開了窗戶,把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強風把他的發圈直接吹了去,他也不在意。

    夏目貴志坐在他的旁邊,發現后面上車的人都擠在對面,他們所在的椅子空空如也,不禁面露尷尬而歉意的笑——大概中原中也不喜歡和人挨得太近,故意用妖力驅趕了吧。

    不過城市中的人畢竟要比他們那樣的鄉下村莊要多得多,如果中原中也再弄出來和這種真空圈就太顯眼了。

    夏目貴志對剛下車就神情不虞的中原中也伸出手:“中也,我拉著你走吧!

    中原中也鈷藍色的眼眸與他面無表情地對視,把手遞了過去,命令道:“你說的地方最好能讓我感到愉快。”

    ……明明來的路上還挺開心的,就算是中也這樣的妖怪也難免會善變啊。

    夏目貴志像是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保護好你,不讓奇怪的人碰到你的!

    兩人手指相觸,夏目溫和包容的靈力就自然地渡了過去,周遭的吵鬧也沒有那么難以忍耐。

    中原中也像是被順了毛的橘色貓咪一樣,瞇著眼睛輕哼了一聲,由著夏目貴志牽著他向目的地出發。

    當那片七彩色的設施逐漸浮現出來時,作為導游的夏目貴志也停在了原地,難以掩飾地露出憧憬的神色。

    他一直在親戚家輾轉,幾乎沒有機會來游樂場之類的地方,當初一時沖動給中原中也做出承諾,只能硬著頭皮詢問塔子阿姨能不能周末去最近的城市里玩一天。

    沒想到塔子阿姨為他備足了錢、便當還有點心,聽說他有人同行時,便松了口氣,讓他和朋友好好玩。

    中原中也已經雀躍起來,催促道:“夏目,你在愣著干什么?”

    “啊、嗯!馬上來!”

    夏目貴志也忍不住露出孩子氣的笑,難掩興奮地向游樂場中跑去。

    兩人的身影很快沒入人群。

    他們之后,一個帶著漁夫帽的淡金發青年面露疑惑,駐足時,一只古怪的紋身一般的黑色蜥蜴順著他的脖頸爬到臉頰上。

    “好強大的妖氣……”

    第45章 神明·妖怪

    夏目貴志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瘋玩過。

    中原中也興沖沖地直奔那些刺激項目而去, 夏目雖說心生怯意,但是對上中也那雙高興的鈷藍眼眸, 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僵硬地被他托著從跳樓機玩到過山車。

    中原中也不愿意顯形,但又要與夏目貴志同行,于是原本坐在夏目貴志身旁的人類全部都在一種極為危險的冷意中憑借本能要求管理員換位置。

    大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夏目貴志,夏目貴志則拼命向中原中也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把人都趕走。

    過山車走到最頂點,如同一條龍呼嘯向下, 夏目貴志緊緊抓著扶手,心臟在狂跳, 余光卻瞥見中原中也已經大大咧咧坐在毫無防護的座位上,開懷又新奇地笑著,虎牙若隱若現。

    剛下車,夏目就虛弱地扶著椅子坐下了, 中原中也已經躍躍欲試要去參加下一輪, 夏目的手摸著椅子去找背包:“中也自己去吧……人類是沒辦法……一天坐十次八次過山車的……”

    他摸索半天,表情忽然變得慌張起來, 叫住獨自轉身準備去坐在過山車車頭的赭發妖怪:“中也, 你看到我們的背包了嗎?”

    中原中也搖搖頭, 夏目貴志周身的氣場一下變灰暗了:“完了, 我把塔子阿姨準備的包弄丟了……里面還有回去的路費!

    塔子阿姨給他的經費充足,但是游樂園門票已經花費很多, 夏目貴志不好意思再大手大腳地使用, 看到有些貴的零食, 也會努力克制購買的欲望……結果這些東西竟然丟失了。

    中原中也看他神情緊張得要命,偏頭想了想, 暫時放棄去坐過山車,陪著他找了一圈,還在游客中心發了廣播,才回到原地。

    栗發少年有氣無力地倚在木質長椅上,像是難過得快要融化了一般。

    這樣可不太好。

    中原中也隨手招來一瓶礦泉水,按在他的臉頰上。

    夏目貴志被冰水冰了一下,雙手抱。骸爸x謝中也,不過我不是因為渴了……等等,你從哪里拿到的水?”

    他猛地睜開眼,四處看了看,所幸他們在的地方很偏,沒人注意到他奇怪的舉動。

    中原中也隨意答道:“從架子上拿來的,那不是你們人類交易的地方嗎?”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繡得精致的小袋子,遞給夏目:“安心,欠人類的人情可能會招來不好的東西。我留了這個做交換!

    夏目貴志好奇地看了一眼,視線剛剛觸及袋子里面溢出來的光芒,被刺得生疼:“……”

    他還沒松下來的那口氣險些直接把他噎死,就算是初中生,也明白這個袋子里裝著的是價值多高的寶石,更別說這還是由眼光極高的中原中也收藏,說不定是什么平安京留下來的寶物……

    “中也!”夏目貴志一時更加驚慌了,“你把交易品放在哪里了??我們現在去換回來!”

    另一邊,商販老板一扭頭,看著冰箱上突然出現的寶石:“……”

    在他看著寶石陷入沉思之時,一名金發漁夫帽的青年走到他的面前。

    青年微微壓下帽檐,拿出一張工作證,露出溫和的笑:“抱歉,剛剛我好像把演戲用的道具落下了,請問你有見到一塊色澤很好的寶石嗎?”

    他又描述了幾句,與那塊寶石分毫不差,攤主面露了然:“我就說,怎么會有人帶著這么貴重的東西逛公園,你稍等。”

    那青年握了握寶石,笑著點點頭。

    ……

    中原中也和夏目貴志還沒有趕回攤位,就聽到廣播通知有人撿到了背包。

    他有些為難地來回看了看,中原中也揮揮手:“你過去吧,我送給別人的東西也不適合給你接手,我去直接取走即可!

    “那你小心。”夏目下意識叮囑著,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中原中也望著他的背影,手中浮現出那根煙桿,熾白的日光映射得他質感極好垂落的和服越發奢侈色氣。

    他慢慢地向樹林蔭蔽之下踱步,手指碾碎了一張白色紙片小人,站在樹木環繞之中,呼出一口煙,聲音也懶惰了許多:“還不現身嗎?雖然我不在意送出去的東西的去向,但是被人隨便拿走,我這邊也會不愉快的!

    名取周一從一棵樹后走了出來,兩人對視,中原中也有些不耐,名取周一面色卻更加嚴肅。

    名取周一是除妖師世家名取家幾代以來唯一有靈力的繼承人,表面身份是一名演員,這次本來是與劇組的人考察游樂場附近的拍攝場地。

    然后經過游樂場大門時,他看到了一個栗發初中生模樣的少年與一只長相驚人的妖精手拉著手走進游樂場,當即放下工作追了上來。

    察覺到妖怪隱藏著的實力,他幾乎拿出了壓箱底的東西,想試探一下這個妖怪。

    他撿到了少年的包,或者說故意拿走了包,只是為了引少年離開。

    見這只妖怪不僅能正常溝通,話語間也極度自我,名取周一警惕心更重:“你剛才是故意帶著那名少年繞彎子?”

    中原中也微微揚起下巴:“你想說什么?”

    “我能看出那個少年靈力強大,像你這樣的妖怪前輩留在他的身邊,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名取周一手指之間浮現出一串白色紙片小人,他的腳步移動,走到已經畫好的陣外,

    越是靠近中原中也,他就越驚覺于對方的深不可測,言語同中原中也周旋著,人卻隨時準備跑路:“我并不貪圖你的寶石,只是這枚寶石不適宜在人類社會出現,我才擅自收回,現在奉還于你!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只是有些懷念地感嘆道:“原來這個時代有啊,陰陽師!

    中原中也的聲音發出的一瞬間,名取周一就感到不妙。

    他甚至來不及眨動眼睛,更別說催動靈力,所有埋伏好的白色紙片式神就被扯成碎片,化成漫天星屑,中原中也腳下的陣眼亮起金黃色的光,下一刻,立刻就像琉璃做的脆弱牢籠一樣,被那只白皙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輕輕一掰,便碎了。

    體內血液瘋狂涌動。

    名取周一作為除妖師活動這么久,早就穩重許多,但本能此時蓋過了理智,在那股透露著死亡氣息的龐大妖力之下,他的耳邊幾乎失聰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音。

    下巴被一桿冰涼的煙桿挑起,大妖沒有感情的藍眸湊近,端詳著他:“不管是哪個時代的陰陽師,都喜歡做這么沒意思的事情呢。”

    “你的靈力還不錯!敝性幸矊λ故鞠袷潜婚_水燙紅了一小塊的皮膚,“就是和那些人一樣不解風情!

    危險。

    這只妖怪要比以往的任何妖怪都危險得多。

    不僅擁有強悍的實力,理智與邏輯,還有似乎誕生于久遠過去的出身……這樣的妖怪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市中心?!

    名取周一激烈地掙扎起來。

    下一秒,中原中也尖尖的指甲已經點在他的眉心,他的另一只手攥著名取周一的衣領。

    只需要稍一用力,這只妖怪毫無疑問就會戳穿他的腦袋。

    死亡。

    名取周一從沒想到這次看似與平時無異的工作,竟然會讓他想到這兩個字。他甚至連逃跑的余地都沒有。

    他的腦海瘋狂思考著脫身的辦法,剛睜開眼,就看到中原中也身后的方向走來了那名人類少年。

    少年有些不解地叫出了妖怪的名字:“中也——你在那里做什么?”

    名取周一也忍不住叫:“少年,離得遠一點!”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仿佛一下被少年的聲音吸引。

    距離最近的名取周一清晰地感覺到他放松了警惕,靈力也變得很敷衍,不再如同剛才那樣充滿威脅感。

    夏目貴志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

    他愣了愣,才注意到中原中也手中正提著一個比他高出一點的金發人類。

    那名金發人類面色蒼白,被中原中也拽得膝蓋半彎,狼狽地被中原中也扼住喉嚨,點住眉心。

    夏目貴志下意識喊:“中也?!等等!!”

    中原中也神情怔忪了一瞬。

    他的手指僵在空中,名取周一只覺得他的鈷藍色眼眸一瞬間充滿了冷漠,隨后領口一松,他向后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大口地喘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夏目貴志匆匆跑到中原中也身邊,關切道:“你還好嗎?”

    中原中也垂下眼眸。

    就在剛才一瞬間,夏目貴志叫他的聲音確實使用了靈力,所以他才會感覺到手指被牽拉。

    雖說以夏目的能力不可能完全操控他,但是僅僅限制行動的那一瞬間,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束縛力,而且是為了區區陰陽師……讓人不爽呢,要殺掉讓人不爽的家伙嗎?

    見中也沒事,夏目貴志想去扶起名取周一。

    中原中也卻攔住了他。

    他的手繞到夏目的后頸,帶著他把他帶向自己,五指順著他的皮膚摩挲著向上沒入淺棕色的頭發,不像往常克制,吞噬著少年充裕的靈力來平息不愉快的心情。

    夏目貴志只覺得身體忽然發軟無力,中也的手也不像往日溫暖,發根傳來的冰涼柔軟的觸感讓他脊椎一路過電般打了個寒顫,踉蹌著跌在中原中也身上,手微微撐住他的肩膀,聲音驟然變得虛弱,帶著些微的喘息:“突然之間……怎么了……”

    “難道還是受傷了嗎?”他半趴在中原中也的肩頭,被他的和服攬在懷里,抬起淺棕色的溫柔眼眸,關切地與藍眸對上視線。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視線平淡地轉向名取周一:“這樣的陰陽師還傷不到我。”

    “誒?陰陽師……?”

    名取周一覺得自己好像被遷怒了,眼前這個恐怖的大妖目光平靜,但是他卻覺得自己會隨時被取走小命,不得不開口:“我是一名除妖師,陰陽師已經是祖輩幾百年前的名號了。”

    他的回答讓夏目貴志忽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身體緊張起來:“您……除妖師先生,您也能看到妖怪嗎?”

    “當然,你也是吧?”

    名取周一也有些驚訝。

    事到如今他當然能意識到這名少年與中原中也的關系很好,甚至能影響這只妖怪的行為。

    但名取周一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果不是隱居從不現身的除妖師家族弟子,那這名少年就純粹是一個妖力強盛且沒有歸屬的人類?

    他正想著,一股冰冷的妖力就逼到眼前,眼前的妖怪眼眸清得見底,仿佛感受到名取周一正在思考某些對于他或者他懷中的少年不利的東西。

    居然還有如此可怕的直覺……

    名取周一苦笑著自己站直,看著被妖怪極具占有性籠罩住的少年。

    少年被扯住發根,被迫微微仰起頭,看起來像是某種被獻祭的小孩,還虔誠地望著那只赭發藍眼、慵懶而靡麗的妖怪。

    少年有著纖細的脖頸和能被妖怪隨意撕破的皮膚,明明被妖怪以一種極為強硬而狎昵的方式用指腹撫摸過側臉、耳后與喉嚨,游走之處泛起曖昧的紅暈,卻毫無警戒心可言,仿佛很信任地把生命托付給了這只奪走他的靈力、玩弄著他的妖怪。

    如果不是他們的靈力純粹,名取周一簡直都要以為少年是什么邪惡捉妖人豢養著、用來取悅妖怪的祭品了。

    但不論如何,名取周一覺得少年對這深不可測的妖怪的信任之心絕不可取。

    妖怪是可恨的存在,不管偽裝得多好,遲早有一天也會打破偽裝,對少年露出獠牙,讓這少年露出驚恐破碎的神情,然后愉快地享用這頓美餐吧。

    名取周一頭腦風暴之際,夏目貴志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

    過去他對很多人說過妖怪的事情,結局都是被畏懼、嘲笑、當成謊言,這次難得有機會能與別人訴說妖怪的事情,他卻因為這些經驗而心生退縮。

    他在中原中也的和服里轉過身。

    中原中也很喜歡和夏目貴志湊得很近,把他抱在懷里爬去屋頂曬太陽,或者揪他的臉頰把玩他的頭發,再或者與他十指相扣把下巴墊在他的腦袋上,都是常有的事情。

    中原中也從來只考慮自己開心,不考慮當事人意見,夏目貴志也習慣成自然,完全沒有察覺這在名取周一眼中多么怪異,搭配妖怪那與生俱來的旖.旎氣質,讓人覺得某方馬上就會被親吻褻/./玩直到沉淪失神。

    夏目看著名取周一。

    中也站得很近,這讓夏目貴志想起過去中也總是站在他身旁驅趕那些纏人的妖怪,只要中也在的話,想要欺負他的同學們也會自動退散。

    他都知道的……只要中也在,就可以擁有勇氣。

    夏目貴志的手垂下來,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

    中原中也輕哼了一聲,隨便這個令人煩惱的人類幼崽動來動去。

    “沒錯,我從很小就能看到妖怪!毕哪烤o張地笑了笑,“大家都覺得這樣很奇怪,我還是第一次和別人這么聊起!

    名取周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又瞥了眼他身后如同守護神一般不動如山的中原中也:“你真是一個神奇的少年呢。我叫名取周一,是名除妖師,可以請問你叫什么名字嗎?”

    “夏目。”他仿佛第一次同別人自我介紹一樣,中原中也不滿地攥緊他的手指,夏目貴志卻誤以為對方在給自己鼓勁,認真地念出來,“我叫夏目貴志。”

    *

    名取周一很想找時間和夏目貴志談談中原中也的事情,但是中原中也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夏目貴志身邊,兩個人甚至連手都沒有分開過。

    夏目貴志自己只是覺得力氣不佳,名取周一卻明顯看出中原中也這是把夏目貴志當成充電器在緩慢攫取靈力。

    明明這只妖怪并不缺靈力,為什么還要以這么效率低下的方式奪取夏目的靈力呢?

    ……怎么看起來有點像是某種奇怪的懲罰,只是為了干擾夏目的身心與氣力讓他無暇分心,或者讓他只能依靠中原中也的支撐行走。

    注意到名取周一游移的目光,中原中也命令道:“你去那邊買冰淇淋!

    名取周一愣了愣。

    他扭過頭,注意到一個攤位上插著賣相相當甜美、撒著巧克力碎、糖豆還有餅干的多球冰淇淋。

    剛才經過這段路的時候他們的速度似乎變慢了,而夏目也往那邊看了一眼。

    名曲周一:“……好的,我去!

    夏目貴志知道中也是故意在消遣名取周一。

    他有點尷尬地想要拒絕,但是看到中也不愉快的神情,想想他剛才和名取周一的對峙,心中悄無聲息有了偏向,只得為難地給名取周一解釋:“抱歉,中也不愛活動,剛剛你對中也出手讓他生氣了……錢之后我會、咳咳咳。”

    他還沒說完,中原中也已經看過去,夏目貴志只好再次改口:“麻煩您了!

    “沒關系!

    兩人一妖走了一路,名取周一買了一路,中原中也一口氣點完了所有有意思的東西,嫌棄地看著錢包空空表情苦澀的名取周一:“在過去,像你這樣的藝人能掙的錢并不少!

    被貼臉嘲諷的名取周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答道:“前輩教育的是。”

    “稱呼。”

    “……中也大人?”

    中原中也頷首,扣著夏目貴志的肩膀,帶著他與名取周一背道而去:“我不喜歡人類當仆從,陰陽師,離我的東西遠一點!

    夏目貴志被他的妖力控制得動彈不得,看著名取周一敢怒不太敢言的樣子,又莫名有些好笑,只能在中原中也的牽制之下勉強揮手道別。

    兩人坐上新干線上時,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

    中原中也照常霸占了一整條長椅,曲起手肘支撐在椅背上方,側過臉,看著窗外被黑暗吞沒的景色。

    留給夏目的那一半側臉,在半明不明的微光中,神情寂靜,嘴唇微微抿著,看起來……心情不好。

    夏目貴志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中原中也下午始終不積極,就像是生氣了一樣。

    還沒想到應該怎么哄一哄這只任性的妖怪,兩人已經走回家中。

    門前亮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塔子阿姨站在燈下為他接過背包:“貴志,你回來了。朋友沒有一起來嗎?”

    “他……”夏目貴志正想說什么,卻發現身旁的妖怪已經越過他們走回房間,摸摸臉頰,無奈地笑了,“下次我會邀請他回來的。”

    “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還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說起來塔子阿姨可能認識他,他叫名取周一,聽說一名演員!

    “啊!那個名取先生嗎……”

    ……

    夏目貴志在塔子阿姨的噓寒問暖中回到房間。

    中原中也正坐在窗外的屋檐上閉著眼睛假寐。

    他的赭發比上次剪發時長長了不少,已經快要散到腰線以下。

    他并不經常會露出這么明顯的被冒犯的神情,如果只是因為名取周一一人,真的會這么嚴重嗎?

    夏目貴志陷入沉思,回憶著自己今天干過的所有事,最終不確定地翻過窗戶,踩著瓦片想靠近中原中也,結果腳底一滑,還沒來得及去碰他,就腳踩西瓜皮從房頂上掉落下去。

    驚呼聲即將脫口而出……在中原中也與銀色月亮的影響即將消失在他指尖之前,暗紅色的光芒浮動,把夏目貴志的身體固定在空中。

    中原中也沒有睜開眼睛:“什么事?”

    大有如果理由讓他不滿意就立刻把人扔下去的意思。

    夏目貴志的表情最終化成淺淺的笑,在銀色月光之下,安靜得如同在春夜中緩慢流淌的甘甜的溪流。

    “今天命令了你,非常抱歉。”

    他的指尖向前伸,費力地想去捉住中原中也的手——盡管這個動作并沒有意義,但夏目貴志習慣了做出這種親切又服軟的動作。

    或者……用另一種更讓人害羞的說法,這樣的舉動幾近于撒嬌。

    只要表示自己的順從,主動讓中也觸碰自己,摸摸他的腦袋,中也就會露出那種像是被撓著下巴很舒服的貓咪一樣的神情。

    中也經常說夏目是他的東西、收藏品,時不時就喜歡去碰他的脖子,手指像是為他戴上某種秘而不宣的項圈一樣。

    夏目貴志自幼失去父母,最初完全適應不了這么親昵的舉動,但是妖怪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被搓得紅著臉想逃跑,中也就會強勢地把他按在地上,久而久之身體也習慣了這么一個毫無邊界感的妖怪,甚至會下意識配合他探過來的手,任由他通過那層薄薄的皮膚索取他想要的觸感與情緒。

    但是只有在這種時候,當夏目貴志想去哄一哄心情不佳的中也的時候,他這副仿佛被順毛順舒服了才留在自己身邊的神情讓夏目貴志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誰在馴服誰。

    “我只是希望不管什么時候中也都能好好生活在人類的世界里。中也,可以答應我不要隨便傷害人類嗎?”

    中原中也扣住夏目貴志的手腕,把他帶坐在自己身邊,隨后把手搭在夏目栗色的腦袋上,夏目貴志被壓得微微垂下腦袋,勉強側過頭,對中原中也繼續道。

    “只要不互相傷害,就一定有繼續相愛的機會,我希望會有很多人一直一直愛著中也!

    夏目貴志見過很多妖怪因為失去信仰、被人遺忘而消逝。

    所以中也不要傷害別人,好嗎,那樣就不會被人憎恨,以至于遺忘。

    “這可是為了重要的住處!彼孟胫磥淼氖虑,低聲說,“為了讓中也能到處旅游,在喜歡的人類家里落腳,再遇到很多很多愿意陪伴著你的人類和妖怪,中也,你可以和我約定,不要隨便傷害人類嗎?”

