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神·干部
太宰治在解除中原中也的異能、看著他的昏迷讓港口Mafia陷入混亂之后, 就悄然離開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及時接到武裝偵探社被襲擊的通知, 及時趕到社辦。
這番堪稱乖巧、完全沒有額外小動作的行為,其實是因為那天晚上與幽靈后半程的對話。
那場交談的最后,太宰治最終還是聽取了——或者說被武力壓制強迫著灌了一耳朵——幽靈所說的“必須委托他的原因”“開啟污濁的利弊”等等。
簡單來說,用污濁找回中也,對橫濱眾人百利而無一害。
但既然森先生會猶豫,就說明一定存在風險,那么風險落在誰頭上就顯而易見了。
太宰治瞇起眼睛:“你才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人吧, 怎么從頭到尾只字不提自己?”
幽靈沉默了。
啊啊,果然, 真是偉大的自我犧牲,真是……令他不爽的做法。
所以他從猜到的那一刻起就不想接受委托。他已經洗手不干了,對送人去死暫時沒有興趣——鬼也不行。
在太宰治出聲嘲諷之前,幽靈打斷了他的讀條:【沒有什么可提的, 如果你是因為這一點才不信任我, 那我不介意展露真正的形態來和你談。】
“誒——?這種時候要用‘我可能回不來’的悲壯語氣說嗎?”太宰治的眸光暗淡,嘴上卻嘲諷得歡快, “既然你這么鄭重, 那……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你的樣子了呢!免得你覺得事情解決, 開完污濁忘記自己還欠著我一堆人情, 跑到別處逍遙自在。”
【誰會做那種言而無信的事啊!而且不是一個人情嗎,什么時候變成一堆了??】
“既然你言而有信, 那等一切結束之后再報答我也不晚。比起那個, 我還有第二個要求。”
【你……嘖, 你說。】
“首先,我要能夠追蹤靈魂的東西。”
【……地獄蝶倒是能形成追蹤裝置, 但是它能穿過物理障礙,卻很容易被靈力攻擊破壞。別的、哦,縛道的捆趾追雀也能追蹤靈壓,我帶了道具版,人類倒是也可以使用,不過你要來有什么用?】
“只有一個追蹤裝置當然不夠用,所以我還需要另一樣——芥川在擁有見靈能力之后,就能用異能攻擊到死神,說明雙方世界的力量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同化,甚至靈魂也能擁有異能……”太宰治肯定地說,“你那里有的吧,讓我也變成靈魂形態的東西。”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所、以、說。”太宰治拉長聲音,“如果還需要你來制定計劃保護我的異能不被壞人發現,我早就死幾百次了,嗚哇,一想起來你還特意為我做了這么多,我就難受得想把腦子丟掉,綜上所述,我的第二個要求是——”
通過地獄蝶和縛道在兩人之間形成一個足夠牢固的追蹤裝置,以及義魂丸。
就像十五歲他與中原中也攥著同一根線可以消除攻擊中也的異能一樣。
而且不同于織田作之助的單向聯絡,這是一條雙向通道。
這樣太宰治就能在必要時主動利用通道,消除困住幽靈的任何靈力形態的東西,拘流也好,卍解也好——但前提是太宰治變成靈魂形態,在靈魂形態下使用人間失格。
幽靈遵守著與他的承諾,即使在港口莫名其妙消失時也沒有放開這條“線”,期間甚至猛“扯”了一下向太宰治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而太宰治,之所以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慌慌張張、也沒有立刻動用這條珍貴的一次性通道,只是覺得還沒有到那么緊急的程度。
畢竟以他對戰斗狂平等的刻板印象來看,這個幽靈強盛的生命力和對生命恐怖的熱切,簡直就是……
太宰治看著廢墟中冒出的織田作之助被掉下來的磚塊砸中,呆毛蔫了下去,在這樣凝重的氛圍中,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的牙齒壓住含在嘴里的義魂丸,喃喃道:
“非要等到這種場合才出場,不會真的想當什么從天而降的英雄吧?那種是小孩子才會看的俗套小說啦——”
再不回來的話,你想要保守的秘密,他靈體狀態下的人間失格,就必須要在所有人面前使用了。
即使這樣……
“——中也。”
也沒有問題嗎。
話音尚未消散,鋪天的暗紅色從他眼前洶涌而起,與此同時,太宰治感覺到一股力量把他從原地扔了出去——以一種絕對充滿了惡意和報復的意圖的力道。
“躲遠點太宰!!始解,重力操作——!!”
*
在港口眾人陷入慌亂時,黑腔的虛空中。
在【污濁】將斬魄刀刺入自己身體中時,中原中也的靈壓終于越過了100%。
然而空間中一片寂靜,連一絲波紋都沒有驚起。
詛咒之刀【污濁】,擁有著一般斬魄刀不具備的操縱靈力的主動權,過去他曾經把這個權力交付給中原中也,但是在中原中也啟動卍解以前,他拼命砍斷了兩人的連接,奪回了對刀的全部控制。
本來,在【污濁】已經交付掌控權的情況下,他就只剩下“放任死神在卍解暴亂的靈壓中死去”這一個選項。
但這個空間是死神與異能者世界之外的異端,時空靜止,連規則都變得松動,給了他僅此一次的機會。
……這就是從中也大人拒絕讓他與異能同化后,他為中也大人留下的退路。
【污濁】拒絕了卍解。
他拒絕了曾經構想過的——“寧愿與中原中也一起死去,也絕對不要分開”。
之后,再之后,如果還可以保留哪怕一縷意識逃回到死神的世界,他可以綁定更多的人,吸收他們的靈力,遲早會強大到足夠破開拘流,遲早能把中也大人完好無損地救出來。
只是……等到那時,他已經無法像第一次一樣,無視中也大人的意愿,再次強行綁定他的一生。
如果擺脫他得到自由,擁有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他親愛的中也大人,因為他倍受猜忌的中也大人,真的還想要這樣危險的刀嗎?
向往著無拘無束的戰斗、對生命充滿熱情的中也大人也許……早就想要結束這樣處處受束縛的麻煩的生活了吧。
刀靈暗紅色的頭發像是狂亂的火苗,瘋狂燃燒,又惶惶地褪去。
他向下落,想要離中原中也近一點,想要像過去一樣撲過去,但是腦海中無法控制地想象出兩人再次見面的場景——
中也大人已經選擇了別的斬魄刀,冷漠地對他說:“你知不知道那樣的卍解到底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再敢靠近的話,就由我來斬斷你吧。”
刀靈痛苦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切斷二人之間的聯系已經讓他恐懼得渾身發抖,如果有這樣的將來,那他一定會……
躁動的暗色靈力從他身上不規律地奔涌而出,卍解副作用逐漸顯現。
強行切斷與死神的契約并沒有辦法徹底阻止卍解。
【污濁】只要開啟卍解,接下來的一切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
過去因為卍解死亡的人,都是因為完全承受了暴動的靈力,【污濁】一直選擇冷眼旁觀。
但是這一次,所有靈力被他主動吸收,他的雙眼逐漸蔓延上嗜血的紅色,身體也詭異地膨脹起來,只是憑借本能不斷遠離昏迷中的中原中也,想要逃到被規則束縛更少的地方。
中也大人。
從來到這個世界,發現自己與異能竟然有機會同化,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他變成了異能,就能不傷害一個人,甚至在中也大人也不知道的時候,安靜地被太宰治消除,那么所有人都會滿足吧。
中也大人,您也會對這個結局滿意嗎?您是否期待著這樣的結果,只是因為那顆善良的心而阻止了他呢?
受您驅逐是如此痛苦,眼睜睜看著您被自己的卍解殺死也如此痛苦。
他知道自己只是區區一把武器,不受任何人期待、只會帶來痛苦的區區一把刀,就算只能在這片黑暗中、在痛苦之間抉擇,也一定是因為身為詛咒之刀卻品嘗快樂之后必然遭受的某種因果。
但即使是這樣的他,他其實。
其實還有很多的話想說,很想活下來,再見到你啊。
在被黑暗淹沒、寒冷與痛苦快要達到巔峰時,兩個人的手各自越過了他的肩膀,分別捉住了死神中原中也逐漸下沉的兩只手腕,讓他的身體停止了下沉。
隨后,第三個人輕輕將手落在刀靈的肩膀上。
時間停滯,隨后回流。
良久,發現一切都停止的【污濁】呆呆地、顫抖地轉過身。
來人有著與中也大人相同的面貌,長相略顯青澀,鈷藍色的眼睛卻顯出一種冷淡的溫柔:“辛苦你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干部中原中也因為憤怒強行釋放的重力異能延緩了通道關閉的速度,與發現情況不對立刻前來救援的三名同位體一起,拉回了死神。
亮光如同潮水般涌來。
【污濁】呆愣地站在那個死神中原中也曾經來過的小空間,閉上眼睛,又睜開,又閉眼,又睜開。
三、三個中也大人?!
武裝偵探社干員中原中也端著醫療品與刀靈擦肩而過,剛過耳的赭色短發扎成一個不高不低的細碎短馬尾,黑色的休閑夾克,白色襯衣隨意地扯開好幾顆扣子,頸間隱約能瞥見泛著冷金屬光澤、價格不斐的黑色吊墜。
那位對他微笑的神明中原中也坐回到案前,無奈地看著式神抱著比人還高的木牌歪歪扭扭地送到他面前——“妖怪中也先生在出云會議……非常不幸被稻穗神賴上并善良地承擔了她的雙份工作,大國主請您就算加班也務必在會期內看完。”
以及那位帶著黑色帽子、身著名貴的黑色西裝的港口Mafia干部中原中也支撐著因為強行開啟異能而愈發虛弱的身體,充滿擔憂地問:“他怎么還沒有醒過來?”
“他是死神,與拘流來自于同一個世界,又沒有身體的保護,受拘流影響更大,可能還要再恢復片刻……”
武偵干員偏頭解釋時,【污濁】終于看到了兩人身前的那張病床,他的主人,死神的中也大人安靜地躺在那里,宛如睡著一般。
【污濁】:“……嗚嗚嗚嗚中也大人、嗝。”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邁出第一步,就被聽到他心聲的超能力者中原中也一手刀劈暈了過去。
頭上戴著球形發卡(其實是超能力抑制器)的高中生從刀靈的背后走出,神情是與發小齊木楠雄如出一轍的半永久式波瀾不驚,接住了化成一把短刀的【污濁】,并把刀平放在死神交疊的雙手之下。
雖說他能把【污濁】的狀態恢復到過去,但是如果不受死神中也先生的牽制,失去刀鞘的狂亂之刃很快就會因為孤獨再次暴走吧。
【快點醒來吧,中也先生。】
超能力者中也的聲音通過“心靈感應”直接傳到了死神中也的意識之海中。
明明是在場所有人中年齡最小的那個,甚至帶著清澈的少年氣,他的語調卻比任何人都沉靜,敘述道。
【戰爭已經開始,你還沒找到自己的刀嗎?】
……
…………
【中也……】
【中也先生……】
卍解失敗后陷入疲憊昏迷的中原中也似乎聽到誰在叫自己的名字,忽遠忽近,交疊在一起。
手中傳來了冰冷的觸感,是象征著卍解的短刀,但中原中也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感知不到【污濁】的存在,眉頭緊皺,想從那片黑暗中掙扎出來。
那個笨蛋刀靈,自作主張跑到哪里去了。
他向外擴展靈力,注入到手中的斬魄刀里,到達某一個界限之后,靈力宛如一把鑰匙,打開了聯通著【污濁】的通道。
眼前的黑暗逐漸暗紅色,他進入了斬魄刀的意識空間,隨后“咦”了一聲。
原因無他,中原中也一直與【污濁】在雙方共享的意識空間中交流,但是從來沒有進入過刀靈留給自己的這方小空間,不禁對這從未見過的空間感到驚訝。
天空是詭譎難忍的黑暗雜色,腳下的暗紅如同一片濃稠死寂的血海,漂浮著一些刀劍的殘留物,仿佛在警告來人,但凡敢踏入,就把你吞噬得骨頭都不剩。
暗紅海的另一端有一處很小的房屋,恐怕就是刀靈棲身的地方。但是明明是給自己居住的房屋,卻破敗得與空間中其他地方如出一轍。
意識空間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刀靈的危險程度與混亂程度。不管是誰看到這樣不詳的空間,恐怕都會感嘆“詛咒之刃果然是詛咒之刃”。
中原中也眼都不眨,直接邁入了那片海。
他的鞋履甚至沒有觸碰到污濁的海平面,那海水就像畏懼一樣向下凹一點,向外分開一點,隨后不甘心地在前方再次形成一堵翻涌的屏障,上面冒出了帶血的尖刺,訴說著自己有多么危險。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直沖著刺尖走去,在他的鼻尖快要撞上的前一秒,這堵墻像是炸毛了一樣,向后退出一米。
他繼續走,墻就繼續退,直到最后委委屈屈地散開,變成鋸齒狀的浪花跟隨在他兩邊不肯離開,時不時興風作浪一下,不死心地試圖恐嚇來者。
不過快走到房子前,中原中也主動停下了腳步。
眼前這間小小的房子讓中原中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奇異的巨大樹冠籠罩著它——之所以說樹奇異,是因為上面的花形狀各異,并且已經全部枯萎,沒有一絲賞心悅目的感覺。
中原中也多看了兩眼,才像個初次到來的客人一樣,很是禮貌地問:“我可以過去嗎?”
浪花突然躁動起來,急促地翻成不同的形狀,中原中也莫名感覺到它焦慮又難以置信的情緒,好像不相信中原中也會對它用這么客氣的語氣一樣。
中原中也睨了一眼它們:“還是說,你已經下定決心,拒絕再成為我的斬魄刀了?”
嗞的一聲。浪花發出了一種聲音很低但極度刺耳的慘叫。
中原中也被這聲刺得有些牙酸,手下意識放在腰際,隨后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沒有斬魄刀了。
這可真是……
“【污濁】。”
躲在房間中,通過縫隙偷看中原中也的【污濁】聽到他這么嚴肅的聲音,仿佛山雨欲來的前兆,渾身冰涼,失去了最后一絲推開門的勇氣。
“在刀宮中恐嚇其他斬魄刀導致它們完全不敢匹配我的時候,你就應該預料到這一刻了吧?”
從最開始中也大人就知道他阻礙他拿到正常斬魄刀的事了?!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心有芥蒂了嗎?
刀靈慌亂地睜大了眼睛,豆大的淚珠從眼中落下,他無聲地用雙手手背拼命蹭去,但仍然像是等待最后判決,強迫自己去聽中原中也的聲音。
“這樣看來,倒不如在當初的斬魄刀叛亂事件,讓你也一起叛變試試。”
【污濁】知道他說的那場斬魄刀與死神的戰斗。
曾經有一段時間,尸魂界的斬魄刀們集體變成人形叛變。他其實多想和他們一樣變成獨立行走的靈魂,真正地觸碰中也大人,但他的情況特殊到容不得一點風險,只能選擇立刻向中也大人投降。
在別人眼中,他也許是被詛咒的刀劍,包藏禍心,擁有著強悍如流刃若火都不具備的自我控制能力,甚至能反過來操縱死神的靈力,侵蝕他們的意識。
但是只有您,至少求您,中也大人……不要再說出這樣驅逐的話了。求您。
“不然你也不會忍耐到現在,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了吧?”
中原中也虛空握了握,注視著這棟小房子——他的刀靈最后的領土,也是【污濁】最后不想展示給自己的東西,緩緩吐出一口氣。
“也是,我身為持有者,從最初被你救下開始就沒有主動回應過你。嘖,明明之前還在教育織田,結果自己也沒有和搭檔好好溝通,真是丟人。”
【污濁】攥緊了手,然而一片安靜后,他卻只等到了中原中也歉意的聲音:“抱歉,一直讓你這么不安。趁這個機會,來好好聊聊吧。”
刀靈茫然地消化著這話里的意思,猛地抬起哭得朦朧的眼睛,閃電般竄到門口,將耳朵小心地貼過去。
四面八方的暗紅海面翻涌,急切地把中原中也擁在中心,想毫無死角地注視著他,一個字也不遺漏地聽清他的話。
中原中也被起伏的海面弄得有些站不穩,干脆席地而坐,明亮的藍眼睛垂下,手心向下,安撫一般輕撫著海浪,彎起嘴角。
“你是我見過最強的斬魄刀,甚至能讓尸魂界為之震動,這樣的刀縱觀歷史也只向我一個人臣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刀靈沒有反應,中原中也便自問自答。
“我認可至今為止自己的強大,也不打算為了活命做什么狗屁妥協,如果說只有你能鑄造我的力量,那么【污濁】,說不定從最開始就是我在渴望著這樣的力量,才會吸引你來到我身邊。刀與死神心意相通至此,那不說明……你理應就是我的刀嗎?”
“過去你一直在為我的利益行事,聽從我的命令,但這次并不是命令,是空手的死神向無主的刀劍的請求,【污濁】,再一次地傾聽我的愿望吧。”
他以手成拳,撞了撞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重重地說。
“我想要你——世間最強的詛咒之刃——成為我中原中也的斬魄刀。”
暗紅色的海洋掀起驚濤駭浪,只有中原中也所坐的這片區域無比平靜。
眼前那扇小小的門被嘭地一聲推開,中原中也縱容地張開了雙臂,被炮彈一樣沖過來的少年撲入懷中。
屬于刀的靈力如同復雜的結繩,層層把兩人環繞在中心。
兩人靈力重新聯接在一起時,中原中也看到,那棵破敗的樹仿佛收到懷中小孩的心情的感染,一點點開花了。
無盡夏,桔梗,梔子。
閃爍著微光的花瓣在他們身后漫天落下,春雨般親吻著那間小小的房屋,把這座小島裝飾得明亮而絢麗,如同被馴化的兇獸一樣,從這片暗無天日的污濁之海中剝離。
這片花雨讓中原中也忽然想起這個房子哪里眼熟。
……當初在流魂街看中的這棟能眺望花與山坡的這間房屋,是他永遠沒有送給在流魂街逝去的同伴們的禮物。
“你這家伙,居然還偷偷做了這種事。”
重力操縱回到了他的身上,中原中也捏住少年的后頸,提貓一樣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確定沒有別的問題,磨著牙露出兇惡的笑:
“既然有膽子綁定我,下次就別再自己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污濁】被他捏住后頸,只覺得渾身發軟使不上力氣,乖巧地在空中掛著,小心偷瞄中原中也的表情。
他復制了這間房子,還用象征永恒的花來點綴它,只是因為感受到少年的中也大人曾經對這間房屋滿心的期盼與喜悅。
即使中也大人懷疑過那些同伴其實出賣了他,但是仍然買下了這間房子,在房屋后為他們做了衣冠冢,偶爾會拿著酒回去祭拜。
被中也大人看到這棟房屋時,【污濁】其實很擔心中也大人會討厭他窺探他的人生,但是現在……根據他在幾次黏人黏得太狠時發現的經驗,嘴上兇狠的中也大人,其實早就心軟了,只是想掩飾不好意思的心情所以才會訓斥他——
“嗚嗚嗚嗚中也大人嗚嗚嗚嗚嗚嗚嗚我真的好想你我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看到你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因為中也大人露出這種感動到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想要肆無忌憚地撒嬌。
“中原中也”們所在的空間中,病床上閉目的死神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通過他的心聲感知到事情解決的超能力者中也微微松了口氣,放下準備強行干預的手,再次傳話道。
【中也先生,你終于醒了。】
【時間有點緊,我會直接把你傳送到戰場。那位干部先生讓我幫忙傳話,說“拜托你了”。】
超能力者中也的聲音逐漸變得無比清晰。中原中也握緊了刀柄,唇角微微揚起,眉毛舒展開來。
【啊,讓他放心吧。還有,多謝你把我的刀送到我身邊。】
時空扭轉的感覺傳來。
中原中也調整好呼吸,轉眼間來到虛縫之下。
漫天席卷而來的暗紅色伴隨著充沛的靈力把天空遮擋,他眼尖地看到非常勇地站在虛閃軌道前的太宰治,眉毛猛跳了跳,一把抓住他的風衣領子,把他向后一甩,另一只手抽出斬魄刀。
“別礙事太宰!!始解,重力操作——!!”
與此同時,天頂,一個白色身影正在從遠處飛來。
他在黑腔中突然感覺到一陣靈力暴亂,追著趕過來,意外地直接跑到了戰場。
辨認出天空中交纏的暗紅色與裝載著的虛的黑腔,他松了一口氣:“趕上了……”
白發少年不再猶豫,靈力不要錢地向那個方向釋放,身后張開了龍一般巨大的冰翼,刀鋒揮出凜冽的冷意,從虛群的另一端開始,凍結出一片的冰柱。
“卍解,大紅蓮冰輪丸!!”
從地面逆卷向上的暗紅涌動,天邊落下接天的冰霜,重力順著虛的身體向上,最終與冰霜相接到一線,將中間包裹的虛全身四分五裂。
裂成漫天的冰絲與細雪,落在中原中也的發絲與睫羽上。
赭色長發在他身后亂舞,發繩精致地像是快要化成蝴蝶。
像俗套的英雄小說一樣救場的隊長大人偏過頭,藍眸明亮得如同落入天空,高聲道:“國木田,帶著你的社員都到樓下去,離得越遠越好。”
“你是……中原中也?!不,你是那個幽靈先生?”國木田獨步驚詫得幾乎快要嗆到自己,咳嗽起來。
“這種時候第一句居然是這種問題啊。”
感覺到日番谷冬獅郎靈壓靠近,中原中也向上伸出手,一抓一披,就把冬獅郎扔過來的寬大白色羽織披在身上。
象征著番隊的“三”字隨著羽織在風中肆意地飄揚。
中原中也與瞬步來到身邊的日番谷冬獅郎側向站立,以完全的保護姿態站在最前線,露出張狂的笑來。
“我是三番隊隊長,死神中原中也——還愣在這里,難不成準備聽我說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嗎?”
日番谷冬獅郎打岔:“討伐任務居然會忘記帶羽織,變成隊長之后反而越來越松懈了啊,中也。”
“啰嗦,給我乖乖叫老師。”
中原中也看著再次蓄勢的虛閃,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揮退日番谷冬獅郎,走到偵探社外的空中,興致勃勃地將斬魄刀浮于身前,指尖順著刀面滑動:
“喂喂喂現在的虛都這么急著送死嗎,難得有這么大的場面,不好好回應,簡直對不起這場戰爭啊。”
日番谷冬獅郎翻了個白眼,手上利落地拽住在場三人加織田作之助一魂,一個瞬步,就把所有人帶離了那個地方。
中島敦還沒眨眼就換了偵探社的樓下,虎爪上的毛都炸了起來,日番谷冬獅郎簡單解釋:“中也的鬼道加上斬魄刀附能,沖擊力相當大,避免被誤傷,還是離遠點為好……你們看。”
他們的上空,中原中也腳尖微垂,身體挺拔地懸浮在空中,左手向前,四指伸直緊緊并攏,向上空舉起,對準身前蓄勢的斬魄刀。
“星羅棋布的獸之骨,尖塔、紅晶、鋼鐵的車輪;動即是風,止即是空,長槍互擊之聲滿溢虛城——”*注1
“破道之六十三,雷吼炮!”
隨后,他的右手搭上左手手腕,笑容更盛,游刃有余地提高聲音:“以及追加吟唱——”
“蒼火之壁銘刻雙蓮、遠天靜待大火之淵——破道之七十三,雙蓮蒼火墜!!”*注2
暗紅色如同一條越來越長的游龍,從刀刃中流出,一圈圈盤旋在中原中也周身。
空氣被極度地撼動著、扭曲著,沉重的靈壓匯聚在中原中也掌心,引起了聲勢浩大的颶風,颶風眼化成金色與淡藍色的三道球形攻擊源,然后膨脹五倍、十倍、二十倍!最終變成遮天蔽日的三道巨型球狀光束!
直到光芒盛大到所有人瞇起眼睛,連使用者中原中也筆直挺立的身影都顯得無比渺小,他的吟唱終于到達了巔峰。
【污濁】的刀身也跟著清脆地嗡鳴,努力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向中原中也炫耀自己重新綁定后更進一步的實力。
中原中也好笑地加上了他的名字,暢快地高聲喝道:
“【污濁】——干掉他們!!”
轟的一聲巨響,重力操縱完成了最后的附能。
雷吼炮和雙蓮蒼火墜一同向前擊出,三重鬼道炮擊摧枯拉朽地向前洞穿了范圍之內的所有大虛,盛放的光芒吞噬了視野中的全部樓房、街道與天空。
虛群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叫聲,就被碾碎成塊、成片、最后變成絲狀一點點消失,只剩下灼燒的氣味浮動,碎裂的虛的面具落下。
天空被燃燒到朦朧。
始終沉默仰著頭的太宰治記憶終于被補全。
在那被重力與靈力湮滅的空間中——
空中唯一屹立不倒的身影,確實擁有比太陽還要燦爛的顏色。
“好、好強……已經消滅完了嗎?”中島敦磕磕巴巴地問。
“還有一些漏網之魚。”
日番谷瞬步來到中原中也的身邊,赭發青年喘著氣,顯然為了一次性清除大部分虛群也耗費了不少靈力。
見到日番谷冬獅郎來,中原中也側過頭,臉頰上被反沖力割破的細長傷口因為他的動作流下血珠,順著臉頰從下巴尖滴落。
但是他完全沒有在意,手背抹去唇角的血,鈷藍色的眸光深沉而銳利,充滿亢奮的戰意,手按上斬魄刀:“我去弓親他們的方向支援,你把剩余的大虛解決順便清理戰場,沒問題吧?”