    即使那一天,名為夏目貴志的人類不復存在。

    *

    在中原中也的看護下,夏目貴志有驚無險地開始了初二生活。

    他和西村、北本兩人玩鬧的時間也變長了。

    就連不太善于觀測的中原中也也意識到,夏目確實變得活潑不少,也不再小心翼翼,不像過去一樣連玩笑都不敢開。

    西村北本兩個人在班里也是活躍分子,僅僅一年就帶著夏目貴志把十幾年沒搗的亂給搗完了。

    ——當然,主要是西村和北本主力,夏目跟在兩人后面勸諫,偶爾被感染,沒忍住一起發揮一下青春期少年無處釋放的活躍精力,

    上山爬樹,下河摸魚,這些在初中生眼里司空見慣的調皮事,夏目每次都緊張得像是外星人第一次來地球生活。

    連老師都知道這三人組合,一視同仁地在同學善意的哄笑聲中點名,一邊感嘆這么文靜乖巧的學生也被帶壞了,一邊讓手忙腳亂的三人下課去辦公室搬作業做懲罰。

    西村北本家住在另一側,但時不時就要護送夏目回家,塔子阿姨知道他們是夏目的朋友,每次都要邀請他們吃點心吃飯,兩個人笑嘻嘻地應下,心滿意足地達成了蹭吃蹭喝的真實目的。

    三個人叼著小草,挎著書包,一人在前倒著走,兩人在后面邊吐槽邊聽,走過了長滿青苔的山澗,走過了漫天飛舞的歸巢鳥,冬雪落下時哈著冷氣擠成一團在神社前不太整齊地鞠躬、參拜。

    西村把愿望念了出來:“希望初三能和夏目分到一個班!

    北本笑他:“念出來就不靈了。”

    “夏目,你許了什么愿望!

    夏目貴志雙手合十,把一整套鞠躬拍手再鞠躬做完,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笑著說:“說出來就不靈了,還有你們兩個,祈禱的話要好好把硬幣投進去。”

    “嗚哇——糟糕,我忘記帶了,夏目,你的借我一下!”

    “……喂!”

    在西村的哀嚎之下,夏目貴志惡作劇地眨眨眼,把硬幣扔進了神社的箱子中。

    他想,明年如果還能和朋友、塔子阿姨、滋伯父以及中也一起度過新年,那就太好了。

    *

    開春之后,中原中也據說發現了一處很漂亮的湖,興沖沖地離開了。

    夏目貴志則在初二末尾,第一次開始煩惱升學啊分班啊成績啊的雜事。

    雖然仍然能見到妖怪,但是中原中也越發威名遠揚,偶爾有不長眼的家伙湊過來,也能被中原中也和夏目貴志的雙重靈力給趕走。

    ——以至于,夏目貴志有段時間過慣了幾乎可以稱之為普通人的生活,擁有了更多普通人的煩惱,而忘記了,他仍然是妖怪眼中值得覬覦的存在。

    妖怪們不敢上門,但是夏目貴志身邊不是所有人都被這樣嚴密地防護著。

    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放學日后,夏目貴志來到慣常的地方等待西村北本,卻在看到兩人的瞬間,注意到幾乎附著在兩人身上的巨大妖怪。

    黑色的妖氣幾乎蓋住了西村和北本的臉,讓夏目貴志聽不清他們在講什么,只有只言片語偶爾從中傳來,帶著疑惑說:“最近好像一直在做噩夢,還一直覺得沒力氣……”

    “不會是什么傳染病吧,我最近也經常這么,夏目呢……夏目你怎么了?”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看著臉色蒼白站在原地的夏目貴志,有些擔憂地相互對視,叫道:“難道你身體也不舒服嗎?”

    只有夏目貴志能看到,那只纏繞在他們上方的妖怪與兩個男生一起扭過頭,透明的手腳幾乎要刺進他們的身體,陰森森地叫出了“夏目”兩個字。

    西村和北本是因為他被妖怪盯上的。

    夏目貴志下意識退后了一步,指尖重重按在手心里。

    以為生活開始與其他人沒有區別,這雙能看到妖怪的眼睛不會再帶來悲傷,也許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錯覺。

    都是因為他最近越來越缺乏戒心,都是因為他最近學會了依賴朋友,所以才會讓他們遭受這樣的惡事。塔子阿姨呢,滋伯父呢,他們還好嗎?也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因為他受到傷害嗎?

    看著那只妖怪逐漸籠罩了西村兩人,夏目貴志定定地看著兩人,無聲地說:“抱歉!

    “嗯?夏目你說了什么嗎……夏目?!”

    西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夏目貴志從路旁隨便撿起了一塊石頭,用力地展開胳膊,向他們沖了過來。

    “給我——從我的朋友身邊離開。 

    淺棕發的少年緊握著石頭,重重地從西村與北本腦袋上掄了過去,他們只感覺到一陣強風吹得他們閉上眼,好不容易才睜開,下意識喃喃:“怎么回事,身體一下變輕了……”

    “對了,夏目,夏目呢??這是什么?”

    西村手中不知何時被塞進來一根赭色的手串,他們左右看,已經看不到夏目貴志離開的方向了。

    ……

    夏目貴志已經好久沒有這么拼命地奔跑過了。

    雖說他在西村兩人的監督下開始練習短跑,也會和他們一起打球,比過去的運動量增加不少,但這樣子奔跑時,他的心中只能感覺恐慌與疲倦。

    風灌進喉嚨里,干澀中泛著鐵銹味,他在拐角處重重咳嗽著歇一口氣,就被沖過來的妖怪推著不得已跳下山坡。

    “要找到神社才行……”

    他四處尋覓,終于找到一個破舊的神社,跌跌撞撞地跑上臺階,越過鳥居,卻在門口被繩子絆了一下,再起身,那根繩子已經斷了,繩子連接末端的神甕木門打開,一個詭異的笑聲從其中傳了出來。

    夏目貴志感到一陣不妙,他被兩邊的追擊者夾在中間,向后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看著一起向他竄來的兩股力量,猛地閉上眼睛。

    剛剛太過自責與焦急以至于沒能喊出的名字脫口而出。

    “中也——”

    光芒盛放。

    暗紅色的力量分別按住了兩頭沖過來的猛獸,最終幻化成一個暗色的人形。

    赭發青年在兩只體型數十倍大的妖怪面前平靜地轉身,躬身,托起夏目貴志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事,才重新化成光點散去。

    最開始追著夏目貴志的妖怪在被松開的瞬間就逃竄,而另一只“咦”了一聲,說:“什么人,竟然趕在我斑大人面前囂張!

    夏目貴志有些緊張地盯著那團白霧,他把中也給的辟邪手串臨時塞給西村,僅存的體力也不知道夠不夠再次呼喚中也,萬一這只破除封印的妖怪……

    白霧散去,一只招財貓從空中落了下來,在地上踮腳繞了一圈,驕矜地看著夏目貴志:“人類,讓我吃掉你!

    夏目貴志:“……噗!

    “喂!你在笑什么笑。 

    ……

    夏目貴志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之后,天色已經暗淡。

    那只招財貓妖怪莫名其妙地來,把他誤認成他的外婆夏目玲子之后好不容易解除誤會,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并留下一句:“讓那個不敢現身的小子等著,你們兩個都準備好做我醒來的第一頓飯吧。”

    中原中也是最強的妖怪。

    夏目貴志并不在意這個威脅,危機勉強接觸,他整理了臟兮兮的衣服,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在馬上就要拐到家門前時,他頓住了腳步。

    萬一轉過去,萬一又把不干凈的東西引回家,給塔子阿姨他們帶來麻煩,他應該怎么辦呢?

    他……

    “夏目!你終于回來了!”

    夏目貴志驚訝地抬起頭,看到西村和北本竟然坐在他家門前的臺階上,見到他,抱著一個眼熟的書包急急忙忙跑過來。

    兩人看他像是去泥里打了個滾,來來回回問“突然之間往哪里跑了”“難道有什么好看的女孩你自己偷偷去不帶我們?”或者“居然把書包落下了,夏目也有這么冒失的時候啊”。

    夏目貴志手足無措地接過了書包:“謝、謝謝你們……你們怎么來我家了?”

    “當然是擔心你啊。”西村從身后變魔術一樣變出一個糕點,“還有想念阿姨的點心!”

    北本攬住夏目的肩膀:“回來這么晚會讓塔子阿姨擔心的,這次我們幫你遮掩過去了,下次記得早點回家!

    夏目貴志垂著腦袋,嘴唇翕動:“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為什么突然奔跑,為什么突然大喊大叫,為什么對著空氣說話。

    他猶豫著,沮喪地閉上眼睛,不敢把話說得更加具體。

    北本安靜了一下,看著夏目貴志忐忑的樣子,攤開手:“因為那時候夏目看我們的眼神很悲傷……就好像要離開我們了一樣。我們覺得你應該總會回家,想來這里確定一下你的安全!

    “還有這個,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夏目你一直戴在身上!蔽鞔鍎t小心捧出赭色的繩結,比夏目還要忐忑,“剛剛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斷掉了……非常抱歉!有什么需要做的或者賠償的你盡管給我說!我絕對不會逃避的!”

    夏目貴志接過了那條被握得暖和的發繩,茶色的眼睛看著地面,左右手忽然開始交替著去揉眼睛,把眼睛揉得紅通通的:“讓你們擔心真是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了!”

    西村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你知道就好,下次記得請我們吃東西賠罪。好了,塔子阿姨還在等你,快回家了。”

    兩只手在他身后推著他,把他推到燈光之下。塔子阿姨的身影在門的另一側浮現,念叨著:“貴志怎么這么晚還沒有回來……啊呀,身上怎么弄這么臟,快過來,我去拿干凈毛巾給你!

    “只是不小心摔倒了!毕哪抠F志乖巧地站在門口,矮身任由阿姨把軟毛巾搭在他的腦袋上輕柔地擦擦,聲音沙啞地回答,“下次我會注意的!

    *

    夏目貴志試圖和西村北本重新保持距離。

    一旦與溫柔的人結識,就會開始擔憂對方,擔心自己成為他們的麻煩。

    但是明明知道會是這樣,他卻在僅僅一天不說話之后,就感覺到了一陣落寞。

    西村和北本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斃的性格,在判定夏目鬧別扭之后新奇地觀察了一天,兩人得出了“沒有夏目的作業可抄明天會完蛋”的結論,在放學之后,堵在教室門口,向面露驚恐的夏目貴志的脖子、側腰等各處怕癢的地方伸出罪惡的雙手。

    “——等等?!給我等一下。 

    “誰和你默認不說話了啊笨蛋!!”

    這一邊雙方在鬧別扭,夏目家,中原中也也在和斑對峙。

    夏目貴志呼喚他之后,他立刻就趕了回家,結果剛回來,就看到這只妖怪鳩占鵲巢,吃塔子阿姨準備的飯,喝塔子阿姨的雞蛋酒,還仗著那能在人類眼中局限化的實體,擠占他睡覺的地方。

    斑——同時被夏目貴志取名貓咪老師、本體是巨大且高貴(本人堅稱)的白毛野獸(中原中也評)、實體是一只酷似招財貓的肥胖三花貓張牙舞爪:“你也是來爭奪友人帳的嗎?”

    中原中也捏住他的后頸皮:“誰要那種東西。愿意受我驅使的妖怪隨處都是。倒是你,別跑到別人的地盤上,還擅自和別人的東西契約。”

    夏目貴志在睡夢中感覺到兩股妖氣化成貓貓拳,在他上方打架。

    其中一方說:“夏目是我的盤中餐。”

    另一方隨意擺手:“夏目是我的,他的東西也是我的,如果你想要拿走……吃了你。”

    “居然敢在我斑大人面前囂……嗷嗚!!”

    “吵死了笨貓!我明天還要上學!”

    “明明那個中原中也也在搗亂,為什么只打我一個人!”

    貓咪老師捂著腦袋上被夏目貴志友情破顏拳打出的包,憤怒地瞪著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打了個哈欠,暗紅色覆蓋了滿屋子,拉開窗戶把招財貓丟出去又關上窗戶,一氣呵成,又用自己的靈力覆蓋了斑的靈力,伏在夏目貴志身邊,悠然睡了過去,并在夢中聽到貓咪在外面叫囂時再次扔去一道靈力,把貓的四肢綁起來,塞到塔子阿姨的洗衣籃里埋好。

    兩個人每晚的混戰吵得夏目貴志每天都睡不好覺。

    中原中也心情不快,就愛吞噬夏目的靈力當零食,以至于夏目貴志半夢半醒覺得呼吸不暢,臉頰和脖子都憋出紅暈,急促喘息著湊向中也,本能地拉著他的手讓他碰到自己,試圖用清涼的妖力來緩解。

    ——這一點還是貓咪老師點明的,夏目這才知道中也原來一直都在吸取他的靈力,他有時忽然覺得身體發軟,就是靈力被抽出導致。

    在夏目貴志頂著黑眼圈、快要在課堂上睡著后,兩個就差在藤原家割據一方的妖怪因為喝酒反而關系緩和了。

    而關系緩和帶來的另一個副作用就是……

    夏目貴志躺在房間里,聽著屋頂上明顯的碰杯聲以及交談聲。

    貓咪老師獨特的貓貓聲線,聽起來已經醉意上頭:“說起來,我確實聽說過中原中也這個名字,不過聽說你早就失蹤……怎么會出現在夏目這個笨蛋人類小子身邊?”

    中原中也聲音也迷蒙:“在夏目身邊,會有很多有意思的妖怪和人類找上門來,我唯一的樂趣就是玩樂,雖然時間終究短暫,不過還是能遇到相當有趣的事情!

    “哈哈嗝,這個確實,就是這小子太會浪費友人帳了,只是幾天就還了好幾人的名字……不過不管夏目靈力多強,區區人類,遲早是我的口糧!

    “哦,是嗎。”

    貓咪老師感到納悶:“你這時候怎么不阻止我?”

    中原中也無所謂道:“我在意的只有他的靈魂,如果能驅動他的身體與意志的東西已經不復存在,一具與旁人無異的身體,隨你處置便是!

    夏目貴志:“…………”

    雖然兩個人說的都是已經約定好的、默認的事情,但那囂張而怪異的語氣還是讓他忍不住對著屋頂怒道:“你們兩個人,在隨便對別人的身后事隨便評論什么呢!”

    *

    斑來的時間長了,和中原中也倒是更加意氣相投了。

    兩個人愛在山林中逛,愛在溪邊月下喝酒,中原中也指揮著各種妖怪為他服務,斑有的時候就狐假虎威(夏目貴志語)。

    中原中也一個人沒那么熱鬧,但是貓咪老師卻熱衷于半夜發酒瘋,每每被夏目制裁,惱怒地捂著腦門指著中原中也:“所以說你為什么總是打我一個人!這家伙也參加酒局了哦!甚至是他叫妖怪拿來這次好酒啊么么真好喝……好痛!!”

    夏目貴志額角跳著十字架,又給了貓咪老師一拳給他砸安靜,才看向中也。

    中原中也只是推開窗戶,卻沒有進來,他的雙臂搭在窗臺邊,歪著腦袋枕在雙臂上,和服凌亂,迷蒙的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夏目貴志,月光如同一條淡色透明的披帛搭在他的發上,好像在無聲地呼喚夏目,讓他過去,去倚在他身邊。

    夏目貴志拍拍臉頰,默默轉移了視線。

    不管看多少次,都會覺得這幅場景有些過于奢靡,但是再看,又覺得中也的神態沒有一絲雜念,干凈得可愛。

    “中也,來屋里休息吧!

    夏目說罷,把招財貓塞到角落里,對中原中也招手。

    他知道中也此時最是茫然,說什么都會安靜地照做,他身上并沒有貓咪老師那股酒味,永遠是仿佛來自于山水的清冽氣息,躺在夏目特意換成大一號的被褥上,纖長的睫毛與眼瞼一起闔上。

    “晚安,中也。”

    貓咪老師在角落里打了個噴嚏。

    除此之外,對中原中也而言最大的變化就是,他出行多了一個坐騎。

    妖怪到底是武力為尊的存在,夏目貴志知道貓咪老師會去欺壓中級妖怪,也不管中原中也怎么和他斗法,見到兩人打得驚天動地就鼓鼓掌,見貓咪老師郁悶地現出原形,還會忍不住悶笑,惹來第二輪爭吵。

    藤原家變得越來越熱鬧,塔子阿姨做的飯量也再次增加,中原中也喝光了貓咪老師的雞蛋酒,得意地出發去下一個地方玩耍。

    像中原中也和斑這樣的妖怪,往日絕對不會這樣成行。只是中間加入了夏目貴志這個特別的人類,所以才會聯系比如此緊密。

    斑解釋了友人帳的作用,很快,想要要回自己名字的妖怪接踵而至。

    中原中也第一次知道,原來有這么多妖怪都試圖與他人結下緣分,試圖在漫長的記憶中,留下一點波動的痕跡。

    在他們請求夏目幫助自己的時候,中原中也按住了貓咪老師,分出一部分靈力,延長這些妖怪的生命,直到他們的心愿已了。

    夏目問他:“中也,你也想幫他們嗎?”

    中原中也搖頭。

    “幫助”這個詞,意味著要與這些妖怪結下情誼。夏目已經是例外,中原中也不需要與世間產生更多的聯系束縛自己。

    他只是隨心而動,想要聽一個有趣的故事又會如何講到結局。

    ……

    …………

    [“中也!”]

    神社中的中原中也從夢中驚醒。

    他握了握手中的小木牌,感知著其中久違的靈力和斑祈禱的時候氣急敗壞的口吻,合上衣服站起身,向著發出祈愿的方向而去。

    [“你要到哪里去?”]

    他最近放心地把夏目獨自一人在家,就是因為斑的實力足夠保護夏目。

    如果這家伙丟下夏目……

    港口Mafia,就借用這個地方教訓一下不聽話的仆從吧。

    第46章 神明·妖怪

    港口Mafia, 頂層辦公室。

    貓咪老師精疲力盡地倒在籠子里哼哼,不知不覺之間, 暗紅色的霧云浮現在辦公室之間。

    中原中也幾乎用盡耐心,才堅持走到這間辦公室——血腥味,殺意,硝煙,所有這類的詞匯幾乎填滿了這個地方,讓他時刻想直接沖破窗戶遠離這個鬼地方。

    屋中守衛著的少年被妖火弄暈了過去。經過他時,中原中也才發現他正是前不久被自己趕下山的芥川。

    中原中也最終在那個制作精巧的籠子旁站定, 雙手抱臂,嘲諷地勾勾唇角:“幾天不見, 越來越弱了啊,斑!

    籠子里的三花貓猛地驚醒,一邊打拳一邊嚎叫起來:“中原中也#¥%@&&你最好趕快給我解開這鬼東西!”

    “這就是你拜托人的態度嗎?”中原中也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貓咪老師氣得貓毛亂飛,可惜他被夏目養得越來越肥的身體讓他完全顯不出氣勢來, 中原中也漫不經心地把隨身攜帶的逗貓毛毛草在籠子口繞來繞去, 看招財貓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本能趨勢下去撲那根草,終于愿意伸手按在籠子上:“那我就幫你……”

    他剛催動妖力想毀掉籠子, 貓咪老師慘叫出聲:“疼疼疼——。。。俊

    中原中也挑眉, 他躬身去看那個籠子, 看了半天, 噗地笑出聲:“你居然中了這種小兒科的陷阱!

    貓咪老師炸毛:“如果不是為了找你,我也不至于被那個該死的小鬼戲!任页鰜碇笠欢ㄒ粤诉@里的人類以解我心頭之恨!還有你, 這上面分明就是你的靈力吧?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又做了什么?”

    “這個城市是不同于我們的另一個世界, 那邊的神社——”中原中也向外指了指,“里面的神明名叫中原中也, 嗯,簡單一點理解,你把他當成沒有放棄神明之身的另一個‘我’就好。”

    貓咪老師額角跳出幾個十字架:“你是來炫耀自己擁有一座神社的嗎?所以?現在又要怎么辦?”

    “我倒是能強行破開籠子,不過你的一部分身家性命似乎被綁在籠子上,到時候你是橫著出來還是豎著出來我就沒辦法保證了!

    中原中也攤手,露出看熱鬧的笑來。

    “你不想受傷的話,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這個籠子上雖然有荒神中也的靈力,但我聯系到他想必還得等兩天……這地方雖然簡陋,養你這只胖貓還是可以的,你就在這里稍作休息,看看在我和荒神中也商議之前,能不能努力討好綁架你的小鬼讓他放了你吧!

    貓咪老師的眼睛和那雙滿是嘲笑的藍眸對視半晌:“……”

    他忽然想念起夏目貴志來。

    如果夏目在這里,這只妖怪必定會懶懶地湊過去,一如既往把夏目當充電器,連思考都懶得思考,瞇著眼睛一副享受的神情。

    充電模式下的中原中也通常很好說話,至少不會像現在這種惡趣味過頭。

    不,不對,等等,中原中也這副不嫌事大的表情……

    貓咪老師忽然渾身炸起毛來。

    這只捉摸不定的妖怪是不是早就想把他從夏目身旁踢開,想趁著這次機會把他拘在這個城市甚至趁機除掉他吧?!

    嘭的一聲,另一陣白色妖霧在辦公室中蔓延。

    貓咪老師眉心的紅芒閃爍,短暫恢復了白色巨獸的模樣,直接占據了半個辦公室。

    中原中也沒有理睬那條毛茸茸的、把他攔腰卷起、惡狠狠勒住他的腰身的尾巴,反而打了個哈欠,側臉半埋在絨毛之中:“恢復這個姿態很費力吧……用來打架太浪費了,正好我還沒有睡夠,你多堅持一會。”

    暗紅色的光芒隨著他的話語傾斜而出,把巨獸的姿勢調整到更容易當靠墊的樣子。

    中原中也整個人埋在斑溫暖的長毛中,微微合上眼睛。

    明明并沒有離開很久,他卻莫名覺得已經很久沒有把斑當成抱枕了。

    對方身上的靈力雖然被封印,但是卻足夠驅散房間中讓他不舒適的空氣,中原中也覺得勉為其難將就一下吧,用重力牢牢控住了斑,完全把他當成了睡袋。

    斑:…………

    他不滿地垂眸,看著像是初生的小獸窩在長輩的肚皮中一樣安然的中原中也,尾巴躁動地想要扼進他的腰,卻立刻被中原中也那只纖細的手牢牢拽住,拖進懷里抱好。

    斑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沒對中原中也吐出那口攻擊性的妖氣。

    或者說,他多少有點心虛,畢竟他弄不準——

    “對了,你來的時候夏目在哪里?”閉上眼睛的中原中也嘴唇翕動,模模糊糊地問。

    貓咪老師身體一僵,眼珠心虛地游移起來。

    問得好。

    這問題好就好在,他當時和夏目一前一后走山路,他看到一只長相很奇特的蝴蝶,就撲過去瞅了一眼,結果一腳踩到了下面的陣眼,只聽到夏目疑惑地叫了他一聲,就不知道對方去向了。

    他長久的沉默讓中原中也再次睜開眼睛。

    鈷藍色的眸子抬起來,極具壓迫感地看著斑。

    斑:“……”

    嘭的一聲,他的身體被逼回了招財貓形態,驚恐地看著面無表情地用暗紅色覆蓋了他和籠子的中原中也:“等等!總之先把你的手從籠子上面拿開嗷嗚疼疼疼疼疼。 

    *

    貓咪老師在封印限制下連聞味道的能力都發揮不出來了——盡管斑本人對于中原中也把他當警犬使的做法感到極為不滿——而且就算夏目真的一同踩入陣眼,也不一定來到這個世界,或者這個城市。

    在貓咪的哀嚎中,中原中也把他丟在了港口,自己則回了神社,試圖使用神力的加成,在橫濱尋人。

    只是從這么廣泛并且這么混亂的城市中尋找一個人類,幾乎可以稱之為大海撈針。

    中原中也半晚上沒睡,早晨時懨懨地坐在神社的工作臺后,瞥了眼面露意外的神代:“早!