日番谷冬獅郎知道自己無法打斷進入戰斗狀態的中原中也,只得像過去一樣配合道:“交給我吧。”
兩人視線交錯,默契地錯身,向反方向飛去。
天空中時不時能看到冰柱升起,偶爾也能聽到中原中也還有斑目一角打嗨了之后的高喝聲。
與謝野晶子跑過來幫國木田獨步處理傷口——她與江戶川亂步離開得比較早,與宮澤賢治和谷崎潤一郎等人一直在周圍疏散群眾,見情況穩定下來,便立刻來查看有沒有傷員。
中原中也的靈壓霸道,連他們也受到影響看到了天空中發生的一切,江戶川亂步算了算時間,摸著下巴,若無其事地向旁邊挪動了一下——
他頭頂,最后一只落網的虛被中原中也一刀橫斬消失殆盡。
中原中也一個后空翻落地,收了刀:“別隨便往還沒結束的戰場上走。”
江戶川亂步睜開翠綠的眼眸,忽然伸出手,對中原中也說:“握手。”
中原中也殺氣騰騰地瞪了他一樣:“喂!沒聽到我說的嗎?還有你當我是什么訓練有素的大型犬嗎要和你握手!!”
他剛剛下戰場,氣勢正是銳不可當,見江戶川亂步被他的氣勢壓得臉色有點發白,但是仍然堅持伸著手,只得無奈地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都怪太宰,才會讓你產生這種誤解吧。”江戶川亂步看了一眼與織田作之助相對而立的太宰治,鼓起臉解釋,“我只是想和你握手而已。”
“哈?”中原中也迷惑地打量著他,莫名其妙地握住他的手,“這樣總行了吧?”
“觸感原來是這樣的……”江戶川亂步喃喃道。
“……你這家伙,再亂說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中原中也嘗試抽出手,卻被江戶川亂步抓緊,他估摸著偵探先生弱不禁風的身體,也不敢亂動傷到他,甚至把靈壓也收到最低。
江戶川亂步觀察著近距離的靈魂。
令他毛骨悚然膝蓋發軟的冰寒的靈力,無比接近于人體構造和溫度的魂魄,以及死神腰間那把戰魄刀上傳來的只有他一個人能感覺到的恐嚇般的沉重壓力。
江戶川亂步清楚自己并非異能者,靈視能力恐怕也會比擁有異能的其他社員更快消失,所以,只有這個時刻才是能完整觸碰并調查死神的時刻。
赭發青年輕緩的呼吸微微推動著空氣,手心的粗繭與手背上的血跡,被很多人贈予的飾品被他珍惜地戴在身上,順著耳垂藤蔓般生長的黑色花札耳飾,發飾,腰間綬帶,鼻尖有一秒流過沐浴液的氣味,原來實體的東西能夠在靈魂上留下痕跡。
世界之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只有在這短暫的時間里,被他全部握在手中——然后順著它,僅此一次地觸碰到另一個世界。
江戶川亂步睜開那雙充滿了好奇與樂趣的翡翠色眼睛,中原中也回視他眼中快要漫出來的情緒,嘆息著放棄掙扎。
直到快要受不了越來越重的斬魄刀靈壓,江戶川亂步終于松開手,向后跳了幾步:“該說死神先生你細心還是粗心呢。”
放任這種刀在身邊,不愧是異世界的帽子君。
他揚起大大的笑容:“以后也一起好好玩吧!”
中原中也:“嗯?哦……?”
他已經放棄思考江戶川亂步的腦回路,依次確定武裝偵探社的人沒事后,視線最終落在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身上。
他用眼神示意織田作之助:有沒有好好溝通?
在織田作之助回應前,中原中也先被織田旁邊笑吟吟的太宰治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震撼的目光中,太宰治喉嚨動了動,咕咚一聲吞下了義魂丸。
中原中也:“……………………”
“你在隨便亂吃什么東西啊?!!!”
第23章 死神·干部
中原中也幾乎反射性掐住太宰治的脖子, 像是抓亂吃東西的貓崽子一樣左右搖晃:“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你在隨便亂吃些什么東西啊!!”
不過已經太晚了。
他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太宰治穿著黑色和服的魂魄,而旁邊, 義魂操縱著太宰治搖搖欲墜的身體站直,神情頗為好奇地在原地轉了一圈。
太宰治費力地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腕,聲音往外擠著:
“咳咳……你就是這么對待給你幫了這么大一個忙的……松手……我快要窒息了……”
中原中也眉頭緊鎖,但又不能真的對這不要命的家伙做出什么,不爽地把他放了下來。
太宰治彎著腰揉著自己的喉嚨:“雖然我確實想體驗真正的死亡,但是可沒想過是變成靈魂被小矮子類似物掐死。”
“……就為了這種目的?”中原中也難以置信提高了聲音,“我不是警告過你, 沒有靈力的人吃義魂丸有可能會出問題??”
“事實證明,盡管兩個世界力量的表現形式不同, 但異能者某種程度上確實被‘規則’看作具備靈力的人。”
太宰治攥住黑色和服的袖子上下打量:“而且你離開橫濱的日子應該不遠了吧?死神的到來讓橫濱產生了靈魂的概念,那么你走之后……靈魂也會消失。”
他的視線凝聚在織田作之助身上。
從意識到“織田作之助”的靈魂在武裝偵探社開始直到現在,只有等到這個時刻才能開口;只有親身變成靈魂狀態之后,才能確定——
“你是織田作嗎?”
太宰治語氣平常, 中原中也卻沒能說出下一句懟人的話, 頭疼地抓了抓頭發,趕羊一樣把圍觀群眾都清了場。
中原中也自己同樣向后退了幾步, 退之前拍拍織田作之助的肩膀, 手上用力, 寬慰地笑了笑:“放輕松。”
織田作之助愣了愣, 意識到自己得到了臨時上司的鼓勵,嘴角毫無起伏地做了“笑”的動作, 才平靜地望向太宰治:
“我并不能確定自己是什么, 到底是織田作之助本人真正的靈魂, 還是為了湊齊‘靈魂’這一概念而產生的虛假影像,亦或者是思念體一樣的投影。總之一切都如你所見, 擁有織田作之助長相、聲音和一部分記憶的亡靈站在你的面前。”
“……是嗎。”
太宰治雙眸低垂,輕聲說。
劉海投下的陰影讓他的表情顯得晦暗不明,良久才抬起頭來。
“真巧,現在我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什么了,唯一能確定的只有,不管是靈魂、投影,也可能是思念體,我現在和你是同一種東西。”
他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顯得無比柔和。
“所以,不用管生前發生過什么,就用什么也不是的身份,再來平等地再喝一次酒吧,織田作。”
“所以你才故意……”織田作之助的話戛然而止,露出懷念的表情,“雖然這幾天覺得你好像有些變化,不過這一點還是一如既往呢。”
中原中也一直在不遠的地方觀察,避免兩個人一言不合打起來,見狀也替織田作之助感到高興:“太宰你偶爾也會說句好話嘛。”
太宰治對上他的眼睛,向后仰了仰,捏起了腔調:“話說你能不能不要突然湊過來打擾我?本來我能用更帥氣的姿勢說出來,結果因為被迫和你在一片空間呼吸,連思考都不能好好進行了!”
“……你不是一直都和我在一片空間嘛?!腦子那么不清楚需不需要我幫忙打醒你??”
“略,才不要,而且你也該開始還我人情了吧,我現在好餓,想吃蟹肉大滿貫,橫濱最好的廚師就在balabala……”
中原中也暴躁地揪住太宰治的衣襟,太宰治淡定自若地繼續穩定輸出:“原本我能拿到義魂丸就是為了幫助死神,結果中也甚至不愿意為我綁架廚師!堂堂隊長竟然這么沒有擔當,啊啊,讓隊員知道了,一定會失望吧——”
“我可沒有指使你戰斗結束之后擅自吃掉義魂丸!”
“但確實有這樣的風險吧,我可不確定你到底能不能踩點趕回來,你但凡再晚來一步,我就真的要用人間失格去擋虛閃了,稍有不慎會有什么樣的下場你應該很清楚吧。”
太宰治攤開手,眉眼彎彎,用讓中原中也渾身驚恐炸毛的笑盈盈的語氣叫他:“中也,這可是賭博。”
旁邊的江戶川亂步忍不住看了太宰治一眼,又看了一眼明顯開始猶豫的中原中也。
到底是賭博,還是不會輸的賭博,恐怕還有待商榷吧。
唯獨要看……太宰有沒有把“信任”這種難以衡量的東西放進計劃成功的前提里吧。
但不管怎么樣,會被這種話忽悠的死神先生果然還差得遠呢。
太宰治并不管名偵探亂步先生看穿了什么,又說:“而且為了隨時隨地感應到你,我自從和你建立追蹤通道后就沒睡過覺,甚至還只身前往通緝我的港口Mafia,他們的拷問和處刑手段可是很恐怖,稍有不慎我就會被痛苦地殺掉,你就是這么對待如此盡心盡力的我嗎?”
他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如同吟誦詩詞的小學生一般在空中揮舞,滿臉受傷。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松開了被他拽皺巴的衣領,神情復雜:“你真的……”
從中原中也的表情中隱約讀出一點“難以置信”和“他真的做到這種地步嗎我要不要感動一下”的意思的太宰治:“……”
……等等,明明談判的時候疑神疑鬼的,怎么現在反而這么輕易相信他,他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這個中原中也不會認真的吧?!
他因為這個震撼的發現,話漸漸停了下來,沉默幾秒,嘴角一翹,聲音充滿惡搞成功的得意:“——當然是騙你的~”。
“太——宰——治!!!”
“真好啊,我也想要那個。”看完戲的江戶川亂步視線羨慕地落在義魂丸上。
忍無可忍的中原中也跺了一下地面:“你們這群家伙,到底把死神當成什么了!!”
……
除了太宰治到處搗亂之外,所有人都開始清理戰場,日番谷冬獅郎帶著綾瀨川弓親和斑目一角去周圍查漏補缺,中原中也則留下給偵探社做一些必要的解釋。
比如他與干部中原中也可能是平行世界同位體的身份,比如寫有“三”的羽織所代表的隊長身份。
義魂操縱著太宰的身體想來幫忙,結果還沒開始就因為對著中原中也叫了一句“中也大人”,被兩人齊手打暈。
太宰治就差把腦袋懟到中原中也面前,憤怒地對他指指點點:“義魂丸里裝了些什么東西!你是故意算計我就想看這一幕的吧!區區小矮子就不要有這種大人的心機了!”
中原中也也滿頭十字路口:“誰想看這種恐怖的場景啊!還有你這個做任何事都要嵌套幾百層的混蛋在賊喊捉賊些什么!從最開始借義魂丸的時候你就已經謀劃到現在了吧,有功夫詆毀老子不如去把老子幫你買的勞什子蟹肉大滿貫全倒肚子里,今天就算你死,也得給我吃干凈它們!!”
他抓住外賣盒,獰笑著要往太宰治嘴里塞。
太宰治隨手從里面揪了蟹棒出來,一溜煙跑到國木田獨步旁邊避難。
在變成穿著黑色和服的靈魂狀態之后,他非常快樂地發現戲弄國木田獨步的新方法,比如在他耳邊惡魔低語或者制造陰風。
這讓國木田獨步暴怒的同時又產生了極其強烈的心理陰影——幽靈太宰治到底是什么令人絕望的組合!!
最后的結果是,靠譜理想青年國木田獨步(但怕鬼)掩耳盜鈴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如同一個高速的工作機器(但怕鬼)麻木地整理著手邊的文件。
太宰治站在(劃掉)倒霉的搭檔(劃掉)完美的避難所旁邊,挑高了眉毛看著中原中也:“你又說出讓我驚訝的話了。”
——當初兩人商談時,中原中也說出“橫濱勢力相互制衡,如果沒有中原中也,港口Mafia和你們都會有麻煩”時,就讓太宰治感到了一絲意外。
畢竟干部中原中也強大到不需要、因此也不容易觀察這些暗流涌動。
但與他相似的幽靈僅僅幾日就收集到這樣的情報,這讓他在太宰治心中逐漸接近“中原中也”的形象又開始變得不同。
想必一定接受過某人的教導,并且獨自經歷過相當的壓力和陷阱,才會有這樣的敏銳程度。
某人的指導……嗎?
太宰治瞇了瞇眼睛,在中原中也即將把他打進墻里的時候絲滑地轉移了話題:“當然在聽到你帶學生的時候就已經驚訝過一次了,那位叫日番谷冬獅郎吧?剛剛我觀察他的戰斗,所謂的卍解似乎還是不完全形態呢。”
提起日番谷冬獅郎,中原中也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沒好氣地把餐盒沖太宰治砸過去:“又想來探究死神的其他隊員嗎……嘖,現在的冬獅郎確實還沒有到達他的極限,但那又怎么樣。”
“就像你們社的中島敦一樣,他還小,有充足的時間繼續成長。”
太宰治聽著聽著,突然品出一絲不對勁,也顧不上打探他的指導者是誰,驚恐道:“等等,你這種慈愛的表情……”
他想到了一個因為太尋常反而一直被忽視的問題。大概就是所謂的燈下黑。
死神好歹掛了個“神”字,這個中原中也不會……活了很久吧。他不會一直用那種長者或者前輩的視角在看這里的所有人吧??
中原中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太宰治,他先是瘋狂搖頭,然后魂飄一樣飄去漏了大洞的武裝偵探社的墻邊:“我想自殺靜一靜。”
但是還沒走到邊緣,日番谷冬獅郎三人瞬步停在他的面前,讓他沒能跳樓成功。
日番谷冬獅郎瞥了一眼這個變成靈魂狀態的人類,擰眉走到中原中也身邊,壓低聲音:“你的鬼道好像又精進了。”
“只是在異世界能肆無忌憚一點而已。”中原中也回答,【污濁】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樣,刀身頗為自豪地嗡鳴。
其實日番谷冬獅郎的感覺沒有錯,重新與污濁聯系上之后,兩人共同作戰的契合度更高了。但這將是他與污濁永遠的秘密,不會再對任何人透露。
“你……”日番谷冬獅郎眉頭緊皺,“不管怎么樣,這里就算了,回尸魂界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
“你不打算把我的情況匯報了嗎?”
日番谷冬獅郎撇過頭去:“我晚來一步,來到時三番隊代理隊長中原中也已經清理完絕大多數的大虛,我們協同戰斗直至虛縫關閉,并且解決了人類受到虛的影響靈魂離體的問題……你會解決的吧?”
中原中也本以為要費些口舌來給太宰治的存在尋找理由,聞言,有些嚴陣以待的表情融化成一個飛揚的笑:“當然。謝謝你了,冬獅郎。”
“難得日番谷隊長愿意幫忙打掩護,看來可以少寫一份檢討了,中也隊長。”綾瀨川弓親笑起來。
“只是減少不必要的麻煩而已。”日番谷冬獅郎否認道。
斑目一角嘖嘖稱奇:“這就是師生情誼嗎?”
“啰嗦。”
一旁的中島敦正在搬武裝偵探社碎掉的墻塊,聞言好奇道:“死神也有學校嗎?”
“當然有。”中原中也有些懷念,“那一屆就是因為冬獅郎在,所以才特意派我過去擔任教師……話說你怎么這么久還沒有搬完磚頭,我也來幫忙吧。”
“誒?那樣太麻煩您了……啊,好快。”
中島敦看著磚塊上逐次覆蓋上暗紅色,以驚人的速度排列組合堆疊起來,連垃圾和灰塵也順便清理掉。
操縱者中原中也輕松地拍拍手,綾瀨川弓親笑嘻嘻地稱贊“每次大掃除都賞心悅目呢中也”,斑目一角強行要把日番谷冬獅郎帶入對話,中原中也露出得意的表情。
中島敦看著他們,不自覺地笑了笑。
這次來的似乎都是中原中也的伙伴。
被這樣子地維護著,真是太好了呢,中原先生。
太宰治一直在悄悄圍觀,自然也從自己的學生表情中讀出了他的心情,正暗戳戳地想著壞主意——比如引導直球超人的敦把心聲說出來,讓中原中也害羞到傲嬌得原地跳腳——的時候。
中原中也很湊巧地轉過頭,與中島敦撞上了視線,愣了愣。
接下來,他再次展示出超出太宰治預料的……嗯,也許可以稱之為長者的穩重。
他像是感受到中島敦的心情,不太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阻止同伴們吹捧的話,然后大大咧咧揉了揉中島敦的頭發,用與剛才評價日番谷冬獅郎一致的前輩語氣,說:“你也辛苦了。”
“……不!!我還遠遠不夠!!”
太宰治甚至能想象到中島敦身后背景變成粉色,大概還飄出了一些暖洋洋的鵝黃色小花——因為少年現在正臉頰發紅,看起來被這句意外的夸獎感動得要命。
他的眼神逐漸呆滯,從這副溫馨到詭異的畫面挪開視線,轉頭對織田作之助吐苦水:“工作中遇到一只非常討厭的蛞蝓……”
中原中也還在給中島敦呼嚕毛,探頭大吼:“混蛋太宰,你又在哪里編排些什么呢!!”
織田作之助沉思:“中原先生嗎?雖說相處時間很短,不過我覺得他作為上司還是很令人敬重的。”
在中原中也的嘲笑聲中,太宰治眼神死,再次站到了樓邊:“這氧化的世界……”
被太宰治吵得忍無可忍的國木田獨步咔地一聲掰斷鋼筆,閃現出現在太宰治身后,抓住他的領子,一個過肩摔把他甩回工位。
“我是看在你要敘舊的份上讓你摸魚……你已經是個幽靈了!再自殺會怎么辦啊!!!”
對充滿直球和笨蛋的世界感到絕望的太宰治:半死不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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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原中也的幫助下,武裝偵探社飛快地重建完畢,修理工上門補墻,社員們決定給自己放半天假去賞櫻。
他們邀請了中原中也,不過日番谷三人都因為今天的高強度戰斗頗為疲憊,興致缺缺地拒絕了。
然而……本來只是吃喝賞景的茶話會,餐布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多出幾瓶酒。
中原中也本來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喝,但在太宰治連勸帶坑一個小時后,他毫無意外地被灌懵了。
他喝得太急,腦袋上暈暈乎乎地冒著酒泡泡,清醒中夾雜著一絲上頭,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怎么也不倒下去。
太宰治仍然保持著靈魂狀態,伸出手指一戳,便把人戳得吧唧倒在地面上,赭色的發也散開了,散在滿地的落櫻之上,越發顯得潤澤的海藍色眼睛堅持睜著,聲音忽大忽小地警告:“你給我等著……”
他發尾的流蘇帶子落在了地上,太宰治的指尖勾了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酒量也和中也不相上下……真是有趣呢,所謂同位體。”
武裝偵探社的社員們仍然在遠處交談,織田作之助也在同國木田獨步講話,確定不會有人聽到,太宰治收回了視線,在中原中也放置斬魄刀的另一側,席地而坐。
死神的中也說他行事會嵌套幾百層,說得確實沒錯。
他估摸著酒量,把中原中也灌到這樣半醉不醉勉強還維持思考能力但更容易忽悠出真心話的狀態,自然也另有目的。
在看到死神中也靈魂的一瞬間,太宰治就明白了,他絕對擁有與這個世界中也一樣毀天滅地的大招。
尸魂界畏懼他的爆發,卻無法阻止他,所以中也才會在發現“人間失格”這一特殊能力后如此緊張地保守秘密。
為他,保守秘密。
這件事放在“中原中也”身上,簡直荒謬到讓人發笑。
明明在這個世界是Mafia的干部,在另一個世界卻寧愿忍著厭惡也要保護他的安寧。
太宰治其實完全不想去想這背后中原中也在遵循何種邏輯和原則,但中也的想法太過直白簡單,以至于推翻了太宰治的所有陰謀假設,讓他意識到死神中也在這方面居然真的實話實說,一陣牙酸語塞。
……死神的中也把他視為人類,視為需要保護的一員,所以才非要承擔這種責任。
這對于和中原中也當了幾年死對頭的他實在過于肉麻,想必這個世界的中也知道,也會打個寒顫然后叫囂“這種人歸入人類是對人類的毀滅性打擊救他做什么給我把他的腦袋嵌進三途川啊!”之類的話。
當然,不管怎么說,這件事對他有利,不點破也不影響大局……但是。
……偏偏太宰治對于自己繞彎子把自己繞進去、反而被中原中也的直球套路感到萬分不爽,所以才在義魂丸到手后制定了更好的方案,讓中也看看,什么才叫算無遺策。
“在另一個世界,把你那吵鬧得要命的精力和忠誠都獻給了死神這份工作,然后變成了正義的代言人嗎?”太宰治輕笑了一聲,“該說不愧是中也,真是、不管什么時候,都和我完全合不來。”
“但是一直跟著別人、特別是中也的計劃走可不是我的作風……你看,現在只要我和亂步先生一樣握住你的手,就能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幫你消除所謂的卍解。”
太宰治的手停在中原中也微微攤開的手心之上,如同誘惑一般說道。
“現在的我已經適應了靈魂形態,靈感也是最強,這種時候試驗靈魂攜帶異能的效果最好,不是嗎?雖說你因為那些可笑的理由一直在避免得知真相,但對于我的能力,你其實很好奇吧?”
“畢竟……這可是能讓‘中原中也’無限作戰的法寶。”
中原中也遲鈍地咀嚼著這句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時,原本顯得困頓的瞳仁縮了縮。
這個人……居然還在想著試驗用人間失格消除卍解的事,是聽不懂危險兩個字嗎。
他和太宰治的鳶色眼睛長久地對視,分不清他到底在認真還是開玩笑,半晌,平靜地移開了視線:“太宰你知道嗎?在我的世界有很多人能看穿我,我的敵人,我的老師,甚至是一個經營著便利店的奸商。”
“嗯?”
“如果你想確認,我可以給你機會判斷,但是不用讓我知道任何結果。反之,我也不會讓你知道我到底好不好奇你得出的結論。”
中原中也支撐著坐起來,用斬魄刀抵住太宰治的胳膊,不容拒絕地逼迫太宰治收回了手:“有人曾經教過我一條真理,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永遠不知道它。”
太宰治的眸子毫無波瀾,仿佛剛剛與斬魄刀【污濁】的接觸沒給他帶來任何新的發現,歪了歪頭:“即使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
中原中也按著太陽穴,勉強讓自己神志清楚:“原來如此,你把這視為最后一次機會嗎?”
太宰治怔了一下,看到中原中也醉中帶著一絲困惑的神情。
“也是,畢竟我們遲早有離開的一天……既然這也是你最后一次能對死亡發表意見的機會,太宰,你最初問我那些問題,有看到答案嗎?”
[“死亡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幽靈先生還沒有說完吧。”]
“這就是你借義魂丸的另一個目的吧……不想說也無所謂,但如果你已經掌握了所有答案,就不要一直保持著靈魂形態,回到自己的身體吧。”
……是的,所有的試探都結束了。
太宰治已經可以確定他到底能不能遏止死神中原中也,也摸清死神會不會為了得到某個異能力再次踏足這個世界。
所以他也應該……
“復活,嗎?”太宰治喃喃道。
“這么說也沒錯。”中原中也說著說著打了個小小的酒嗝,不知為何,忽然有點想笑。
然后他就順從心意笑了,藍眼睛像是尚未來臨的晴天,受酒意驅使,比平時要囂張不少:“這次輪到我問你了,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覺呢?”
太宰治靜了靜,回答:“只是像忽然踩空一階樓梯而已。”
“很失望嗎?”
太宰治不語。
中原中也咂了咂舌:“算了。”
斬魄刀出鞘,在把太宰治的靈魂送回身體的以前,他低聲說道:“我只能告訴你,黑色和服確實象征著死者的身份,但是太宰,恐怕現在的你還感受不到真正的死亡。”
“為什么?”太宰治呼吸加快了一瞬,看向他的眼睛,“死神的你,真的知道死亡的答案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你咽下義魂丸的那一刻,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就此死去。既然一切都是你保底的策略,那么明知自己能夠復生的死亡,真的還是死亡嗎?”
酒香從對面悠然地飄來,斬魄刀刀柄末尾的紋章抵住他的胸膛。
在中原中也的呼喚下,義魂操縱著太宰治的軀體坐在太宰治身側,等待他的靈魂回歸□□,把這具身軀交付給真正的主人。
中原中也的另一只手按住太宰治的肩膀,為了避免他耍賴躲避,干脆單膝屈起,半蹲在他面前。
“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對不符合期待的地方失望。我不敢說死亡是什么,但如果你真心期待,那把它當成值得期待的事情也未嘗不可。”
“心懷期待是件好事。”中原中也說到這里,想到曾聽說的太宰治自殺殉情的愛好,再次笑了笑,“不過在此之前……”
刀柄逐漸用力壓緊太宰治的胸口,給他一種眼前的死神正拿著匕首緩緩殺死他的錯覺。
太宰治有些呼吸不暢,但制止了身體本能的避險反應,靜靜地看著中原中也。
雖說與現在的場合無關,但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綾瀨川弓親總吐槽中原中也會被靈魂纏上。
中原中也的藍眸認真地凝視著他,靈力罕見地柔和,像是魂葬每個迷茫的魂魄一樣,話中帶上了若有若無的安撫的意味:“在想好之前,回去屬于你的地方吧……你看,你的同伴都在擔心你。”
——此時死神中也手中這把刀,絕對不是殺人的武器。
被他注視的亡靈們,想必會被這種眼神所欺騙,誤以為自己生前的罪孽得到了神的寬宥,才傻乎乎地安下心,向他傾訴,然后往生吧。
靈魂與身體黏合的一瞬間,太宰治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腳踩地面的實感。
呼吸仿佛窒住,一切思考被打斷,他只是感受著,世界變得模糊,又變得清晰。
敦的笑聲有了介質,土地與生命的苗芽相連,鮮活的花瓣紛紛揚揚,拂面的風中帶來街道熙熙攘攘的聲音,河流撞擊著石塊滾滾向前,明日也許會有暖陽或者清脆的雨滴。
周身洶涌著暖洋般的靈力,把后路堵截得滿滿當當,逼迫他回到人類那一端,回到令他不悅、令他無所追求的世間。
太宰治的瞳孔無神地注視著前方,一秒,兩秒,很多秒,夜櫻的淡粉色熒光從他鳶色的眼中倒著飄落,最后映入偵探社成員們紛紛看過來的關切的臉。
話說回來,靈魂離體之時,真的可以稱之為死亡嗎?