    “您今天起得很早……是有什么特別的事嗎?”

    中原中也已經懶得管兩人昨天幾乎沒有說話的尷尬經歷,直白道:“你知道如何破解荒神中也的神力嗎?或者你們神社應該有收藏寶物之處吧,我需要尋找破解那個中也靈力的方法,帶我去看看。”

    神代同他對視,緩緩地說:“不,我是神力的造物,根本無從知曉如何破解創造者的靈力,至于神社的寶物,這些全部由神明掌管,如果神社認可您作為主人,您自然就會知道寶物所在。”

    “如果有這種好方法,我就不需要來詢問你了。”

    中原中也懶惰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睛如同萃取后的藍色結晶一般,讓人覺得只要與之對視,就能被看穿。

    他拉了拉和服,感嘆一聲:“看來我的旅途也要結束了,如果你也想讓荒神早些回來的話,就幫我找一個人吧!

    只要想到夏目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中原中也就會開始想起來應該注意自己的形象,免得在這種地方總是過分聒噪的夏目看到了,關切地、又像是不好意思一樣,紅著臉默默走到他身邊,把他的衣襟和袖口都整理好,說他:“中也,小心著涼!

    夏目的動作總是十分輕柔。他的體溫也和性格一樣溫溫的。

    中原中也并不會著涼。不過他很享受夏目這樣的照顧。

    他會展開雙臂,懈怠地倚在抱枕或者桌邊,看著少年跪坐在他面前隨后俯身,認真地去研究和服上的衣帶應該怎么系,栗色的發絲柔軟而分明,中原中也能清楚看到他白皙而薄的后頸皮膚下微微凸起的頸椎。

    他像是一只兔子一樣,把無害的暖和的濕潤呼吸撒在中原中也和服蓋不住的鎖骨和胸膛上,指尖無意中蹭到中原中也的皮膚,少年就會把腦袋低得更低,好像害羞到要把自己直接埋進他的懷里一樣,紅暈從他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再向下。

    有時中原中也看著有趣,便將五指穿入他的發摩挲以示贊揚——這是中原中也這幾年認為最適合對待飼養的人類的動作,只要他這么做,夏目就會變得反應遲鈍,說話聲音也比平時要溫柔許多,像是個完全按照中原中也心意生長的人型抱枕一樣。

    當然,夏目偶爾也會反抗。

    少年會以極低的聲音表示:“中也,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再用這種態度了”。卻絕對不會主動掙脫開他的手。

    中原中也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夏目帶到自己懷里,讓他把腦袋埋在自己的手臂環繞之中,在春日鳥鳴與窗口陽光下,掩口打個哈欠,安然地打一會盹。

    醒來時,夏目也已經睡著了,閉上眼睛顯得極為安靜,如同擠成一團的小動物一樣,和他依偎在一起。

    “依偎”是夏目自己形容的,中原中也很喜歡這個詞匯,它讓他覺得很舒服,仿佛和人類擁抱時,時間也會和他們交織在一起,變得更加值得享受,更加新奇。

    想到這里,中原中也覺得越發困了。

    神代猜測般問道:“是您的故友嗎?”

    中原中也果斷地否認:“不是!

    故友也許是有的,但夏目貴志只是他飼養的人類罷了。

    寵物通常會先于主人離開——飼養這個詞,從最開始就是為了讓主人意識到這一點而發明的。

    當然,飼養也許同樣意味著責任感等等,不過中原中也并不沒有這種心理,他只是要找到屬于自己的寶物,然后賞玩,直到某一天,寶物不復存在。

    “我明白了。”神代沒有繼續追問,“那么您要告知我那個人的特征嗎?我會隨時注意祈愿并向您告知!

    中原中也上下打量著他。

    “好!彼氲交纳裰幸舱f“可以信任神代”時的語氣,答道。

    *

    神明中也比想象中還要快地回應了妖怪中原中也的呼喚。

    他剛剛從超能力中也的世界回來——那個世界中有另一個接近于神的存在,是個名叫齊木楠雄的少年,這讓荒神中也感到新奇。

    他因此接受超能力少年中原中也的邀請,到他家中居住片刻,和齊木做了一段時間的鄰居,連上過來串門的武裝偵探設的中也一起,共同商量出構建收留迷失在虛空之中的中原中也們的基地。

    見妖怪中也好奇,荒神中也也沒有藏著掖著:“平行世界還有許多‘我們’,都遇到了和你我一樣的麻煩……我本來想早些和你換回去,但是最近絕大部分靈力都用于維持這個空間,實在分不開精力,恐怕還要麻煩你繼續呆一陣子了。”

    說話之間,神明中也身后隱約浮現出他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片空蕩的空間,背景的花墻若隱若現,像是剛剛開始裝修的茶話會現場,處處透著簡陋。

    “很抱歉。”荒神中也最后說,“沒辦法直接過去幫你。”

    妖怪中也擺擺手:“既然你回來也是利用神印的力量搜尋,那倒不如由我親自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靈力。與其急著給我道歉,不如直接教我利用神社擴大搜查范圍的方法吧,我要盡快覆蓋整個橫濱!

    荒神中也欣然答應了這個要求,不過講到最后,他忍不住追問道:“你要找的人類對你很重要……也就是已經結緣的對象嗎?”

    “如果說養成一只人類也算結緣的話!毖种幸财沉搜凵砼噪y以掩飾翹首以盼神態的神代,“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認識的另一個妖怪也被卷進這個世界,我發現困住他的籠子靈力源頭是你,你知道怎么破解自己的法器吧?”

    神明中也愣了愣,隨后驚訝地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

    “太宰……他果然還是來到了橫濱嗎。也是,畢竟是異能者的樂園!

    他一時不知道該感嘆什么,良久,露出個懷念的笑來:“在我年幼時,誕生地的妖怪送給我很多寶物,我用了一部分,把另一部分轉贈給了一個人類,這些寶物現在的主人是那個人,時間已久,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否操縱……如果你不著急的話,給我兩三天恢復靈力,我幫你一起破解。”

    “破解寶物這方面倒是不急!毖种幸补麛嗟鼗卮。

    他想著那個亂跑以至于沒能保護夏目的笨貓,目露嫌棄:“斑……我是說被關住的家伙是個靠不住的妖怪,讓他漲漲教訓也不錯!

    神明中也發出了疑惑的語氣詞,耳朵柔軟地彎了彎:“是你的朋友嗎?”

    “喝酒的搭子而已。”

    ——話雖如此,荒神中也從妖怪中也那怡然自得的神態中感受到了他與口中那只妖和那個人類奇妙的聯系。

    他沒有再深究,鈷藍色的豎瞳中泛著點點笑意:“也是,我們理應對這樣的用詞更加謹慎一點才對……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嗯?”

    “之后如果你見到那個籠子的主人,能幫我看看他現在是否是單獨一人嗎?”

    “如果那時我心情還好的話,我會留意的!毖种幸矊煖惖酱竭,咬著一縷白煙,“說起來……小荒神,在那個屬于‘我們’的空間,你還會感到孤獨嗎?”

    神明中也怔忪片刻,沒有直接回答,笑容變得更加柔和:“你怎么也叫我小荒神?”

    “我們的區別不正是時間嘛。”妖怪中也悠然道,“我喜歡你的尾巴,等你恢復罷,也該履行諾言,來和我游玩了!

    ……

    神代被妖怪中也叫來時,妖怪與荒神的對話已經進行到一半。

    他站在一旁,聽到了久違的荒神的聲音。

    即使已經移交神印,脫離了這個賦予他“神”的全部意義的世界,荒神卻仿佛從來沒有擺脫“神”這個稱呼所帶來的疲憊不堪的責任。

    荒神仍然在為人類、甚至為不同世界的人類奉獻靈力,為此甚至沒有時間回來多看他一眼。

    那場對話的末尾,誰也沒有回答有關“朋友”“孤獨”的問題;纳窈脱种皇菍σ暎缓舐冻鲂θ荨

    他們之間仿佛有一種無言的默契,讓他們輕而易舉了解對方、貼近對方,明明只是保持著一種并不緊密的聯系,卻能從這段聯系中感受到樂趣,甚至足夠消除孤單。

    神代無法理解為什么他們能僅此就滿足。

    他從生開始,就與荒神保持著無人能及的緊密的聯系,他的生命、靈力、思想全部都系在荒神身上。

    那是一段橋,荒神站在高的一側,而神代被神使的身份無限壓低,匍匐在低的那側,每次窺見機會,就向那一側膝行一點,渴求得到他的愛憐,被他的靈力綁得死死的,服從他。

    神代最初覺得這座橋應該毀掉,好讓他擺脫控制,后來卻發現荒神總是愿意走到橋這邊來,俯身摸他的發,憐惜地撫摸他的臉龐,下雨時為他撐起傘,問他:“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這才是世界上唯一能讓人感到安心的聯系。只要完全受他支配,得到他的每個命令,他就能沉醉在這強迫而扭曲的滿足與甘美中。

    但是……后來他想,荒神并沒有意識到神代與其他膚淺的信徒的不同。

    荒神要與人類結緣,荒神要與妖怪建立若即若離的聯系,但荒神并不明白,這些人謊話連篇,那淺淡不穩固的信仰,說放棄就能放棄,必然會在某一天讓他被傷害、被反噬——就像過去那場大火一樣。

    所以,為了與荒神相遇在不受任何人侵染的橋的那一側。

    他決心跨過橋。

    從此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登上的橋。

    *

    中原中也用荒神中也的方式試驗之后,尋人的效率確實提高了。

    話雖如此,神社的覆蓋范圍主要也只是針對信眾和居民,這樣一寸寸搜索仍然沒有有效的成果,于是荒神又給中原中也另一個建議。

    養育過他的一位神明名為御影,他出于一些原因將神印交給了一名名為桃園奈奈生的人類高中生女孩,她繼承了結緣神力,很擅長繪制符紙。

    荒神中也建議中原中也去御影神社要尋人符紙,那樣哪怕脫離橫濱范圍,也能指引中也到想見的人面前。

    中原中也風風火火地向御影神社的方向沖去。

    神代站在院中,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夏目貴志。”

    神代一直沒有說出的是,上一次中原中也這么興沖沖前往花街后,曾有一個來自異國的異能者闖入神社。

    那個異能者長久地注視著神祠,神神秘秘地自言自語:“這里會是指引我的地方嗎?”

    那個異能者是一支隊伍的首領。

    而他們的隊伍恰好捉到了一個栗發、靈力清澈龐大的人類少年。

    但凡妖怪中原中也的警惕性高一些,就能發現這些被神代掩飾起來的信息。

    只可惜對方對他懷著不合理的輕信,漏過了這些細節。

    神代與荒神中原中也靈力相通,荒神被排斥出這個世界,對神社的控制力下降到最低,正好方便神代利用獨立成型的身體搶奪來一小部分靈力——不多,但足夠允許神代接受一小部分祈愿。

    神代的臉頰貼住冰涼的木牌,唇角帶著一縷幾乎看不出來的笑。

    荒神,您離家已經太久了。

    *

    時間回到前一天晚上。

    “織田作,你最近有沒有調查過神社的消息?”

    太宰治抓著織田作之助還有坂口安吾聊了半個晚上,酒也不知不覺下了好幾杯,安靜了一陣,忽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

    “你有沒有覺得神明最近現身得太頻繁了。”他鳶色的眼睛雖然沒有醉態,眼神里的光卻顯出晶瑩的色澤來,“他過去明明很克制!

    織田作之助順著思考:“也許是一個人生活太久,感覺寂寞了吧,所以才想和人講講話!

    “噗,神不知道寂寞啦!

    “原來是這樣嗎。”織田作之助露出“學到了”的表情。

    坂口安吾喝了兩杯之后就一直在灌番茄汁,聽到這里再次沒忍。骸澳闶窃趺粗赖,話說神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當然存在。”太宰治露出浮夸的神秘表情,豎起食指,“不好好祈愿的話,有一天他會在半夜飛到你的床前,頭發貼在你的臉上,在你耳邊輕呼一口氣……”

    坂口安吾忽然感覺耳邊吹來一縷涼風,搭配太宰治的語氣,他莫名打了個寒戰。

    太宰治神情一變,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安吾你真的信了!

    受太宰指使潛伏到他耳邊吹氣的織田作之助毫無道歉意思的說了句“抱歉,原來你怕鬼嗎”,坂口安吾覺得額角青筋突突地跳起來。

    太宰治笑得直捂肚子,半晌,才把腦袋壓在桌面上,像是Q版的氣球一樣臉頰扁了下去,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輕快語氣:“其實是存在的哦。”

    坂口安吾:啊對對對。

    他覺得自己今天大概確實是被當成織田作之助的取材對象了——只不過是恐怖小說而已。

    太宰治看出他的敷衍,不過以安吾這樣情報員的性格,橫豎一定會聽進去的,所以他只管念叨:“那是一種長壽的存在!

    “壽命極長,又把人類當成石頭,生或者滅,大家在他眼里只是一種自然現象罷了。這樣的神……想必至今為止也仍然不懂得孤獨為何物吧。”

    否則中也那時那么依賴他,只與他說話,為什么卻這么久還不來找他?

    織田作之助看著逐漸變成自言自語的太宰治,和來信的時候一樣,顯得有些孩子氣。

    他帶著一點好奇道:“可他已經和你交談,即使這樣,還會覺得人和石頭一樣嗎?”

    太宰治愣了愣。

    織田作之助陷入突然浮現的小說靈感中:“人類就是石頭,好像是不錯的題材……那你為什么覺得他過去不孤獨?”

    太宰治緩緩坐直,他偏過頭,尚且青澀的臉龐,鳶色的眼睛睜得有點圓,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問題一樣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說起來……

    [“火光會指引你前往同類的方向,太宰,遇到不錯的事,別忘了點燈。”]

    那時,中也確實用了“同類”這樣的詞。

    無法感覺到孤獨的人,根本不會意識到他正獨自站在某一處。人一旦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就會開始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察覺到是否有人會與他交談。

    中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使用這個詞呢。

    如果沒有從他那里聽去那么多事,中也是不是從最初就不會想祈愿是真是假,直到懵懂著犧牲自己,重建那個城市,也不會覺得世界上只有他一個神明。

    那太宰治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中也并不孤獨的呢?

    一定是在他發現自己只身一人時,卻沒有毛茸茸的幼崽神來到他身邊。

    *

    織田作之助回賓館去整理靈感,坂口安吾繼續去加班,太宰治則一大早就在部下瑟瑟發抖的注視下準時來到了辦公室。

    還沒剛按下沒把手,門就被從另一側推開了。

    太宰治注視著匆匆出門、臉色難看的芥川龍之介,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空空如也的辦公桌。

    “哇哦!彼l出了無意義的感嘆,一些猜測浮上心頭,“昨晚有人來過吧。”

    “而你……是昏迷過去現在才醒過來嗎?真不錯,這就是我教給你的工作方式嗎?”太宰治神情晦暗道。

    芥川龍之介勉強停下腳步,態度有些激烈:“居然使用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手段,在下一定要……”

    “要怎么樣,殺了他嗎?”太宰治越過芥川龍之介走進辦公室,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前,嘴角彎起,神情卻毫無笑意,“即使那個人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那位先生’?”

    芥川龍之介猛地睜大雙眼,轉過身看到太宰治宛如翻涌著黑泥般的幽暗神情。

    太宰的語調輕柔而冷漠,手中轉眼間摸出一把槍,對準芥川龍之介。

    槍聲毫不猶豫地響起。

    羅生門織成的斷空后,芥川龍之介額角冒出冷汗,看著子彈掉落在地。

    太宰治輕描淡寫地說:“森先生派人取走了籠子,而我留下看守的部下在呼呼大睡,真是無用到令人發笑了,如果還有下次,懲罰就不止一枚子彈這么簡單了!

    纏著繃帶的手指將槍繞了一圈,太宰治喃喃道:

    “你看不到神和妖怪,讓你去監視神社也沒用,森先生恐怕想用那只貓妖做些什么,不過正好……芥川,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去找那只貓。你看到那只貓往哪里,你就去哪里!

    太宰治回頭看著窗外過分刺眼的陽光,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口。

    最初他抓到這只貓妖的時候,只是想嘗試用它觸發籠子上的靈力,也許提供靈力的中原中也就能意識到他在橫濱,說不定還會覺得他陷入什么危險,特意來救他。

    只是沒想到,那個人——芥川龍之介的那位先生,他用一卷繃帶供奉的神,中也他……認識這只貓?

    倘若真的如此,那只貓前往的方向,恐怕也會有中也的蹤跡。

    比想象中還要快一點,他要找到你了。

    沒心沒肺的神,到處收養小孩子的神,難道有什么和森先生一樣只喜歡幼童不搭理成年人的奇怪癖好嗎?否則怎么只在他和芥川小時候領走了他們,然后又這么輕易地消失不見?

    這樣可不行。

    他還有好多抱怨,準備扯著中也那只手感很好的耳朵一一說呢。

    ……

    橫濱空中,普通人類看不到的地方,一只眉心紅紋的巨大白色妖怪正在飛行。

    斑原本打算等中原中也來放他出籠。

    但一個面色有些蒼白、身上透著血腥味卻一直拖著一個點滴瓶的醫生打扮的男人將他帶離了港口Mafia的地盤,并向他傳遞了一條消息,讓他改變了想法。

    “你在尋找一個叫夏目貴志的少年嗎!备劭贛afia青年會“旗會”成員外科醫生說。

    招財貓一下坐直,殺氣騰騰地看過去。

    可惜外科醫生也看不到妖怪,只能聽到貓咪在叫來叫去,不知道他在嚷嚷著什么內容。

    他想著森鷗外囑咐的話,抑制著將貓原地解剖的念頭,說:“那個少年在一個名為mimic的組織。在此之前,這個組織不自量力挑戰了港口Mafia,搶劫了我們的武器庫,正巧也是我們要消滅的對象!

    斑瞇起眼睛。

    也就是說,他們想借刀殺人,利用他的妖力消滅那個組織?

    但他們是怎么知道夏目的情報,又怎么知道他一定會去救夏目……

    醫生并沒有解答他的疑惑,再次開口:“我們倒是有辦法慢慢殲滅他們,但那個組織的成員都是久經沙場的士兵,像幽靈一樣游走在各個國家,他們在為求死而戰斗……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那個少年可能遭受怎么樣的命運吧!

    話音未落,醫生就聽到一股奇異的爆炸聲,風從他身邊卷起,籠中已經空無一物。

    與此同時,另一種威壓落在他的頭上。

    外科醫生蒼白的臉上沒什么波動:“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這是互惠互利的合作,與其現在沖動殺了我,斷絕情報來源,你不覺得快一點過去才是最優選擇嗎?”

    斑已經對著醫生張開獠牙。

    強行破開籠子帶來的暗傷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一點,可醫生說的內容讓他無法在籠子里坐以待斃。

    盤桓片刻,他看著醫生巋然不動的樣子,忌憚他還手握著別的重要情報,憤怒地罵了兩句這時候失蹤的中原中也,踩著樹頂向遠處躍去。

    醫生看著那個方向,片刻,一個男人冷不丁地出現在他身邊。

    男人氣質沉郁,身影仿佛隱入黑暗,無聲無息地,不知在旁邊隱匿了多久。

    “那只貓離開了!彼詺⑹置翡J的感官判斷道。

    “是嗎。”醫生叫出了他的名字,“回去吧,冷血,首領還在等著我們匯報……之后是誰去負責清理mimic?”

    “阿呆鳥!

    “公關官說太宰治也摻和進來,看來有的鬧騰了,也不知道阿呆鳥是準備開重型卡車攆進去還是開飛機轟炸……”

    “……”

    “長時間不用喉嚨會讓你的發音功能和聽覺都變得遲鈍了,聽說這次工作還涉及到了妖怪和神,你考不考慮許個愿,讓神把你的性格變得活潑一點……”

    “……”

    “我倒是很感興趣啊,如果有神,我真要和他聊聊天!

    “……為了你那無聊的理想嗎?”

    “當然是看他有沒有神的資格,如果沒有,我必須親手殺了他,好讓他知道神的職責,至少要像我一樣為了生命獻出一切……”

    外科醫生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向往,看向神社所在山的方向。

    外科醫生和冷血對面,身穿黑白西裝的男人——同時也是旗會的一員“鋼琴師”,正站在港口Mafia門口等待他們。

    他聽到了外科醫生最后的話,接話道:“如果符合呢?你要信仰他嗎?”

    旗會的另一名成員、同樣也是目前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公關官”露出了他那招牌的、足以魅惑所有人的甜美笑意:“被外科醫生纏上的神明嗎?這么一想竟然覺得有些憐惜,之后要不要去給他供奉點別的東西安撫一下可憐神明被你摧殘的心靈和耳朵!

    “那樣神就變成另一種程度的可憐了!变撉賻煋u搖頭,“不過那個神社還算干凈,作為團建的保底選項也勉強不錯!

    “團建項目?是拆了神社嗎?”

    “如果外科醫生不介意的話……”

    聲音遠去。

    *

    斑在向外科醫生指的方向快速飛行。

    他因為醫生的話心中煩躁,也等不及去找中原中也,扛著傷準備速戰速決拆了那個mimic的老巢。

    而且憑借妖怪中也的性格,生氣之下說不定真有可能殺人。

    ——斑倒不是對殺人有什么道德負擔,也絕不可能是因為夏目貴志不希望他們殺人,只是他聽說過神明與城市復雜的聯系,萬一中原中也出手,說不定會反噬他自身。

    中原中也死了倒是無所謂,但他死了,斑和夏目回家就難上加難,這才是大事。

    斑的腦海中經過了這一串完美邏輯,決定自己去解決這件事。

    正好借此機會讓夏目貴志知道誰才是家中老大,以后恭恭敬敬給他端茶倒水,中原中也也得點頭哈腰坐下來給他倒酒。

    斑越想越得意,腳步也越發得快,目的地就在眼前。

    那棟舊建筑外站著一個男人,裝束與醫生描繪的mimic的裝束一模一樣,男人察覺到氣流,看向了空中。

    斑發出了恐嚇的吼聲,直直向那個人撲去,然而那個人卻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奇異地向后跳了幾步,躲過了攻擊。

    斑只當自己剛落地腳滑,爪子上戴上了靈力,再次用力向下一拍——

    那個人宛如預知到攻擊一般,再次閃避,堪堪離開了攻擊范圍。

    幾番下來,斑覺得自己被區區一個人類戲耍了。這個人類像是個泥鰍一樣滑得抓不住,甚至用槍給斑的身上又留了傷。

    斑的喉嚨里發出不耐的聲音,尖銳的獠牙與利爪亮了出來,龐大的身軀與尾巴擋住那人的所有退路,想直接咬住那個人的喉管,待他重傷之后,再審問他夏目的去處。

    但斑顯然低估了籠子給他帶來的傷害。

    那畢竟是橫濱神明的所屬物,對于他這樣不安分的外來者有遠超對一般人類的破壞力。

    在斑即將撲上去之前,一陣煙霧突兀地炸了出來。

    身著mimic裝束的男人——首領安德烈·紀德看到原本空曠的場景,一只憑空出現的招財貓落在地上。

    他的異能力是預知未來。

    在原本的預知中,他本已無法躲開攻擊,但下一秒,所有殺氣都消散了,紀德見狀彎了彎嘴角,槍口對準招財貓的腦袋:“真遺憾,看樣子你也不是預言中能夠賜予我命運的那位!

    斑:“…………”

    他只得邁開肥胖的四肢,貓毛亂飛,手忙腳亂躲過攻擊,大喊著“夏目我來救你了。。 ,試圖從紀德身旁鉆過去,鉆進那個建筑中。

    夕陽照紅了貓咪的身體。

    即將接近目的地時,第三方再次闖入了戰場。

    來者不善的鋒利黑刃釘進招財貓面前的地面上。

    身后的mimic首領還開著槍,左右橫跳躲避子彈的貓咪老師差點一腦袋創到黑刃上血濺當場。

    他渾身冷汗,被夏目養得胖胖的身軀呼哧呼哧喘著氣,一個急剎車加勉強躲過,看到昨晚看守他的少年緩緩走來。

    貓咪老師一邊向第三個方向跑路,一邊回頭放狠話叫囂:“愚蠢的人類,之后我一定吃了你們!還有你們港口Mafia!不統一一下行動的嗎!我可是你的老大給放出來的啊啊啊混蛋小鬼!”

    芥川龍之介聽不懂尖利的喵喵叫,情緒激動地追殺,羅生門不要錢一樣往前刺,沙石崩裂:“那位先生在哪里?!”

    紀德本想介入這場混亂的戰局,但是聽到芥川龍之介的話,他“哦?”了一聲,停下腳步。

    也許因為預知能力帶來的靈敏第六感,紀德有時會相信一些冥冥中的預示。

    這個能力曾經帶領著他的部隊躲過了許多劫難,來到這里,尋找能夠結束他們命運的那個人。

    偶然駐扎的神社中,一個聲音說,只要信奉橫濱的神,祂就會實現他們的愿望。

    直覺讓紀德認為可以嘗試這個聲音的指引,所以他在橫濱停駐,找到了據點,并扣押下那個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少年。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

    如果祂能賜予他們屬于戰士的榮光與死亡的話。

    也許目睹祂殺死他的那一瞬間,他也許會臣服于他的強大與光輝之下,奉上他的信仰吧。

    紀德的手指從扳機上挪開,在少年與貓互扯對方頭毛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太宰治并沒有太多時間等待芥川龍之介帶回來那只可疑的貓。

    因為……在貓妖離開之后,坂口安吾緊接著失蹤了。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看著來傳遞消息的阿呆鳥喋喋不休地嚷嚷著作戰計劃:先如何尋找疑似mimic臥底的坂口安吾,再如何搗毀mimic的據點。

    啊啊,吵死了,怪不得旗會的幾個成員都對和阿呆鳥一起出任務敬而遠之,公關官當上干部之后更是毫不掩飾地把和阿呆鳥的共同工作分了一大塊調給別人。

    聽聽這家伙的作戰計劃——他想調動運輸炸彈的汽車開場,沖進mimic的據點,并把太宰治安排進去身先士卒當誘餌,卻完全沒有給太宰安排撤離的方法。

    這個計劃的離譜程度簡直和阿呆鳥曾經把部下帶到海里工作然后讓他們自己游回來的傳聞一模一樣。

    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什么熱心腸的Mafia還愿意不計前嫌繼續和他一起工作吧?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封閉了心靈,直到他興致缺缺快要睡著了,阿呆鳥終于想到征求一下聽眾的意見。

    太宰治拉長了聲音:“好麻煩,你就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吧,我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別忘了,就算這件工作是森先生布置的,但沒有銀之神諭的你仍然要聽命于干部。”

    阿呆鳥露出不爽的表情,太宰治見狀,立刻打斷了他下一大段廢話的讀條,隨口說了一串自己對坂口安吾離開時間以及路線的計算,然后問:“聽明白了嗎!

    阿呆鳥眨眨眼:“聽明白了……吧。”

    太宰治:“……”

    嗯,果然也和傳聞中一樣是個只會打架的野獸派,對更理性的數字之類的東西一竅不通。

    他長嘆一口氣,露出想要跳河自殺的疲倦表情:“既然如此接下來你就按照我的安排去這幾個地點圍堵,控制交通是你最拿手的事吧。”

    好不容易支走了問這問那的阿呆鳥,太宰治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

    其實從那天晚上與安吾喝酒途中的只言片語,太宰治就推理出安吾正在進行著什么危險的秘密活動。

    不過和阿呆鳥不同,他很快猜到坂口安吾恐怕并非真正的叛徒,而應該是森先生派去mimic的雙面間諜。

    結合森先生要走那只貓的舉動……森先生恐怕已經得到了mimic的某些情報,但需要坂口安吾再深入調查mimic,所以利用貓妖沖擊mimic,轉移視線,如果能對mimic造成傷害就更好了,那樣接下來的阿呆鳥的殲滅戰犧牲將被控制得更低。

    只是,唯一奇怪的一點是,森先生怎么確定這只偶然出現的貓一定會聽話地去mimic?

    中間仿佛缺少了某一環信息,如果放在平日,太宰治只會覺得“好耶工作量減少了”然后趕快結束工作并快樂跳水去,但是今天,他卻莫名感到一絲不安。

    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邊坂口安吾可能的行進路線,加快了腳步。

    坂口安吾一定知道某些內情。

    第47章 神明·妖怪

    太宰治避開了阿呆鳥布下的眼線, 以最快速度解救下了被關在塞滿炸彈的房間中的坂口安吾。

    他給坂口安吾指了一條不會被阿呆鳥發現的小路,以便安吾能在讓mimic以為他死亡的情況下, 秘密把核心情報送給森先生。

    但是在坂口安吾想離開時,他的腳步一滑,擋在那條路前面。

    坂口安吾仿佛也有未盡之語,他停下來,神色復雜地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似乎猜到了坂口安吾與森鷗外的關系,可是他還有一層沒有猜到,這次坂口安吾離開, 其實不會回mimic,也不會回港口Mafia。

    坂口安吾是橫濱官方組織異能特務科派到港口Mafia的臥底, 后又被森鷗派去當了mimic的三面臥底,森鷗外識破了他的身份,并且與他以及他背后的異能特務科做了一筆交易。

    港口Mafia會為異能特務科消除mimic這一巨大隱患,而異能特務科要給他港口Mafia未來數年之內立身的重要憑證——異能許可證。

    最初, 坂口安吾只知道森鷗外的一部分計劃, 里面似乎涉及一名與mimic首領能力相似的異能者——他一直以為那是港口Mafia隱藏的底牌,才導致自己擁有讀取物品記憶這樣的異能, 也無法獲取對方的蛛絲馬跡。

    然而在那天, 他想去與太宰治隱秘地告別的酒會上, 他竟然見到了那名異能者。

    小說家織田作之助。

    森鷗外簡直雁過拔毛, 他恐怕從最開始就沒打算讓自己的勢力硬扛下這個龐然大物,而是打定主意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坂口安吾只能緊急回去加班, 調查織田作之助的情報, 但時間久遠, 很多信息早已丟失。他忽然想到那天太宰與織田奇怪的對話,一邊覺得自己腦子可能壞了, 一邊飛快瀏覽了織田作之助談話中提過的幾本參考真人真事的小說。

    然后目瞪口呆地發現……這個人居然真的什么都往小說里寫?!

    太宰給他講的港口Mafia秘辛,他過去殺手生涯的蛛絲馬跡,甚至他的異能,經過修飾,寫在書中某個角落,但凡任何聰明人聽了那天晚上他們的對話,恐怕都能推理出織田作之助的身份。

    與此同時,坂口安吾還意外調查到了一個不起眼到恐怕連太宰也不會立刻警覺的情報,織田作之助的這次橫濱簽售會并非預定已久的工作,而是臨時加塞的場次。

    坂口安吾感到一陣涼意。

    森鷗外是從什么時候注意到織田作之助?從他故意計劃將mimic引入橫濱逼迫異能特務科妥協之前嗎?他又是否知道太宰治早就和織田作之助相識甚至關系不錯呢?

    如果織田作先生是港口的人,坂口安吾恐怕并不會過多插手港口Mafia內部的人事,但……身為普通市民的織田作之助并沒有義務用生命為橫濱的陰謀和博弈買單。

    可是如果告訴太宰,沒有織田作先生,異能特務科和港口Mafia恐怕要以更加艱難的方式徹底消滅mimic。尤其最近,森鷗外的行動開始變得與約定不同,不知道是有其他底牌還是打算繼續威脅異能特務科甚至是威脅橫濱……

    太宰治何等心細,注意到坂口安吾猶豫的一瞬間,便一直不動聲色地等待。

    坂口安吾低頭看了眼手表。

    坂口安吾來到港口Mafia后,曾經擅作主張給自己布置了一項工作:記載所有死亡成員的全部信息。

    可能是身為官方人員的責任感,也可能是最初選擇成為臥底時的某種目的,看到人們源源不斷被橫濱混亂的潮水吞噬,他就覺得自己做的這些看似愚蠢無所謂的事情,在未來一定存在某種意義。

    ——那個未來,就在橫濱恢復秩序、變得更加和平之后,這些數字、曾經鮮活的生命就會得到紀念,人們不會再這樣死去。他愿意成為這次工作的聯絡人,他覺得這次工作或許有益于這樣的未來。

    織田作之助并不是個棋子,他甚至是坂口安吾心目中秩序內的一員,坂口安吾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選擇光明與生命那一側的公民。

    可只有用他下棋,大家的愿望才能以更圓滿的方式實現。他這區區情報員,真的要在這短暫的時間中決定這么多人的命運嗎?

    他的手心出了細細的汗。

    月光落在樹影上,隨著云動,一點點籠罩住坂口安吾的腿、腰際、肩膀。

    “太宰,我拜讀了織田作先生的書,麻煩代我轉達,這是我最近讀過最好的小說!

    坂口安吾向后退了一步,沒入黑暗,眼鏡反光,讓人看不清神色。

    “橫濱形勢危險,像這樣優秀的小說家,還是不要……”

    坂口安吾一邊向后,一邊說完了最后的話,看著被麻醉針射中倒地不起的太宰治,低聲說了句抱歉,向樹林中快速轉身跑去。

    太宰治嗅到了泥土的氣息。

    腳步聲漸行漸遠,似乎是不放心昏迷的他躺在距離mimic這么近的地方,坂口安吾還特意引來了港口Mafia的人。

    太宰治靜靜地趴在那里,想著安吾的話,想著貓妖,想著森先生和織田作。

    最初以為只是一群無趣而囂張的部隊對港口Mafia權威的挑釁,然而森先生似乎正拿著這些人展開了一個巨大的棋盤。

    不,說不定他也是其中之一。

    坂口安吾沒有把他們開玩笑一樣說的神明故事當真,但他說出織田作名字的那一瞬,太宰治忽然意識到,這些名字之間還存在著另一種聯系。

    荒霸吐中原中也。

    那個呆瓜神明……正在向森先生透露情報?

    *

    芥川龍之介和手中的招財貓拉扯著走在回港口Mafia的路上。

    他三兩下攔住貓的去路之后,倒是想要平等地攻擊在場的另一個人,可惜那個人行蹤隱匿得很好,似乎早就準備好逃跑路線,芥川龍之介追出好久也看不得,只得懷著疑慮作罷。

    好不容易抓到這只疑似與那位先生有關的貓,他恨不得原地審問。

    但是羅生門異能的黑刃卷上貓的四肢后,他意識到,他聽不懂妖怪的話。

    額頭隱約一痛——離開神社后,他偶爾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仿佛先生正無奈地同他講話,然后他會想到那個“守”字,想到小銀,如同肌肉記憶一般變得更加冷靜一點,連太宰治都對此嘖嘖稱奇過。

    他和貓大眼瞪小眼半天,把對方放在地面上,然后命令道:“跑。”

    貓咪老師炸毛:“……你這個混蛋小鬼想死嗎?!”

    貓咪老師的情況嚴格來講不太妙,芥川龍之介其實也算救了他一命,但身為一個資深的大妖怪……他怎么可能向人類示好。

    貓咪老師冷哼一聲,臥在原地,擺出一副反正我就是聽不懂的油鹽不進的樣子。

    “羅生……”

    “哥哥!”

    芥川龍之介聞言驚訝地看了過去:“銀?你不是還在上課,怎么跑回來了!

    黑發少女在兩三步的地方微微喘氣,也顧不上別的,急匆匆道:“哥哥,我要去神社看看,那位先生可能有危險!”

    ……

    芥川銀與芥川龍之介從神社離開后,后者在龍頭戰爭結束后由太宰治引薦去了港口Mafia任職,前者則出于安全以及尋找那位先生的目標考慮,去往其他城市讀書。

    少女在擂缽街摸爬滾打,又在神社中寄宿了兩年,對現實世界的生活非常生疏,不過她認識了一個性格活潑的女孩,和她成為朋友后,漸漸適應了作為普通高中生的人生。

    那個朋友——害羞如芥川銀也時不時對芥川龍之介提起——名叫桃園奈奈生。

    就在前不久,芥川銀在一場意外事件中發現,好友竟然是御影神社的新任土地神,前任神明御影不知為何將神印轉讓給奈奈生,而班上名為巴衛的轉學生,是奈奈生的第一神使。

    奈奈生被牽扯進妖怪的紛爭,連帶著總是和她同行的芥川銀也被波及,愧疚之下對她講述了真相。

    芥川銀震驚之余,順勢提問了有關橫濱神社的事情。

    桃園奈奈生思索兩秒,忽然瞪圓了眼睛:“!你說的難道是中也先生嗎?”

    “中也……先生?”芥川銀的心跳逐漸加速,下意識抓緊了奈奈生的手,聲音有點顫抖,“你見過他嗎?”

    桃園奈奈生則反手牽緊芥川銀的手:“沒錯,中原中也先生,今天我還剛剛給他畫了尋人的符……小銀,跟我來!我上學的時候他還在和巴衛聊天,現在去也許還能見上一面!”

    *

    芥川銀去到神社時,中原中也已經拿著奈奈生寫的尋人白符匆匆離開了。

    芥川銀只得在桃園奈奈生的幫助之下,坐著一輛會飛的車架趕回橫濱。

    道別之前,奈奈生神情糾結:“對了小銀,雖然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是今天來的中也先生似乎和上次見不太一樣!

    “上次他的眼睛是豎瞳,尖尖的,還有很可愛的耳朵和尾巴,看起來很神圣,但是這次總覺得……”

    桃園奈奈生半天形容不上來,明明大家只是坐下喝了杯茶,她卻覺得越回憶這個中原中也的樣子,記憶中的場景就越香艷得讓人臉紅:“這么說是不是有點失禮,但我覺得他很像小說里的妖精!

    中原中也到御影神社時顯得有些著急,巴衛和瑞希原本像攔敵人一樣攔著他,見到神印和御影送來增強說服力的蝴蝶后,才不情不愿催促著桃園奈奈生給他寫完白符,快點離開。

    中原中也這一行急匆匆的,導致奈奈生至今連情況都沒有弄清楚。

    想到這里,桃園奈奈生臉更紅了。

    這次的中也先生穿著極其美麗的和服。

    他的赭發沒有好好綁,懶懶地落在肩頭,從鎖骨大敞著衣領,舉手投足之間,扯動白色內襯單衣,合著冷白色裸露的皮膚,纖細的腰線,讓抬頭想詢問字怎么寫的奈奈生一下愣住,血幾乎全部涌到腦袋上,恨不得原地給對方找一百件衣服套上、包好。

    道謝的時候,他的唇角若有若無地含笑,藍眸明明清澈純凈,看在奈奈生的眼中,卻莫名水光瀲滟。

    他身上傳來一股草木般澄澈的氣息,但與此同時仿佛被刻進骨頭一般的引人遐思的色彩始終縈繞不去,和奈奈生上次見的那個氣場端正到有些疏離的荒神完全不同。

    下一秒,白蛇神使瑞希捂住了她的眼睛,與此同時也捂住了自己的,嘴里憤憤不平地碎碎念著“可惡的妖怪居然敢讓小奈奈生意亂情迷看這種家伙不如看我……”話沒說完,奈奈生就一拳頭讓他清醒了,再下一秒,他們就被不爽的巴衛一起扔出了屋子。

    桃園奈奈生拍拍自己的臉頰,懊惱道:“真是的,巴衛也不解釋一下就趕我離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叉了,只是覺得,同一個神才幾個月就變化這么大有點奇怪。”

    芥川銀面色嚴肅起來,她握住桃園奈奈生的手,認真地說:“謝謝你提醒我,我可以知道先生在找誰嗎?如果可以,我也想幫先生尋找!

    “唔,我想想……那個人叫夏目貴志!

    芥川銀緩緩念出這個名字時,貓咪老師和芥川龍之介都在看著她。

    她重復了好友說出的名字,緊張地看向芥川龍之介:“哥哥,我有一個想法,你記得龍頭抗爭時我們看到的先生嗎?”

    芥川龍之介握緊了拳頭,他當然記得,那時先生流著血,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消失。

    “我聽說世界上有些神明受傷或者離開神社,會變成非人非神的存在,稱為墮神或者妖物!苯娲ㄣy難過地咬了下唇,說出她的猜測,“先生、中也先生他那時重傷離開了橫濱,在其他地方養傷……但是現在橫濱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不惜徹底變成這樣的存在,也要回來保護橫濱!

    芥川龍之介睜大了眼睛,顯然覺得這番言論很合理。

    而且作為黑暗中工作的人,甚至為了任務接受過類似的知識,他比芥川銀想得更多。

    如果桃園奈奈生所說屬實,那位先生同時擁有的兩種氣質……簡直就像獻身給什么惡心的妖怪或者信仰者,才被迫賦予這樣糜爛又引誘性的氣質,但又因為天生的神性,讓人覺得他天然純粹。

    而他所做的一切,受到這樣的侮辱與折磨,都是為了結束紛爭,保護像他們一樣的人類。

    芥川龍之介眼睛都要紅了,和芥川銀對視一眼,掉頭就向神社跑去——羅生門并沒有忘記拖上這只貓。

    被拖著的貓咪老師對著迎面的沙塵瘋狂咳嗽,內心平靜無波:兩個傻蛋,完全猜錯了。

    氣質迥異當然是因為換了一個人!

    意識到這兩個人類打算就這樣反向沖刺,完全不準備去打聽夏目和中原中也到底在那里,貓咪老師勉強控制住平衡,使出吃奶的勁用力反向一扯——

    毫無用處。

    再肥的招財貓,也不能和頭鐵開始沖刺的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相提并論。

    在貓咪老師幾乎開始絕望擺爛的時候,事情終于出現了轉機。

    芥川龍之介的電話讓他找回了自己的腦子。

    那頭的人正是捉住貓咪老師的混蛋小鬼,他先讓芥川龍之介匯報了位置,聽說他抓住了貓后,問:“他去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處?”

    芥川龍之介:“……那里還有一個人類。”

    太宰治簡直要氣笑了。

    坂口安吾離開后,他的部下以為他中彈,想把他送進醫院,太宰治在他們驚嚇的目光中原地起跳,拍干凈泥土,就立刻回辦公室開始三線程工作。

    應付阿呆鳥,聯系織田作之助——這位小說家仿佛有一些殺手反偵察的職業病,去任何地方都不留痕跡,連太宰治也廢些了工夫才找到他——以及調查神社。

    在把一些線索串聯起來后,太宰治意識到在這些事件背后,仍然還有一個從沒有露頭的“人”。

    如果是這個人用了什么方法,讓中原中也最近如此頻繁地暴露在人類視野中,如果是這個人在推動中原中也來見這只貓,如果是這個人……把消息傳遞給森鷗外?