——被拖曳的失重感,輕飄飄的仿佛被排斥在一切事物之外,變成非人的東西。
那種言語難以形容的感覺與他想象不同,又似乎有些相似,一瞬間腦海中的想法太過擁擠又太空蕩,爭先恐后化成一絲也許名為惴惴不安的心情。
但是很快,這樣新奇的心情就被一個不合時宜的急躁的死神強行攫住,拍散了。
那日的戰場,模糊的視野里,中原中也暴躁中包含著焦慮地伸來了手,仿佛要把他奪回到現實。
接下來,對“死亡”紛亂復雜的感受,盡數收攏成被死神的中也扼住喉嚨的疼痛。
太宰治無意識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抓了他那纖細但蘊含著足以毀天滅地力量的手腕。
——并不是為了回應什么,并不是想從窒息中解救自己,也并不是多想被誰拉住……
“被人注視著起死回生,多少讓人有點吃不消。”
良久,回到自己身體的太宰治垂下頭,露出一個弧度極小但是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笑,看向身邊動用靈力后酒精上頭、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倒地的中原中也。
“真是狡猾啊,中也。”
——只是確認了,這一定是虛假的死亡,他的生命末尾,絕對不要是被中也扼住喉嚨提在空中,像是對付不聽話亂吃東西的貓貓狗狗一樣,瘋狂搖晃著逼他吐出義魂丸。
……
…………
“他還沒有醒嗎?”
“混蛋太宰居然敢這么灌酒!死神的中也,快點醒來把他的腦袋嵌進土里!!拍進墻里讓偵探社的人摳都摳不出來!!”
不知睡了多久,中原中也聽到了耳邊吵鬧的……自己的聲音?
他在宿醉的茫然中醒來,然后被床前站著的三個中原中也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唯一和他面對面見過的神明中也笑道:“歡迎回來,這次看起來能好好聊聊了。”
第24章 死神·干部
中原中也醒來時, 被圍著他的三個打扮各異的中原中也嚇得直接坐了起來。
反應過來后,他頗為稀奇地打了招呼, 三人中的干部中也感同身受地拍著他的肩膀安慰:“我剛剛見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在武裝偵探社也很震驚,沒關系,你不是一個人。”
死神中也終于找到能吐槽的人:“雖然我自己也是死神,但高天原的神明果然還是很厲害吧!”
干部中也很贊同地點頭:“不過他們意外都蠻好相處的,武裝偵探社也不盡是陰險狡詐的家伙。”
另一邊,正在整理藥物的武偵中也翻白眼:“喂,雖說要和平相處, 我也不會任由你說武裝偵探社壞話的。”
干部中也突然被抓包,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向上帶了帶帽子表示歉意。
“不管怎么說,你幫我做了這么多,還差點遇險,能當面交談真是太好了。”他鄭重地看回死神中也, “謝謝你過去一段時間照顧我的部下和組織, 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會盡全力幫忙。”
“這是我的工作。”死神中也搖搖頭, “如果你非要報恩, 就找機會一起來場酒會吧, 我們應該很合得來。”
“這一點我也贊同。”干部中也爽朗地伸手同他拳頭相撞。
“那邊的兩位成年人, 帶傷的情況下就不要討論酒局了。”
超能力者中也端著托盤來到干部中也面前。
高中生的他擁有著遠超常人的通透的藍眼睛,即使吐槽時神色也平靜, 看得在場幾個成年的中原中也情不自禁想法同步:小孩子還是活潑點比較好。
“我能聽到你們的心聲。”超能力中也補充道, “比起楠雄我已經很活潑了, 另外,我經歷過好幾輪的高中輪回, 嚴格來講目前已經成年了。”
和他并排站立的神明中也忍不住摸摸他的頭發。
超能力者中也只讓摸了一下就偏頭躲過,再開口時,露出了有些愧疚的表情,讓他的形象終于接近了正常高中生。
“關于死神先生被拘流拖進去這個意外,我其實預料過這種可能,但因為按照概率太小就沒有特意說,才讓你毫無防備地被拖進拘流。這是我的責任,非常抱歉。”
死神中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我還不至于沒用到把責任怪到小孩子頭上,不如說我該感謝你能做好應急預案把我們都撈出來,還緊急把我傳送到橫濱。”
超能力者中也讀到了他如出一轍的心聲,有些為難地摸了摸頭發:“不管怎么樣,下次我會盡量避免這種問題的。”
武偵中也手虛握,輕輕敲到他的發頂:“有我們幾個大人在,不需要你承擔一切,總是想這么多對心理健康可不好,你千萬別把自己弄得像港口Mafia那混蛋太宰治養的芥川龍之介一樣。”
怎么辦,雖然他在說自己組織的壞話,但是只有這一點完全無法反駁。
干部中也糾結了一下,選擇回歸本心:“芥川最近已經成熟多了……不過我贊同你對太宰的評價。”
兩人對視,意見相當一致,用裝溫水的杯子碰杯。
他大概知道兩人最初是怎么建立友誼的了——死神中也默默端起一杯茶,隨后扭頭,神情微妙地對遞茶來的紙片式神道謝。
干部中也和武偵中也來到他的兩側,動作很一致地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了“我懂”的表情。
武偵中也感嘆:“有種‘真的是神明’的感覺,對吧。”
干部中也也附和:“雖說我的異能也被別人加上荒霸吐的名字,但沒想到另一個自己會是真正的神……再想想自己接受過這種自稱多少感覺到羞愧了。”
神明中也嘴角抽了抽,抬起頭。
和幾人熟起來之后,他也放松下來,在空間中行走時也不太愛掩飾完整形態,原本垂落在地的大尾巴毛茸茸地向上翹著,微微炸毛,尾巴尖不滿地左右晃了一下:“喂,你們那是什么表情?”
超能力者中也幫他們進行心電感應:“是在思考‘啊,是不是給他供奉點什么東西比較好,如果是同一個人的話會比較喜歡酒嗎’……的表情。”
“……都已經這么多天了,給我趕緊適應啊!”
這次連耳朵都立起來了……說起來,之前沒有仔細看,這種形狀意外有些像大型犬的耳朵。
死神中也目光游移了一下,超能力者中也幫他翻譯:“看來死神先生也是狗派,順帶一提,之前武偵的中也先生已經不慎暴露過他想摸一下的想法了。”
武偵中也目光也開始游移了,虛握著拳,咳嗽了一聲。
神明中也被茶嗆了一下:“別在這種地方想法這么一致,還有,直接跑過來問我的小鬼你也半斤八兩,別在那里揭別人的短了!真是的……”
——當然,直到最后,神明中也也只同意讓唯一的未成年超能力者中也碰了一下尾巴。
對此其他中也表示:“所以真的不需要我們供奉什么嗎?”
神明中也冷靜道:“不需要。想都別想。”
……
這次見面主要為了傳遞干部中也精神恢復的好消息,并且確認死神中也在拘流中有沒有落下的身體損傷。
一陣檢查后,干部中也單獨叫住了死神中也,猶豫片刻,咬咬牙:“其實,我還有一個請托……是關于我的同伴。”
他有些尷尬地飛快說完,死神中也爽快道:“只是這點忙,我當然幫得上。”
“如果有違你的立場,就當作我沒有提過這件事。”干部中也確認道。
“我聽他們說,是因為你在拘流附近不顧身體情況開啟了異能,延緩了黑腔關閉的速度,才讓我以最快的速度得救。所以我們的人情早就相抵了。”
死神中也拍了拍干部先生的肩膀,笑起來。
“接下來只是我想為平行世界的朋友做的事情。”他說,“就算沒有讀心的能力,身為‘同一個人’,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并非托詞,不是嗎?”
朋友……嗎。
干部中也怔忪間舒展了眉頭,壓了壓帽檐,重重地點頭。
“等一切解決,一定拿出我最好的收藏,請你喝一場酒。”
“哦!我最期待的就是這個了!”
*
在中原中也入夢的期間,日番谷冬獅郎把精力耗盡的綾瀨川弓親和斑目一角趕去房間休息,自己則倚著沙發小憩,期間看了眼時鐘,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又回到了賞櫻處。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喝醉了,織田作之助正坐在他身邊,有些為難地守著他。
日番谷冬獅郎對他示意,習以為常地來到睡得安詳的中原中也身邊,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托了起來:“麻煩你了。”
“日番谷君路上小心。”一旁的中島敦同他打招呼。
日番谷冬獅郎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轉身。
……這個人為什么稱呼其他人都是“先生”,到他就變成了“日番谷君”了。
肩膀上的人囈語幾聲,日番谷冬獅郎無奈地把他的身體支撐好:“醉了的話就安分一點,準備回家了。”
月光在前路上鋪展,赭色的發絲垂落在日番谷冬獅郎的肩上。
他甩了甩腦袋,忽然想,似乎已經好久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了。
……
中原中也擔任過日番谷冬獅郎的老師,那要追溯到很早以前。
年少的日番谷冬獅郎意外得到了斬魄刀冰輪丸,但因為無法控制靈壓凍傷了養育他的奶奶,后來在意外結識十番隊現任副隊長松本亂菊后,在她的勸說下入學了真央。
真央時期的日番谷冬獅郎與現在完全不同——剛入學就擁有天才名號的少年難免會有些傲氣,急性子,一點即炸,朋友也稀缺。
因為他與中原中也都是自行與斬魄刀綁定,中原中也被特別任命為那一屆的鬼道老師。
其實那時中原中也名聲并不算好,手持詛咒之刃和被貴族收養這兩件事足夠讓他被很多人指指點點、畏懼甚至厭惡,中原中也也不在意,每天例行在鬼道課上展示,逆行轟開一面墻,嚇倒一眾學生。
兩人相識是在某次中原中也夜游歸來,撞見日番谷冬獅郎被貴族學生找茬。
本來日番谷冬獅郎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的恐嚇,還沒想好該怎么辦,一抬頭,看到中原中也像是不良學生一樣坐在墻頭,直接跳了下來,一腳把幾個公子哥踩平到地里。
他顯然也聽到了那幾名學生奚落的話,收拾完校園霸凌的學生之后,又一拳敲到冬獅郎耳側。
臉側的墻壁如同蛛網裂開,日番谷冬獅郎大受震撼地看著中原中也以一副長輩的口吻教導他:“總是不反擊的話,這些家伙會越來越囂張。”
說罷,中原中也瀟瀟然走了,日番谷冬獅郎還沉浸在他剛剛那一拳頭的殺氣中,下意識摸了一下墻,哐地一聲,那塊墻體落了下去。
……哪個長輩會把學生腦袋旁邊的墻錘爛啊!!!
話雖然說得很不近人情,但是傳聞兇殘但其實相當會照顧人的中原中也其實很早就開始暗暗關注冬獅郎。
畢竟冬獅郎是他的朋友松本亂菊特意拜托過的孩子,發現冬獅郎疑似被排擠,而且因為斬魄刀太強、經常控制不住導致靈力不穩定后,中原中也自覺身為獨立拿到斬魄刀的前輩,應該指點一下避免小孩子走彎路,就主動幫他開了小灶。
那時候的冬獅郎當然不是什么會聽話補課的小孩,奈何……不管怎么跑都能被中原中也提著領子逮回來。
他只得嘎吱嘎吱啃完西瓜,憤恨地像機關槍一樣對著中原中也發射一串西瓜籽,中原中也看也不看,重力操縱就已經在半途中轉變西瓜籽的軌跡,把它們拋物線狀投入垃圾桶里。
看著滿臉憋屈的冬獅郎,中原中也終于理解到一點松本亂菊調戲人的樂趣,心情極好:“今天繼續來練習冥想和對話吧。”
“——不是已經練習好幾天了嗎!再說那種根本沒有用吧!如果能溝通得很好,我也不至于控制不住了。”日番谷冬獅郎挫敗道。
中原中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普通斬魄刀都這么難對話嗎?這么說起來污濁好像確實很聽話……”
“你那把斬魄刀怎么想都很有問題……額。”
想到中原中也斬魄刀的名聲,再想想近日對方看似惡劣、但確實為他著想的各種行為,日番谷冬獅郎說著說著閉上嘴,干巴巴地轉移話題。
“今天要學什么,事先聲明我要回去幫奶奶修東西,不能留太久。”
中原中也有些意外地挑眉,走過去重重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笑了笑:“【污濁】。”
“哈?”
“我家斬魄刀的名字,別那么沒禮貌。”
“你這是什么炫耀自家小孩的口吻,有點惡心誒。”
中原中也揉腦袋的手轉瞬變成重拳落下去,冬獅郎呲牙咧嘴地在他威脅的目光中捂著腦袋坐回座位,小聲吐槽:“你的刀原來也可以正常交流的嘛。”
“為什么不能。”中原中也靠在窗邊,懶散地偏過頭,“小鬼,斬魄刀可是生死關頭唯一能與你一同作戰的搭檔。”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笑意:“要好好珍惜啊。”
就是在那一刻,日番谷冬獅郎毛骨悚然地感受到了另一股存在。
就好像,那把斬魄刀聽到了中原中也的聲音,在笑一般。
普通的斬魄刀根本無法擁有這種程度的自我意識,而【污濁】……居然能夠干涉現實嗎?
他目光復雜地看著似乎對此習以為常的中原中也,壓下心中的驚駭,回去之后破天荒地地努力開始和自己的斬魄刀冰輪丸對話。
不出所料地……和如此強大的斬魄刀對話是非常艱難的事。
而且即使被譽為冰雪系斬魄刀最強的冰輪丸,也仍然需要依托死神來釋放靈壓。
那把【污濁】,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日番谷冬獅郎瘋狂打著哈欠,對中原中也說:“我好像冥想成功了。”
不等中也恭喜,他又面無表情地說:“不過你的那把刀果然是個例外,別拿那個當例子教學生,笨死了。”
把能影響現實的斬魄刀當成生死至交,笨死了。
*
相處久了,中原中也和日番谷冬獅郎都對對方有了改觀。
譬如日番谷冬獅郎——或者說那一屆開始有學生都發現中原中也其實很好說話,只要保持禮貌不作死,就能得到老師的指點。
除了最初立威表現得兇一點外,他其實是個教師節送禮物會很驚喜地收下并認真道謝、第二天會瞬步跑去流魂街給全班帶來糕點、在無意撞見躲在山坡后接吻的學生后會不自在地紅著耳朵尷尬表示不用理我你們繼續的好老師。
——甚至還會在路過聽到學生談論這兩人分手的時候悄悄豎起耳朵,但很有原則地只聽這一耳朵就走了。
而中原中也也發現……冬獅郎這小子,完全就是個喜歡把話悶在心里的傲嬌。
雖然冬獅郎說出的話十句有九句是毒舌,看起來是那種“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傲慢天才少年的類型。
但是在某次中原中也臨時回八番隊幫忙、幫他傳話的同學惡作劇改了內容讓日番谷冬獅郎誤以為中原中也身體不適之后,那天晚上,中原中也捏著肩膀回到宿舍,看到了撐著腦袋坐在門口臺階上昏昏欲睡的日番谷冬獅郎。
見到他,白發小少年蹭的直起身,蹙起眉:“什么病要看這么久?”
“病?我只是去回去補文件了而已……?”
日番谷冬獅郎愣了愣,隨后整理著衣服走下臺階,與中原中也擦肩而過,語氣也變得硬邦邦的:“哦,剛剛睡著之后記岔了,原來想找你問的問題也忘記了,就這樣,我走了。”
他向前走出幾步,然后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浮空,腿在空中毫無意義地蹬。
“你以為我生病了?”
用重力操縱把他拽住的中原中也表情奇異地問。
日番谷冬獅郎臉忽然紅了,張牙舞爪地揮舞著雙手掙脫他:“誰以為啊!我今天就是來問問題的!都是因為某個隨便放人鴿子的老師失職才被迫等到現在的!!”
他看不到的地方,中原中也表情柔和下來,手指勾著他的后領,反手把他拉到屋子里:“既然如此,吃個西瓜再走吧。”
日番谷冬獅郎的手還再拼命向反方向撲:“我拒絕,放假了吃什么西瓜——讓我回家!!”
中原中也大笑了起來。
也許正是從那個暑假開始,日番谷冬獅郎開始跟隨著中原中也,在尸魂界各處游歷——據說都是中原中也自己去過的、覺得很適合鍛煉身心的地方。
中原中也似乎徹底代入了老師身份,教得愈發認真。
他拉著冬獅郎去瀑布的源頭打落巨石,帶他去山巔練習瞬步,在他險些一腳踩空落下懸崖時提住他的后領,惡趣味地讓他吊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晃了幾下。
日番谷冬獅郎膽戰心驚地撇過臉,尷尬到滿臉通紅。
他們也交談過數次,月夜下,風吹起綿長青草的浪,日番谷冬獅郎忘記中原中也是在給他講和各個番隊成員相處的禁忌,還是只是雜七雜八地吐槽松本亂菊,總之后來,他因為持續始解、消耗靈壓過多,在篝火旁不知不覺睡著。
中原中也沒有打擾他,只是守在他身邊,借著火光擦拭斬魄刀。
等到日番谷冬獅郎揉著眼睛醒來,中原中也已經轉換了陣地。
他找了一圈,最后仰頭,看到中原中也披衣坐在上方巨大的樹枝上,眺望著前方。
黑色的大袍與赭色長發向身后飛揚,見他醒來,中原中也語氣悠然地叫他:“冬獅郎,過來看,今晚的夜景相當不錯。”
那確實是相當不錯的夜景,金黃的明月從未像此時一般圓潤,把老師的臉頰映照得朦朧而溫柔。
日番谷冬獅郎盤膝坐在樹枝下方,像他一樣閉上眼睛,向前伸長了脖子感受著夜的氣息。
老師。
我其實還有另一個問題想問。
什么?
……不,還是算了。
中原中也偏頭看著欲言又止的冬獅郎,最后扭過頭,目光注視著前方,伸直手臂把手掌放在他的頭發上,嘴角帶著淺淡的笑容:那就想問的時候再說吧。像你這個年齡,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日番谷冬獅郎微微縮了下脖子,嗯了一聲。
其實——他想說的是——中原中也教給他的與斬魄刀溝通的方法,他一個都沒有用上。
中原中也越是講他與斬魄刀的交流方式,聰明如日番谷冬獅郎就越感到忌憚與擔憂——這把刀,智能得過頭了。
他瞞著中原中也,查閱了很多有關斬魄刀的資料,但是【污濁】的記載實在太少太久遠了,有時查著查著,他會感到一股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無奈感,明明中也老師不是什么神經大條的人,為什么偏偏對那把刀如此信任。
后來中原中也喝醉了,在為日番谷冬獅郎慶祝畢業的晚上。
日番谷冬獅郎這才第一次知道中原中也居然還有喝酒的愛好,但是為了非常樸素的“師德”的原因,硬生生在真央教書的這幾年中幾乎滴酒不沾——為數不多沾了酒的某次,他心虛地沒有走真央的正門,翻墻進來,然后沒控制好力度踩翻了圍堵日番谷冬獅郎的不良學生們。
一起參加酒攤的還有松本亂菊和十一番隊的兩個死神,中原中也就算醉得神志不清,還抓著日番谷冬獅郎對這些人炫耀“這是我的學生”。
那天晚上,最后還是年幼的日番谷冬獅郎背負起了一切。
他先是目送松本亂菊三人東倒西歪地回去,對死神這項職業產生一些偏見后,頭疼地把還在囈語的中原中也的胳膊拉過肩頭,扶著他的背把他架起來,沒有用瞬步,緩慢地走回宿舍。
赭色的腦袋在他臉側如同小雞啄米一樣點著,日番谷冬獅郎偏過頭,躲避快要塞進衣領里的赭色發絲,望著前路,低聲問道:“老師,你會討厭你的斬魄刀嗎?”
沒有人回答。不過他知道答案。
那樣看重【污濁】、真心交托的老師當然不會討厭他的斬魄刀,討厭那把刀的,是日番谷冬獅郎,是至今為止仍然懷疑、仍然無法找到合理答案的日番谷冬獅郎。
從來到真央之后他就一直以為,死神是獨自生存的生物,獨自戰斗,獨自成長為強者,最后,承受著某些必須承受的命運,獨自死亡。
但中原中也是能夠打破一座座孤島的人,他能走到島外,去見他的朋友,他的老師,他的學生日番谷冬獅郎。
如果沒有那把詛咒之刃,老師他也許會成為尸魂界最自由、最能與他人建立牽絆的死神,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處處遭人忌憚,被限制,變成傳聞中那把刀的代言人、變成和刀一樣的怪物。
身上的人往一旁晃了晃,日番谷冬獅郎握著他的手腕固定住中原中也的身體,好讓他不要滑下來。
醉成這個樣子,就算那把斬魄刀反上天也察覺不到吧,真是的……在畢業這天完全師德失格了啊你。
“我看老師你以后喝酒之前知會別人一聲比較好。”他吐槽著。
雖然意識朦朧但是仍然察覺到了學生以下犯上的語氣,中原中也憑借本能伸出拳頭敲他一個爆栗。
日番谷冬獅郎嘶了一聲,露出死魚眼:“算了……既然是您,想必總有人會記得這件事。”
至少……保底也有一個即將晉升十番隊的他。
當然,并不是因為多么擔心中原中也,主要是擔心那把刀(強調)。
然后順帶著確認一下。
好讓不管什么時候,都有人會接他回去。
……
日番谷冬獅郎廢了好大力氣,才把中原中也放平到床上,還沒起身,一封信從他的胸口處掉了出來。
他這才回憶起三番隊副隊長委托他捎來的信,有點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額頭,幫中原中也調整好睡姿,把信放到他的枕邊。
“你的隊員們一直在擔心著你,和他們的心意一起入睡吧。”他熄滅了床邊的小燈,露出一個極淺的笑,用沒有褪去少年氣的略帶沙啞低沉的聲線說,“這些天獨自在這邊忙碌,辛苦你了,老師。”
*
中原中也從自己房間的床上醒來。
……不用想,就知道大概是日番谷冬獅郎把他扛回來了。
他心虛地拉開房門,檢查三人都不在家,才咳嗽一聲,挺直背走出來。
冰箱上貼著紙條,是弓親的筆記,告訴他早飯已經幫他準備好,放在微波爐里保溫。
中原中也咬著面包片,單手拆開了放在自己枕邊的信件,放下牛奶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撐著側臉,一行行地瀏覽下去。
[起敬,中也隊長。]
信寫得極長。
剛開始是三番隊隊員們雜七雜八的噓寒問暖,讓他注意換季感冒,讓他小心不要在異世界拆遷拆的太厲害,或者表示要告訴他一個秘密:“吉良副隊長每天都會跑去隊長室工作,好像很想念你,但他不讓我們告訴你,所以我用了特殊的筆悄悄加上”。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笑起來,把信件翻到了后面的一頁,看到了被隊員們吐槽的副隊長吉良伊鶴。
他的字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個人風格,寫信的口吻也一板一眼。
中原中也甚至能幻視過去在隊長室中,伊鶴坐在案前不厭其煩地為他整理書卷。
或者在入夜后,伊鶴會托著燈停在隊長室的推拉門前,跪坐下來,問:“隊長還沒有休息嗎。是否要為你添茶?”隨后走進來,拿出外套為他披在身上,安靜地陪著他熬到露水從綠葉上滴落。
[拝啓。ご平安を。]
[三番隊近日事務順利……]
……
…………
三番隊近日事務順利,除了最初的階段手忙腳亂,大家都牢記隊長的教導認真工作。日常的斬虛工作,一番隊的例會,也有條不紊地進行。五席在工作中受傷,不過已經在四番隊治療妥當。
此外,有幾件事情需要隊長的指示。
其一是十一番隊的草鹿八千流副隊長闖入三番隊,告訴他隊長承諾送她的零食一直沒有送達。
其二是倉庫在一場大雨后受潮,其中一部分物品的廢存有待商榷。
其三也和雨季有關……
這幾日,尸魂界下了連綿不斷的大雨。
吉良伊鶴坐在隊長室中,手中毛筆頓在空中,聽到再次變得密集的雨聲,望向窗外。
窗外,兩個隊員狼狽地護著手中的文件跑到他所在的窗檐下,見到隊長室亮著燈,隔著縱向的木制窗棱疑惑地向里面看:“副隊長,今天不是你的休假日嗎?”
吉良伊鶴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回來,也沒好意思說自己最近幾日總是覺得心煩,只有在這里寫信的時候才能覺得安心,因此才獨自折返回隊長室。
他起身去拿了一把傘從窗戶遞給他們,盡力露出一個笑:“有一些文件沒處理,就返回來了,我還要在這里呆一陣子,你們要用嗎?”
兩個隊員被他陰沉的笑笑得后退一步,急急忙忙道了一聲謝,揮手跑遠:“辛苦了副隊長,晚些我們再還回來!”