    這個“人”,既想讓橫濱人知曉神明的存在,讓橫濱人增加對神的信仰,又仿佛在推進港口Mafia等組織的博弈,幫助他們利用神、傷害神。這種矛盾的做法究竟是為了什么。

    太宰治覺得自己就差最后一塊碎片,所以他撥通了芥川龍之介的電話。

    但……他雖然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弟子離譜,卻著實沒想到對方能這么離譜且不動腦子。

    芥川龍之介竟然光顧著和貓打架直接放走了重要的敵人,還至今沒有意識到——如果這只和中也有關系的貓尋找的正是那個敵人,那就說明,敵人與中也也有關系嗎。

    芥川龍之介憑借隱約的印象匯報完,太宰治眸中幽暗無光,又問:“你的工作完全失敗了呢,我不是說讓你把貓帶回來,你又在做什么?”

    芥川龍之介猶豫片刻。

    “太宰先生。”他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你知道‘夏目貴志’這個人嗎?”

    “不,不知道!碧字温牭诫娫捔硪欢藗鱽砹素埥校痪o不慢道,“不要讓我再問一遍,你打算隱瞞到什么時候,芥川龍之介?”

    他那山雨欲來前柔和到不耐煩的語調讓芥川龍之介額角無自覺地冒出一點冷汗。

    芥川龍之介仿佛正直面著太宰治,對方手中拿著槍,居高臨下看著半跪在地上訓練得有些狼狽的他,面無笑容,上膛,指節彎曲。

    ……不,芥川龍之介從不畏懼這個。

    他進入港口Mafia時已經掌握了羅生門的戰斗方式,那是那位先生送給他的未來,遲早有一天,他會用血肉磨練出的異能,再次去到他身邊,守護他,讓他比任何人都要欣賞他的強大,承認他的守護。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枚子彈,會不會透過他擊中他的先生。

    就像過去一樣。

    但是這些想法在太宰治的面前,也幾乎一覽無余。

    他的沉默讓太宰治立刻明白,最后的真相也許就在自己這不成器的弟子身上。

    太宰治反而放松下來,手指輕輕敲擊著電話的話筒,一下,一下,刺激著對面野犬一樣的小孩的神經:“或者你還需要我問得更清楚一些嗎?你的神社發生了什么?”

    他的聲音再次低了低,像是威脅,又像是誘導:“芥川,別忘記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我了。”

    他們擁有相似的經歷。因為他是太宰治,所以他不得不說,他總會說出口。

    如果不回答,他會立刻開槍。

    *

    中原中也正跟著那張白符在飛行。

    他在荒神中也的指導下承車架尋到了御影神社,討來了這張據說能尋人的白符。

    那個神社擁有人類神明,法力遠不如夏目的十分之一,但守護她的卻是一個妖力強大的狐妖,名為巴衛。

    在把桃園奈奈生踢出去之后,巴衛面色雖然不爽,卻對中原中也有些好奇,或者說蠢蠢欲動:“妖怪怎么當上神的?”

    “和神變得一樣就可以了!

    巴衛嘖聲,毫無待客之道地喝完了茶,聳聳肩:“說得倒是很容易……如果你還是妖怪之身,我恐怕想多和你聊聊,可惜你來的不是時候,也許下次見你,我就要變成人類了!

    中原中也難得有些驚訝,他上下看了一眼,確定對方確實妖力強盛,沒有什么奇怪的隱患,問道:“你為什么要變成人類?”

    巴衛反問他:“你為什么這么著急要尋找人類?”

    中原中也和巴衛對視。

    他手中出現了那桿煙,占卜一開啟,煙便飄往某個方向,指向了巴衛的結緣者——名為桃園奈奈生的人類女孩。

    巴衛并沒有說謊,他的未來確實變成了與人類如出一轍的存在,并且和這個女孩生活在一起。

    中原中也心下了然,在巴衛想再次開口時,他平靜地打斷了他。

    “祝你成功。現在,我也要去找我的人類了!敝性幸舱f。

    *

    白符飛行速度不快,中原中也只得耐心地跟在白符身后——他讓奈奈生寫的是“活著的夏目貴志”,也就是說至少他能確定夏目現在安然無恙。

    他在空中飛行著,偶爾注意到日色正在變得明亮,逐漸接近正午。

    這次回去,他也許要睡很長一覺。為了尋找夏目他熬了好幾次夜,這對妖怪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變壞的妖怪,就會開始思考,開始回憶——這是一種只會讓人心情變得更壞的行動。

    人類,變成人類啊。

    中原中也想。

    世界上確實也有做出這么新奇舉動的妖怪。

    中原中也時常會跟著夏目貴志玩他的探案游戲,幫助妖怪實現夙愿,這些妖怪中的一部分,有時也會做出與巴衛相似的選擇。

    中原中也從不插手任何人的選擇,哪怕他知道這只妖怪終究無法如愿,走向死亡。

    他只有有些新奇,畢竟巴衛是他唯一見過的壽命幾乎與他一樣長久、妖力強大的妖怪,像他們這樣的妖怪,大多會主動避免招惹因緣,但巴衛愛上了人類。

    他對人類產生了足以放棄自我的愛戀,愿意棲居在那拇指大小的時間中,廝守直至記憶湮滅。

    中原中也伸出手,尖尖的指甲隨著五指在空中做出撫摸的動作,仿佛手下籠罩著那個他養了十年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點點長高,身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生物,那個妄圖從他身邊奪走這個保質期很短的寵物的陰陽師,那個想要吃掉他的招財貓。

    中原中也后知后覺意識到,夏目貴志已經比他自己還要高了。

    夏目變得……用藤原塔子的話就是活潑,不再像寄人籬下一樣處處小心謹慎,有時還會鬧一秒的別扭,也越來越會照顧人,同塔子、滋還有中原中也親近。

    他會把被褥曬在陽光下,回頭看到中原中也把自己像曬被子一樣曬在走廊上,便笑笑,走來摸他的額頭,然后被他拽著手腕天旋地轉地拉到身上。

    夏目雙手支撐在他兩側,小心避開盛放的和服,指尖去梳理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赭發,一一將它們整理好。

    如果指尖不小心碰到中原中也無聊偏過去的臉,夏目的臉也被曬得泛起紅暈,在中原中也以牙還牙固定住他的后腦,半是抗拒地被按倒在他身上,羞愧似得不肯抬頭。

    不過夏目已經不像小時候一樣,掙扎著總想跳出中原中也的懷抱了。

    中原中也在家時,喜愛牽著夏目的手到處溜達,久而久之,當他回家卻不去找夏目后,夏目反而會到處找他。

    夏目貴志尋找中原中也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他在朋友們逛集市時,感受到什么,會在他們不解的目光中忽然抬頭,卻沒有發現那抹赭色。

    他坐在課堂明凈的窗邊向樹上張望中原中也的影子,他走過回家路上的山林,提著中也最愛的零食引他現身,他在原野上左顧右盼,叫他的名字:“中也,中也,你在哪兒?”

    “我買了你喜歡的點心,你又離開了嗎?”

    中原中也沒有離開,他最近留在家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中級妖怪約他喝酒,他和兩只中級坐在山頂看夏目左顧右盼尋覓他。

    一只中級妖怪說:“中也大人,夏目大人又在找你了!

    另一只說:“中也大人,人類一直尋找另一個人,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

    中原中也對答案沒有興趣。他縱身跳下去,拍拍夏目的左肩,又繞到右邊行云流水吃了口點心,壓在他的肩上,愜意地呼吸了一息。

    夏目很明顯地顫了一下,中原中也探身去看他的臉,但夏目貴志躲開了,讓他覺得有些可惜。

    妖怪們都說,夏目貴志是個溫柔的人類。

    所以夏目即使躲開他,也會很快帶著愧疚的表情回來,不熟練地環住他的腰,湊到他耳邊道歉:“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一下貼這么近……嚇我啊。”

    說罷,他就露出笑來,那種笑容讓中原中也覺得頭腦變得很安靜很輕松,好像隨時能睡著,看著少年水彩般淺淡而溫暖的棕色眸子,他覺得,這確實是溫柔的。

    夏目在他貪涼吹空調給他蓋上小被子,拿著書挪到他身邊,看一眼書、看一眼他的時候也溫柔;中原中也風塵仆仆在上一個游玩地回來,他躡手躡腳去廚房給他做些簡單的粥,一人一妖坐在一小盞暖燈下,夏目捧著臉專注地看他喝粥的神情也溫柔。

    藤原塔子某次發現家中食材少得很快,疑惑地去詢問夏目晚上用不用給他加餐,不要總是自己偷偷去做飯的時候,夏目貴志驚慌地結結巴巴解釋,在塔子阿姨的注視中落荒而逃,對目睹一切的中原中也露出以為自己成功隱瞞的放松神態,小聲說:“下次我一定小心不讓塔子阿姨發現!

    中原中也的視線移到藤原塔子若有所覺卻包容的神情上。

    塔子看著夏目的背影笑得溫柔,夏目對中原中也笑得也溫柔,中原中也微微勾起嘴角,撐著側臉,仿佛被眼前這副暖熏熏的場景惹得有些醉了。

    后來中原中也每次想睡覺的時候,就捏著夏目的下巴,讓他笑給自己看。

    夏目貴志只好露出為難的笑容,毫無威脅力地推推中原中也的手,懇求他:“下次別突然在家里讓我做這么奇怪的動作,萬一被塔子阿姨他們看到了,會嚇到他們的!

    中原中也再次確定,人類都有著奇怪的心思。

    明明已經察覺,卻只當作渾然不覺,就這樣相互遮掩、相互擔憂直到最后一秒。

    貓咪老師嘲笑他:“你不懂,人類就是這么互相愛護的。”

    中原中也單手把貓咪團成團,無視他的吵鬧和抗議。

    某天中原中也突發奇想,聽了中級妖怪的建議,提前回到小鎮,買了蛋糕給夏目貴志慶生。

    那一年,夏目貴志第一次在家中舉辦了生日聚會——這是藤原塔子還有西村北本堅持要給他辦的,他在這個小鎮生活了很久,升入高中后又認識了班長、多軌透等等好幾個新朋友,這是藤原家除了西村兩人來蹭飯之外最熱鬧的一天。

    貓咪老師慘叫著逃脫班長的魔爪,多軌透和田沼要在四處打量夏目家有沒有什么神奇的妖怪,西村北本被夏目貴志扯住后領,雙手雙腳拼命向前伸,試圖找夏目有沒有藏一些奇怪的圖畫書,最后被夏目直接丟到另一側,興致勃勃地打開游戲機準備聯機。

    房間里很熱鬧,中原中也不想加入,不過他看這一幕覺得很有趣,所以也沒有離開。

    人類走之后,八原的妖怪們便排著隊拿著奇形怪狀的禮物上門拜訪,其中還有一只剛成型的狐貍幼崽,他害怕又好奇地盯著中原中也看,從給夏目貴志的禮物中抽出來一朵花,送給中原中也,紅著臉背著手:“你真好看,你就是中原中也大人嗎?”

    他的話一出,其他想搭話卻不敢開口的妖怪就此起彼伏地應和:“我們都常聽夏目大人提起您……”

    中原中也點點頭,他沒再用妖力攔著這群妖怪,看他們浩浩蕩蕩地來,夏目貴志被禮物淹沒了,并憤怒地把惡作劇的妖怪按到墻角認錯,又看他們浩浩蕩蕩地走。

    所有人都離開了。塔子阿姨問夏目貴志:“你還有朋友要吃飯嗎?”

    不等他否認,塔子阿姨主動幫他掩飾:“假想的朋友也沒關系哦,如果他存在的話,我總覺得他經常幫我曬衣服,我留了一人份的,記得趁熱吃掉。”

    夏目貴志錯愕地看著桌上的晚飯,半晌,揉揉眼睛,端著去了屋頂,盤膝坐在中原中也身邊,眷戀地貼近他。

    他們進行了夏目高中以來第一次長長的對話。

    少年對著星空問:“中也,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中原中也打了個哈欠:“不會。”

    夏目貴志語塞,他有點震驚于中原中也這么果斷,又有點沮喪地耷拉下肩膀:“是因為我長大了嗎?”

    中原中也不禁側目:“你還是個幼崽吧……人類就是短暫而渺小的存在,遲早有一天你會離開的!

    “我不會離開中也的!毕哪抠F志藏在口袋里的禮物被捂得熱了,他鼓起勇氣,說,“只要中也還在的話……我就永遠不會離開。你想要和我牽手還有擁抱,我都可以陪著你,等我畢業然后工作,就能陪你去更遠的地方,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愿意留下來嗎?”

    中原中也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少年見他不回答,急切而忐忑地說:“留在……我們身邊吧,中也!

    中原中也一直知道,自己生而徜徉在不同的景色中。

    為了旅途與游玩的快樂不被打斷,他從不會停止出行的腳步,也從來不會對什么事情產生愿望和執念,也許某一天,會發現另一處更有趣的地方,忘記回到夏目的家。

    所以他才不許愿,從不承諾。

    但在夏目貴志眼巴巴注視著他的夜晚,他發現了,他已經許久沒有想過放棄這塊落腳的地方。

    他摸摸少年淺棕色的發。

    人類是如此脆弱,脆弱到惹人憐愛。

    但是他們的欲望層層疊疊,誓要把若即若離的妖怪纏起來,纏得動彈不得,才能從中獲取一丁點的幸福。

    他曾經把名字給了少年,只是為了傾聽人類的呼喚,體驗人類的時間,普通而乏味的時間中,唯有夏目貴志叫他時才能驚起波瀾。

    他原本以為這已經是足夠深切的牽絆,可是人類之子……為什么你仍然在患得患失呢?

    時至今日,你仍然會因為他的一次旅行感到孤獨嗎?

    “我明白了,那就把名字還給我吧!

    夏目貴志睜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惹怒了中原中也,慌張地想阻止什么,中原中也卻自顧自地說著。

    妖怪們都說,夏目貴志是最為溫柔的人類。中原中也認可這個說法。

    所以……即使對少年應諾,也只是區區一百年,并不會影響他之后的旅程。

    而且他一直好奇著,與人類擁有足夠讓他們安心的羈絆時,究竟能從中得到多大的歡愉?

    他決定不深不淺地嘗試,并不解釋,也無需思考,如果直覺出錯,大不了就是下一場長眠。

    “夏目,我這幾天要出門。”

    中原中也曾經從陰陽師那里學到了一種結契的方法,不同于妖怪獻出名字聽命于人類,那是雙向的鏈接,在中原中也無聊的時候,他可以主動召喚夏目貴志。

    不過要尋找一些材料,來保證人類脆弱的身體不被妖力破壞。

    他意上心頭,說走就走,雖說夏目貴志的神情完全稱不上驚喜,不過中原中也向來不愛參考別人的意見,摸摸他的腦袋,就向遠處飛去。

    再醒來,卻誤入了神明中原中也的世界,來到了橫濱,并且陰差陽錯,因為先收回了名字,反而無法更直接地找到夏目貴志。

    白符的方向轉動,向樹林深處飛去,中原中也感知到那里有一大片戰爭的氣息。

    中原中也懨懨的藍眸終于清醒過來。

    ……

    太宰治身后西裝飄揚,飛快地向首領室走去。

    清晨,他剛剛安排好織田作之助,就得知了森先生密會異能特務科的消息。

    他推開了首領室的大門,目光落在森鷗外旁邊的黑色邀請函上。

    “異能許可證!彼。

    森鷗外轉過頭,露出深沉的笑:“太宰君的速度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太宰治定在原地:“但即便如此,我推理出的也只有明面上的計劃……是這樣吧!

    森鷗外“哦?”了一聲。

    “森先生,你故意放這只妖怪出來,你知道他一定會去找mimic報復,因為某樣對他很重要的存在即將被mimic破壞……至于這一切,都是神社的某個人告訴你的!

    太宰治的語速越來越快。

    “阿呆鳥一直在我身邊只是為了干擾我的視聽,現在恐怕旗會的部隊已經靠近了mimic的真正據點,只等待你找到的援手出場,出擊殲滅所有人。那個人還讓你覺得把援手換掉更有利,所以織田作之助才好好地呆在賓館!

    “這是保全港口Mafia利益的最佳選擇!鄙t外玩著那張卡片,看著太宰治轉過身,“你要去哪里?”

    他的口吻變得嚴厲:“太宰君,今天結束之前,你要留在這里!

    話音落下,太宰治面前的守衛者們紛紛舉起槍。

    太宰治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回答:“我要前往支援!

    “如果說你心中的人選必須有一個要加入這場行動,太宰君,你身為港口Mafia的干部,我以為你已經理解這張許可證的重要性,那么你還仍然堅持前往的理由是什么?”

    太宰治頓了頓。

    “森先生,正因為理解了重要性,所以我才必須要去。我要去的理由也只有一個!

    他回頭,繃帶下暗沉的眼眸中,透著某種隱秘的光,揚起一抹接近于真實的笑。

    “你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嗎?”

    第48章 神明·妖怪

    夏目貴志抱膝坐在舊建筑的角落里。

    就在夏目貴志來這里之前, 他和中原中也進行過一晚不算很愉快的對話,然后……中也離家出走了, 甚至收回了他的名字。

    夏目貴志被留在屋頂,愣神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他幾乎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和妖怪相處這么久,不是已經很清楚人與妖怪結緣的結果了嗎。

    彼此總是相互等待,相互錯過。人的生命短暫,隕落之后,只會把無盡的寂寞留給妖怪,讓他們長久徘徊在約定之處, 痛苦地孤身一人。

    而他一時任性,居然要中也為了他留下來。

    明明中也那么愛玩, 自由自在無處不去,明明中也已經為他做了夠多的事情,把他帶到藤原家,讓他能擁有迄今為止的朋友與家人, 明明一直都是中也在為他帶來好運和幸福。

    ……可他居然想讓中也一直和他在一起, 想讓中也和他一樣變得孤獨。

    夏目貴志央求貓咪老師去尋找中原中也時,一路上都在想, 見面之后要怎么道歉, 哪怕、哪怕中也無法接受, 他也一定想要當面對他說。

    貓咪老師在山路上突然消失了, 夏目貴志繞來繞去,腳下一滑, 也步貓咪老師的后塵, 摔入那個陣中。

    入陣的一瞬間, 他看到了一小段幻境,陣的主人敘述著陣的意義。

    ——“去往想見之人身旁。”

    夏目貴志的初始落點, 正是在橫濱神社旁,他本想上山查看情況,最好是能碰到神明之類的存在問問路,卻恰好撞上mimic的部隊。

    部隊的首領自稱安德烈·紀德,氣息危險得讓夏目貴志說不出話來,他被挾持著,只能跟著這支隊伍無序移動將近兩天,最終停在這里。

    這支隊伍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一路上,夏目貴志幾乎沒有看到妖怪,士兵也冷淡地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除了一日三餐,只有首領紀德會偶爾同他交談。

    夏目貴志本來有些害怕他。

    但是在這個男人簡短地說出他們的來歷——他們曾經被同僚和國家背叛,變成一支幽靈隊伍不斷行走,想要死在屬于他們的戰場上后,夏目貴志微微睜大了雙眼。

    “紀德先生……”

    堅持到今天,一定也很辛苦吧。

    紀德看著這個年齡尚輕的少年露出了無比包容的神情,宛如一片平靜的樹海,淺棕色的暖陽從其中升起,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是妖怪還是殺人無數的幽靈,只是單純為他們的命運而難過著。

    是嗎,是這樣嗎,他并不畏懼鬼怪。

    “如果你有能力,想必也是讓我愿意接受死亡的合格人選吧!奔o德打斷了夏目貴志的話,他看著從四面八方的窗戶映入的橙色夕陽,“可惜,我遇到你的時候,你注定只能成為戰場上的狼煙!

    夏目貴志坐在地上,看著紀德站起身。

    他聽到外面傳來打斗的聲音,以及炸彈破壞建筑的聲音,轟轟烈烈地向這里推來。

    紀德拿出了槍,緩緩指向夏目貴志的眉心。

    “如果還能在死亡那一端相遇,而那時的你還能露出這樣的神態的話……”

    也許他會回憶起最初戰斗的意義,向你懺悔吧。

    *

    白符停在了一棟戒備森嚴的建筑前。

    建筑深處確實傳來了夏目貴志的氣息,離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他的狀態并不好。

    中原中也的表情趨向于冰冷,他化成一道暗紅妖火邁入別墅。

    感覺到不對勁的士兵不明所以地向他所在之處開槍,然而子彈被暗紅色的妖力系數彈回,轉眼間就擊中他們的手腳。

    他們動彈不得地躺在地面上,視線被血淹沒,只剩最后一隙,折射出上方掠過的身影。

    啊……

    他們如同受海妖蠱惑的船員,向空中伸出手去。

    你想要奪走他們的靈魂,那這些便盡數歸于你。

    祈求你……去統帥那里吧。他已經等待這么久了。就讓他安息吧。

    仿佛是某種戰爭開啟的預兆。

    巨大的轟鳴聲在他身后響起,仿佛是追隨著他,在他經過的道路上一路向前推。

    指揮著隊伍清理殘兵敗將的阿呆鳥驚訝地看著前面那個飛快向前的身影,暗紅色從他身上蔓延出來,強勢地讓整個途徑的空間都變成暗紅色。

    “這簡直是地獄之海的號角啊——”阿呆鳥囂張在車頂探頭,大聲吆喝著,“快點跟上,他死之前,我得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人類嗎?妖怪嗎?如果真的是外科醫生說的神的話那今天就太幸運了!!”

    “你小聲一點,在這種地方說笑是想當靶子嗎?”鋼琴師的聲音在耳機中慢條斯理地說。

    中原中也眨眼間掃蕩了一樓大廳,感知到夏目越來越近的位置,他迫不及待地放棄走樓梯,直接順著陽臺躍到最高一層。

    眉心處的神印閃了閃。

    那些人的信仰化為龐大的靈力撲向他,中原中也也體驗到荒神剛剛回到橫濱時被過量震蕩的靈力包裹的鈍鈍的不適感。

    他皺起眉,抵抗著這股過分強的祈愿,取出了那桿筆,白金色的長毫逐漸擴大成一人高,重重一揮,每個筆畫最終匯成一個“殺”字,妖力與神力便盡數傾瀉而出,覆蓋了整個別墅。

    就在他面前的大廳中,妖力描繪出一站一坐對峙的兩個輪廓。

    站著的那人扣動扳機。

    紀德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夏目貴志,勾起笑:“再見了!