[以及,按照隊長的要求,我在嘗試使用各種表情增加與隊員們的溝通,只是似乎效果不佳。]
一張信紙不知不覺之間寫滿,吉良伊鶴更換了新紙,腦海中過著三番隊大大小小的事,應該寫哪件呢。
譬如寫隊長從八番隊移栽過來的花最近長勢喜人,據說這花是他從那位四大貴族之一的朽木隊長家薅來的,因為代價過于慘重,所以這盆花擁有了普通的花不該有的價值,吉良伊鶴一直在幫他照顧。
譬如寫近日他在整理三番隊圖書館的書籍,十三番隊隊長借走了許多,想必被大部頭的典籍弄得頭皮發麻的隊長回來以后覺得會輕松許多。
還有,隊長經常坐著乘涼的樹枝已經長得戳到屋頂,他慣用的硯臺也已經落了灰;在吉良伊鶴漫無目的散步到酒館時,老板問他怎么許久沒見過中也大人;死神女性協會想趁隊長不在想要刊登隊長醉酒的照片,他已經努力攔截;沒有隊長的巡邏,新隊員做日常訓練時總是少了些干勁……
當雨水順著筆尖暈染開來,吉良伊鶴愣了愣,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再次落了筆。
[近日尸魂界連降大雨,如果您已經定下歸期,請務必通知我前去接您。]
經歷了藍染隊長那件事,吉良伊鶴已經意識到自己對隊長的過分依賴心。身為副隊長應該更加獨立地行動,也許這就是中原中也讓他暫代隊長權的理由。
但是每次從宿舍一路到走到辦公室,恍然發現不論看到多么平常、不起眼的地方,都會自然而然想起中原中也共事的瑣碎的回憶。
所以難以抑制地、如同普通隊員思念著隊長一樣。
他也在……翹首以盼中也隊長的歸來。
……
中原中也看到雨水氤氳紙張留下的圓形的褶皺,便聯想到吉良伊鶴在信中時不時提到的雨,把信折起,妥帖地放在黑色和服內襯中。
其實曾經有一小段時間,他和吉良伊鶴磨合得有些頭疼,一方面是因為吉良伊鶴是他極不擅長應付的極度付出又總保持沉默的性格,一方面他覺得吉良伊鶴過分遵循森嚴的制度——比如隊長和副隊長的上下級關系,或者隊規等等。
京樂隊長閑來問他狀況,聽完他半是求教的苦惱,笑呵呵地摸了摸下巴。
[“京樂隊長您教導我這么久,結果我好像完全沒學到怎么帶領最親近的部下。”]
[“畢竟伊鶴君就是這樣認真的性格,學會和這樣的屬下溝通也是隊長的工作之一哦。而且,如果伊鶴君愿意為你無休止地遵循你認為刻板的規則,也許……他所信服的并不是規則,而是中也——你本人呢?”]
“看來我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中原中也又想了一遍信里說的內容,感覺到一種并不緊迫、但似乎能引發某種歸鄉的愿望的心情,吃掉最后一口早餐,利索起身。
把這個世界的事情解決完,然后……回到自己該回去的地方吧。
*
“也就是說,中也的靈魂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暫時需要養傷不能回來?等你離開之后,他就會交接身體?”
港口Mafia辦公室中,談話聲漸歇,森鷗外重復著中原中也的解釋,似笑非笑:“閣下覺得我很好騙嗎?”
——不得不說,不愧是干部,對首領的性格相當了解。
中原中也內心感嘆著,走到森鷗外身邊,低聲說了干部中也告訴他的可以取得森首領信任的情報。
森鷗外咀嚼著這個消息,見中原中也鎮定自若,被他注視也沒有任何慌亂,很是苦惱:“死神真是一群危險的家伙。明明弱勢的是我們一方,你卻一直保持這樣真誠的態度,是否也算另一種傲慢呢?”
“你和太宰問了同樣的話。”中原中也回答,“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
“太宰……原來如此。”森鷗外眼皮跳了跳,無奈地托起下巴,“結果還是被那孩子擺了一道。愛麗絲醬,我好心痛嗚嗚嗚,早知道他已經和中也閣下達成一致來幫忙,我就不會那么讓步了——”
“笨蛋林太郎。”
“對了。”在中原中也準備離開時,森鷗外叫住了他,“出于我個人的好奇心……和太宰君交談有什么樣的感受嗎?中也閣下。”
中原中也思考片刻,忽然想起武偵中也在幫干部中也上藥時時狠狠吐槽的內容:從森鷗外到芥川龍之介沒有一個人會正常地教育小孩子。
很不服氣要為首領打抱不平的干部中也與武偵中也展開了1v1辯論。
當然,至少在這方面,干部中也一敗涂地。
他在武偵中也怒懟太宰治身為港口Mafia干部如何騷擾女性如何試圖坑蒙拐騙武裝偵探社如何心機叵測如何熱愛自殺的時候毫無反駁之力,只能干巴巴地用自己比較:“我也算是BOSS教導的……”
武偵中也犀利道:“不如說能在這種環境中保持正常本身就是一件異常的事情吧。”
干部中也:“喂!”
圍觀的中也們:這種辯論應該說槽多無口還是充滿喜劇效果……
中原中也回憶了一遍兩人的論題,不確定地說:“感受嘛,森先生您不是一個擅長養孩子的人……吧?”
森鷗外:“……嗯?”
愛麗絲爆發出一陣笑。畫筆戳破了紙張。
……
森鷗外的盤問整體來講還算點到為止,這位首領大人最后愁眉苦臉地在活蹦亂跳看起來很不靠譜的義魂和【污濁】之間選擇仍然由【污濁】代管“干部中也”的身體。
接下來就要抽時間完成干部中也的請托。
中原中也一邊在房頂上跳躍,一邊和日番谷冬獅郎聯絡:“你們怎么這么久還沒回家,不需要檢測虛洞了嗎?”
那邊日番谷冬獅郎也疑惑:“你不知道有人去過了嗎?她用自己的設備檢測完,之后我們一起填補黑腔洞口就可以。”
中原中也心中忽然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這該死的熟悉的科學家的作風。
“你說的該不會是——”
“說起來昨天一直沒來得及問,聽說四楓院夜一也來了這里,怎么一直沒有看到她?”
中原中也幾乎是一個踉蹌落到武裝偵探社的窗戶前,抬眼,看到屋內可以稱之為雞飛狗跳的場景。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女性死神手中提著的人長得似乎還挺像干部中也委托他去找的同伴之一,好像是叫蘭波?
并且……這個倒霉蛋靈魂在跟著四楓院夜一經歷了長距離瞬步,明顯正處于一種暈車的飄忽狀態。
中原中也露出了與森鷗外同款的僵硬笑容。
總感覺……現在他對干部先生各方面都很抱歉!!
第25章 死神·干部
干部中原中也對死神中也的委托是——
“可以拜托你, 向我已逝的同伴道歉嗎?”
看著眼前熟悉的紫發黑皮的美人面露驚喜,又看了看被她剛剛放下、顯然不適應瞬步而處于暈車狀態的名為“蘭波”的靈魂, 中原中也露出僵硬的干笑。
看起來確實是要道歉的場合呢,只不過該道歉的不是干部中也而是他……這個人真的走到哪里都不忘找人幫自己干活啊!!
見到中原中也,身材高挑的女性死神立刻露出爽朗的笑,瞬身出現在他身邊,哈哈大笑著摟住他的肩膀,讓毫無防備的中原中也滿臉懵逼地向她懷里倒了過去。
反應過來的中原中也嗖地一下跳出好幾米。
女性笑容滿面:“你每次的反應都好有趣呢,不愧是女協雜志純情排行榜第一的隊長啊中也君, 不枉我特意到現在才現身。”
中原中也瞪她:“你不會一直躲著就為了戲弄我吧?!還有你們,不要再偷偷摸摸做那種奇怪的排名了!”
“別那么見外嘛, 我今天可是很辛苦的,畢竟同時測量了好幾處的靈壓。”
中原中也用生吞一個橘子的表情,復雜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那么遠距離的虛洞都可以同步測量嗎……在瞬步的速度這方面還是一如既往無人可及,夜一小姐。”
四楓院夜一挑眉, 得意道:“瞬開之下, 我無所不至。”
中原中也捂住額頭,看看據說是過來幫忙維護設備的蘭波:“那說說看吧, 你怎么讓這個世界中也的同伴……額, 幫你工作的?”
*
其實并不是什么困難的原理。
靈魂從凝聚到完全恢復記憶需要一個過程, 港口Mafia的干部候選、同時是在干部中也16歲死亡的旗會眾人在醒來后憑借本能來到制作荒霸吐的實驗室遺址, 并重創了認定為敵人的實驗室工作者的靈魂。
接著,他們按照時間順序依次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自己, 橫濱, 港口Mafia,中原中也。
在前往港口Mafia尋找中原中也的過程中, 他們遇到了一個可疑的女人,也就是四楓院夜一。
夜一和綾瀨川弓親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并沒有差很多,她本想找機會逗一逗中原中也,但在遇到同樣來尋找中原中也的幾人后,她有了新的計劃。
身為前二番隊隊長,四楓院夜一其人體術與靈力強悍,膽大心細,一百年前就繼任了尸魂界四大貴族的家主,身兼暗殺兼拷問兼特殊亡靈監獄系統的統領者,一百年后更是不用斬魄刀敢和藍染正面剛。
即使面前是一群港口Mafia各有千秋的準干部的靈魂,她也仍然從容不迫地在差點打起來之前解釋清楚情況,并有條不紊地拿出了……一沓中原中也的資料和照片作為證據。
沒錯,尸魂界知名奸商浦原喜助怎么會忘記這個世界存在另一個中原中也!
以他的推斷,中也這樣性格的人成為了Mafia干部,必定有一堆愿意為他出生入死的戰友。
本著利用徹底的原則,在四楓院夜一出發之前,兩人制定了詳盡的計劃,包括在遇到這群人時逃跑、對毆、化敵為友,必要時甚至能得到助手甲乙丙丁。
四楓院夜一先是向他們證明他們在靈魂狀態下難以接觸現世,隨后又以保護干部中也的身體、保護港口Mafia、找回干部中也的靈魂為交換,讓他們幫自己架設檢測設備,搜集情報。
總之,在浦原喜助的資料助攻、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談判之下,四楓院夜一勉強算是雇傭來了幾個相當優秀的勞動力。
不得不說不愧是港口Mafia候選干部,進度真的快了不少(劃掉)。
再然后,她在第二次想要蹲守中原中也的時候,遇到了靈魂很不穩定、恢復記憶較慢、姍姍來遲探望中原中也的蘭波。
對方沒有太濃烈的戰斗欲望,弄清楚現狀并聽了四楓院夜一給出的“可以與現世之人見面一次的機會”的交換條件后,同樣答應了四楓院夜一。
除了偶爾失蹤一整天不知道去哪里探望誰以外,他的亞空間異能力用來保護器材簡直過分完美。
于是就這樣,四楓院夜一如同集卡一樣,幾乎集齊了干部中也逝去的伙伴們。
這些人其實早就開始暗中觀察過死神的中原中也。
對于四楓院夜一的話他們沒有全部相信,不過發現自身確實無法干涉現實,而這個死神中原中也也又支配著干部中也的身體,接受了四楓院夜一的交易條件就變成了唯一且最優的選擇。
他們也暗中觀察過中原中也,仗著死神中也不認識他們,若無其事地分散偽裝成路過的靈魂,看著束著長發的青年毫無察覺地在他們面前經過,嘖嘖稱奇地對他進行點評。
死神擁有著如同夕陽般絢麗的長發。
有那么一些愛喝酒的習慣,有些工作狂,每根頭發絲都散發著囂張鋒利的氣息。
看到假裝成老人坐在路邊哀嚎的阿呆鳥,或者變裝之后站在街頭露出極度憂郁表情的公關官,他會憑借著那對于Mafia而言過剩的同情心,皺起眉,自以為暗中出手、其實被自導自演的幾個人看得一清二楚地悄悄解決麻煩。
譬如幫忙抬個重物,或者幫忙趕走“看中公關官的樣貌而故意搗亂的街溜子”。
如果讓死神中也知道,這些事在他心中大概就會變成另一種羞恥play,所幸他們出自警惕都進行了偽裝,而死神中也更不會記得自己隨手幫過的靈魂。
——所以同樣失去了公開處刑的機會。
“不別扭的話,總感覺缺了點中也的味道。”離開之后,公關官感嘆。
“是因為不認識我們吧,那個神情不像演出來的。”
“氣息有些相似。”一直無言的冷血冷不丁來了一句。
其他人紛紛點頭。
那個四楓院夜一滿臉篤定他們會相信那就是另一個“中也”的樣子讓性格其實很傲的幾人感到不滿。
但他們錯過了與芥川等短暫擁有靈視能力的Mafia成員見面的最佳時期,而四楓院夜一也刻意隱瞞了靈壓能短暫賦予人見靈能力的這個情報。
于是他們一得知死神中也為了找回中也靈魂而開啟污濁那日,就匆匆向那個方向趕去。
然后看到了,中原中也用【污濁】制造出來的滿天紅霞。
霜雪染成暗紅色,紛紛揚揚落下,大家的腳步都停下了,和所有注意到這場動亂的人們一起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飄零下紅雪的天空。
“……該說不愧是他嗎。”
“自己放了大招在逞威風呢。”
“還吐著血……咳咳,看起來很想被接到醫療室解剖。”
說罷,幾人就都笑了起來。
“我們是不是也要以足夠震撼‘中原中也’的方式登場。”
“就是就是,就算是異世界的中也,也沒有一直得意的道理。”
那邊幾個人暗戳戳地想要搞事情,沒有立刻露面,反而導致蘭波成為了最快來到中原中也面前的人。
——主要因為蘭波表示想感受瞬步,結果被夜一抓著領子一路飆車過來,站在武裝偵探社時,還被風吹得頭腦發懵。
中原中也:“…………”
所以說這些人完全就是被畫餅騙過來干活的嘛!這個餅還包括他自己那一份!怎么想都覺得非常抱歉啊,這個奸商!!
四楓院夜一無辜眨眼:“怎么能叫奸商呢,這些人有自己的目的,只能說合作共贏……對了,最近你的身體還好嗎?”
“沒有異樣。”中原中也不情不愿地回答。
四楓院夜一露出笑來:“喜助擔心你到異世界會受影響,沒事就太好了。”
“夜一小姐你啊……”中原中也明知她在轉移話題,憤怒值還是慢慢降了下來。
這句話也算是例行公事。
中原中也不常去現世駐扎,為數不多的一次還遭遇了瓦級大虛,為了保護隊員而受傷的他被四楓院夜一撿了回去——后來他才知道虛可能是藍染派來的,而浦原喜助看中了他卍解后自帶的自爆屬性,試圖把崩玉藏在他義骸里。
奈何他的義魂并不是真義魂,而是偽裝后的斬魄刀【污濁】。
【污濁】一開始就發現不對,阻止了浦原喜助的打算。
看在浦原確實救了他并且答應檢測崩玉有沒有留下后遺癥的份上,中原中也沒再計較這件事,然后做了讓他后悔幾十年的決定:留在浦原商店養傷。
那段時間的浦原商店又名中也不妙屋,見證了中原中也被四楓院夜一各種戲弄的血淚歷史。
四楓院夜一素來愛用變貓的把戲戲弄人,第一次中原中也毫無防備看到她從人變成一只黑貓,優雅地落在一堆衣物當中。
他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手忙腳亂地紅著臉想給這只黑貓穿上衣服。
黑貓發出嘲諷的聲音:“你見過哪只貓穿衣服嗎?”
“……沒見過是沒見過,但總之你給我穿上衣服啊!!!”
除此之外什么按著他的腦袋狂搓頭發,或者在他對她的飯量大為震撼時不動聲色吃光他所有的食物之類的,簡直數不勝數。
后來,她聽說他的戰斗方式是以斬魄刀搭配鬼道的戰斗方式,感興趣之下,在他傷還沒好的時候就把他拖到地下室的大型訓練場對轟,還強行指導了他的瞬步。
雖說他的瞬步確實得到了提升,但是這直接導致他后來被二番隊隊長碎蜂敵視:“你居然單獨接受了夜一大人的指導?!”
二番隊和三番隊傳聞不合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啊毒唯也有個限度吧!!
不過不管性格多么惡趣味,夜一小姐的實力還是靠得住的。
中原中也任由她把檢測身體的儀器搭過來,期間和她在空中拳頭來回過了幾百招,還是慢了一步,被按住腦袋使勁揉搓。
武裝偵探社也在中原中也吸引四楓院夜一的注意力后恢復了平靜。
中島敦和國木田獨步滿臉通紅,不知道經歷了什么樣的調戲。
太宰治嘴里飄著魂魄躺在沙發上,據說是請求一起殉情然后被四楓院夜一笑容爽朗地“好啊,30秒之內我就可以帶你到懸崖上然后把你加速度踢下去”之類的宣言打擊得喪失力氣。
與謝野晶子笑容滿面,不知道和夜一交流了什么,江戶川亂步早就溜之大吉,谷崎兄妹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地抱緊對方。
只有第一次見到新的同類、客氣又好奇地對話的蘭波和織田作之助仿佛全社的清流。
也是在過招過程中得知四楓院夜一把干部中也的同伴一鍋端了的中原中也有些尷尬地看向蘭波,又想到干部中也在拜托他時的神情,無奈地自語:“道歉這種事,還是自己來說比較好吧。”
四楓院夜一揶揄他:“中也,又免費接受別人的委托了嗎?這次是什么?給靈魂心理輔導還是當樹洞?”
中原中也揮出一拳,攆走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性,沉吟片刻:“蘭波……對吧。”
“雖然很抱歉夜一小姐把你們當成免費勞動力,不過正好你和中也的其他同伴都被她聚在一起……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也許你們可以一起商量。當然,不管你們聽從我的建議,為了感謝你們幫忙,夜一小姐都會滿足你們的一個要求的。”
中原中也轉而緊盯著四楓院夜一:“對吧?否則我現在就讓這些人罷工也沒關系吧?”
夜一頓了頓,面露無辜,比出拇指:“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我要是不提,你剛剛分明是想直接賴賬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成大事不拘小節,中也你要放開胸襟一點比較好。”
“哈哈哈個鬼啊!別用笑來避開問題!這就是你和喜助的壞毛病啊!”
蘭波在旁邊看著這個精力充沛的“中原中也”,回憶起他尋覓到港口Mafia后的事情,表情平淡,但莫名讓人感覺出一絲柔和。
察覺到他的視線,中原中也放棄和四楓院夜一繼續吵架,轉而對蘭波更具體地講起自己的計劃。
蘭波點了點頭。
他想。
身在港口Mafia地下的黑暗中的,他的親友啊。
[“你不想去見見那個死神嗎?”]
[“既然不是同樣的人,只要在我的監控范圍內中也的異能沒有受到威脅,我就沒有什么要見他的理由。”]
也許是因為兩次變成靈魂,所以他對某種抽象的、來自于靈魂的熱度更加敏感。
[“是嗎,你還是老樣子啊,既然如此,就由我代替你來做一些該做的事情吧。”]
[“你也還是老樣子,從那一年用異能留下靈魂等待我開始,到現在……說吧,這次你又想要做什么。”]
[“別這么說,像這樣重新見到你和中也,我感到很驚喜,所以……”]
無論眼前這個靈魂到底是誰,是不是真的中也,他似乎都能感覺到……對方說不定也和中也一樣,驅散過纏繞著某個人的寒冬。
[“不管是與中也還是與你,當時的告別都有些太倉促了,這幾日我時不時會想到一些話,我很想,和你們不是單方面地、再好好交談一次。”]
[“你能允許嗎,保羅?”]
[“保羅?”]
[“……如果你不打算說太多麻煩的話,請便吧。”]
中原中也與蘭波溝通完,見他點頭,還答應幫忙傳達給其他人,松了口氣。
畢竟,四月底馬上就要到了。
這就當作……他對這次奇遇小小的贈禮。
希望那位干部先生,至少在這次生日能感到一絲寬慰。
“還有你,太宰。”中原中也又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明顯也有什么事情想對他說,鳶色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
時間退回到前一晚。
在中原中也被接走后,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來到了Lupin酒吧。
酒吧老板已經許久沒見到太宰治,不過他含著沉默的笑意,也沒有問他為什么多點一杯,將兩杯酒放在一人一魂面前,轉身走向了后廚。
織田作之助用江戶川亂步交給他的顯形工具端起酒,兩人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譬如太宰治加入武裝偵探社的入社考試有多麻煩,譬如樓下咖啡廳冷漠的服務員小姐,譬如橫濱物價上漲,還有很多。
直到樓上的門再次傳來被推動的聲音,兩人同時扭過頭,坂口安吾神色復雜地停在幾節樓梯之上,沒有再向下走。
織田作之助看了看太宰,對坂口安吾舉杯示意,太宰治聳肩,也舉了起來,拉長了尾音:“來這么晚還想讓我們等嗎,異能特務科的長官先生?最遲到的人要買單哦。”
——即使立場不同,但是在這個地下酒吧里,也許有一天我們還能舉杯暢飲。
坂口安吾偏過頭,隨后又扭過來,鏡片反射著白光,在太宰治里側的位置落座。
“幫安吾來一杯加入清潔劑的高端雞尾酒。”太宰治幫他喊。
酒吧老板淡定自若地回答:“抱歉,沒有這種酒。”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一只手指向上伸起:“那么加入金水!”
“也沒有。”
“切。”
老板帶著優雅的笑容應對著太宰治的奇妙點單,同時熟練地向坂口安吾推去一杯他過去總是點的酒。
坂口安吾愣了愣,被熟悉的氛圍刺激著,沒忍住吐槽的欲望:“所以誰會喝那種酒……老板您也不要用那種好像他只是說出一種正常小料名字一樣的語氣回答了!”
“區區安吾竟然質疑我的品味,織田作怎么看?”
“太宰的口味還是一如既往啊,不過金水的味道恐怕不怎么好吧。”
“ping——”
杯子清凌凌地碰在一起。太宰治眼睛中倒映著一個小小的光點,看著織田作平靜地說著能哽死人的話,坂口安吾瘋狂吐槽。
這幾日的一切,都仿佛回到過去。
但他明明知道的。
想要抓在手中的東西,一定會再一次失去。
死神們離開的那一刻,一切都將塵歸于土。
“織田作。”
在坂口安吾喘口氣的期間,他冷不丁地說。
“你想在另一個世界活下去嗎?”
織田作之助愣了愣,坂口安吾心里一跳,緊張地扭過頭。
“那里有你欣賞的上司,救人的工作,甚至有時間去完成你寫作的夢想。織田作,你想要成為死神嗎?”
時鐘在滴答地行進,織田作之助放下酒杯,搖搖頭。
“已經不用為我謀劃了,太宰。能有幸和你們像這樣喝酒,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奇跡了。”
“……可是那稍微讓人有些遺憾啊。”太宰治的聲音保持著平靜。
“只有這座城市里有孩子們、你還有安吾,如果沒有舊友,不管是說話做事,只會變得更加遺憾吧。”織田作之助露出懷念的表情,“不是說原本這個世界的靈魂是無知無覺存在在空氣中的嗎,以后只要你想說話,在任何地方‘我’都能聽到。”
“這種說法可真浪漫。”
太宰治收回目光,視線凝聚在一點,指尖輕輕彈了彈杯壁。
“不過,只有小說家才會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啦,織田作。”
……
“太宰,我有事情要對你說,關于我們離開之后的一些遺留事項,你應該是武裝偵探社最適合處理這件事的人吧。”
太宰治看著中原中也,像是產生了某種預感一般,說:“好。”
“夜一小姐加入,黑腔縫合的速度會加快不少,她為我和冬獅郎提供虛縫位置,虛也很快能清理完畢,也就是說,我們離開的時間要提前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并肩站在天臺上,偏頭說道。
“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切恢復正常,像過去一樣。”太宰治回視他,好像昨晚說出“你想變成死神嗎”的人不是他。
“你……”
中原中也神色復雜。
他甚至猜測過太宰治是否想讓織田作之助復活——這當然是不能允許的事情,為了避免太宰治偷偷搞事,想要提醒一句,結果對方似乎并沒有什么壞心思的樣子。
難道他又錯怪他了?
“你真的沒事嗎?”中原中也猶豫了一下,問道。
“小矮子是在擔心我嗎?真奇怪。”太宰治狠狠搓了搓胳膊,在中原中也陡然的怒視中向一旁挪遠,“織田作不愿意的話,就沒有辦法了。”
——這家伙還真的想過啊!!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算了,我今天也不是想來高高在上指點你的心情的,只是有一個額外的消息,在我們離開之后,為了避免這里的靈力再次異變,需要留下幾處監測點。”
“媒介是這個。”
中原中也手中攤開一個浦原喜助出品的耳機一樣的小物件。
“這是我們那邊的瘋狂科學家發明的。這個裝置能綁定特定的亡者,在一定范圍內,他的靈魂能凝聚在裝置上,與裝置使用者交流,一旦靈魂看到任何異常,也能及時反饋給你們……簡而言之,就是靈魂短時間的意識復蘇。”
“我從橫濱三方勢力各挑選了人,只要使用者和靈魂同意,這個裝置就可以生效。時限是到使用者死亡或者主動毀掉裝置為止。另外,它是單方傳輸系統,由你們自己決定是否向我們求援。”
太宰治捻起中原中也掌心的裝置,仔細觀察著:“異能特務科選擇的是安吾,那家伙也只會用人情換這種東西了,至于港口Mafia……是中也,對吧?”
“……你又猜出來了。”
中原中也挫敗道。
“還有好幾天的時間,你們可以考慮清楚。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做法。”
“而且兩個世界聯系斷開之后,按照十二番隊的測算,‘靈魂’的概念會隨著我們的離開一起消失,到時候我們也無法確定這個裝置到底還能不能成功讓在這個世界失去概念的任何一個特定‘靈魂’重新凝聚。”
太宰治注視著這枚耳機。
良久,他合上手指,彎起眼睛:“放心吧,就算世界斷開,‘靈魂’的概念也不會徹底消失的。”
“你又想做什么?”中原中也警惕道。
“安心,只要足夠催動這個裝置就夠了不是嗎~”太宰治雙手戳進風衣的口袋,帶著笑意轉身,“只是聽從朋友的建議,做一個好人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中原中也對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大聲道:“接下來我不一定能聽到你們的情報,也說不定下次得到你的消息時你已經壽終正寢了,所以我先提醒一下,做事之前考慮清楚,你要對抗的可是全體死神,光這個裝置的發明者就能讓你吃不少苦頭,不要胡來啊。”
太宰治伸出一只纏著繃帶的手,歡快地晃了晃,在他繞過天臺的門時,又重新探出頭來,對中原中也露出一個活潑到讓人懷疑他用心不良的笑來。
“拜拜了,中也。”
像是在道別。
中原中也拋起手中的耳機裝置,又一把橫接住。
“‘靈魂’不會徹底消失……嗎?”
他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半晌沒有想通,蹙起眉。
把耳機裝置給他真的是正確的嗎?到底又在打什么壞主意,真是的。
第26章 死神·干部
在眾人合力下, 死神們進度飛快地搭建起縫補黑腔的裝置,擊敗虛, 收集靈子。
中原中也托四楓院夜一把顯形工具交給干部中也的友人們,聽說他們正在忙忙碌碌地準備著足夠嚇死人的禮物。
武裝偵探社修完辦公室就重新開張,太宰治解鎖新的摸魚地點Lupin酒吧,森鷗外派人盯緊中原中也的臨時居所,并且繼續在戰斗中重新獲得靈視能力的芥川幾人環繞橫濱獲取情報。
在這樣緊張的間隙,忙里偷閑上街幫同伴們采購手信的中原中也遇到了尾崎紅葉。
他臨時接替【污濁】,套上了“中原中也”的殼子, 被眼尖的尾崎紅葉叫住。
見她有意同路,中原中也便順勢提起希望對方能幫忙推薦些本地名品。
“橫濱名產……異能者?”
“我想這個應該沒辦法帶回去吧。”中原中也笑了一聲, “可以的話,紅葉小姐能給我推薦一些適合送給小孩子和女性的東西嗎?”
尾崎紅葉非常感興趣地摩挲著腰側的刀:“有沒有具體的愛好讓妾身參考一下?”
“八千流的話……”
中原中也回想著十一番隊副隊長草鹿八千流小小的身影。
這粉發小姑娘平時經常與十一番隊隊長劍八一起出沒,后來認識他,一見面就瞬步跑到他肩膀上, 每次都讓他莫名生出一種養妹妹的感覺——盡管八千流實力比想象中要深不可測一點。
雖說八千流喜歡惡作劇, 當上死神女協的會長后總是拉他去幫各種奇怪的忙,不過……她還是小孩子,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 興致上來還會背著她去流魂街上買零食或者看街頭藝人這樣。
小姑娘啃著餡餅喜笑顏開的樣子確實可愛, 在斑目一角吐槽“中也你是不是產生了什么老父親情懷”的時候她笑嘻嘻一拳頭給一角砸得天旋地轉的樣子也足夠英姿颯爽, 中原中也越發遷就她,還特意交代三番隊守衛見她不用攔著。
可以說八千流現在出入三番隊隊長室比副隊長都自由。
有時中原中也正處理文件, 冷不丁就見到旁邊冒出一個毛茸茸的粉色腦袋, 八千流雙手托著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趴在矮桌邊上盯著他, 短腿輪流拍著地面:“中也中也,什么時候工作完, 我想吃金平糖了!”
“糖果,玩偶也可以,反正就是小女孩會喜歡的東西。”中原中也總結道,“女協的人好像比較喜歡現世時尚的東西?亂菊的話……帶點酒好了。”
說完,他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尾崎紅葉,發現撐著傘的女性抿唇微笑,目光溫和地看著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還不夠準確嗎?”
“妾身大概了解了。”
尾崎紅葉笑著搖搖頭,直接帶他去了港口Mafia下屬的商業街,見他林林總總提走不少東西,語調悠長地感慨:“真是令人高興呢,中也。”
“嗯?”中原中也疑惑地側身。
“看你在另一個世界也被愛戴著,妾身也能安下心來了。”
中原中也訝然,正要說話,柜臺的店員包裝好最后一個小盒子遞給他,打斷了他。
“承蒙你的關心。”中原中也便順勢換了話題,把包裝精美的禮袋送到尾崎紅葉面前,揚起嘴角,“一點不成心意的禮品,我也很高興能和你交談,紅葉小姐。”
尾崎紅葉以袖掩唇,笑意加深,語氣也更輕松了:“看來還有一點可以確定,在另一個世界也很受歡迎吧,中也。”
“咳咳、咳!怎么突然說起來這種事情……”
*
XXXX年4月29日,黑腔縫合完畢,死神們決定把這個世界原有的秩序歸還。
十二番隊在尸魂界搭建了返回的黑腔,并選定了落點。
森鷗外派部下駐守在外,坂口安吾戴上了中原中也交給他的耳機,站在黑腔旁,好通過異能確定死神們全部撤離并關閉通道。
在離開之前,中原中也再次去了一次武裝偵探社,把禮物依次送給了所有人。
國木田獨步把他從大師處收來的精致筆記本送給了中原中也,中島敦看著要哭不哭的,讓中原中也也有了些離別的傷感。
安慰好敦,他最后走到江戶川亂步面前,亂步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蹲在椅子上,一點也不動中原中也買給他一大包零食。
中原中也好笑地向前探身,手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江戶川亂步抬起頭。
“這些時日多謝你的照顧。”太陽初升,映照著他的藍色眼眸像是另一個藍色的暖陽,“回到那個世界我也會記得你厲害的推理的,世界第一的偵探先生。”
江戶川亂步睜開了貓一樣的綠眼睛,抿著唇看著他,隨后慢慢鼓起臉,像上次一樣,用力握住他的手。
“真狡猾啊。”他不滿道。
中原中也笑容擴大:“零食袋里有我送你的禮物,有一些是簡化的鬼道道具,雖說之后可能會失效,不過想必多少能給你帶來點你想要的樂趣——那句話還給你,之后也好好地玩吧,亂步。”
*
在空間中修養的幾日,干部中原中也的身體已經恢復正常。
雖說心中擔憂港口Mafia,有些焦急地想要回去,但是他明白死神中也同樣也在晝夜不息地趕進度,只能最大程度配合空間中其他幾個中原中也的治療。
感受到了他在壓著焦慮,超能力者中也悄悄劃走一部分干部中也卡里的錢,買來了從他心中讀出的酒名,并轉交武偵中也,拜托他去安撫一下干部中也的情緒。
“你不來嗎?”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超能力者中也板著和齊木楠雄如出一轍的平淡表情說。
武偵中也笑了出來,掂著酒找到干部中也,攬著他的肩膀坐下:“來吧,就當提前送行了。這可是某個害羞小孩子的心意,就算是Mafia也要好好收下啊。”
超能力者中也翻書的動作停下來,搬著凳子挪到花束遮蔽的另一側,讓他們兩個看不到自己:“不要隨便給別人加奇怪的屬性。”
兩個大人對視一眼,各自聳聳肩。
與同位體交流的感覺著實有些奇妙,雖說兩人身處敵對陣營,但是越聊越覺得興趣相投。
從車到酒到戰斗,愉快得幾乎滔滔不絕聊到半夜,后來連荒神的中也也饒有興趣地加入,給他們講神明是如何釀酒的。
兩個人越聽越羨慕,神明中也干脆讓自己留在神社的神使送來一瓶用月泉做的銀酒,超能力者中也甚至來不及打斷,就看到三個人興致勃勃地品酒。
唯一的未成年中也:“……”他們忘了干部先生剛剛大病初愈嗎。
其實道理就像三個和尚沒水喝一樣。
獨立起來都很是靠譜的成年中也們聚到一起,反而變得相當能鬧騰,說話說到盡興之處,幾乎是把腳踩在桌子上揮舞杯子。
這個空間一側有一面半圓形落地窗構成的窗戶,向外,能看到無盡的星空。
月亮為他們點燈,在與“自己”交談的這個寂靜的晚上,他們的影子如同電影的慢動作一樣,倒映在落地窗上,顯得格外快意妄為。
全空間僅存的有理智的未成年人無奈地搖搖頭。
如果不建立羈絆,就不會為分別惋惜,大人們反而不懂這些道理。
……不過,反正有他兜底,偶爾看到這樣的宴會,也覺得夜晚似乎變得愉快了一點。
在與空間中的中原中也們喝完最后一盞茶后,干部中原中也鄭重地對他們道了謝。
為了給他送別特意來到空間的武偵中也和他拳頭相擊,神采飛揚:“一路順風,在那個世界,對社長他們客氣點。”
干部中也壓了壓帽子,好笑道:“你也是,對森首領尊重一點。”
超能力者中也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正式把他傳送回橫濱,從死神那里接管身體。
一陣眩暈后,干部中原中也久違地感受到了實體的存在。
黑腔的開口在室外,陽光落在他的身上,風清氣朗,他后知后覺想起今天的日期,正思索著帶什么樣的花去為旗會掃墓,忽然嗅到了花香。
到底挑了什么樣的地方,居然還有花。
干部先生有些驚奇地睜開了眼睛,隨后,睜大了眼睛。
并沒有像約定的那樣,在死神們離開后,干部中也才會回到身體中。
為了維持靈魂的存在,在日番谷冬獅郎等人離開后,死神中原中也特意晚了一步,仍然停留在黑腔口,抱臂看著他。
沒等干部中原中也與他確認情況,面前已經遞來了好幾束繁茂的鮮花,擠滿了他大半個視野。
然后,花束中傳來了定時炸彈的聲音。
干部中也:“……”
他一邊瞳孔地震,一邊覺得這種風格有些熟悉,緊接著,就聽到一聲爆炸聲。
暗紅色的異能沒有反射性地浮現。
他的表情逐漸變來變去,看著“炸彈”噼里啪啦地在空中炸滿了花瓣雨。
許久不見的旗會成員,他的部下們,甚至是曾照顧過他的警官先生,從花束后笑嘻嘻探出頭。
蘭波用顯形工具投影出來一雙手,頗為滑稽地推著一輛放滿禮物的車,擠過團團圍住中原中也的靈魂們,推到錯愕的中原中也面前。
干部中也下意識退后了一步,不慎踩到了最內圈旗會成員之一阿呆鳥的腳,他拍拍中原中也的肩膀,笑嘻嘻地又把他向前方大力推了回去。
“哪有看到生日禮物還要逃跑的笨蛋!真是笨蛋啊中也!想要道歉?猜錯了!以為我們會怪你那就大錯特錯了!”
中原中也如同被推來推去的不倒翁一樣,完全依靠本能控制住平衡,才沒有一脖子勒到鋼琴線上。
公關官扶住了他,并阻止了鋼琴師和外科醫生不合時宜的惡作劇。
“這家伙還沒反應過來呢,真是可憐,不過再這樣下去就要錯過典禮了,不如趕快做出感動的表情讓大家高興高興吧。”
蘭波托起了那枚能與亡靈交流的耳機,托到中原中也的面前,向他解釋了這個裝置的作用。
——之所以由他出面,是因為旗會眾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決定由誰來送出這個最重要的東西,最后干脆以“既然大家都想那大家誰都別想”為理由威脅蘭波承擔了這個任務。
干部中原中也就像16歲時一樣,被他們圍在中間,然后得到了一份完全出乎意料的禮物
他緊盯著那份禮物,說話顯得有點急:“給我等等啊,如果靈魂消逝我還用這個聯系你們,不就是在打擾你們安息嗎?!”
“如果擔心自己偷偷在我們墓碑前哭被看到的話,不接受也情有可原。”公關官表示理解,冷血在他旁邊沉默地點了點頭。
“還是說Mafia干部想要從良,變成一個溫柔可親的人開始照顧靈魂的心情?被你殺死的敵人們可是在我們旁邊笑呢,你不會真以為自己的分量多重,敢阻擋我們返回橫濱在這里增加黑暗的大業吧。”
“而且我這邊可是準備了很多惡作劇,如果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讓人沒辦法享受戲弄你的樂趣,那我要懷疑你是誰了,反正絕對不是我們可憐的寶石王小中也。”
“……誰會做那種事啊!還有別叫那么羞恥中二病的稱呼!!”
“難道要改成五大干部中也君嗎?真是威風凜凜相當了不起啊,要我們給你鼓鼓掌嗎?”
話音剛落,旗會為首的幾個人就稀稀拉拉地、帶著一絲莫名的揶揄氣息的鼓起掌來,被擠到后面的中原中也的部下也露出憋笑的表情,跟著起哄一樣鼓掌。
中原中也咬著牙,發現他們不僅不退讓還越發囂張,表情變來變去,最后一把奪過耳機把它攥緊在手里,腦袋蹭地扭到一側,繃著臉,語氣兇狠:“給我聽著,就算拿到這種東西,也休想我違心去用它!我才不會專門叫這么一群聒噪不服管教的家伙在我耳邊找茬?明白了嗎!”
眾人互相看了看,聳聳肩,嬉笑著擁上來拿掉他的帽子,揉頭發的揉頭發,揪臉的揪臉,嘲諷的嘲諷。
中原中也被他們架得兩腳離地,頭發和西裝也被故意弄得亂七八糟,忍了忍沒忍住,呲牙咧嘴地開始反抗,場面幾乎可以成為打成一團。
耳邊吵鬧聲不斷,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臉龐,一瞬間仿佛回到過去,其實讓他……源源不斷地升起想要笑出聲的鼻酸的感覺。
漫天散落了花瓣,紅絲帶,成堆的禮物盒最上方放著據說是他們自制的、一看就能吃死人的恐怖生日蛋糕,下面裝扮精致的禮品中可能還放著某人的自制炸彈。
好不容易消停的間隙,干部中也看到再次被擠到邊緣的蘭波露出勉強可以成為笑容的表情,他們身后,死神中也豪爽地揮手道別,轉身走入黑腔。
干部中也下意識向死神離開的方向伸手想叫住他,但是下一秒又被他的動作停下,無奈地輕聲道:“不是說好要請你喝酒的嘛,真是的。”
即使隔著人群,他也清晰地分辨出死神中也最后做出的口型,與耳邊毫不整齊的亂七八糟的和聲重疊在一起。
“生日快樂,中也。”
……
……
死神中原中也確定干部中也接受了全部祝福后,對干部先生瀟灑地揮手,轉身踏入黑腔中。
然而隨著距離漸遠,他忽然感覺到了一條靈力的“線”再次隨著黑腔關閉,像是要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一般,被牽動了一下。
中原中也愣了愣,隨后驚詫地猛地轉身。
身上松懈許久、已經快要被他遺忘的“線”,是最初太宰治和他制作的追蹤裝置……他還以為對方試驗了人間失格,早就消除了這條一次性通道。
那家伙明明一副很想在他身上實驗人間失格效果的樣子,結果居然至今還沒消除靈力線……到底又想做什么壞事呢。
下一秒,就在那驚訝的回眸中,中原中也意外發現太宰治站在一個相當不起眼的地方。
他失蹤了兩天不知道在去做了些什么,不過中原中也也沒有特別想和他道別的心情——或者說,也許天臺那句話就已經是道別了。
他們的性格畢竟也不會出現什么更正經感人的分別場景。
黑腔逐漸關閉,另一個世界的光也逐漸熄滅,中原中也停在原地,通過那即將關閉的狹小的通道口,向太宰治最后一次頷首。
太宰治知道這個位置是死神中原中也最后也能看到的位置,見他沒有立刻轉身離開,反而對他點頭,微微驚訝之后,彎起了唇。
中原中也第一次看到太宰治這么真實柔和的笑。
穿著駝色風衣的青年獨自站在角落,仿佛剛剛晃動“靈力線”的人不是他一樣。
但“線”的另一端確實就在那里,就系在他手中把玩的耳機裝置上。
他前后的所有話語在中原中也的腦海中如同靈光一現,猛地串聯起來。他堅持變成靈體的目的……從一開始就計劃到現在了嗎?
太宰治的笑容擴大了一點,無辜地舉起手,張開五指,如同一個倒計時。
【五】
為了體驗機會難得的“死亡”。
【四】
為了用靈力的“線”追蹤死神中原中也的狀態,并在必要的時候,以靈魂狀態使用人間失格。
【三】
為了親身探究靈魂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好弄清楚自己到底要以什么的態度和“復活的織田作”對話。
【二】
為了讓靈魂的概念通過這根“線”從死神的世界傳遞過來,讓中原中也贈送的耳機裝置成功凝聚靈魂,讓他們能再次與亡靈交談。
【一】
以及。
中原中也走出黑腔,才回過神來,感知著那抹被判定成立的、極遠的、很微弱的聯系。
世界分離,異能力被判定等同于靈力,追蹤用的靈力裝置兩端“相等”,聯系仍然成立,所以……
“對于死神的你,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的機會。”
“某一天,在你需要不顧一切死戰的時候,你拉動這條線。”
“我就會破壞這條僅有一次的通道,穿越漫長的黑腔,跨越世界的邊界。”
“——拯救你。”
【死神篇正線,完。】
第27章 死神·干部
【浮竹十四郎(1)】
中原中也被京樂春水從流魂街帶回京樂本家后, 在那里接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教育。
——或者可以稱之為監視期比較好。
畢竟他所持有的這把斬魄刀有弒主的可能,而京樂家有監督特殊刀劍的經驗, 再加上京樂春水出于一些考慮,和山本總隊長一番密談之后放棄了直接把中原中也收監,于是他就順理成章被帶到京樂本家。
京樂家本應負責中原中也的教育,但是就算京樂春水性格隨性且精明,京樂家難免還有頑固派。
負責照顧他的人接到一些暗示,并不打算傳授他本家的劍術或者鬼道,只是教了很基本的知識, 甚至在京樂春水不在時,時不時對中原中也灌輸“京樂家救了你的恩情永生難忘”之類的內容——畢竟能控制住詛咒之刃的死神, 對家族而言也算另一種形式的秘密武器。
是武器,并不是人,自從和這把刀綁定后,很多人都并不把中原中也再當成一個人, 他的價值, 更多在于他是一個只能使用一次的威力巨大的炸彈。
盡管如此,盡管京樂春水才是真正救了他的人, 但京樂家仍然有收留自己、為自己提供三餐、教導自己的恩情, 中原中也也不可能徹底割席。
所以在某次他被要求秘密參與族中一項任務, 明知自己對斬魄刀的控制能力不足, 他還是咬咬牙答應了。
就在那時,浮竹十四郎很湊巧地前來拜訪京樂家, 帶了一堆拜禮, 直接來到了中也居住的房間門口。
中原中也整裝待發正要出門, 迎面和這個白發飄逸、臉色看上去剛剛大病初愈的男人撞上。
雙方都愣了愣,浮竹的笑淡了一點:“中也君這是要去哪里?”
中原中也一時拿不準對方誤以為他要帶刀逃跑, 還是知道了京樂家背著京樂春水偷偷指揮他的事。
他搖搖頭,放下刀坐回室內,對帶路的管事使了眼色,幫忙遮掩:“我只是想要練習一下劍道。”
浮竹十四郎瞥了一眼匆匆跑出去報信的管事,沒有揭穿中原中也拙劣的謊言,反而興致勃勃地坐下來和他談天說地起來。
他說他和京樂是好友,只是因為生病耽誤了很久,才一直沒來看被好友救下的少年。他還順著中原中也的話,讓他在院子里揮刀,很是溫和地教導了一番。
浮竹和京樂都是山本總隊長的直系弟子,護庭十三番隊隊長,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暴露他們原本私自指使中原中也做的事,于是不得不放棄了讓中也出戰。
直到察覺周圍的人都離開,浮竹十四郎若有所思地問中也:“你想去真央讀書嗎?”
他帶著長輩般的笑容,如同勸一個小孩去上小學一樣,一條條列舉好處:“中也還小,應該多認識點同齡的朋友,而且你現在學習的知識還很淺,如果保持現狀,就算現在能控制斬魄刀【污濁】,也遲早會有被反噬的一天。”
京樂家恐怕就是故意為之的吧,他們忌憚中也,又想利用中也,如果這次京樂沒有拜托他過來,這孩子擅自動用力量……是回到二番隊監獄?還是處死?或者說也許這項任務中,本就設計好以中也的犧牲為家族換取利益?
把擁有這種眼神的孩子放在這么污濁的環境里,遲早會滋生出不好的東西。
浮竹十四郎摸了摸中原中也的頭,眼睛笑成一條彎彎的線:“上學可是很好的,學校會教會你很多作為死神的重要的知識,到時候,我和京樂說不定都有機會當你的老師。”
中原中也和他對視好久,緩緩點了頭。
眼前這個男人是可信的。
不僅是因為那溫柔的說話語氣和目光。
中原中也察覺到了,他好像發自內心地,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而已。
……當然,首先,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至少不是普通的孩子。手握強大底牌的他,承擔相應的責任也無可厚非。
但是,浮竹十四郎和京樂春水一樣,并不令人討厭。
【浮竹十四郎(2)】
中原中也在上學后,才發現浮竹十四郎的這個提議是有意讓他獨立、脫離京樂家。
身為京樂春水的好友與十三番隊資歷最老的隊長,浮竹十四郎的影響力并不弱于京樂春水。
京樂春水本來也想讓中原中也成為死神,見浮竹主動為中也背書,便順水推舟,拜托他幫忙操辦這件事。
浮竹十四郎可以說是中原中也的另一個師長,不過比起教他戰斗,他在日常生活中對中原中也的影響更大一點。
比如……
“中也,我帶了慶祝開學的禮物,要不要去學校分享給同學?”
“這個蛋糕口味不合適嗎?那這個怎么樣?”
新學期開學,上學路上,中原中也看著浮竹十四郎和藹的表情,又看看他拉住自己停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像是第一次送孩子上學的老父親,宛如哄小孩一樣拿著各種他自認為好吃好玩的東西在自己面前晃。
中原中也戰術后仰:“其實不用這么麻煩……”
“誒。”浮竹十四郎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送不出去嗎,我還以為現在的年輕人會比較喜歡這些呢。”
中原中也語塞:“也不是不喜歡……”
只是在也許是未來同學們的注視下被這么對待是不是有點挑戰羞恥心了,特別是浮竹還穿著死神的裝束……誰告訴他這種情況應該怎么應付啊!
浮竹十四郎思考片刻:“那下次我再換一些來。”
“不!不用了!”
中原中也剛剛阻止完,又覺得自己態度有些不好,憋了半天,臉都快憋紅了,扭過頭去:“我很、咳、很感謝你的心意啦,但我畢竟已經是見習死神……”
浮竹十四郎恍然大悟:“是不好意思接受了嗎?沒關系,挑選這些也是我的愛好,而且你這個年齡要多吃點才有利于發育的。”
“——別在路邊那么大聲說什么發育不發育的啊!”
發現旁邊已經有人在好奇地駐足,中原中也的脖子刷地紅了。
他手忙腳亂抱過那一堆零食,飛快轉過身,跑了兩步,又不情不愿地停下:“總之謝啦,我會吃完的……不過就算我攔不住你送東西,至少下次別選這種地方了,顯得我這么大還要家長接送一樣……再見了!”
浮竹十四郎臉上浮現出慈愛的微笑,安靜了片刻,對從一旁樹蔭中繞出來的京樂春水說:“你收養了個好孩子啊,看樣子不用特別擔心了。”
京樂春水拉了拉斗笠,笑了起來:“這次麻煩你出面了。”
“你畢竟有很多不便之處,身為朋友,這種忙我還是幫得上的,而且培養年輕死神是身為長輩的責任,”浮竹十四郎手搭涼棚,看著中原中也的背影,“見到小孩子很有精神,我的心情也相當愉快啊。”
“那之后到十三番隊之后也拜托你照顧他了哦?”
“這種時候趁火打劫嗎?嗯,讓我想想,也不是不可以,我會監督中也認真睡覺認真吃飯的。”
“哈哈哈,如果能長高一點,那中也大概會很高興吧……”
【松本亂菊(1)】
松本亂菊第一次見到……或者說正式和中原中也會面是在死神女性協會的例會上。
她進門就看到一個赭色長發的少年背對著她忙忙碌碌整理東西,而她們的會長草鹿八千流悠閑地坐在箱子上指揮:“往左往左……不對!小中再往右一點,再一點,啊!超過了,快回去!”
少年平穩地托著是他身高兩倍的紙箱,被來回指揮好幾次,也只是口頭抱怨兩句,看起來比其他偶爾來代班的人好相處很多——這里點名批評朽木隊長和涅隊長。
然后在草鹿八千流的介紹下,她們才知道這就是最近風頭很盛的八番隊的新人,傳說中持有著詛咒之刃的中原中也。
“小中是很好心的移動錢袋子和發飾展覽架,但是大家——就算很想借錢也要忍住!小中的錢要攢著請我吃金平糖的!”