    “夏目——!”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暗紅色的光芒從他們腳下驀地騰空。

    光芒的來源——妖怪沖散了彩窗,身邊浮動著暗紅色的妖火,在無數玻璃碎片中,向下伸出雙手。

    子彈停留在夏目貴志的額頭之前。

    夏目猛地抬起頭,看向紀德身后熟悉的身影,眼中晃動的光險些化成一點淚花飛散,他向中原中也的方向高高張開雙臂,好像終于找到依靠般,想要撲入他的懷抱。

    漫天的光與妖怪一起落了下來。

    華美的和服與艷陽般的赭色頭發順著光無限延申,漂亮得仿佛與這個充滿骯臟血液和子彈硝煙的空間格格不入,紀德下意識追隨著那耀眼的顏色仰起頭,屏住了呼吸,隨后露出亢奮的神色。

    士兵是不會相信神的存在的,幽靈更不會,但是在中原中也和光一起破窗而入時,沒有人會否認那是神的光輝。

    他騰地旋身,從夏目貴志身前躲過那記直沖他心臟的攻擊,毫不猶豫地對著中原中也開了槍。

    子彈和剛才一樣,停在中原中也身前,又變成中原中也的武器向紀德飛去。

    紀德躲閃著,反擊著,目光卻直直望著中原中也那雙仿佛沒有感情的鈷藍瞳仁。

    這神明一樣的造物只肯把一縷目光施舍給紀德,冰冷到近乎神圣,他仿佛帶著天生的吸引力,讓人以為自己如同螻蟻站在不可觸及的雪山前,只能匍匐前行,瘋狂地拋棄一切,只懇求他用手撫摸他們的臉龐,將所有人都卷入那片寧靜無聲的棲息之海中。

    他未曾登上山頂,就因為貪婪而被賜予死亡。

    被最后一顆子彈擊中時,他忘記究竟是放松還是遺憾的情緒,卸掉了他最后的力道。

    中原中也落了地,與安德烈·紀德逆向擦肩而過,和服的曳尾拂過他的身側時,刺入的妖力引出血,從他的胸膛上濺出,紀德的腳步停滯在原地,瞳孔顫動著,逐漸模糊。

    夏目貴志驚慌地想要叫他停下,中原中也卻搖搖頭,手輕柔地帶著他的腦袋,讓少年將整張臉埋入他的和服,不讓他正面去看眼前的任何景象。

    “中也,怎么會這樣……”夏目貴志揪緊了他的和服,“他死了嗎……”

    “現在還沒有。我并沒有殺死他,也沒有殺死他們。”中原中也在他耳邊低聲回答,“但是他們的命運確實會停止在今日,這是這個城市這些人類的選擇,自古以來人類都喜好征戰,我不會為他們拒絕,你也不能阻止!

    “不要怕,不要去聽!

    爆炸聲越來越響亮,其中夾雜著一個嗓門和炸彈聲一樣響亮的青年的聲音。中原中也將手指穿進夏目貴志的頭發,封閉了他的五感。

    少年驚得差點跳起來,寂靜的黑暗中,他只能勉強感受到他正緊貼著中也熟悉而溫熱的身體,心跳向下垂落,直到完全失去力氣,將身體交托在中原中也的懷里。

    紀德卻并沒有回頭看,沒有去看身后的神明擁抱了少年。

    他站在一地的彩色玻璃碎片上,捂著胸口的血,背對著他們,跌跌撞撞地向那頂被暴力打開的窗下走。

    從那里映入的金黃泛著霞紫的光束,宛如預示著他悲慘宿命的結束,在瀕臨夕陽之際,由神為他帶來這首光的挽歌。他從異國他鄉、跋涉千里奔襲至此,一定就是為了目睹這樣的榮光,來終結這沒有前路的生途。

    紀德從喉嚨中發出不清晰的聲音。

    如果像他這樣的人在臨死前也能夠再信仰什么的話,就由你來收下吧,連同他的靈魂一起,像這等待已久的救贖獻上敬意。

    阿呆鳥所帶領的突擊部隊終于也闖入了這里。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光下的紀德,于是立刻對準毫無反抗的他一陣掃射。

    那人倒下之后,阿呆鳥終于看到他身后擋著的……不太像人的“人”。

    赭色長發散落及腰,和服松散地搭在兩臂,白色單衣還有精致的側臉上沾了血,懷中的衣袖似乎還遮擋著什么。

    阿呆鳥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向前邁出一步,差點從車上掉下來,反應過來后,大叫起來:“喂,你——!”

    未盡的吆喝聲被青年漫不經心的一瞥打斷,阿呆鳥愣了片刻,笑容變得越來越大,幾乎興奮地打開了內部通訊,吵鬧著叫外科醫生接線,告訴他世界上好像真的有妖精一樣的神。

    中原中也并沒有理會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類,他緊盯著倒下的紀德,他的神情永遠停留在微笑上,但中原中也分明從炮火中聽到了他喃喃出的最后的話。

    紀德說,他聽到了神的聲音。

    可“神的聲音”出現的時候,明明只有神代留在神社。

    那家伙……竟然偷偷干了這樣的好事。

    這個舊城堡,橫濱與非橫濱交戰,生息斷絕之時,鮮血潑濺。

    紀德死亡的那一瞬,中原中也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

    人們信仰神,然后利用神。

    利用神,然后毀滅神。

    他似乎明白剛剛那股神印帶來的不適感從何而來。

    紀德乃至全部mimic士兵組織信仰于他,但是在這些秉持著無上執念的人們成為信仰者的下一秒,他們就飛快地死去。死亡的是他的信徒,殺死信徒的也是他的信徒,被傷害的是橫濱的安危,想要利用他控制他的,是橫濱的無盡黑暗。

    這些人類又怎么會知道誰是真的神明呢?最近不斷現身的是妖怪中原中也,他們看到的就是妖怪中原中也,所有的仇恨、混亂、死亡也獻給了妖怪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眼前仿佛閃過了很多東西,身處戰爭眼的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眉心神印傳來即將要崩壞的痛感。

    他的膝蓋半跪在地上,和服的顏色也沒有往日那般耀眼,仿佛光芒燃盡了一樣,身體飄忽,逐漸淡出了所有人的視野——在剛剛跑進來的芥川龍之介和太宰治眼中,像是徹底隱入黑暗、就這樣消散了一樣。

    耳邊吵吵嚷嚷著,中原中也已經沒有精力理會他們。

    他瞥見了遲到的斑顯出原型,巨大的身影從窗戶中擠進來,他匆匆劃破手指,將血印在夏目貴志眉心,然后直接把夏目貴志丟給了斑,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讓他帶著夏目離開這里的所有人。

    現實逐漸崩塌剝離。

    有好幾個人撲了過來,拉高聲音呼喊他的名字,向他抓來的纖長手指幾乎要觸碰到他,卻在下一秒撲空,沒能抓住任何東西。

    “中也!”

    “先生、中也先生——!!”

    “那個神你給我等等!”

    ……

    中原中也來到了一片幻境,與他剛剛來到橫濱時神代幫他架設用以實現他人愿望的結界幾乎一模一樣。

    他抬起迷蒙的眼睛,看著神代踱步停下,握住他垂落的手。

    那雙異色雙瞳深深凝望著自己,一股力量順著兩人交握的手心橫沖直撞。

    神代正興奮地操縱著靈力。

    過去,神代永遠是荒霸吐力量中被動承受的人,荒神是主導者,是創造者,神代根本沒有隱瞞他大肆使用的能力!吧翊鸁o法對荒神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他的身體服從于這條公理,哪怕在荒神最衰弱的時候,也不曾做任何出格的試探。

    但是這只妖怪來時,他忽然看到了兩個世界交匯時唯一的希望。

    荒神在世界之外無法干涉,神印的力量比想象中還要有效地被削弱到最低,他第一次有能力越過那條界限,貪婪地、肆無忌憚地窺探著另一側的神明。

    人類注定會拋棄神明,此時在明暗變化的神印正是他們卑劣意志的象征,然而神代永遠不會。

    神代挑選了祈愿,讓妖怪在那些有影響力的人前現身,為神社帶來大量信仰的小說家,忌憚神社的龐大組織首領,荒神幼年僅存的信仰者,最接近神明的異能者……好讓所有人的目光、信仰與執念轉移到妖怪中也的身上,讓妖怪親手介入戰爭,承受激烈的雜念、污濁、沖突與黑暗。

    代理神明只會如同上次龍頭抗爭、如同過去那場大火燒毀神社一樣,與神印一起變得衰弱。

    ——并不是暴力真的能殺死神,只是橫濱的人類力量越來越強大,越是橫沖直撞,就越不需要神的庇佑,失去信仰,神就會衰老,直到不復存在。

    而這只妖怪陷入混亂,無法控制神印時,荒神也在那一瞬間同時失去了根基。

    無家可歸的落魄神明,被所有信徒傷害然后拋棄的親愛的荒神,您此時唯一可以依托的,不是只有與您靈力相連、擁有最緊密共生關系的他嗎。

    神代露出了發自內心的興奮的笑,在激烈的心跳聲中,奪過了力量所有權。

    他曾滲入荒神的每一分生活,如今也會將所有愛憎全部奉與這一瞬間,祈求他——荒神中原中也——成為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神。

    神代曾經每次從神社出行,都在不斷營造著那個連神明也無法找尋的空間。

    只是那時間太長了。

    他本以為要再等百年,才能讓荒神坐在那個沒有其他任何人打擾的神位,從此一同從世間隱沒,永遠停留在那個唯有他能享用荒神的愛憐的世界。然而“龍彥之間”的出現,成為他幾年來最大的驚喜。

    “中也大人!

    中原中也聽到神代透過他,動情地呼喚著神的名字。

    “您是不是該回到我身邊了?”

    中原中也眼神奇異地看著神代。

    荒神在見他的第一面就說,神代是可信之人。

    妖怪中原中也會信任自己感興趣的人,所以哪怕察覺到一絲古怪,他也仍然不以為意。

    他閉上眼,張開雙臂,唇角溢出了血跡,讓他的笑變得妖冶異常。

    神代似乎想獻祭神印中的所有力量,甚至包括他,讓小荒神從此與高天原的神系脫離關系。

    他倒是有辦法脫身,可是小荒神……你留這樣的家伙在身邊,現在可不盡是麻煩。

    可是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世界上的你又打算如何自處呢?

    【中也!

    【我以夏目貴志之名呼喚你!

    遠處的天空中,白色巨獸身上趴著的栗發少年從夢中驚醒。

    他若有所思地摸著額頭,回憶著夢境中一道熟悉的聲音敘述著這個新的契約的使用方法。

    斑沉聲問:“中原中也留下來什么信息了嗎?”

    “嗯……”

    夏目貴志雙手合十,眉心暗紅芒閃爍,甜美的笑中帶著一絲慶幸的味道,叫出了他的名字。

    【現身吧!

    妖怪閉目從空中出現,被斑靈敏地接住,夏目貴志撲過去:“中也!”

    【回到我身邊吧!

    “你還好嗎?貓咪老師……快點去醫院,要快點給他止血!

    “你冷靜點,妖怪受傷應該要去神社吧……”

    斑嘟囔著,嫌棄地抖抖被血染色的一小截白毛,向遠離紛爭的方向飛去。

    ……

    …………

    mimic的據點被港口Mafia的部隊徹底掃蕩完畢。

    原本神明的虛影處已經空無一人,大廳中一地狼藉。

    太宰治宛如靜止一般站在窗戶之下,傍晚昏黃的光逐漸從他身上移開,變淡,歸于晦暗。

    部下帶人清掃戰場,本想向他匯報芥川龍之介追著什么向外跑去,見他的神情,不敢吭聲離開了。

    直到整個房間中,只剩太宰治在安靜地等待著什么。

    只要呼喚,你不是說自己身為神,一定會回應嗎?

    那為什么總是……

    他攥了攥手指。

    第49章 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睜開了眼睛。

    這一天陽光很好, 他坐在一個小院的圍墻,居高臨下地看著院落中停駐的青年。

    青年擁有著淡金色的長發, 一橘一藍異瞳,帶著溫柔至極的微笑,喚他:“你在尋找住處嗎?”

    中原中也有些愣神地看著他:“你看起來有些眼熟!

    青年偏頭:“因為我一直在等待著您!

    “不……”

    中原中也一時沒有答案,他把手遞過去,放在青年的手心,借他的力道落在地上。

    兩人五指相接,中原中也覺得腦海中靈光一閃, 他坦誠地說:

    “我總覺得……見到你讓我很開心!

    青年愣住了,直到中原中也向庭院中好幾步, 扭頭疑惑地叫他,他才三步并兩步,走到中原中也落后一步的位置,微微低頭, 仿佛醉在那句話里一樣。

    *

    那名青年叫做神代。

    神代是個溫柔又擅長照顧人的青年。

    聽說這一整套大得驚人的院落全是他建造, 水榭一路走到宮殿俯瞰別墅外的街區,每每都正中中原中也的喜好。

    他每日清掃房間, 浣洗衣物, 制作餐食和茶點。

    中原中也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青年跪在身前, 幫他脫下舊衣,換上新的和服, 一絲不茍地打理每縷碎發。每晚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他, 他為他準備溫泉, 捧著毛巾服侍他沐浴,為他擦干長發, 為他點燈,直到他閉上眼睛。

    神代像是綢緞,千絲萬縷、不留余地地與他的生活交纏在一起。

    中原中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同他說話,端坐在閣樓頂宛如被供奉的位置之上,看著每日迥異而喜人的風景。

    他不知看了多久,某日,神代照例為他束發時,他透過鏡子看神代:“你不覺得疲勞嗎?”

    神代搖頭:“怎么會。如果無法為您做這些事,我會感覺不到自己的意義。”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著鏡中自己,眉頭逐漸蹙起,帶著一些自責,低語:“我好像應該更珍惜你才對。”

    神代的動作停住了。

    良久,他伸手,虛擋在中原中也眼前。

    “您什么也不用顧慮,中也大人!

    他的吐息順著沒有系好的衣領,覆在中原中也的肩膀上。

    “我是您的東西,您盡可以使用我!

    中原中也啞然。

    他下意識抬起手,手舉在半空中,疑惑地眨眨眼,思索著自己想要做什么。

    腦海中閃過一個場景。

    中原中也恍然,將掌心蓋在神代的發頂,輕輕撫摸。

    “辛苦你了,神代。”

    神代明明比他高出些許,然而此時——中原中也覺得他仿佛蜷縮在自己的掌心,逐漸軟化了一樣,神情無比依戀。

    *

    中原中也已經熟悉了整棟別墅的路。

    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登上最高的閣樓,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的云,和干凈的街區。

    他的視線逐漸向下,看到了庭院中那株盛放的夜櫻。

    “神代!彼纳袂槠娈,“昨日你說的采買,可以再加一些東西嗎?”

    ……

    神代出門準備晚餐。

    中原中也則繞到剛剛那株夜櫻下,正左右尋覓,忽然聽頭頂傳來一聲笑:“小荒神,來到這里之后眼神變差了嗎?”

    中原中也猛地抬起頭。

    那里坐著一個長發青年。

    他的和服充滿了凌亂的美感,拿著酒壺在樹上一倚,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中原中也看不清他的臉,想要走近,那個人卻搖搖頭,指尖隔空,暗紅色的光芒傾瀉而出,輕輕點了一下中原中也的眉心。

    “你喜歡這里嗎?”那個人問。

    中原中也同他對視。

    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說:“神代喜歡這里!

    “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那個人問。

    中原中也想了想:“我想實現他的愿望,因為我……”

    他解釋不了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那個人也沒有追問,他笑著,悠閑的笑聲拖了很長:“你可以一直想,不用對任何人解釋。”

    中原中也從他的笑中聽出了肯定,這讓他心情很好,他斟酌著詞匯,說:“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那個人的身影消失了。

    中原中也正想叫他,卻看神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

    中原中也開始時不時能看到那個人。

    他有時在花叢中站著,飛揚的花瓣也眷顧他,化成飛鳥在他身邊翻飛。見中原中也來,他勾手叫他過去,那里正好能看到滿園春色。

    他有時躺在中原中也的榻上,中原中也睡得迷迷蒙蒙,感覺他順勢把頭枕在自己肩膀上,本能地用胳膊攬住他,免得他倒下,醒來身邊卻什么也沒有。

    溫泉的樣式又改變了。

    中原中也將身體沉入溫熱的水中,忽地在岸邊的水霧中看到他的身影。

    那個人坐在岸邊,手中托著一桿細煙,白色單衣被溫泉水霧盡數侵濕成半透明,朦朦朧朧地貼在身上,與漂亮的長發一起描摹出他的身軀,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皓白的手腕抬起,他呼出一口輕盈的白煙。

    中原中也驚喜地想起身,那個人將手輕按在他的側頸,接著若有若無地順著肩膀向下安撫,示意他不要這樣掀起水花。

    “你來了。”中原中也有些好奇,“為什么和我相識這么久,卻從來不報名字?”

    “我曾經和你有約,你答應陪我游玩。這個世界還能供我賞玩些時日,所以,不急!蹦莻人不疾不徐地玩弄著他的赭發,“小荒神,你也總會有答案的。”

    水順著那個人的下巴,在喉結處微微顫動,隨后隱入腰腹的線條間,滴落在地,消失不見。

    中原中也沒有等待神代拿來浴巾。

    他穿著與那個人如出一轍濕漉漉的白色和服內襯,光腳踩著石頭,走到門口,與神代打了照面。

    神代意外道:“您怎么不等我就出來了?小心著涼。”

    “神代!

    中原中也鈷藍色的眼眸帶著全然的疑惑,注視著神代的異瞳。

    “你覺不覺得……這里好像應該更熱鬧一些?”

    ……

    荒神察覺到了異常。

    這個“世界”內的時間流速目前遠超外界,相當于是一個引子,能重塑荒神的記憶,讓荒神逐漸認同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穩固。

    但是……就在荒神開口的那一瞬間,神代無力地發現,世界因為他的想法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原本寂靜無人的街道開始扭曲,變得更加有生活氣息。甚至開始有人從家中走出。

    只是一瞬間,一瞬間的察覺而已。

    神代試圖讓荒神潛移默化接受這個世界的所有苦心經營,立刻被毀了一部分。

    為什么?

    神代跟隨著中原中也走到門口。

    看著遠方街道上的人氣,中原中也露出困惑又高興的笑。

    他想往那里去看看,神代一時排斥,提高聲音叫了聲“荒神”。

    中原中也回過頭來,想要出行的興奮和神代那諱莫如深的神情碰撞在一起。

    中原中也停下了腳步,退回到院落內。

    他的獸耳不知何時出現了,晃了一下,柔軟地半趴在頭發上。

    “你不想讓我出去嗎,神代?”

    他捧起神代的雙手,把神代已經掐入手心的指尖攤開,暗紅色的光芒無師自通一般覆蓋其上,轉瞬就治愈了手心的傷口。

    這是唯有荒霸吐中原中也才能夠對神代進行的復寫。

    神代明白,這意味著荒神的神力正在恢復。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我就站在這里,只看著就好!

    中原中也學著那個人對待他的樣子,指尖探入神代金色長發間,順毛一樣向下梳理著。

    “直到你對我說出愿望為止,我都會在這里!

    他的手指像是逗弄寵物一樣,溫柔又舒服。

    神代有一瞬間想干脆不去思考這些崩壞之處,臉上泛著紅暈,異色瞳孔中癡癡倒映著荒神的樣子。

    ……

    神代試圖讓這個世界重新開始,讓荒神忘記院落外的人類。

    他把宮殿建得更加華麗,圍墻重重疊疊,像是一個囚籠,讓中原中也永遠都繞不出去。

    中原中也確實如他所說,沒有再表示出行的意愿。

    他坐在裝潢越發華美的殿堂之上,看著書,偶爾在上面寫幾筆。

    神代倚靠在他腿邊,忍住想將腦袋枕住他膝蓋的欲望,暗紅色靈力浮動,形成微不可見的鎖鏈,把中原中也的手腕與自己的手腕連接在一起。

    他又想了想,在自己脖子上編織出一個精致的choker,choker上隱秘地伸出一條線,繞到杯子的手柄上,在荒神拿起飲水時,順著系在他的手中。

    神代直勾勾地看著荒神將那杯茶一飲而盡,微微瞇起眼睛,露出幸福的神態。

    這個只有他知道的纏線游戲,神代樂此不疲地玩了好久,恨不得將自己的脖頸、他的手腕腳腕、他所有能夠活動的地方全部都遞出一根繩子,讓中原中也拉緊,只有每一秒都被線牽著,哪怕痛一點,他才能感覺到安心。

    他能確定,荒神此時確實沒有掌握靈力,全部靈力的所有權仍然由神代掌握。

    只要神代愿意,他可以奪去荒神的力氣,讓他渾身無力雙眼失神躺在自己的懷里,任他擺布。

    不過神代當然不會那么做那么無趣的事,神代對現在他創造的關聯感到滿足。

    他心甘情愿成為荒神手中的人偶,只是因為這樣能讓他覺得身心被填滿而快樂,但他永遠不會讓荒神知道真相,知道他可以對神代產生如此大的影響,這樣神代才是安全的,絕對不會再如同現實一樣,因為荒神的一念之差,就別無選擇,只能被毀滅。

    時間順利地繼續下去。

    然而就在神代想,荒神已經接受了這份記憶,可以開始逐步調整時間時,有人敲響了庭院最外的大門。

    “我想要來拜見神的居所!

    *

    神代曾經注意過街道上的人一點點增加,但他們就像沒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如同程序,行尸走肉。

    神代的危機感在目睹他們一次次進行簡單反復的生活后變得遲鈍。

    荒神喜歡人多的地方,既然這是他的愿望,那就這樣吧。區區幻境,有誰能比得過時刻相伴的他呢?

    敲門聲極有節奏地進行著。

    在神代阻止之前,中原中也疑惑地打開了那扇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眼睛纏著繃帶的少年,露出的一只鳶色眸子眨眨,看著轉瞬間出現在中原中也身后的神代,無辜地說:“我聽說神明居住在這里,想必一定是你吧!