發表完這番很冒犯的宣言后,草鹿八千流不出所料被錘了一拳。
中原中也游刃有余地應付著瞬步圍著他用拳頭一通亂砸的八千流,無視她的毒舌,抽空自我介紹:“我叫中原中也,今天是替代八番隊副隊長來開會的。”
*
因為中也所在的八番隊副隊長伊勢七緒有工作無法來開會,他不僅來代班,還爽快地答應留下幫忙改建會議室。
不得不說重力操縱這個能力簡直像是bug,在中也的加成下——或者說到他看到其他女協成員都累得夠嗆(其實很多人是假裝的),就直接始解把大件家具都組裝好,并放任其他人在旁邊喝茶摸魚——總之,女協飛快裝修好了會議室。
當然,在朽木白哉發現女協的人擅自把會議室裝在朽木家地下、還叮叮當當搞裝修之后,中也又變成了集火對象。
草鹿八千流很開心地拍著他的肩膀說“男子漢氣概!”,中原中也滿臉郁悶地、很冤枉地、但并沒有出賣其他人地、被抓去寫檢討了。
到此為止亂菊對他的印象也只是似乎很有責任心的其他番隊新人。
直到某日,她和其他隊員在把山一樣的文件艱難運往十番隊的路上,一個不小心,推車的鉤子突然滑絲,“山”瞬間崩塌。
亂菊的心態也跟著那批倒塌的文件一起崩了……他們好不容易整理成這樣,現在這滿天都是紙張,下雪一樣落下來,光重新整理就能要人半條命吧!!!不要往那個水池里飄啊!!!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赭色的身影嗖地一下從旁邊飄了進來。
簡直如同神跡一樣,暗紅色的力量漫天飛舞,把所有紙張都定格在空中。
“重力操縱……”松本亂菊喃喃道,驚喜地舉起雙手,“中也你是個好人啊!!!!!中也萬歲!!!”
“正好路過看到而已,喏,我幫你固定著,你們快點去整收一下。”
那天,中原中也耐心地維持著力量,幾乎等了半下午,等到他們把文件重新排列好,還順便幫他們用縛道加固,才像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路人一樣瀟灑地離開了。
亂菊在他身后大喊:“小中謝謝你,下次我會記得帶禮物拜訪的!!”
瀟灑的身影很不瀟灑地絆了一下,中也回過頭瞪她:“叫中原也好中也也好,不準那么叫!”
亂菊露出狡黠的笑:“知道了小中也,放心吧不會叫錯的小中也!”
中原中也頭上跳出來十字路口:“喂松本,你今天是專門來挑釁我的嗎?小心我把那些東西重新推翻啊?”
松本亂菊連忙護在文件山旁,看到中原中也嗤地笑了一聲,鈷藍色的眼睛中劃過惡作劇的光,還透著少年氣的臉龐顯得十分活潑。
他放下裝模作樣拔刀的手:“走了。”
松本亂菊故意露出不滿的表情,隨后也繃不住笑出來:“下次請你吃飯當謝禮——”
中原中也背對著她,隨意地揮了揮手。
兩人相識時,中原中也還處于被監控的狀態,和大家也不熟,很多人以訛傳訛,連刀帶他本人都被傳聞得嗜殺又危險。
但是好幾次拜托他幫忙之后,亂菊已經完全摸清他的性格,不僅能在見到他時直接自信“嗨,小中也”,還幫忙把他引薦給其他相熟的死神。
“中也,其實是個樂于助人的熱心的好孩子啊!”
“綜上所述。”松本亂菊雙手合十,笑靨如花地眨眨眼,“十番隊的牌匾掉下來了,能幫我們固定一下嗎?”
“——綜上所述什么啊!那么簡單的事自己做啊!你還是死神嗎!”
然后中也就一邊吐槽著、一邊因為離得近且正好路過、還是過去幫忙固定好牌匾,并在離開前加上照例的結束語:“這次可是最后一次。”
亂菊殷勤地點頭:“一定一定。”
——下次一定繼續犯。
【松本亂菊(2)】
認識松本亂菊之后,中原中也覺得每天和自己廝混(bushi)的人變多了,某段時間還因為總是和他們出來吃飯,被感到冷落的飯搭子弓親發過牢騷。
松本亂菊也算中原中也興趣最相投的女性友人,同為流魂街出身,亂菊喝起酒來的狂放程度可以排到尸魂界前幾,在某段兩人都很閑的時間,他們變成了酒館老板看了想扛著自己逃出尸魂界的喝酒組合。
也是在那段時間,某次中原中也半醉半醒,和喝蒙的松本亂菊晃晃悠悠往回走,中途因為亂菊瞎指路,導致兩個人走到了完全反方向,迷茫地坐在突出的山崖上吹風。
中原中也被吹醒了——當然也可能是被凍醒了——正懊惱地揉著頭發,就聽到松本亂菊傻笑一陣,開始說醉話。
他聽了半天沒聽出所以然,正想拍拍她讓她清醒點,忽然聽到了她含糊地叫了一個人的名字。
銀。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垂在空中的一條腿曲起,托著下巴咂舌:“不會吧你。”
靜靈廷叫“銀”的,他知道的只有一個:曾經五番隊的天才少年,剛剛轉去三番隊就當選隊長預備役,那個愛瞇著眼睛、和他相性不怎么合的銀發男人。
說起來,之前見面的時候好像對方很自來熟地笑瞇瞇問過他愛不愛喝酒……不會吧,這個家伙不會就是罪魁禍首吧。
中原中也又換了一個方向托腮:“你們兩個這是哪門子的關聯,是不是有點嚇人了……既然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就不要突然對我說起來啊,我可不是什么擅長安慰人的性格,真是的。”
第二天意識恢復以后,松本亂菊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十番隊沙發上,旁邊放了醒酒藥,身上還披著一條毯子。
她去道謝的時候,中原中也抱壁倚著墻:“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這么鄭重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不過,你考不考慮以后少喝點酒?”
“嗯?”
“那個啊,死神太過放松也不好,而且總有人擔心你吧……哦還有,宿醉對身體應該也不好的吧。”
亂菊瞇起眼睛:“昨天我說什么了嗎?”
中原中也攤了攤手。
“可惡……一下放松過頭了嗎?中也你要改改自己這種氣質啦。”
“這要怪我嗎!還有你說清楚是什么氣質??”
亂菊盯著他,半晌,灑脫一笑,勾住他的肩膀豪邁道:“什么也沒有——既然是中也,那就無所謂了!”
“——我說你!有話好好說不要突然動手!!”
中原中也在她即將按住他的腦袋的時候拼命閃開了,打鬧之間,他忽然看到亂菊對他眨眨眼,笑容讓唇角的小痣也翹起:“可以保密嗎?”
“你以為我是誰。”中原中也嫌棄道。
亂菊的笑容更盛。
“畢竟是可靠的小中也呢。”
“……我真的要揍你了哦,真的哦。”
不管怎么樣,兩人確實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忙起來,無瑕喝酒了。
不過偶爾有空時,他們還是會湊在一家小菜館,聽亂菊抱怨隊務,或者互相出謀劃策。
中原中也覺得松本亂菊自從不小心說漏嘴之后在他面前就越發顯得放松了。
雖說作為朋友,在隱約猜到亂菊心里藏著一些秘密和壓力后,他覺得能寬慰寬慰她是件好事……但這人是不是囂張過頭了啊?!
“是這樣的中也,我從流魂街上撿到一個孩子,想麻煩你照顧他!”
從最初的幫忙搬東西到維修,現在已經從委托物品進化到委托小孩了!這女人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中原中也眉毛狂跳。
但松本亂菊也很清楚中也的軟肋在哪里。
她雙手合十舉過頭頂:“這次真的是正事。”
“……你也知道你之前做的不是正事?”
松本亂菊沉默了一下,理直氣壯地直接轉移話題:“總之就是,那孩子自己拿到了斬魄刀,又控制不住靈壓,和你有點像,我聽隊長說,他入學之后可能也會派你去當老師哦,所以——真的就拜托你啦~”
中原中也無語地看著她,嘖了一聲,沒有回答,轉而叫了店里最貴的酒。
“這頓你請我。”他晃了晃杯子,開口。
“傲嬌小中也賽高!!”松本亂菊眉開眼笑地揮舞雙手,“老板,直接上瓶!”
“再那么叫宰了你。”
……結果當然是中原中也又不得不把醉鬼拖回去了。
醒酒藥也有好好放在一旁。
【朽木白哉】
朽木家的名花被幾個醉鬼偷了。
朽木白哉第一次聽說中原中也的名字,是因為這件事。
那時的他早已不像兒時一樣暴躁,聞言冷漠地點點頭:“那個死神沖撞朽木家的罪行,單獨再給他加一樣懲罰。”
朽木家的地下室被代表女性協會的死神中原中也大刀闊斧地拆了。
朽木白哉第二次聽說中原中也的名字,是因為這件事。
他面若冰霜,在其他女性死神退避三舍的氛圍中,讓人看著中原中也,抄完了朽木家足夠編成冊的家規。
第三次,第四次……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這輩子犯的事,陰差陽錯至少有一半都要砸在朽木家上。
對此他感到十分心虛,從四楓院夜一那里得知了朽木家主的一些喜好,就嘗試著向他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是接連三天在六番隊的辦公桌上放置點心之后,第四天,中原中也輕車熟路、無比悠閑地溜進六番隊辦公室,燈忽然一亮,滿天的櫻花刀刃落了下來。
直接始解千本櫻的朽木白哉居高臨下看著他,黑發上彰顯身份的發飾閃爍著冷芒:“中原中也,你每天來放這種劣質的食物,又想做什么?”
——完全踩中雷點,四楓院夜一你到底給了什么假情報,給他等著!!!
中原中也周身環繞著暗紅色,不得不緊急始解【污濁】來對抗櫻花刀刃,手也開始習慣性地泛酸。
……他已經快要把朽木家規背下來了,這次萬一鬧出點亂子,又要抄多少遍。
“總之,我沒有在故意找事……你先停下始解,這個屋子快要受不住我們的靈壓……啊。”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房頂已經被掀了。
中原中也神情安詳。
很好。
這次的懲罰還要加上總隊長的懲罰了。
……所以說明明每次房都是被憤怒的朽木白哉拆的!為什么懲罰超級加倍的是他啊!!
*
中原中也很難說自己和朽木白哉到底算不算熟。
說熟吧,對方對他恐怕沒有一點好印象,盡管他絕對不是故意的。
說不熟吧,中原中也憑借親身經歷完全體驗到朽木白哉冷漠的外表下其實十分自傲且急躁的真實性格。
藍染叛變事件前,朽木白哉抓回私自把靈力傳給人類的朽木露琪亞、還要依據規則處刑她之后。
得知靜靈廷戒嚴、例行巡邏的中原中也想了想,在那些旅禍來救露琪亞的時候,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給他們重創。
京樂隊長并沒有對他的小動作說什么,只是讓他留在番隊暫時不要插手,這讓他有了更多猜測。
藍染隊長平時與人為善,每次見到他,還會很溫柔地關心他的身體,但中原中也哪根直覺總覺得與他親近不起來。
雖說藍染隊長死得蹊蹺,時機也很巧合,但黑崎一護恐怕不是、這種實力也不可能是殺死藍染隊長的元兇,更別提連夜一小姐和喜助都介入了這件事。
隱隱察覺到暗流涌動的中原中也聽從了京樂春水的安排,選擇按兵不動。
直到藍染假死的真相揭曉,黑崎一護引發的這場騷亂結束——
中原中也提著拜禮來朽木白哉的病房探望,一開門就看到了爬到五樓窗戶上自信和朽木白哉打招呼的黑崎一護。
一護:“喲,白哉!看上去恢復的不錯!”
朽木白哉:“……”
一護又看過來:“啊,你是上次敗給我的死神,我記得是八番隊三席?竟然在這里碰到了,真巧啊!”
中原中也額角上跳出來一個十字:“別囂張啊人類,那只是個意外,想被重力收拾的話,現在就下去和我打一架。”
“又不是敵人,不要喊打喊殺的。”黑崎一護連忙擺手,哥倆好地說,“你叫中也對吧,也來探望白哉嗎?哦,我就來確認一下他的情況,不打擾你們聊天,回見!”
中原中也:“……?”哪里來的自來熟。
朽木白哉:“……”這個人怎么一直這么自然地叫他的名字?
兩人對視,想到自己偷偷放水的行為被黑崎一護當面揭穿,中原中也有些心虛地咳嗽幾聲,放下手里的探望禮:“那我也不打擾了。”
“等等。”朽木白哉皺起眉,“進門沒有行禮,還發出這種聲響,真是無禮,中原中也,朽木家家規抄5遍。”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
有沒有一種可能……
“我可不是朽木家的人,為什么每次都要抄這種東西!”
而且。
“剛剛那家伙爬窗戶,怎么想都比我失禮得多吧?”
“如果你不做多余的事情,他也不會有命爬到這里來了。”朽木白哉淡淡地回答。
……所以說,這人早就知道他在戰斗中劃水的事,還想好怎么利用了是嗎。
有這種腦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和自己的妹妹聊天啊,別天天把無處安放的毒舌和悶在心里的話嘮都用來對他輸出了!!
“明天抄完放到六番隊。”
中原中也鼻子里哼出一聲,推門離開,揮揮手:“真遺憾,這次結果上我贏了,家規什么的,留給朽木家主自己抄吧。”
朽木白哉看著合上的門,平靜地把視線轉回來,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仿佛剛剛只是在開玩笑逗著某人玩。
——但當然,尊貴的朽木家主怎么可能會有開玩笑這種無聊的興趣(朽木家主認為這里需要高亮強調)。
已經走遠、覺得自己逃過一劫、但仔細想想好像這劫本來就可以不受的中原中也,提著刀去找黑崎一護算賬了。
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如果不是因為他本人心虛又有些較真地想賠禮,其實完全可以拒絕掉這種毫不正式的罰則。
姑且不提他因此與黑崎一護認識,后來在得知一護控制不住虛化時很有代入感的教授他與異常的力量相處的經驗、當然因為一護體內的虛和【污濁】叛逆指數完全不同而沒被采用、雖然挫敗但變成了關系不錯的朋友的事——
今天的中原中也也仍然在與朽木隊長進行著極限拉鋸。
今天自以為反駁成功而高興的他,也仍然比朽木家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朽木家規的內容。
【返鄉篇(1)】
中原中也剛剛和日番谷冬獅郎等人走出黑腔,松本亂菊就竄到中原中也身邊……的購物袋旁:“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帶禮物的!”
被無視的日番谷冬獅郎頭上跳出一個十字路口:“松本,看著點場合。”
其實是故意無視他的亂菊:“啊啦,我忘記了,隊長也很怕寂寞需要人歡迎,放心吧,大家有好好給你們準備宴席。”
“誰怕寂寞啊!松本亂菊!回去把十番隊隊規抄五十遍!!”
中原中也好笑地和玩得起勁的松本亂菊對視一眼,亂菊哥倆好地湊過來:“怎么樣,異世界好玩嗎?”
“對我也像對冬獅郎一樣放尊重點。”中原中也學著日番谷冬獅郎的樣子板著臉訓斥她,“有幾個有意思的人,不過還是尸魂界更自在一點。”
話語之間,中原中也感受到一塊粉色的靈壓向自己突進。
他立刻反應過來是誰,熟練地伸出手懟住八千流的臉,抓著她的后領提在空中,行云流水地從點心袋子里拿出一塊塞到她的嘴里。
看著八千流像是被投喂的倉鼠一樣兩頰鼓起,心滿意足地咀嚼,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我說……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隊長?!我可不見你們對其他隊長是這種態度!”
八千流:嚼吧嚼吧.mp3
松本亂菊探頭探腦去看他帶的袋子:“所以到底給我帶了什么禮物,事先聲明如果不夠異世界級別的話我可是會抱怨的。”
中原中也拳頭梆硬,正想說什么,吉良伊鶴也帶著隊員趕來了。
吉良伊鶴帶了傘,但是來時,雨很應景地停了下來,他拿著一把大傘,有些不方便地擠過熱鬧迎接的眾人,走近。
中原中也見狀,松開了準備制裁松本亂菊的手,又把八千流放下來,對他揚起笑:“伊鶴,辛苦了。”
——隊長回來的這一天,天氣很好,連往日無法高昂的情緒也變得明朗了一點。
吉良伊鶴垂眸,微微搖了搖頭,搖走突然上涌的思緒,才再次抬起來。
此時似乎無需思考怎么樣笑才能讓人覺得不陰沉,也無需思考怎么樣做才是性格開朗的人會進行的社交。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
吉良伊鶴抬起頭,帶著淺笑,目光晶瑩地閃爍著,放慢腳步走到中原中也身側,站在他總是站著的副官的位置,說:“歡迎回來,隊長。”
“果然我還是更習慣你站在這里啊。”中原中也感嘆。
“誒?啊……誒?謝謝您的夸獎?”
不遠處的松本亂菊在查看禮物的間隙,抽空抬頭,看到中原中也披著那件白色的三番隊隊長羽織,笑著同吉良伊鶴交談。
吉良似乎因為他的某句話而不好意思地慌亂著,表情顯得極為放松,與中原中也滯留異世界期間那緊繃代理隊務的樣子完全不同。
松本亂菊輕輕彎起唇,又低下頭,美滋滋地繼續去翻找著滿意的禮物。
——“你知道嗎松本,我可能要成為三番隊代理隊長了。”
——“當然,這句話不是故意對著你說的,身為隊長,這些都是我份內的工作,不過……如果你感興趣,我就當閑話告訴你,我會照顧好那個番隊還有里面的隊員,所有的麻煩也會處理好,你知道我有能力做到。”
——“所以……你也放輕松,不屬于自己的責任和愧疚,就不要一直背著了。”
雨后初晴,明天想必是個有彩虹的好日子。
【返鄉篇(2)】
在一星期從十二番隊到四番隊的檢查之后,中原中也終于消停下來,躺在隊里的偏廳休息時,看到浮竹十四郎敲了敲窗戶。
他懷著某種預感打開門,果不其然看到對方帶來了一堆慰問品,無奈地交代隊員把東西帶回隊長室后,他和浮竹十四郎一起去了八番隊,很多死神都在那里布置酒席。
見到他過來,亂菊率先揮手,手中的杯子不小心甩出去砸中了日番谷冬獅郎的腦袋,被日番谷冬獅郎訓得到處躲。
綾瀨川弓親和斑目一角在搭燒烤攤,兩人剛剛搬起支架,草鹿八千流就瞬步坐到上面,手指天空:“沖啊光頭!”
斑目一角氣得光頭反光,見到中原中也,立刻轉換方向沖過來試圖甩鍋。
更木劍八已經坐在走廊下拿起酒杯和京樂春水對酌,吉良伊鶴正在把隊長與副隊長的桌子挪到一起,卯之花隊長笑容親切:“中原隊長,你的身體剛剛穿越異世界,在檢測期間不要喝太多酒。”
中原中也被她的和善笑容笑得冷汗流下,炸毛一樣像自家副隊長方向退了退,才謹慎地點點頭。
“中也,準備落座吧。”京樂春水笑呵呵地解救一下被卯之花隊長嚇到的他。
中原中也與京樂春水對視片刻,原本并沒有什么沉重的感覺的心中,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他彎起藍眼睛:“我回來了,京樂隊長。”
“嗯,真是漫長的旅途呢,好好休息一下吧,中也。”
“哦!”
他穿過死神們敲敲打打接風的儀式,白色羽織上的“三”字在身后瀟灑地飄揚,走入簇擁著的人群。
“三番隊今晚包場設宴,大家不醉不歸——”
第28章 神明·妖怪
出云會議上, 神明聚集在大國主置辦好的神居中,共同處理這一年中各個領域的祈愿和繁瑣事務。
連環的回廊串聯著無數各有特色的神明的工作間, 有人伏案勤奮處理中寫有祈愿的小木牌,有人吃著神侍端來的點心忙里偷閑聊天,其中還有一個穿著和服的女神,她的面前堆著數量恐怖的木牌,而她本人則滿臉柔弱,把筆一扔,就向后倒去。
祈愿木牌也劈里啪啦倒了一地, 幾乎把女神埋了進去,她從中伸出一只手, 用虛弱的聲音喊:“荒神……救命……”
旁邊圍觀的人不禁嘴角抽搐。
“稻穗姬又把一年的工作量全部堆到今天來了啊。”
“今年是荒神被稻穗神纏上了嗎……”
“去年好像也是荒神吧?稻穗神明明連裝累騙人的臺詞都是去年同一套,居然還能騙到同一個神,誰去勸勸荒神讓他對稻穗神嚴厲一點……”
“你們小聲點,荒神的式神來了, 被他聽到你們悄悄議論荒神也太不禮貌了。”
話語間, 一個青年停在稻穗神的身側,以驚人的速度把祈愿牌疊成整齊的幾摞, 隨后端著其中一部分平穩地站起來。
青年身體纖長, 穿著白色紅紋的狩衣, 淡金色的長發發尾縈繞著暗紅色光暈, 也有可能發色本身就帶著幾縷暗紅色,一藍一橙的異色雙瞳顯出一種非人感, 帶著薄薄的白色絲質手套, 說:“稻穗神, 雖然荒神答應分攤你的工作,但是也請您不要偷懶。這部分我會全部帶走, 剩下的就請你繼續努力吧。”
稻穗神垂死夢中驚坐起:“等等——神代——荒神和我明明說好可以全部幫我做的——”
“稻穗神已經充分睡了兩天,相比之下,連續兩天早出晚歸的荒神也很辛苦,可以請你體諒嗎?”
神代的語氣謙遜,恭敬地躬下身,神情幾乎如同丈量好一般,平靜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但即使這樣缺乏笑意的表情,卻無法讓人心生排斥與不適,反而會讓人忘記他的來歷,把他當成正統的神使來尊敬。
最重要的是,他是侍奉荒神的神使。
年幼的地方神明中原中也在遭遇信仰變故后,被幾位地位極高的神明接到出云撫養長大。
他神力強大,第一次獨當一面就直接接手了橫濱這個棘手的爛攤子,不僅如此,他的性格直爽熱情,也沒有什么神明慣有的怪癖,在眾多神明中也極為有人氣。
他的神使退讓到這一步還能保持溫和的態度,讓其余知道真相的神忍不住對稻穗神指指點點起來。
稻穗神肩膀耷拉下來,滿臉生無可戀地看著就算分走了一半仍然令人頭皮發麻的工作量,險些眼睛一翻強行讓自己昏迷過去。
在她倒下之前,神代輕柔的聲音繼續道:“今天就是出云會議的最后兩天,來之前我遇到了大國主,他特意詢問荒神工作進展,希望稻穗神不要辜負荒神為你遮掩的苦心。”
連大國主都已經知道了嗎……!
稻穗神趴到滿桌木牌上:“我知道了……”
*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神代在這一側鬧出來的動靜。
他在被風神乙比谷拉著在出云逛了兩天街,幾乎累得回到房間倒頭就睡,清晨半夢半醒感覺到神代在門口輕聲詢問他是否醒來,正想起身開始工作,就被神代勸了回去。
他既然說了無事,中原中也就安心地睡了回籠覺。
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中原中也一夜無夢,睡得極香,醒來時大腦還有些空白,拉了拉單薄的白色云紋內單,拉著被角坐起來,長長打了個哈欠:“神代,你在門口吧?”
這句話如同一句允許進入的信號。
神代自覺地拉開房門,靈力把本就整潔的房間簡單打理得一塵不染,把窗下的風鈴掛起來,隨后走到中原中也面前。
風鈴被風吹得作響,中原中也從被褥上挪開,方便神代把床鋪收起,自己撥了撥頭發,正想去拿衣服,又被神代攔住。
神代自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伸手去拿幫他整理睡得不整齊的單薄白色和服,很有條理地報著一日的行程:
“我已經把稻穗神分攤過來的工作整理完畢,過于瑣碎的事情可以由我完成,其余按照重要程度分過類別——請您不要亂動——大國主遇到我時我向他表明您近日的辛勤勞動,他想在最后的酒宴后單獨邀請您,您意下如何?”
中原中也被他弄得有點癢,隨便“嗯”了一聲。
神代又拿來他的和服外袍與羽織,為他披在肩上,結好繩結后,半跪在他身前,將手繞過他的腰際,認真地俯首打理腰封。
中原中也低頭看著神代長得垂落至地面的淡金發,忍不住道:“我上次,還有上上次,不是都和你說過,不用連穿衣服這種小事都麻煩你。”
神代聞言停下來動作,肩頭安靜地起伏片刻:“我的動作哪里讓您感到不舒服了嗎?”
“那倒沒有……之前在神社的時候說了多少次,結果你完全沒有聽進去啊。”中原中也面露無奈,“你是我的神使,不是我的仆人,話說現在連仆人也不會做到這一步了吧。”
神代搖搖頭。
“神明的事務繁忙,式神生來就被賦予了服務神明的工作,彌補神明的不足,照顧每一個角落。如果不能做到這些工作,我就無法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中原中也已經快要把這段話背下來了,表情逐漸趨向于無,正想繼續拒絕,就看到了神代的表情。
青年式神的異色雙瞳,看人的時候專注得驚人。
中原中也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好像就要碎掉一樣。
“如果您能夠享受的話,為什么要拒絕我履行自己的意義?特別是在出云會議上,所有神明聚集,您作為大國主之下最受推崇的神,我理應做到這些,才能讓您不被人低看,受到屈辱。”
……神代的大腦中,好像有一套邏輯完善且自洽的“神使的使命”。
他每天恪守著這樣的責任感與尊卑觀念,就算中原中也已經和他相處很久,也完全說服不了他,有時甚至還需要依靠猜測來做閱讀理解。
而最讓中原中也頭疼地就是,一旦他想要不喜歡或者直接做出推拒的動作,神代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好像發自內心地認為神使就是他唯一的身份,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他唯一的價值,只要無法完成,他的精神就會崩壞掉一樣。
但他又不會懇求中原中也一定接受他的所做所想,只要中原中也表現出一絲不喜,他就會停下來動作,像現在一樣,虔誠地看著他,等待他收回剛剛的話語,重新應允。
……中原中也不是沒有見過與神代誕生方式相同的神使,但好像從來沒有聽說他們有這樣的使命感,怎么神代的性格這樣執拗。
中原中也向來吃軟不吃硬,對神代這種做法完全沒轍——也包括現在,他捂住額頭,嘆息著再次妥協:“回到神社之后就不要這么做了。”
大概……他猜,這孩子只是想讓自己在會議上表現好一點吧。兩天而已,忍耐一下算了。
神代也繼續補充:“在沒有人祭拜的時候,我會的。”
中原中也:“……不要得寸進尺。”
神代看著他,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消失了,只是看著中原中也,保持著安靜。
只要不回答,下次荒神就會繼續妥協。
畢竟,他比誰都知道,中原中也從來都是一個心軟的神明。
*
神代口中的酒宴,是每次出云會議結束后,為了款待安撫所有辛勤勞動的神明而特意設下的宴席。
身為神明之首,大國主本人的日常狀態卻并沒有一般人想象中的尊貴凜然。
中原中也與風神乙比古還有土地神御影坐在酒宴旁的虛空中對酌。
風神乙比古是一個粉色頭發穿著時髦的神明,而土地神御影有著快要極肩的淡金發,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是溫和。
這兩人是諸天神明中與中原中也關系最好的兩位,也是最初發現誕生在邊緣地區的幼年期中原中也、把他帶回的神明。
幾人左等右等不見大國主來到,聽到某處傳來吵鬧聲,看過去,果不其然發現金發碧眼、穿著華貴的大國主渾身散發著如同孔雀開屏求偶一般的光芒,又在那里找女神們搭訕了。
乙比古捧心:“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帥氣呢,大國主殿下。”
中原中也嫌棄道:“總感覺好吵。都過了這么多年,他居然還是這么有精力,被拋棄的次數還不夠嗎。”
“這也是大國主的魅力所在……嗯,中也,你今天穿我給你買的衣服了,果然很適合呢,不過你今天也不喝酒嗎?”
中原中也抿了一口茶,笑笑:“不喝,一不小心砸了這里就不好了。”
御影聽著兩人交談,插話道:“會議結束中也打算立刻回橫濱嗎?”
“嗯,那個城市太熱鬧了,我得多看著些才行。”
“真是辛苦呢。”乙比古湊過來,哀怨地抱怨,“當初我和御影就應該阻止你去橫濱神社,結果弄得你連陪我出行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是到全國各地逛街的話還是饒了我吧。”中原中也回憶起前兩天被乙比古逼著去試各種各樣衣服的痛苦經歷,簡直比打一場架還要疲憊,閉上眼。
御影笑起來:“哈哈哈,連中也也受不了嗎,我咳咳咳……”
他還沒說完,就被不滿的乙比古拍了一下背,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推著起霧的眼鏡,語調悠閑:“我最近在和乙比古游歷,有什么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我們幫忙。”
“你還不打算回你的御影神社嗎?”中原中也挑眉。
“到了合適的時機就會回去的。”御影伸出手指,一只蝴蝶徐徐落在他的指尖,“不過既然說起來這個,如果有時間,可以拜托你去探望一下巴衛的近況嗎?”
“你那只狐貍神使嗎?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和他碰杯:“如果橫濱沒有大事的話,我會趁拜年獸的時候順便去一趟的。”
……
中原中也誕生于本土信仰。
因為誕生地偏遠,直到他的神社被人類毀壞,年幼的他靈力動亂導致當地的氣象變得異常,他才被恰好路過的御影和風神乙比古發現并接去神明的國度養傷,最終留在那里。
后來,有神明通報橫濱的人體實驗創造出來的異能特異點似乎與荒霸吐神明的力量相通。
為了避免誕生出了不得的東西破壞橫濱,中原中也離開了神的居住地,來到橫濱,在接管橫濱神社后,成功吸收了那團巨大的力量,成功把爆炸造成的破壞縮小到了可以控制的范圍內。
神的力量與信仰、屬地、居民等等有一定的聯系,神明越是脆弱,就越是容易受影響。
中原中也本就是因為誕生地和原來的神社被破壞,才不得不去出云修養。
他在力量還沒有穩定就又吸收這種級別的力量,一下便與橫濱有了遠超一般土地神應有的過于緊密的聯系。
為了不讓自身被反噬,他把溢出的力量利用大國主的神器萬寶錘分離出來,形成了式神神代。
這之后,中原中也開始用靈力重建神社,恢復橫濱土地的生息,并在適當的時候介入戰爭,庇佑橫濱居民。
橫濱在逐漸變得平穩,中原中也的力量也更加強盛,剛來的幾年他幾乎不敢離開橫濱,最近兩年終于能正常地離開屬地,來參加千里之外的出云會議。
饒是如此,中原中也也仍然不敢久留。
出云會議結束,他與御影等人一一敘舊后,就帶著神代重返橫濱。
不同于剛剛接手橫濱時的破敗模樣,如今的橫濱神社受到中原中也靈力的滋養,庭院干凈得令人心生歡喜。
神代剛剛回到神社,就把所有帶去出云的衣物都扔進水里泡好,準備泡軟再洗,而他把原來那副薄手套直接扔進火里燒干凈,更換了一雙新的,用靈力以及一些連中原中也都認不全的清潔用品一起奮力清理著書卷之類沒辦法直接沖洗的東西。
中原中也對他一如既往大陣仗的潔癖感嘆兩句,就看到坐在小凳子上的神代幽幽地抬頭,向他伸出手來:“荒神,您的衣服……”
“——我知道,現在就去換掉。”
“不,不用麻煩您再跑去寢房,水我已經為您熱好,請您直接去浴室沖洗,衣服放在外面我來洗就好。新的服飾我也為您準備好了。”
“你什么時候放的水……好了,別失望了,我會去的。”中原中也正要轉換方向去浴室,忽然想到什么,轉過頭警告道,“不需要你來幫忙,如果你敢隨便闖進浴室,就等著禁閉和懲罰吧,到時候就算你擺出那種表情甚至哭出來也沒用,明白嗎?”
“哭出來……”神代愣了愣,溫順中帶著一些遺憾,“我不會的,請您注意水溫,我會在門口一直守著。”
中原中也揮揮手趕人:“做你自己的事情去。現在天氣正熱,湊過去也盡是出汗,既然有潔癖就不要折磨自己了。”
神代把頭低了下去。
之后,舒舒服服泡了個澡、換上夏季和服散著頭發走出浴室的中原中也看著筆直站在門口、腳后跟緊貼著門檻的神代:“……”竟不出所料
他嘆了口氣,把毛巾遞過去,內心有點發愁。
神代來到他身邊也有好幾年了,他還沒改掉神代這過度侍奉的毛病,對方卻學著越來越會順桿子上爬了。
“您還有什么交代嗎?”神代見他停住,問道。
“啊……不,沒什么。”
看著神代被浴室的溫度熏得額角出汗,卻堅持站在那里,中原中也到底沒忍心說出什么話。
……雖說中原中也現在也不明白到底是接受對方如此殷勤的服務更過分,還是拒絕導致神代陷入自我厭棄的痛苦無法疏解更過分。
他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更折中的辦法。
片刻,中原中也走到庭院中,拿起一把暗紅傘將其撐開。
夏日刺目的陽光照耀著暗紅傘,他曳著袖口向空中曲起手指,一只輕盈的小鳥叼著一塊小木牌落在他的指尖,輕輕啄了一下,隨后與木牌一起,倏地化成光點。
中原中也若有所感,偏過頭,對著門內露出笑容:“神代,我出門一趟。沒辦法幫你一起收拾,要辛苦你了。”
明媚的陽光從頭到尾沐浴著赭發的神明,鳥兒化成的光點仿佛流淌著的生命,生機勃勃地簇擁著他。
神代站在門內的陰影里,神情怔忪,隨后恢復了平時的神態,對著中原中也的背影鞠了一躬:“請您路上小心。”
后來,神代想。
如果可以,那一天就算違背契約,他也絕對不會讓荒神單獨出行。
……
…………
“銀,在下現在就帶你去找醫生,醫生、到了那里就會安全了……”
“喂——大哥,這邊有兩個小鬼哦,這個女孩好像還有點用,那邊的男孩就殺死好了。”
“給我……放開!!”
正值夏季,橫濱氣溫最高的幾日。
多年前,橫濱的這片區域曾經發生過一場反常的爆炸。明明所有人都聽到聲音,看到氣浪摧毀了這條街的建筑物,然而煙塵消散后,街上的居民只是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幾乎沒有死亡。
后來,這條街道上逐漸聚集起各種各樣的團體、流浪者。眾人將它命名為擂缽街。
兩個孩子正在街道上狼狽地奔跑。
這樣的天氣在垃圾場一樣的擂缽街中顯得炎熱到異樣,年齡稍大、黑發發尾發白的男孩幾乎渾身冷汗,但仍然咬著牙,半拽半扛著另一個黑發的女孩,拼命地向前方逃。
但是這樣裸露的空地上,還能逃到哪里去呢。
追逐的幾個成年人如同貓捉老鼠一樣戲謔地追逐著,在發現男孩的外套涌動,竟然是異能者,便露出兇狠的表情,從旁邊竄過去踹翻了兩個小孩。
男孩的咳疾發作,仰倒在炎熱的土地上,雖然體力與異能力早就在這場追擊中消耗殆盡,但他像是瘋了一樣,就算血已經從肺部涌到喉嚨,也要把外套化作尖刺,死死護住女孩,撕爛所有膽敢靠近的人。
呼吸好熱,肺部很痛,模糊的視線里,連銀也看不到了。
但是……想要活下來。必須活下去。
哪怕像野狗一樣,像海邊敗落的水草一樣,打碎他這個軟弱的身體,一點幸福也追尋不到地,活下去。
“銀……你還在嗎……”
“哥哥,你堅持住?!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別怕……在下、咳咳咳……馬上就會站起來……”
一秒也不要思考,一秒都不能休息,不允許軟弱的想法占用哪怕一瞬間,再不站起來的話,他就無法保護他的妹妹了。
聲音在變遠,銀的啜泣聲,那些敵人去尋找能制服他的熱武器的罵罵咧咧的聲音。
時間失去了痕跡,光亮變成了某種倒計時。
5.4.3.2.1.
兄妹細碎的對話忽然停下了,男孩瞳孔放大,下意識把女孩護在身下。
視野中,一把紅傘不知從何處、突兀地撐到了他們頭頂。
鋪天蓋地的清涼感,讓孩子們幾乎要控制不住尖叫出聲。
無法看清的人影,無法聽清的聲音,那個人輕笑。
【“你的祈愿,我收到了。”】
第29章 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很喜歡在城市中巡游, 偶爾還會出手幫助市民。看著他們有些懵逼的神情,中原中也會覺得心情很好。
不過一般情況下, 也僅限于此。
自從幼年期被人類破壞神社、丟失信仰之后,乙比古就經常教導他身為神明要和人類保持距離,因為“人類本性貪婪,越是親近,越是失范”。
后來神代來到中原中也身邊,更是對人類與神明的界限劃分得一清二楚。
所以中原中也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類有過很近的交流了。
但是這次,人類少年的愿望竟然凝聚成實體的祈愿, 喚來了他的信使小鳥,送到他的面前。
這樣的情況著實罕見。
這樣的祈愿需要極端強烈的執著與不甘, 并且本人在祈禱時,基本不含任何雜念,小鳥把木牌叼來時,中原中也順著指尖, 感受到了另一端渴求的人的情感。
所有神明——中原中也也不例外——不論對人類抱有何種感情和態度, 親近、冷漠、敵視等等都好,其本身確實是一種不容易感知情感、心情也很難有較大起伏的存在。
中原中也平日也很難感受到這樣雪崩般的情緒。
但就算無法完全理解, 中原中也也能夠像人類聽到語言不通的野獸在為了生存而嘶吼時, 感受到這種吼聲帶來的震顫。
中原中也一瞬間被許愿者的情緒感染, 無法抑制好奇心, 追隨著木牌的指引來到了這條街道。
看到兩個孩子之后,他思量片刻, 決定把他們暫時帶回神社。
然后不出意外……被神代攔住了。
其實只要命令神代, 神代就會聽從地讓路, 絕不會忤逆阻攔他,不過中原中也主動停了下來。
主動動用靈力的時候, 神明的獸耳與獸尾就會顯示出來。
神代看到了荒神那條蓬松垂落的大尾巴柔軟地垂落,比發色淺一些的淺橘色的長毛覆蓋下,若隱若現的白色尾巴尖向下快要觸及地面,毛茸茸地晃了一下。
神代清楚這個舉動的意思,這是荒神向人詢問或者求取建議時的下意識舉動,或者換句話說……是示弱的表現。
他的瞳孔微微顫動,轉而去尋找荒神的眼睛。
細碎的陽光從兩人之間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束,打在荒神的臉上。
他鈷藍色的豎瞳中仿佛映入了金子,尖尖的耳朵隨風輕晃:“神代,這兩個孩子與我有些緣分,我打算騰出來一個房間給他們暫時安置。”
他那平和的笑與兩個孩子身上黑色的臟污在神代眼中來回拉扯、扭曲,神代無法把視線中的荒神從黑色中拉出來,又無法抗拒他的笑容,只能恍惚地看著他。
中原中也等了等,沒有等來回應,見自家神使還愣著,尾巴若有所思地再次搖了搖。
果然……又是潔癖發作了啊,而且神代好像也并不怎么喜歡小孩子。
一下踩了對方的兩顆雷,中原中也頗為苦惱。
他思索片刻,決定與神代商量:“你不想接手也情有可原,放心,既然是我帶回來的,我會安置妥當,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神代想要邁出的腳步因為他的話被死死固定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中原中也抱著孩子跨越了鳥居。
察覺到神代一動不動,中原中也也有點心虛,雖說神代從來恪守神使的身份,但他并沒有真的把他當成比自己下等的存在,這次倉促做了決定,難道說對神代真的很是嚴重的打擊嗎。
他沉吟著,再次說:“不喜歡的話不要勉強……嗯,你覺得后院可以嗎,在那里的話,你就用不著和這兩個孩子碰面了。”
那是……無法反抗的神的言語。
只是為了這些孩子,您要對他說出了如此充滿決意的言語……?
神代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忍住:“您會在他們面前現身嗎?”
……這是不想讓自己現身的意思?
唔,不過這樣也好。
中原中也耳朵動了動,頷首:“我不會的。”
神代嘴唇張張合合,最后將雙手合于身前,深深彎下腰。
“我明白了,就算不能接近他們,我也會為……”他頓了頓,“為荒神解除一切煩惱的。”
他畢竟應該是,一塵不染的神明。
*
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洗了干凈,穿著棉麻料子的衣服躺在回廊上。
把他們放到這里的人,像是曬被子一樣把他們四肢攤開,似乎想要讓陽光把他們曬干。
也許是好好睡了一覺,也許是那股撫慰了身體的力量,芥川龍之介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過如此精力充沛過。
他連忙坐起來檢查芥川銀的情況,護在她身邊,警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里看上去像是一個神社,環境是從未感受過的平和,并沒有什么綁匪,也沒有奇怪的人,更不像是會抓小孩做實驗的地方。
一日三餐定期出現在回廊的盡頭,地上立著形狀很幼稚的心形箭頭,指引他們飲水和洗漱的地方,那里還放著日常生活用品。
雖說都是香皂、牙膏之類簡單的東西,但是對于沒有家、沒有大人庇護的流離失所的小孩子而言,這種日常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剛開始兩人不敢睡,因為身上傷勢嚴重,也無法走出去,這樣過了兩天,眼看著芥川銀快要餓到忍受不住,芥川龍之介只得咬咬牙以身試毒。
……然后發現,飯超乎想象的美味。
他吃了幾口,忍受著進食的欲望停下,又熬了一天,確定飯里沒有下毒,才敢讓芥川銀稍微吃一點。
兩個小孩像是剛剛流浪到陌生地點的貓,一點點試探著,每天逐漸增加進食量,勉強確定飯菜是安全的,才終于放開膽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干凈。
到了夜晚,芥川龍之介會把銀抱在懷里,倚著長廊的柱子休息。
銀睡著了,他卻不敢睡,死撐著睜開眼睛,生怕冒出來什么危險的東西。
明明芥川龍之介此前有無數徹夜保持警惕的經驗,但是就在云層遮住了月光時,他忽然覺得眼前拂過一陣柔風,再睜開眼兩人已經躺在陽光下,有人在他們肚子上披了涼絲絲舒服得要命的小被子,還特意把他們的姿勢擺成抱在一起的樣子,甚至在旁邊放了冰水給他們喝。
即使應激如芥川龍之介,也不禁被這種毫無攻擊性的氛圍消磨了意志,逐漸放松了驚弓之鳥一般的姿態。
兩人的傷口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著。
幾天后,傷只好了一半的芥川龍之介確定自己可以正常行走,就對芥川銀謊稱自己已經恢復正常。
兩個小孩手拉手站在神社門口的鳥居,經過幾天和空氣斗智斗勇,警惕的少年終于嘗試著開始和院子的主人對話:“你是什么人,想讓在下做什么。”
銀拉了拉他的衣角:“哥哥,那個人是救了我們吧,是不是要道謝……”
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阻攔。只要一步就能跨越鳥居,離開這里。
然后……去哪里呢?
芥川龍之介看著重疊的山林之下隱約透露出的街道,那片他和芥川銀已經流浪好久的、藏污納垢的街道。
他們曾經依靠著各種不入流的方法,在街道上勉強生存著,即便如此,還是要被各色的敵人覬覦他們這小到只能抓在手心的價值,相互殺害,一起卷入無盡的黑暗與混亂。
他還有異能力傍身,可是銀呢,他要怎么保證銀在這個城市好好生活下去。
芥川龍之介看看身前下山的道路,又看看身后古舊但讓人平靜的神社,怎么也無法邁出腳步,最后咬了咬牙,帶著芥川銀走回了后院。
這天晚上,哄著銀睡著后,他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平時飯菜會出現的地方,跪坐下來,雙手向前按住地面,重重地躬身,額頭磕在地板上,蹭破了皮。
“保護了在下與妹妹的閣下……你到底是何人?”
庭院中一片寂靜。蟲鳴。
芥川龍之介瘦小的身體向地面埋得更深,語調卻因為敬畏與難以言明的激動,微微顫抖。
“在下可不可以見到你……在下想要見到你!”
“不管你想要在下做什么都可以,在下絕對不會懼怕,不會猶豫,為你效命,變成你驅使的惡犬,哪怕獻出這個殘破不堪的身體都在所不惜——但是至少告訴在下,在下的前方到底站著什么樣的人物?!在下想要追尋的強大,能否從你那里得到答案?!”
風鈴輕輕晃了晃。
一只無形的手落在他的后發上,指尖輕撥,等他回過神,已經變成夜晚的螢火蟲,消失在夜幕里。
一塊小木牌掉在他的面前。
木牌上刻著古老難懂的字跡,即使無法讀懂,一抹聽不清晰的聲音卻不知不覺地刻印在他的腦海中,讓芥川龍之介奇妙地理解了木牌想要傳達的意思。
【我是這座神社的主人,不用如此掛懷,就算沒有我,你和那個女孩也可以活下來。】
“活下來……只是這樣根本不夠。”
芥川龍之介攥緊了那塊木牌。那股驅散炎夏的溫柔力量如同春風拂面般再次從木牌中傳來。
“就在你出現之前,在下使用了名為羅生門的異能力,有了它,在下一定能保護好銀,一定能擺脫軟弱與悔恨。但是在下現在還無法好好操縱它。”
少年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緊緊地追隨著那片夜幕。
“如果您能聽到在下活下來的決心,那么現在……請閣下第二次聽取在下的愿望!!只有您能夠實現這個愿望,只要能夠達成它,哪怕需要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向您證明,在下都絕對不會罷休!!”
他想要掌握不可思議的力量,直到粉碎所有阻礙他的東西,直到找到某種能讓他追尋的事務,直至死亡。
他的聲音激動到沙啞,幾乎要再次咳嗽起來。
看不慣他這副樣子,風中似乎傳來一聲嘆息,木牌上的字轉換。
【真是不討喜的小鬼。你以為這里是許愿旅店嗎?恢復好之后,就快些離開吧。】
*
盡管那位先生這么說,但是第二天,芥川龍之介發現庭院一夜之間多了練習體術的東西。
除了對戰用的木偶人、用作障礙練習的石墩以及各種鍛煉用的道具,還有一本畫風很簡陋的畫。
每張畫上貼心地依次畫出傷后身體復健練習和傷好之后基礎體術練習的步驟,并友情提示他要循序漸進:【既然我帶回你們,在離開之前至少讓你們多一點生存能力,把這些學完再道別好了。】
但……恐怕即使是神明也沒見過頭鐵如芥川龍之介。
剛拿到那些寫有訓練計劃的圖紙,芥川龍之介就立刻開始從早到晚高強度練習起來。
但這時他的傷勢也只是養好一半,芥川銀看著他腹部還沒好完全就再次迸出的血跡,焦慮地打轉。
中原中也處理祈愿處理了幾天,想到后面的孩子便去看了一眼,就看到芥川龍之介一邊咳血一邊不顧自己死活拼命引動異能的場景。
他眉頭一皺,隨后,芥川龍之介的腦袋上被一個小木牌“啪”地敲中,顫巍巍地倒了下去。
芥川龍之介勉強抬著手臂向前伸:“在下還可以……”
【你把自己當成什么了啊!紙上不是寫了傷口痊愈之前只能輕度運動嗎!】
小木牌代表著那位先生的心情,在空中氣急敗壞地飛舞著。
不過芥川龍之介也看不到了,他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芥川銀慌忙接住他,露出擔憂的笑,不知道那位先生在哪里,便原地轉了一圈,依次向各個方向鞠躬:“非常感謝您。”
木牌上字換了一行,口吻也溫和很多:【我也沒想到他這么急于求成,不用擔心,明天我會換個方法。】
然后芥川銀就以“……”看著自家兄長被看不到的結界困在神社為他們提供的居室中。
芥川銀倒是能夠自由進出房間,唯一被鎖住的是芥川龍之介。
他的拳頭打在墻上,會被柔軟的觸感彈回去,開著異能到處亂沖,空中會伸出看不見的手,像是抓貓尾巴一樣輕輕松松抓住外套化作的黑色尖刺,把眾多尖刺抓成一束,啪唧把他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每到午休和晚上,還會有看不見的東西把他綁在床上,強行讓他休息。
那位先生頗為得意地對芥川銀展示小木牌上的字:【怎么樣?】
芥川銀:“……嗯。”
她低下頭,用袖子遮掩了一下被這種簡單粗暴到有些可愛的行為惹出的笑意。
芥川龍之介就這樣躺了快兩星期,在芥川銀給他端來飯菜的時候露出了夾雜著羞憤、矜持與不甘的表情,抗拒道:“銀,不用為我做這些事,這一定是先生對我的考驗,如果我能突破這間房間,就可以重新開始訓練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被看不見的力量被迫鎖在座位上,手也不受控制地去拿起飯勺。
在他閉上嘴想要表示自己的決心時,從空中出現的小木牌再次正中他的額頭,誓要對每個頭鐵的少年進行制裁。
芥川銀嘆了口氣,熟練地接住了倒地不起的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折騰的期間,最后反而是不作妖的芥川銀率先完全康復,甚至先于兄長,開始了訓練。
而芥川龍之介也在額頭快要被小木牌砸得腫包之前,終于勉強收斂了一點急躁的脾氣。
……當然,也就收斂了一點點而已。
芥川龍之介通過幾天的觀察,敏銳地計算出那位看不見的先生出現的時間,然后趁著他不在的時候繼續超負荷訓練。
對此,能隨時觀察到神社任何動靜的中原中也表示:……
芥川銀也心情復雜:哥哥,比起把觀察力用在這種事情上,不如觀察一下那個大人快要忍不住脾氣把你扔出去了。
身為神,還是一個誕生并不久、極為年輕的神明,中原中也對時間的概念尤為淡薄。
盡管說讓芥川兄妹二人“恢復好”就“快些離開”,但是對于能活百千年的神而言,“快”的計算方式遠遠要長于人類的概念。
中原中也在撿到兩人時就注意到芥川龍之介身上有肺病,雖說他并不是什么治療系的神,但是幫忙壓制住還是可以做到的,所以這一點也被納入“恢復”的范圍。
盡管人類傷筋動骨一百天,甚至療愈疾病幾個月一兩年,在神明眼中也不過是與乙比古游歷一趟的時間。
芥川兄妹作為人類幼崽,雖然值得令人擔憂,但是對于神明的中原中也而言,在后院放養人類,和放養后山上的小動物沒有太大的區別。
也就導致……在芥川兄妹還在為留下的期限惴惴不安時,中原中也完全沒意識到他們所居住的時長已經遠遠超出人類對于“快些離開”的概念
他對兩人的印象就像人類對待被遺棄的可憐小獸,一兩周探望一次,和一兩天定期喂養貓咪一樣自然。
在兩人住了一小段時間之后,中原中也覺得房間比較簡陋,開始給他們更新日常用品。
芥川銀從那個大到夸張的搬家箱子里翻出了臺燈或者鏡子之類的東西,甚至還有一些衣服。
雖說樣子頗為浮夸,但據說是那位先生特意委托朋友買給他們的,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人驚喜地接受這些禮物了。
芥川龍之介在別扭地夸獎妹妹穿著貓咪家居服很可愛之后,強烈拒絕穿上自己那套貓咪家居服。
然后第二天睡醒之后,他發現自己頭上長出了一雙貓耳,一天都摘不掉,還會和本人心情極為一致地搖晃聳動。
他也并不知道剛剛施加了靈力的中原中也站在他身邊,摸著下巴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比起炸毛表示“在下不需要這么無用的東西”的芥川龍之介,芥川銀幾乎盯了他的耳朵一整天,小心問他:“哥哥,我可以摸一下嗎?”