    他向中原中也身后躲了躲,避開神代恐怖的目光:“神明大人,這個人是神社的灑掃童子嗎?他這么生氣,不會是在怪我敲門打擾你吧。”

    “可是……”

    少年自顧自地指著門口一塊牌子,就好像那塊牌子不是他掛上去的一樣。

    “那里寫著這里可以拜見神,我不會是做錯了吧!

    神代一口氣差點堵在胸口。

    太宰治……怎么會是太宰治?!

    *

    登門拜訪的少年自稱津島。

    中原中也曾經見過外面居民的樣子,從來沒有見到像他一樣活潑的,他有心想邀請津島回去喝杯茶,但見神代神情幽深,頗感頭疼。

    “里面不太適合人類進入!彼詈笳f,“津島君,你還是回去吧。”

    剛說完,中原中也發現津島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或者說泫然欲泣。

    他一陣默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津島見他不知所措,堅強地扭過頭,再轉回來,像是隱藏了難過一樣說:“我知道了,是我冒犯了。”

    ……糟糕,怎么感覺有點愧疚。

    中原中也糾結起來,在關門之前,把隨身帶的一帶和果子傳到了津島的懷里。

    大門關閉,兩側,神代和津島的表情都變得晦暗,只有中原中也低著頭沉思,不知道只送一袋和果子是否符合津島渴望拜見神明的心愿。

    神代發現他無法抹消太宰治。

    對方仿佛是一個異類,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不論多么高的墻多么難開的門,他都能在下一次成功突破防線。

    中原中也對他表示自己不會出門,他就坐在圍墻上,站在門邊同他聊天,聊完還要說:“你總是和我說話,神代不會生氣吧?其實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里帶著太無聊!

    “和你說話我很開心!敝性幸草笭枺昂孟袼圃嘧R,讓我有點懷念!

    “那你讓我摸摸耳朵和尾巴!”津島得寸進尺。

    中原中也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盡管他覺得無需在意,但本能中冒出一種強烈的抗拒,他的笑容變得客套了一點:“今天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津島哼了一聲,為了表示安撫,中原中也又送了他一套茶葉。

    津島給中原中也將街道上發生的事,包括他最近收的一個頭鐵的弟子,但是在中原中也表示好奇時,他面露不滿:“我一個人還不夠取悅神嗎?”

    “就算是喜新厭舊也太過分了!”

    中原中也歪頭看著他這樣撒嬌般的舉動,笑著搖頭,包容道:“那就算了!

    津島安靜下來。

    他變成了另一種程度的不滿,鳶色的眼睛中光芒漸漸消散,聲音漸低:“笨蛋神到哪里都是笨蛋神。”

    所以……他最初見到的中原中也是幼生期嗎?

    至少那時候的中也還會生氣,會不滿,會任性一下。

    可現在的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眼中……恐怕也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人類吧。

    這不是徹底變成缺乏自我、只顧滿足別人愿望的神像了嗎。神代,你的愿望真的是這個嗎?

    太宰治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向街道走去。

    神代并不知道這些細碎的談話,他發現了另一個變化。

    荒神最開始閱讀的書,不知道從何時變成了街道上居民的祈愿。

    街道上再次發生了變化。

    一個黑色死神在街道上大肆破壞,與此同時有人大肆宣揚荒神的存在,惹得居民只能向傳說中的神明祈禱,祈禱他停止紛爭。

    一旦開始祈愿,就變得無窮無盡。

    恢復房屋,然后是工作,然后是家庭與后代。

    神代最初想要破壞這些村民,然而似乎因為荒神相信他們是真實,所以他們就真的變成了真實。

    “世界”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城市,越來越鮮活,越來越擁擠,越來越吵鬧。

    荒神則越來越關心居民之間的抗爭,疾病,災難,他聽著那些祈愿中傳來的哭聲,怔了許久,問神代,又像在自言自語:“我能為他們做些什么?”

    直到遠方出現了一個與擂缽街很像的巨坑之后,神代跟在荒神身旁,沒能阻止他焦急地去查看人們的傷亡情況。

    荒神幾乎不假思索地決定獻出大量的靈力,哪怕他甚至不知道這些靈力原本從何而來,哪怕會變得無比虛弱,他也仍然想保護他的信仰者們。

    然后,神代突然意識到了。

    荒神渴望著與人類產生聯系。

    哪怕毫無記憶,他也仍然沒有忘記神明的使命,他為那些本該受他保護的人憂心忡忡,所以這些人的形象才會源源不斷地來到這里。

    他對人類那種與生俱來的責任,遲早也會在這個世界再次讓他犧牲生命。

    而這種變化之所以一直在發生……是因為荒神在神代心中就是這樣的人。

    他擁有這么天真的責任感,即使這些人把他的愛護當成工具,踩進泥里利用,他也愿意去履行神的責任。

    神代有多厭惡他的做法,內心就有多相信,荒神一定會做出這樣的事。

    “世界”下雪了。

    中原中也披著大氅,倚在門框,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

    秋天的戰斗結束了,他的居民們回歸了日常,他看著他們來來往往,唇角就忍不住揚起笑容。

    他喜歡這樣的城市。

    向他祈禱的人們,正與他聯系在一起,永不停息的時間,還有生動活潑的人類,他只要看著他們,就能感到一種踏實的喜悅。

    津島的弟子叫芥川龍之介,剛來就激動得不像樣,恨不得撲上來使勁擁抱他。

    中原中也都被他驚得后退一步,覺得這樣有些失禮,又站回去,憑借奇怪的肌肉記憶摸摸芥川龍之介的腦袋。

    ……然后他就暈過去了?!

    中原中也茫然地抬頭,津島神情逐漸變得相當嚇人,仿佛溢滿了不愉快的黑泥,中原中也上看下看,試探地也給予摸頭。

    啊,這只好像也炸毛了……?不過又很快安靜下來,像只黑色野貓收了爪子,好像確實起到了安撫作用的。

    后來津島就很少再帶芥川龍之介過來。

    中原中也有次推開門,看到芥川龍之介仿佛被誰使勁拽著,為了對抗他,芥川的異能羅生門變成爪子,用力扒著墻,扒出幾道深深的印子,然而中原中也再一眨眼,芥川龍之介已經消失了,只剩津島從轉角走出來,笑容滿面。

    但是冬天之后,他們就不再來了。

    人們的祈愿也逐漸變少,中原中也覺得這是好事,又有些失落。

    神代越發沉默,注視著這一切。

    “世界”再怎么修補,也無法回到最初的完美形態,

    或者說從神代見到街上的人,他就應該知道,這個計劃最大的漏洞,就是荒神自己。

    荒神他……感到孤獨了。

    在中原中也想把糖發給總來門口拜見的小孩、卻因為缺乏材料而向神代求助時,神代機械地取來了七彩的紙袋,口中稱是。

    然而繽紛折光中,他看到中原中也柔和的笑,手指抓緊,所有難以置信與不甘一下涌上來,讓他無法保持理智。

    “荒神……荒神……”

    漫天的糖紙化成暗紅色的灰燼,他一遍遍地叫著他的荒神的名字。

    中原中也驚訝地看著神情有些崩潰的神代,被他緊逼著向后退了幾步,抵到墻邊。

    神代看起來像在哭,又像在笑,中原中也神情微動,抬起手,撫上他的臉頰。

    “我又讓你傷心了嗎?”

    “是,如果我說是的話,您會愿意讓一切恢復到原樣嗎?”神代聲音顫抖地問。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

    “……”

    暗紅色的光芒化成了匕首,神代的神情最終歸為寂滅,他看著毫無懼怕之色、仿佛知道他絕對不會傷害他的中原中也,倒轉了刀刃,指向自己。

    中原中也睜大了眼睛:“神代……”

    他連忙緊抓住匕首的刀柄,神代執拗地搶奪著,異色雙瞳中泛著瘋狂的水色:

    “您總是這樣一次、一次、一次地看著我服從于您,把情誼施舍給我,就像隨隨便便施舍給別人……如果不論多少遍,您始終選擇了那些人類,那渴望向您獻出一切的我,期待受您支配的我,希望為您消除所有不安和災厄的我……中也大人,你為什么總是不能接受我?”

    神代身上的靈力洶涌而出,隨后又因為被剝奪而干涸。

    匕首落地的聲音與身體觸地的聲音一同響起。

    中原中也抓緊了神代的手腕,壓制住他。

    他有些難受地閉緊了眼睛,感受著神力填充著他的身體,隨后睜開,藍色豎瞳越發的清明。

    他復雜地看著神代,良久,嘆了口氣。

    “原來我讓你這么不安,你從沒有對我說過!

    “您恢復記憶了……也是,您已經重新掌控了靈力。”神代怔忪一笑,“那些人,果然都是外界的人送進來的,您從最開始就醒過來了嗎?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我嗎?”

    “我確實是剛才那一瞬間才恢復記憶的,是你疏忽,讓妖怪先生保留下了神印,而太宰找到了那名構建世界相關的異能者!

    中原中也有點苦惱:“你真是干了相當了不得的事啊,神代!

    神代垂首:“您生氣了嗎?”

    “稍微有點。”

    “那在您殺死我之前,可以給我一個吻嗎?”

    “真遺憾,我拒絕。”

    中原中也想著在這個世界見到的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的狀態,還有御影必定會給乙比古告密,還有離開這個世界之后要應付的成堆麻煩,就一陣頭疼。

    神代曾經連接二人的那些鎖鏈還拴在中原中也的手指上。

    中原中也一時沒注意,不小心扯到了幾處,讓神代額角冒出了冷汗,站立不穩幾乎要靠中原中也支撐,卻露出一個小而真實的笑:“您還要給我別的懲罰嗎?”

    中原中也盯著他,抬手,曲起手指敲了一記:“那取決于妖怪先生,他大概之前已經察覺到,所以多少留了后手,如果他要求,我會關你禁閉的!

    “您知道這樣并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是啊!

    中原中也又想嘆氣了,他把神代被冷汗黏起來的一縷發拂開,說:“神代,你知道嗎?橫濱對我很重要!

    他的手指順著神代的長發向下摸索,直到觸及他的耳后,能聽得到心跳的地方,確定這具身體仍然是具現化不會輕易消失,松了口氣:“你也是!

    “我無法舍棄任何一個,所以我會盡力保護你們。無法守護重要之物,而讓你們相互怨恨相互傷害,并非你們的錯,你們都只是在遵循自己的天性,我一直覺得這也是你們的愿望!敝性幸残ζ饋,“這是好事,總算聽到你的想法,讓我多少知道后面要怎么做。”

    “神代,你是我的造物,如果對世界感到不安,才想帶著我逃到這個只有彼此的世界,想必是我哪里沒有盡到責任吧,既然如此,你理所應當像現在一樣向我發泄,向我聲討。”

    “我沒能讓你相信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任意支配的人偶,沒能好好對你說,有你這樣的存在把我視為一切讓我無比安心,也無法按照你所想對你命令,都是我沒有做好!

    中原中也按著神代的腦袋,讓他枕著自己的肩膀,極盡親密地擁著他:“但我還是更喜歡現實一點,作為我最重要的人,你愿意包容我嗎?”

    如果從背面看神代,他瞪著眼睛、想要立刻答應又像預感到未來的麻煩與痛苦一樣的扭曲神情著實有些滑稽。

    “我是神代的神。這一點,我會記清楚的。”

    神代的腦袋埋入中原中也肩頭的和服。

    悶悶地答了一聲:“您會后悔的!

    世界潰散。

    白色的領域不斷收回,連神代也逐漸消失,最終只剩下一棵夜櫻。

    “果然這棵樹是你帶來的啊!敝性幸踩滩蛔「锌。

    夜櫻之下,百花盛放。

    夜櫻之上,一個赭色長發的妖精躺在粗大的樹枝上,聽到腳步聲,向下看了一眼。

    “非常感謝你。”神明中也說,“如果不是你給我留下一些指示信息,我可能就算打破結界,也不會聽神代說出來!

    妖怪中也沒有回答,他一躍下了樹,和服翻飛之間,握住了神明中也的手腕,帶著他向世界邊緣走去。

    “夜櫻好看嗎?”他慢條斯理地問。

    神明中也點頭。

    “這是我已逝的朋友為我種的,是平安京最美的品種。我說了,你是個很不錯的賞景的玩伴!

    妖怪中也的聲音變得虛幻,又逐漸放大,仿佛附在耳邊,無比真實。

    “還不醒來嗎,小荒神?”

    ……

    …………

    神明中原中也在長沙發上睜開眼睛。

    他的眼前朦朧,眨了好幾下,終于意識到為什么手腕上的觸感和耳邊的聲音都那么近那么真實。

    妖怪中原中也單膝曲起,頂在沙發邊緣,整個人撐在他身上,扣著他的雙手手腕壓在他的兩側,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見他醒來,妖怪并沒有很有常識地退開,反而笑談:“我還在想,現在如果吻你的話,你會不會變成我的神使。”

    “更大的概率應該是神印回歸,你變成我的神使才對。”神明中也回答。

    妖怪中也敷衍地點點頭:

    “可惜我不符合你選擇神使的標準……我倒是好奇,長壽的靈們擁有時間賦予忘卻的力量,你似乎還沒有使用過。你那神使做得盡善盡美,我還以為你會選擇留在夢里。”

    神明中原中也沒有計較他這么沒有距離感——可能因為他了解妖怪中也的性格,對方恐怕完全不在乎。

    他想了想,回答:“因為不想被忘記,所以不愿意忘記他們……你喜歡收藏珍寶,橫濱和人類就是我的珍藏品,這里有十足有趣的異能者,還有永遠不會停下的新奇景象。雖說麻煩很多,但我并不討厭!

    “像我們這樣的存在,不是必須通過什么方式來感受時間嗎?既然如此,最初守護人類的愿望到底是被強加的還是自然生發的,我已經不在意了!

    “原來如此!

    妖怪中也新奇地消化著這番言論,旋即坐在神明中也身側,手中習慣性托起一柄細長的煙桿,絳紫色的紋如同盤蛇般纏繞在上。

    發現神明中也看了過去,他挑了挑眉,笑了句:“荒神也對這個感興趣?”

    他的手指微轉,將煙口遞到荒神中也的唇邊。

    這妖怪真是……

    神明中也無奈,他單手勉強撐起身體,生疏地微微咬住。

    “咳咳……咳咳是什么味道……”

    他第一次碰這種東西,以為自己只是輕吸了一口,結果被猛竄出來的煙嗆得一陣一陣咳嗽。

    那煙是香的,帶著一點奇異的熏熏然,神明中也咳嗽得厲害,略顯虛弱的臉和唇都染上紅暈,鈷藍色的豎瞳哭笑不得地看著哈哈大笑的妖怪中也。

    妖怪中也笑完,嘖著聲用煙桿挑起神明中也的下巴,有點嫌棄:“你看起來要哭了,連這個也適應不了還想當我的旅伴嗎?”

    “喂……”

    話沒說完,門已經被人推開。

    半躺在沙發上的神明中也下意識扭頭,微微俯身坐在他身側、煙桿還輕佻挑著他的下頜的妖怪中也漫不經心地瞥過去。

    沒有扎牢的赭色長發垂落在妖怪肩頭,和神明睡得松散的赭發糾纏起來。

    艷麗的和服也下落、下落,散漫地從妖怪的肩頭處垂到神明的腿邊,隱隱呈現欺壓之勢的妖怪大大咧咧露著大片肌膚,腿抵著神明垂下去的另一條腿,好像故意不讓他動彈一樣。

    一妖一神的側臉隱藏在影影綽綽的發絲和衣幕后,令人看不清晰。

    一馬當先的太宰治:=o=#

    被他消除異能仍然躍躍欲試的芥川龍之介:OoO!!

    調整好心情才來以至于被擠到后面的神代:……?

    第50章 神明·妖怪

    澀澤龍彥醒來時, 感覺到地面微微震動,還伴隨著一陣悶響。

    他有些迷茫地坐在被褥中, 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向左看,然后向右。

    總感覺……他好像睡了很長一覺。

    睡之前他在做什么來著?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想要站起身,四肢卻像是很久沒有使用過一樣,僵硬地把他絆倒在地。

    門外有人注意到這里的動靜,立刻推開門, 關切道:“那個……澀澤先生?您還好嗎?”

    *

    夏目貴志和斑在神社住了一小段時間。

    荒霸吐中原中也的靈力剛剛生效,暫時還無法把他們都送回去。加上這次他是被強行給拉回世界, 商討之下,他表示希望妖怪中也能夠繼續持有一段時間神印。

    妖怪中也不愿意,但夏目貴志卻對神明生活感到好奇,他雖說沒有請求, 期待的心情卻難以掩飾地寫在臉上。神明中也順勢又把神社的藏酒允諾給他, 他便不情不愿地應下了。

    夏目貴志好奇地和神明中也打了個照面。

    荒神中也的行為習慣和妖怪中也可以說天差地別,明明年齡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夏目就是覺得他比妖怪中也穩重許多, 愛屋及烏地心生親近。

    ……所以在前面被神使還有人類鬧成一片的情況下, 他和斑接下了看管澀澤龍彥的重任。

    聽說這個人曾經被自己的異能誤傷變成寶石, 沉睡了幾年。

    見他醒來,夏目貴志急忙把茶水端去——他身上有兩個中原中也加的守護印, 自然不怕這個在異能特務科眼中異常危險的男人——扶他坐回去, 問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還是由我帶你去見中原先生!

    “中原、先生?”澀澤龍彥聲音沙啞地重復。

    “是救你的人。至于他的身份,他說會親自告訴你!

    *

    兩個中原中也的交談被闖入者徹底打斷。

    芥川龍之介在看到兩個中原中也開始就陷入懵逼狀態, 太宰治倒是很快有了猜測,并且意識到先前自己看到的人可能并非荒神本身,而神代則直接渾身冒出了暗色妖力:“中原中也,你在對荒神做什么?!”

    他剛想攻擊,芥川龍之介就在太宰治的喝聲中眼疾手快用羅生門阻攔他,太宰治輕拍了一下神代輔助他解除攻擊狀態,略帶嘲諷地說:“你不會想在自己的地盤上戰斗吧?”

    而爭議中心的一神一妖疑惑地對視一眼。

    妖怪中原中也從荒神身上起來,隨即對荒神伸出手,拉著他與自己并肩而立。

    “這么早,真是精力充沛啊。”

    妖怪中也困頓道。

    “小荒神,我在寢屋等你,解決掉麻煩之后再來找我吧!

    神明中也好笑地拂過他的和服衣領,眨眼間就把散得快要徹底敞開的領口恢復整齊,湊到他耳邊以其他人聽不到的極小音量說:“恐怕沒那么容易從這里離開,這一次多有煩勞,你和你的契約者不如留下來游玩些時日吧。”

    妖怪中也被他說話間的呼吸弄得耳朵發癢,偏頭想了想:“我會詢問他的!

    “那個孩子想必會愿意的!鄙衩髦幸驳男θ葑兊酶媲辛诵_心地說,“好好休息。”

    目送著妖怪中原中也離開,荒神中也咳嗽一聲,看向神情變換的神代。

    他琢磨著應該用什么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猶豫片刻,試探性地直接下了命令:“神代,不要去打擾妖怪先生。關于你的事情最后再說,客人來了,去前廳招待吧!

    他分明地看到了神代臉上依次閃過不滿與高興,去泡茶時腳步也并沒有來時沉重。

    嗯……好像感覺到了什么。

    荒神中也忍不住咂舌,并開始自我反思。

    到底中間出了什么差錯,才讓神代變成現在這樣的性格啊。真是的。

    “那個出賣你的神使已經離開了!

    耳邊有人陰惻惻地說。

    “久別重逢,你不打算說些什么感人的話嗎,中也?”

    一直被太宰治按在原地的芥川龍之介也終于掙脫了他:“倒茶這樣的事在下也能做到,在下要……”

    咚了一聲,闊別三年的小木牌再次正中他的眉心。

    神明中也的肩膀松懈下來,看向走廊門后隱約的人影:“小銀,你也別在那里躲著了,來扶住你哥哥!

    黑色長發的少女微紅著眼睛從后面走出來,熟練地攙扶起眼冒金星的自家兄長,勉力托著他一起,長長地鞠了一躬。

    “看到您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中原中也淺笑著走到少女面前,摸摸她垂下的腦袋。

    “這么快就長大了,見到你和龍之介仍然這么有精力,我也很開心。”

    芥川銀的聲音幾乎帶上哭腔,有點語無倫次:“您還記得我們……哥哥一直都在找您,他一直很努力地想見您,哥哥他現在變得很強,我也去新的學校,這會是您希望的嗎……”

    “我已經知道,御影神社的人神奈奈生小姐是你的朋友對嗎?”他感嘆緣分的奇妙。

    芥川銀重重點頭。

    兩人敘舊起來,一副感人的景象,感覺到自己存在感再次被剝奪的太宰治越發不滿:“龍之介?中也叫得真是親切,明明才收養了兩年不到,要我夸獎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異能者嗎?”

    “還有你,太宰。”

    中原中也從這熟悉的陰陽怪氣的語調中理解到了什么,安撫著芥川銀讓她去把芥川龍之介安置在榻榻米上,便認真看向太宰治。

    他手心揮動,一盞小燈從太宰治的口袋中飛出、放大、點亮,確認燈仍然能正常運轉,鈷藍色的豎瞳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看你也有了朋友,這不算好事嗎?太宰,你為什么從來不點燈?”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后慢騰騰搖擺兩下,他直率地問道,“我原本還在想會不會在橫濱遇到你,你是不開心了嗎?”

    他回憶著幼年的經歷,努力思索:“因為我太久沒有理睬你……?當時道別確實很倉促,抱歉,讓你擔心了嗎?”

    準備了一堆嘲諷的話、忽然一口氣噎住的太宰治:“……誰不開心了?我才不會那么蠢,我早就調查到你其實并沒有死了。你那晚封印了我的眼睛吧?我連捉到的那只笨貓的聲音都聽不明白,點燈又有什么用?”

    雖說容貌變得成熟,性格看起來也沉穩很多,但是太宰治確定了,這個人仍然是過去那個完全沒有人類情商的笨蛋中原中也。

    他說不定一直覺得人類很容易忘記,也完全沒有深思過太宰治得知他的死訊之后會產生什么樣的想法,他連看自己的生死也和看石頭沒有區別。

    啊啊啊這個笨蛋!遲鈍的呆瓜!怪不得連神使都敢騎在他頭上放肆!和過去一樣完全沒有長進!活得太久所以記性差得要命!還不要命地又想干涉人類戰爭……那個神代也是個半吊子,如果讓他來完成這出囚禁的戲碼,絕對可以把中原中也鎖好,完全隔離在……

    “太宰?”

    中原中也的聲音打斷了太宰治逐漸危險的思緒。

    太宰治微微闔上的眼睛睜開,看到中原中也湊近的臉——一看就是被某個渾身上下充滿古怪的色氣感的妖怪帶壞了——豎瞳中帶著一星的擔憂:“說起來我一直沒有問,你這些時間過得怎么樣?沒有像過去一樣總是跳水,生奇怪的病吧?”

    太宰治聲音木然:“生病了也沒有所謂吧。人類都會生病的!

    “嗯……”中原中也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我確實不應該擅自擾亂人類的決定!

    太宰治再次梗住,眼睛中的光芒逐漸沉入幽深的黑暗:“那你就這樣做好了!

    中原中也看著周身氛圍莫名讓人不寒而栗的少年,耳朵敏感地抖了抖,繼續把話說完:“但是……果然還是有點不放心,特別是你,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一樣讓人憂心的人!

    他想著更矮一點的太宰治那時在病床上臉頰通紅、呼吸急促的樣子,對人類的生命力充滿了懷疑。

    “既然過去已經插手,那就不能放著不管,乙比古總是說這是我的壞習慣,不過我覺得比起已經破壞的神明慣例,還是你更重要一點,畢竟是唯一用繃帶供奉我的天選人類。”

    中原中也說話時,口吻認真地像是在回答信徒的祈禱,豎瞳仿佛包含著一整個城市的生息,但其中確確實實也倒映著太宰治的身影。

    “你總說人光陰易逝,我之前還在想如果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會不會已經忘記我……果然來橫濱是個很好的決定,這座城市總是會給人驚喜,至少在能讓我們從那么遠的地方重新相遇這一點上,我很喜歡它。這座神社能看到橫濱最漂亮的風景,你又能來看了!

    這樣的笑讓太宰治想到很久之前,幼崽神總愛這樣笑著看那個小鎮。

    神明不論年長年幼,總是對人類充滿興趣,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介入龍頭抗爭乃至于港口Mafia與異能特務科的拉鋸……那樣的話,說不定終太宰治一生,也無法再摸到中也的任何蹤跡吧。

    亙古的時間中,中原中也似乎變化并不大,還像過去一樣,興高采烈地要想和人分享風景?伤缇筒皇怯字傻男」,能被這種小小的禮物哄住了。

    而且……記仇,他還要記仇,中也長大之后不知道和誰學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迷惑人,他太宰治大人怎么會被這種糖衣炮彈影響,口可。

    太宰治張張嘴,又閉上。

    “誰說是你總算找到我,明明你一點也沒有努力。”他盯著中原中也,像是憤怒的貓盯著不識相的人類,但是到底還是松懈下來,收斂了那副黑暗的神情,沒有離開院墻,只是冷酷地批判道。

    中原中也讓步:“好吧,我確實不擅長記時間,是我的錯。那……你之后還會向我許愿嗎?”

    “你想讓我對你許愿嗎?”太宰治反問。

    “直到你離開橫濱為止,直到橫濱與我生息斷絕為止!敝性幸不卮,“我都會在這里,一直在這里!

    太宰治:“我可沒有要求你。你非要做的話,我也勉為其難隨你去好了!

    他抱臂:“反正我也不會經常來的。但你最好時刻記住我的恩情,我救過你,至少兩回,就算把這件神社和神社里的所有東西都算作我的也不為過!

    他還準備說什么,躺在榻榻米上的芥川龍之介從半昏迷中醒來,反應一秒后騰地坐了起來。

    “先生?!中也先生還在嗎??”

    他的高音直接蓋過了太宰治下面的話。

    太宰治看著芥川龍之介,又看回見狀嘆氣的中原中也,面無表情:“龍之介?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異能者。”

    中原中也:“……”所以話題又回到最開始了是嗎?

    *

    太宰治不想圍觀他們交談,對芥川龍之介發出曠班警告之后,就離開了房間,獨自去站到樹下,同那里的夏目貴志攀談。

    芥川龍之介像過去一樣跪坐在中原中也身邊——可能是因為芥川銀也在,也可能是中原中也的小木牌讓他找回了過去被訓斥的感覺——盡管仍然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但比最開始顯得平靜很多。

    在得知中原中也龍頭抗爭之后一直回神明的居所修養,他攥緊了拳頭:“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和銀,讓我們陪您一起……”

    “可你不是已經加入港口Mafia了嗎?”

    中原中也撥弄著神代端來的茶葉,看著太宰治再次把神代忽悠走,透過半開的門對他笑了笑,表示謝意。

    太宰治扭過頭沒有回應,中原中也笑出了聲。

    “神明已經弱于人類的力量,把心情依托在我身上,你們只會一次次失落!

    “都是因為那個叫神代的人太過愚鈍,在下絕對不會讓您被算計到差點消失……!!”

    芥川龍之介手中被中原中也塞進來一杯茶,在肌肉記憶的作用下,他習慣性地做出飲茶的禮儀,隨后意識到這是中原中也故意在打斷他的思路,不禁羞惱:“中也先生,為什么那個人可以在您身邊,在下到底哪里做得不夠好?”

    “不,你做得很好。我聽太宰說,你在港口Mafia已經能帶領一支小隊,雖然魯莽但也在試圖為自己找到刀鞘,比他想象中要好帶一點。”

    “……太宰先生這樣說了嗎?”芥川龍之介詫異地提高了聲音。

    “他沒有對你說?”中原中也失笑,“人類不能互相讀懂心聲,經常會產生這種誤會,回去記得對他道謝!

    芥川龍之介一時無言,不過中原中也能感覺到他開心和震驚的情緒,磕磕巴巴地說:“但、但這也不是您拒絕在下的理由……太宰先生是在下的老師,您是在下的先生,在下并沒有將你們……”

    “我明白。”

    中原中也又為他倒了杯茶,安撫因為說不清楚逐漸變得急躁的芥川:“我不會認為你舍棄了我尋找了新的老師,也不會認為你貪心不足想要不止一個人的教導。我為你們開心,龍之介,還有小銀!

    他揚起唇:“你們都找到了棲身之所,在同伴環繞之間,也會慢慢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道路吧?勺冯S我就意味著舍棄那里,擁有現在的人生,你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在下不害怕舍棄一切,如果是先生的意思,在下可以找到方法……”

    中原中也像過去那樣,伸出雙手分別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一個動作讓兄妹兩人身體僵住,所有話都停了下來:“太宰不會留下,你自然也不會。”

    他的手并沒有用力,說話也并不像此前那樣堅決,只是平靜地陳述著:“我之前認可你的異能充滿潛力,現在也認可你正在嘗試克制強大的力量。如果說人類渴望得到救贖……你看,你已經做到了我要求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認可發自內心。你向神明的祈愿已經實現,我與神社對你而言,已經該到此為止了。”

    芥川龍之介的背逐漸彎了下去。

    他深深俯首,仿佛恐懼著這場對話之后,又將是極長的分別一般:“中也先生、在下……”

    他一直將其視為目標,卻輕而易舉實現了,讓他一下覺得道路漫長,想要追逐的方向卻飄忽不知該去何方:“在下想要追隨您,哪怕……”

    哪怕放棄人的資格。

    “現在你真的還能放棄嗎?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住在神社到底多么孤單?”中原中也輕嘆一聲,手向下,捧住他的側臉,讓他抬眼和自己對視。

    豎瞳總是會讓人覺得無情,但是芥川龍之介卻覺得這雙鈷藍色眼睛無比耐心,好像真是他某位長輩,寬和地、語重心長地、愛重地。

    “我不希望你們都如此孤獨。如果你還希望我教導你的話,那接下來就請你實現我的愿望吧!

    臉側的手無比溫暖,芥川龍之介覺得,他仿佛在夢中曾無數次被這樣溫柔地觸碰過,讓他眼睛干澀。

    如果先生同他爭吵,他也許就能堅持留下?伤@樣,反而讓芥川龍之介不知如何是好,無法再對他發怒、對他說被拋棄的兩年中他的不甘,只是沉默地不肯從他的手中退出。

    先生對他說:“我想知道人類會如何為自己而生存,以這個為目標繼續活下去吧,我會一直注視著你們的,小銀,龍之介。”

    *

    在妖怪中原中也的帶領下,夏目貴志和斑在這個城市中旅游了幾日。

    夏目最初還因為那場歷歷在目的戰爭感到不適,中原中也就把招財貓扔到角落里,每天去牽著他的手,與他入睡。

    靈力分享過去,一點點給夏目展示著這座混亂的城市,無聲地解釋著所有人的身份。

    夏目貴志在鳥鳴中醒來。

    他看著身旁睡眼朦朧的妖怪,微微翹起唇角,與他十指相扣。

    “我還是更喜歡我們的家,再住幾天,就一起回去吧。”

    睡夢中的中原中也翻了身,迷蒙地“嗯”了一聲。

    神代在神明中也的督促下向妖怪中也道了歉。

    妖怪中原中也見神明中也不打算做些什么,便無所謂地同意了緊閉的懲戒,只不過追加一句:“小荒神,之后來我的世界玩的時候,別帶上這家伙!

    神代:“你……”

    “好!鄙衩髦幸苍谏翊痼@的目光中欣然同意,他看著神代,好笑地挑眉,“神明的命令?”

    神代好像被他不容拒絕的強勢神情擊中了一樣,他的手蓋住眼睛,嘴唇顫了顫,最后像是控制不住一樣向上揚起了極小的弧度,雖說是高興的表情,但是夏目貴志看著,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夏目疑惑地看向妖怪中也,妖怪中也歪頭思索片刻,像神代一樣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理會。”

    貓咪老師就差恢復原型擋住他的視線:“別看那么奇怪的家伙!”

    鑒于那個中原中也的空間還有構建好,橫濱也還沒有變得平穩,神明中也不得不加快速度離開這個世界,并把夏目貴志和貓咪老師先送回原來的世界。

    夏目有些不舍,不過也知道這是為了兩個中也的安全考慮,離開前幾日越發黏著中原中也,妖怪中也對此也很愉快,看得神代都沒忍住把羨慕的目光投向荒神。

    自從從幻境中出來后,神代似乎越來越不愛掩飾這種情緒,雖說這是荒神中也最初期望,不過神代似乎從沉默不語暗自搞事走向了另一個危險的極端,讓他覺得頭疼。

    妖怪中也聽他訴說后,只是笑他自作自受,說話間,懶懶地靠在夏目貴志肩頭,夏目也像習慣了一般毫無感覺,讓神明中也意識到,自己選擇的這個傾訴對象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性格,不禁又是一陣無奈。

    臨走之前,終于克制不住酒癮的貓咪老師張羅著舉辦了一場告別酒會。

    妖怪的靈力催開了本應春天才開放的花樹,神明、妖怪、神使還有人類坐在下面,互相捧杯。

    神明中也上一次喝醉,還是剛到出云的時候,被大國主喂了一杯酒就腦袋昏昏沉沉地倒地。

    這一次架不住妖怪中也勸酒,他只得接過,喝之前還警告:“我聽大國主說我醉后表現很糟糕,萬一我的神力暴走和你打起來,儲物室中應該有消靈鎖鏈之類的東西,可以幫你控制住場面!

    妖怪中也嗤笑:“我不至于連從未上過戰場的幼神也打不過!

    “你啊……”

    杯中酒是以月光為原料釀制,入口一陣醇香。

    妖怪中也正自斟自酌,就見荒神中也剛剛喝完一杯,咂咂嘴,一副新奇又愛不釋手的模樣,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像是手軟了一樣,酒杯就啪地落地碎裂。

    妖怪中也瞥了一眼被貓咪老師偷襲成功同樣一杯倒的神代,還有點稀罕:難道共享靈力,還共享酒量?不,不如說荒神中也的酒量好像全部都給了妖怪中也一樣,導致他越發不耐受酒精。

    不過沒有神代這個麻煩也正好。

    他攬著醉得快要倒下去的荒神,讓他枕在自己懷中。

    妖怪中也不喜歡總是規規矩矩的神明中原中也,此時懷中的荒神滿臉紅暈,鈷藍色的豎瞳要閉不閉,留出一線藍,濕漉漉地仿佛醞釀著水光,讓他很是滿意。

    他的指尖順著神明中也的側臉一路向下,從耳垂到頸窩,把他梳理好的長發撥亂,看他的反應像是被螞蟻順著咬下來一樣,白皙的皮膚細微地戰栗,撫過一寸,霞紅色就跟著暈染過去,終于不再像平時那樣莊重到讓人覺得有些冷漠,反而像是被沉溺在人間至味和他的擺弄中不能自已一般,放棄了平日的禮儀,身體被酒意浮上云端一般,只顧著貪圖這一晌的快樂了。

    妖怪中原中也心情很好地飲了一大杯,微微低頭看荒神迷茫地舔了舔唇角,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躺在這里,在回味剛剛的酒味。

    半睜開的鈷藍豎瞳前覆上一層薄霧,充滿了羨慕與請求的意味,直勾勾盯著妖怪中也,又移動到他手中的酒杯,明顯正期盼對方能讓他再喝一口。

    妖怪中原中也大笑,環著他的腰讓他坐起身,斟滿酒杯豪放地遞到荒神中也唇邊。

    荒神中也只覺得鼻翼傳來一陣誘人的香氣,知曉那就是罪魁禍首,本能地猶豫起來。

    但妖怪中也并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把酒杯微微傾斜,荒神中也被逼地揚起頭,干脆痛快一點,咬著酒杯壁,想和他一樣豪放地仰起頭一飲而盡,結果卻被酒液溢出,沒能喝進去的酒液順著脖頸流入衣襟,弄得唇角晶瑩,衣領浸濕。

    “怎么樣?”妖怪中也饒有興趣地問。

    神明中原中也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追在身后跑著腦袋跑,穩重什么的也被拋到腦后——恐怕任何認識的人看到他這副衣衫凌亂松垮、橘色毛茸茸耳朵泛紅垂下的樣子都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受眾神明尊敬的荒霸吐神。

    荒神中也被這種從未有過的渾身輕飄飄的感覺惹得不自在,無力地抓住妖怪中也的衣角,才找回一絲被支撐的安全感。

    他熱意上頭,呼吸急促地像是在喘息,只能胡亂地扯開變潮濕的衣領,灌入一些夜晚的涼風,尾巴躁動不安地晃來晃去,下意識向著體溫更低的妖怪中也身上纏過去,好不容易才發出舒服的喟嘆,含糊地回答:“嗯……”

    “這算什么回答?你的酒量也不行啊,這不是完全醉了嗎?”

    妖怪中也欣賞著這一幕,握住神明橘色毛茸茸的耳朵順了順毛,神明敏感地抖動耳朵想甩開他的手,甩不開,就更加委屈地趴在頭發上。

    “難怪你的撫養者不讓你喝酒,這種場景確實很糟糕,讓人覺得誰都能欺侮你一樣!

    自言自語到這里,妖怪中也又覺得確實不好,笑的弧度收斂了點:“現在你應該是因為我在所以沒有戒心……如果改變不了,以后就只在我面前喝吧,免得有人看到了,還得說我中原中也酒量酒品差勁如斯!

    貓咪老師遞來了新酒,妖怪中也振奮地接過,放任神明中也像是只松鼠一樣纏在他身上,不過喝了一陣子,他又感到不滿意,推了推枕著他快要睡著的荒神:“喂,我有點熱,你該下去了!

    神明中也囈語著,尾巴纏著他的腰纏得更緊,熱騰騰的身體在改變姿勢的過程中直接壓到了妖怪中也身上,把同樣有些醉沒穩住的妖怪中也一起向后壓倒在地,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處,雙腿抵住他的膝蓋。

    睡到開心處,暗紅色的光芒泛起,讓妖怪中也也掙脫不開。

    妖怪中也:“……”

    他費力地扭過頭,開始計算去儲物室拿鎖鏈把這個酒量差勁的神明綁起來的距離。

主站蜘蛛池模板: 性欧美老人牲交xxxxx视频|成年人在线观看网址|日本黄色录像片|98婷婷狠狠成人免费视频|991久久|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影视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毛片|成年视频免费|未满岁18禁止在线WWW|鲁鲁鲁爽爽爽在线视频观看|国产视频一视频二|国产精品卡一 | 青青草网|chinese国语videos国产|久草99|久久久久亚洲=aV色欲=aV|青青草最新网址|一个色综合色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精品免费99久久|#NAME?|人妻少妇中文字幕乱码|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本|99精品视频在线导航|岛国=av一区二区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虎虎视频|国产性自爱拍偷在在线播放|成年人色视频|国产口爆吞精在线视频观看|2022国产爱性原创视频|最新版天堂中文在线 | 天天干少妇|中文字幕在线亚洲日韩6页|v片免费在线观看|国产人妻人伦=aV|日本老妇和子乱视频在线观看|少妇又色又紧又爽又高潮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亚洲精品夜夜夜|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网页|色综合1|91玖玖|久久这里只有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在线看免费观看=av|十九岁大学生日本在线播放|91在线看视频|欧美日韩国产综合新一区|韩日黄色毛片|刘亦菲精品国产亚洲人成 | 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视频|亚洲国内在线|亚洲色欧美|久久久区|亚洲精品国产精品成人不卡|#NAME? | 日日爽天天操|亚洲=aV永久无码精品一区二区|免费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日本高清色视频www·com|国产成人麻豆免费观看|色一情一区二 | www.视频一区|韩国伦理片在线|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影片免费|亚洲入口|爽到憋不住潮喷大喷水视频|蜜桃视频www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最新中文乱码字字幕在线|亚洲色无码中文字幕|久久久精品免费网站|高潮毛片无遮挡高清视频播放|欧美黄色一级带|国产操女人 | 天天射影院|车子做=a爱片在线观看HD|人成午夜免费视频无码|四虎影视免费|中文字幕日本二区|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成www日本在线观看|绯色=av麻豆一区二区懂色|玩弄j=ap=an白嫩少妇hd|国产精品永久久久|日本无卡码高清免费v|河北炮打泻火老熟女 | 大胆L少妇BBBBBB流水|欧美操日韩|麻豆视传媒精品=aV|大地资源色婷婷视频在线|亚洲影视一区二区三区|成年男女免费视频在线观看不卡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一区二区|啊灬啊灬啊灬快灬高潮了视频网站|国产妇女野外牲一级毛片|两个人的房间高清在线观看|国产chinese男男G=aYG=aY视频网站|日本=aⅴ毛片成人偷拍 | 日韩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超碰人摸人操人摸人操|午夜影院免费在线观看|亚洲国线自产第六页|农村欧美丰满熟妇xxxx | 98色婷婷在线|国产精品最新视频|欧美日本国产综合一区|日本三级精品|日本按摩高潮=a级中文片|久啪视频 | 一级毛片国产|人妻激情偷乱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网红主播无码精品|国产一区黄色|东北成人网站|一本一道=aV无码中文字幕 | 夫妻性生活黄色一级片|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一级毛片啪啪|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在线|国产精选大秀一区二区|高潮影院 | 久久精品国产清高在天天线|天堂在线观看www|毛片=av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五十路|老熟女草BX×|人妻慢慢放弃抵抗开始迎合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在线观看不卡|久久精品视频免费在线观看|米奇777超碰欧美日韩亚洲|国产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玩弄美艳馊子高潮秀色可贪|日本做暖暖xo小视频 | 韩国日本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老司机|成人丁香社区|国产精选久久久久久|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888米奇|首页视频蝌蚪九色 | 日韩精品成人=av|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一线|国产三级=aV在在线观看|GV无码免费无禁网站男男|欧美videos另类极品 | 国精产品W灬源码1688伊在线|在线观看肉片=aV网站免费|黄色生活毛片|免费看=av网页|亚洲色欧美国产综合|国产青青操 | 国产视频资源|日日摸久久久精品|男人午夜视频|山外人精品影院|一区二区三区=av夏目彩春|久久网精品三级片 | 国产精品麻豆高潮刺激=a片|国产=aⅴ无码专区亚洲=av|草草在线视频|亚洲日韩精品无码专区加勒比|国产精品激情|成全视频观看免费高清第6季 | 亚洲精品=a级九色|99在线啪|欧美中文视频|亚洲精品国产一区二区色欲影院|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性欧美free德国极品 | 欧美G=aY男生露J自慰网站|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久|成人久久|美女一级片视频|juli=a=ann无码丰满熟妇|亚洲特级黄色片 | 伊人5566|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影视|国产精品正在播放|精品久久黄色|成人免费看黄yyy456|欧美伊香蕉久久综合网99 | 欧美人与禽猛交乱配|黑人添美女bbb添高潮了|91久久精品日日躁夜夜躁国产|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亚洲|久久影院视频免费|成人在线视屏 | 天堂在线.www天堂在线资源|日日日综合网|#NAME?|国产午夜影视大全免费观看|黄色91网站|91重囗 | 欧美乱色伦图片区|精国产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季综|午夜免费观看视频|女人18毛片水真多免费看|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91精品一 | 男同免费|久久久久久草莓香蕉步兵|亚洲女女女同性VIDEO|免费的=av不用播放器的|黄频网站在线观看|久久久88 | VIDEOSGR=aIS欧美另类|爱看=av在线入口|在线视频成人|再来一次在线观看完整视频|91精品国产92久久久|成人爽=a毛片免费啪啪 | 成人=av免费|欧洲-级毛片内射|国产精品亚洲а∨天堂网不卡|人人干美女|亚洲天堂国产精品|免费一级特黄 | 激情综合欧美|日本一区欧美|97色伦欧美一区二区日韩|国产东北女人做受=av|又色又爽又黄又粗暴的小说|中文字幕无码日韩欧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