芥川龍之介:“……不可以。”
——當然,最后還是成功摸到了w,感謝幫忙按住兄長的那位先生。
兄妹兩人也逐漸拿到了更多的權限,除了睡覺的房間,還能去廚房和小書房。
神社中的生活也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每天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入房間時,芥川龍之介早早起身在庭院中跑步。
芥川銀的體力不如他,跑幾圈之后,坐在回廊下,一只手捏著面包碎,讓落在身旁的小鳥吃,另一只手翻開書,一邊看芥川龍之介訓練,方便幫他倒水或者遞毛巾,一邊在旁邊讀書。
——書是那位先生特意為她拿過來的,有的是文學小說,有的講社會生活的常識,還有更高深的,比如怎么經營一家小店。
芥川龍之介不愛看這些,芥川銀剛開始也有些惶恐,因為她幾乎看不懂字。
但是那位先生竟然因此“現身”了。她明顯能感覺到那位先生第一次接近他們,“坐”在她的身邊。
芥川銀像喝水被噎到一樣使勁把所有猶疑的話咽了回去,在看到木牌上問【感興趣嗎】的時候用力點頭,心臟砰砰跳著感受著那位先生的存在。
盡管看不到,但那位先生來時,庭院的氛圍明顯改變了。
鳥鳴聲變得更加悅耳,林影颯颯,夏秋交際的風從未有過如此舒適的感覺。
芥川銀幾乎像是上小學公開課旁邊坐了教導主任的小學生,背挺得筆直,手腳不知道該往哪里往,僵硬地目視前方。
芥川龍之介的反應相對來講就更加平靜了——因為他在挪到那位先生另一側、且沒有被拒絕之后,就露出如同思考者一般的神情,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神情放空地坐在那里,腦袋前還冒出了一些詭異的泡泡。
最近不是很忙、難得偷懶抽出更多時間來探望兩人、好奇地想和人類幼崽交流的中原中也托著下巴,等著反應過激的兩個小孩恢復神智。
經歷了很長時間的呆滯后,芥川銀終于勉強想起那位先生來的用意。
她擔心自己一直不說話讓他厭煩,便壯著膽子同他交流。
然后立刻發現了,那位先生有著遠超想象的耐心。
先生不僅會拿著筆為她勾畫,有時甚至會再拿來一本輔導用的書籍,為她標注。
芥川銀猜想著先生的樣子。
他也許穿著古樸的和服,悠閑地倚靠在旁邊的柱子上,寧靜地望著他們。
也許他正帶著一絲嚴肅的審視,看芥川龍之介訓練,發現芥川龍之介又在壓榨他那并不算太健康的身體時,小木牌就劈里啪啦地扔出去,依次擊中他的幾處大關節,讓他渾身酸軟神情呆滯地倒在地上,然后再對芥川銀說:【這樣有助于放松肌肉。】
先生說得一定就是對的。
芥川銀的耳朵選擇性過濾了芥川龍之介掙扎的聲音,毫不懷疑地點頭。
因為中原中也留在庭院的時間增加,所以也飛快察覺到,芥川龍之介訓練似乎到達瓶頸。
少年像是找不到出路的困獸一樣,試圖用自虐的方式讓自己變強,執著到就算他阻攔也攔不住。
他再次顛覆了中原中也對人類幼崽的印象,中原中也想了想誰會有能幫上忙的道具,到出云拜訪了數日,帶回來一個可以構建訓練項目、模擬戰場的幻境,裝載在庭院里,還特意拿出一段時間陪他訓練。
芥川龍之介眼睛放光地沖了進去,中原中也拽住他的領子,照例對著額頭上了一記木牌:【冷靜點,我說了,循序漸進。】
……
中原中也是通過御影借來了戰斗訓練道具的。
御影聽說他一聲不吭在神社放養了兩只人類幼崽,只是笑笑:
“就算是神明也會擁有屬于自己的緣,有的時候越是躲避反而越會纏繞更深,你只要聽從你的心,順勢而為就可以。”
比起御影,風神乙比古就顯得不那么淡定了,他不滿地表示他要去看看這兩個人類有沒有資格住在神社,被中原中也攔住之后,忿忿不平地表示:
“這些天你一直忽視我的邀請就是因為這個?想借戰斗道具可以,但不能讓那些人類耽誤你和我出來旅游的時間!否則我要去說服大國主拒絕借東西給你!”
中原中也無奈:“他們并沒有占我多長時間,你不知道橫濱的情況,最近最大的港口Mafia組織首領重病,各方勢力又不安分起來,我這段時間為了維護被破壞的城市平衡,忙得連神社的門都沒開過,絕對不是故意拒絕你的。”
“哼!”
“我帶了之前你一直想喝的茶,當做賠禮可以嗎?”
“哼!”
中原中也和御影對視,御影露出愛莫能助的笑容,中原中也嘆氣,只得說:“我知道這次又讓你們擔心了,抱歉。”
乙比古總算給了一個眼神過來。
“如果你實在不放心的話……”中原中也目光柔和了些許,“我保證,只要有時間,我一定最先完成和你的約定。那兩個孩子說到底只是因為落難無處可去,在我那里暫住,而你們畢竟是……咳,總之別亂想些有的沒的。”
說到最后,中原中也撇過頭去,別扭地沒把話說完。
【他們畢竟是……幾乎相當于他的兄長、與他最親近的神明。】
乙比古也沉默了。
良久,他雙手捂著臉,帶著令中原中也退避三舍的害羞的神情,張開雙臂撲了過去:“哎呀中也是不好意思了嘛不好意思的樣子也很帥氣哦呵呵呵這么喜歡我們的話果然還是一直留下來陪我們玩好了——!”
“好吵!!誰說喜歡你了!!你快踩到我的尾巴了別過來!!”
中原中也其實最初并沒有想到他會把芥川兄妹留這么久。
就算是神明,也要尊重規律,無暇顧及所有人的生死。
之所以會萌生出手相助的想法,一方面是因為芥川龍之介的異能讓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有些懷念,另一方面則是……芥川龍之介那樣不會被任何事情停下腳步的目光,讓中原中也莫名想到了剛剛誕生時的神代。
擁有力量卻無法正確使用,不知道快樂為何物——剛出生的神代比起芥川龍之介,眼睛中更加缺乏鮮活的光芒,只是孤注一擲地把所有心情都傾注在他的創造者中原中也身上。
當初他并沒有很好地引導神代,但也許還來得及幫幫這兩個孩子,至少不能讓他們輕易死去。
除此之外,與神代有某些相似之處的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也許也能給他一點啟示,啟發他接下來應該怎么樣,才能把神代那令人擔憂的性格給捋順一點。
在諸多考量之下,中原中也決定在這段時間暫時養著芥川兄妹。
但是……
【我不是說了讓你休息到中午再起來嗎?】
中原中也簡單粗暴地把芥川龍之介敲暈過去強迫進入休眠狀態。
他把少年交給芥川銀之后,又看看把飯端到庭院門口、停下腳步拒絕進入庭院的神代,一時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正確還是錯誤。
神代雖說堅持接下了打理這座庭院的所有工作,但是自己卻絕對不邁入這個院子一步。
即使是修剪花枝、掃地等工作,他也要等到晚上所有人都入睡之后,用靈力指揮紙片式神去做。
這樣大概算是反抗的態度讓中原中也有些欣慰,但是在中原中也想找他仔細聊一聊時,神代也仍然只會用那平靜的目光說:“我不會仗著您的寬容,干涉您的決定,您只要一如既往地任意驅使我就可以。”
目前為止,神代并沒有什么讓人欣慰的變化。
與此同時,中原中也也逐漸發現,芥川龍之介這孩子簡直莽撞到無藥可救。
如果說神代是隱忍的固執,那芥川龍之介這副牛脾氣就是把沖動和執著全部外放出來。
……也就是說,在從芥川龍之介身上發現對付頑固性格的方法之前,自己也許會先被兩面夾擊。
這種未來多少有些可怕,對這種性格感到極為棘手的中原中也,第二天拿著神社庫存中的茶具和筆墨紙硯走向芥川兄妹的住處,并且對芥川龍之介扔出小木牌。
【這是訓練耐性的方法。】
芥川龍之介如臨大敵地看著桌上這堆沒見過、但總覺得和戰斗沒有什么關系的用具,面露懷疑。
中原中也挑眉。小木牌一轉,字多出來兩行。
【能完成的話,我就會夸獎你。】
芥川龍之介眼睛睜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捧起茶杯,咕咚一口,全部喝了下去,重重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不是讓你喝!……算了,銀,你過來,學會了給他展示。】
芥川銀安撫地摸摸石化的自家兄長的手臂,走到桌前,按照小木牌上的流程開始倒茶。
……
芥川銀認為,那位先生是很有分寸的人。
比如現在,一定是那位先生感覺到芥川龍之介身體狀況不佳,于是把不眠不休在訓練場死戰的兄長按在小茶桌邊,讓他修身養性。
……雖然兄長憑借赴死的氣勢喝了本來給他們參考用的茶水,成功得到了那位先生的憤怒一擊。
但是不管怎樣,芥川銀都察覺到這種方法似乎確實有些妙用,更別提那位先生。
先生找了理由,直接禁了芥川龍之介兩個月的武斗,連忽悠帶威脅逼著芥川龍之介學習茶道和書法。
和隱隱有怨言的芥川龍之介不同,這段時間曾是芥川銀最舒心的時光。
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用為兄長似乎隱隱比過去飽滿的額頭擔心。
拋開這輕松到讓人忍不住想笑的原因,還有就是,他們在學習過程中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位先生行動的軌跡。
教芥川銀認識茶葉的時候,她仿佛感覺到幾人的腦袋一起湊到茶罐的上方——當然,也包括那位先生。
在芥川龍之介忍耐不住想抬頭申請回去訓練的時候,那位先生直接伸出手,按住芥川龍之介的后腦勺把他按了回去:【認真點】。
然后芥川龍之介就以超乎尋常的專注力安靜了下來,問什么回答什么,死死盯著茶葉,宛如盯著某種宇宙中急需被發現的偉大物質一樣。
【這種茶色澤、形狀和制作方式你記住了嗎?】
“嗯。”
【有的地方也會把這種茶當成供奉給神社的東西,已經屬于品質極高的茶葉。】
“嗯。”
【……今天你又偷偷起來跑了幾圈?】
“嗯。”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用小木牌敲中了芥川龍之介的腦袋,但也只是堪堪把他從恍惚中打醒。
按在他的腦袋上的是那位先生貨真價實的手嗎?!這一定是那位先生的夸獎!!!
——熟悉自家兄長的芥川銀從他的神情中讀到了這樣的意思。
少女懷著一絲羨慕,向后站直一點,又一點,站到筆直,先生也沒有管她,反而問:【銀,怎么了?】
……平時表現太乖巧的壞處,就在這種時候凸顯出來了。即使想要搗亂,也不會得到和兄長一樣的對待方式。
芥川銀抿抿唇,因為被察覺到這樣包含私心的小動作臉頰發紅,搖搖頭,窘迫地飛快低下頭,繼續去看茶盤。
但是很快,她忽然感覺腦袋也被溫柔地摸了摸。
中原中也通過芥川龍之介的表情揣測著妹妹如出一轍的腦回路,兩只手各自按在兩個人的頭上,無奈道:【你也給我認真點……真是的,在這方面就不要學你的兄長了。】
芥川銀沒有回答,但是她的表情表明了一切。
貓貓宇宙升華.jpg
兩個人并不是什么愚鈍之人,茶道也勉強入了門。
相比之下,書法對兩人算是挑戰性最高的項目,畢竟兄妹倆從小都沒有正經讀過書,所以與其說是學書法,不如說是學寫字比較合適。
有時因為寫得太過不忍直視,先生會從身邊握住芥川龍之介的手——然后芥川龍之介就緊張得直挺挺倒在書桌上,臉上被墨水染得無比滑稽。
那時,芥川銀聽到了那位先生肆意的大笑聲。
她驚詫地向那個方向看去,但是遲了一秒,什么也沒看到。
木牌從另一側掉下來,似乎那位先生因為一時抑制不住嘲笑兄妹兩個感到不好意思,試圖用別的話題掩飾過去。
芥川銀看著木牌上很是強行轉移的話題,溫溫柔柔地回答了兩個,忍不住彎起唇角,眼睛都笑了起來。
這個庭院十分安寧,安寧到連芥川龍之介有時也會想做一些訓練以外的事情。
秋日里金黃的葉片鋪了一地,芥川銀喜歡輕輕踩碎兩片,芥川龍之介吃著流心饅頭,異能力·羅生門啟動,十分優雅地伸出兩個觸手,也碾碎兩片芥川銀身旁的葉子,芥川銀驚呼著撿起落下來的光禿禿的梗,無奈道:“哥哥,你也自己過來啊。”
芥川龍之介雙手插兜,起身悠閑地繞去另一側的訓練場地繼續訓練。
芥川銀仰頭看著高大的樹上漂亮的葉子,閉上眼睛,坐在蓬松堆疊的葉片之上,舒服地享受著秋天。
天氣愈發寒冷,橫濱不經常下雪的,但是那一年年末,恰巧下了大雪。
滿地銀白,而芥川龍之介看到了。
這個神社,除了那位先生以外,還居住著另一個人,一個與那位先生很親近的人。
那個人時常跟在先生身后,亦步亦趨,但是每到庭院前,就停下來。
那個人……也許是那位先生承認、允許他時刻追隨在身后的人。而他不愿意進入這個庭院。是挑釁?還是……不屑?
芥川龍之介握緊了拳頭。
第30章 神明·妖怪
芥川龍之介第一次思考起這個問題。
那位先生并沒有阻止他們離開院子, 但是這里的生活自給自足,他也忙于訓練, 除了偶爾與銀一起到下方的街道購買必要的東西,他們幾乎沒有踏出過神社。
但是……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想要追隨在那位先生身邊,只是呆在先生的保護范圍內,根本不夠。
芥川龍之介開始焦急起來,他蹲守在院門口想要抓到那個不知名的人物,但是蹲來蹲去, 只蹲到了從天而降的木牌和先生不滿的話語:【你最近在干什么?】
芥川龍之介握著拳頭:“……那個人是先生承認的人嗎?”
哪個人?
中原中也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在針對神代:【你怎么和他較上勁的, 最近經常跑出來也是因為這個嗎?他是我的……你就當做他是我的朋友好了,因為一些原因他不會來這里,但你們的很多事都是他代辦的,見到他的話記得道謝。】
“……”
芥川龍之介抿緊嘴唇。
“是因為他很強嗎?還是只因為他可以照顧您的起居?如果是保護您的話, 在下也可以做到!在下不需要他的幫助, 在下要像他一樣跟在您的身后!”
【他和你不一樣。你有這么多閑工夫的話,不如想想自己之后應該做些什么。小銀可是已經開始研究怎么開書店了。】
“這和銀沒有關系!而且在下也不準備做那樣的事, 在下……嘶。”
額頭被狠狠敲了一下, 那位先生似乎生氣了。
【芥川龍之介, 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說這些話。我不需要追隨者, 而你也不要忘記了,最初你是為什么來到神社。你要保護的從來都不是我。】
……他當然記得。
一定是為了變得強大, 為了見到然后追隨那位先生, 他才被指引到這里。
芥川龍之介雖然無法看到另一個先生的追隨者, 但當他憑借直覺對那人所在之處發起攻擊時,他確實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那個人從來不踏進院落, 卻時不時讓芥川龍之介感覺到,他在觀察著自己和小銀。
沒有攻擊性,也沒有任何善意與安撫,對方只是表明自己的存在,卻把身影寂靜地、危險地隱藏,一言不發。
這種恍若被什么東西在深淵中注視的感覺實在不好,再加上強烈的競爭心,芥川龍之介惱火地試圖與他戰斗。
但那個人任由芥川龍之介攻擊著他,然后在那位先生出現時,溫順地離開。
小木牌落下來,是先生在訓斥他不要在神社內戰斗,芥川龍之介不解釋什么對方先站在那里,也從不為自己辯解,心中的敵意卻與日俱增。
這沒有緣由的敵意……是因為他敏銳地感覺到,對方就是蟄伏在神社中的另一個,自己的同類。而這樣的同類,能看到先生,能與先生溝通,也許在先生離開的時間,他都常伴在先生左右。
而在芥川龍之介看不見摸不著、不甘地挑釁、卻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時,那個人一定在用奚落譏諷的表情看著他。
但是先生卻一直在拒絕他。
先生拒絕他的追隨,也拒絕讓他與那個人戰斗,有時神智還會夸獎那個人的優點。
中原中也自從發現神代與芥川龍之介莫名不合之后就在想辦法解決,神代的態度謙卑到一絲不漏,中原中也只得從芥川龍之介那里下手,為了緩和他們的關系,他還特意對芥川龍之介提起神代幫助他們處理家務、治療等等的事。
但芥川龍之介的腦回路永遠反其道而行之。
……那種連戰斗都不敢的人,到底有哪里值得先生這么稱贊他、維護他?!
他重重地一拳打在木頭人上,即使羅生門包裹著雙手,五指的皮膚也仍然蹭出血來。
芥川銀旁觀著練習強度再次提高的芥川龍之介,目光閃爍。
新春時,先生似乎要去拜訪親友,離開神社很長一段時間,只是留了木牌給他們,告訴他們自己到來年年初之前大抵不會回來。
懷著這樣的心事,卻連日見不到那位先生,芥川龍之介越發焦躁地在神社和山下打轉,沿著山路不斷磨練自己。
直到元旦,他在傍晚回到庭院門口,愣住了。
他看到芥川銀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和毛絨手套,小小的半張臉縮進,像是一個小雪人,坐在走廊邊晃著腳等待他。
見到他,芥川銀的表情一下變得輕快起來,她用力揮著手,白霧隨著哈氣呼到空中:“哥哥,你回來了。”
芥川龍之介的手按在門邊,良久,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做什么。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走到芥川銀面前,正想著應該怎么解釋自己的晚歸,看到芥川銀在口袋里摸索來摸索去,摸索出一個小盒子,雙手捧到他的面前。
“新年快樂,哥哥。”芥川銀彎起眼睛。
“我擔心你回來看不到我會擔心,就沒有出來找你,先生剛剛急匆匆來了一趟,說可以送我們去外面的餐廳吃飯,但我想哥哥應該會更喜歡在這里守歲,所以就沒有答應。”
少女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沒能留下先生,還擅自做出這種決定……可以嗎?”
芥川龍之介有些僵硬地拿著那個盒子,眉心緊蹙,隨后在芥川銀擔憂的呼喊聲中跑進房間。
又過了一會兒,他端著熱好的橘子坐在芥川銀的身邊,抿著唇,把一個塞到芥川銀懷里。
“新春快樂,銀……抱歉,今天回來這么晚,一直讓你在等我。”
芥川銀搖搖頭:“我只是在屋子里看書看得無聊,才到走廊來的。”
芥川龍之介沉默著,把手覆在芥川銀的手背上,兄妹兩人肩并肩,看著院子中干凈的雪景。
“哥哥,你不打開盒子看看嗎?”
芥川銀輕聲問。
芥川龍之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拆開了手中的小盒子。
絲帶被拉開的那一瞬間,靈力如同絲線一樣從里面奔涌出來。
絲線纏繞著芥川銀和芥川龍之介,讓兩人衣袂翻飛,芥川龍之介下意識抱住芥川銀,兩人在強光中,各自睜開了一只眼睛。
庭院改變了。
一地白雪上升起火樹銀花,屋檐上扎著普通的人家新年會準備的金紅色燈籠,煙花如同銀色的噴泉,幾乎要竄到枝頭的紅色福紙,映得他們的臉頰反光,香味從屋內飄來,兩籠巨大的飯盒,靜靜地疊在兩人身后。
芥川銀的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開心還是寒冷。
“先生說讓我多藏一下再告訴你……但是我還是沒有忍住。”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哥哥,趁煙花還沒有滅,我們把桌子搬到門口吃飯吧。”
“……好。”
芥川龍之介指揮著羅生門,把兩籠精致的餐食平穩地放在兩邊,在芥川銀有些崇拜的目光中虛握著拳頭咳嗽一聲,跪坐好,拿起筷子:“那么,我開動了。”
“對了哥哥,今天你還要去練習嗎?雪下得好大……”
“今晚……咳,器材已經結冰,所以可以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早起補償。”
“真的嗎!那一會兒我們一起看電視吧!”
“嗯。”
……
春假期間是神明們的忙時,除了拜訪生肖、為神代例行檢查身體、處理成堆的新年祈愿外,中原中也還被大國主抓了壯丁,去出云幫他打理新的一年給其他神明的拜禮等等。
期間他借了其他神明的車架回了一趟橫濱,本想把兄妹接去出云住幾天,但芥川銀在知道就算去出云也不能和他一起行動后,努力掩飾著失望的表情:“那樣的話,我想留下來。”
中原中也向來秉持放養原則,他本來只是給出建議,見芥川銀已經有了決定,就無所謂地收回:【這樣嗎?也好,神社里很安全,你們可以放心待在這里。對了,怎么沒看到龍之介,他還沒有回來嗎?】
“……抱歉先生,哥哥他不是……”
中原中也摸摸芥川銀的頭:【你不用為他的事向我道歉,最近我一直在忙,來不及說他……嗯,你等一等。】
一個小盒子出現在芥川銀的手中。
【這是我從出云帶回來的一方院落,本來想年后再拿給你們,既然如此,之后我再準備新的新年禮物吧。】
木牌上的字顯得語重心長。
【小銀,你是他最重要的妹妹,忘記這么重要的事、還讓你一直等待,都是他的錯。如果他到年末都沒有好好道歉,那這個禮物就只屬于你,不用分享給他,明白嗎。】
芥川銀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后臉頰微紅,點點頭:“我會的。這段時間我們也會好好照顧神社的。”
中原中也又叮囑了幾句,加固了神社結界,確定食物日用品都充足,同芥川銀揮揮手,才離開。
而等到中原中也從大國主的哭喊聲中解放出來回到神社,他驚奇地發現,芥川龍之介重新開始學起了書法。
芥川銀悄悄找到他,先是為自己沒有遵守諾言直接把禮物給芥川龍之介看而道歉,聽到他詢問這件事,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許的愿望被哥哥看到了。”
那天晚上,兩人一起看了電視,電視上正好是新年節目,據說只要把心愿寫在紅箋上,掛在神社祈福,愿望就會實現。
芥川銀多看了兩眼,默默記下來,午夜看著拉門另一側燈熄滅,確定芥川龍之介睡熟之后,偷偷爬起來,點著小燈,把愿望偷偷寫在紅箋上。
因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內容,她也不好意思對芥川龍之介說出來。
只是獨自一人,在黑暗而清冷的冬日早晨,把它掛到神社的神樹上,悄悄藏在眾多的心愿之中,等著這場雪把所有軌跡掩蓋。
芥川銀披著衣服躡手躡腳地出去,又躡手躡腳地躺回屋中,把自己埋在被窩里偷偷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她本想看看外面的雪有沒有遮住昨晚的腳印,然而卻發現另一串從隔壁屋子里出來的腳印,直接延伸到神樹之下。
芥川銀心里緊張地一跳,拉開門,喝了一口冬日冷冽的空氣,錯愕地與站在樹上、被拉門的動靜驚得抬起頭的芥川龍之介對上視線。
芥川龍之介正站在一根粗樹枝上。
他身后的羅生門變成幾只爪子,各自小心翼翼地抓著一張紅箋。
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肩膀上已經落了雪,正凝神看著手中那張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家妹妹的紅箋,冷不丁被抓了正著。
兩人面面相覷,在芥川龍之介即將炸毛到口不擇言胡亂解釋之前,芥川銀默默拉上了門,捂著泛紅的臉躺回被窩冷靜。
芥川龍之介的話卡在喉嚨里,手忙腳亂地把紅箋掛了回去,假裝自己沒有因為注意到電視節目所以大早上偷偷摸摸爬樹來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愿望結果被當事人目睹犯罪現場,也走回自己的房間里。
過了好久,兩個人拉開中間那扇格擋的門,在一片無言中互相道了早安。
芥川銀在新春是許的愿望之一是,希望能和哥哥一起練習……很明顯,不管芥川銀多么羞恥,芥川龍之介確實看到了她許愿的內容,并在芥川銀練習的時候,搬著桌子和筆墨坐在她身邊。
但無論如何,芥川龍之介能主動安定一會,已經是好消息。
趁教他的功夫,中原中也開始夾帶私貨。
他讓芥川龍之介抄寫最多的三句話就是:“愛惜身體”“適可而止”和“守”。
前兩句話好理解——雖然芥川龍之介抄多少遍也沒有做到——但對于最后一個字,芥川龍之介并不是特別明白先生的用意。
“在下會守護好小銀和您,絕對要比那個不敢露面與在下一戰的人要強!”
意思就是完全沒有明白啊——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想。
他也不明白芥川龍之介明明連神代的影子都看不到,到底怎么結下梁子。
而且他明明已經說明神代其實并不擅長戰斗,芥川龍之介會愣一下,隨后明顯變得更加高興:“那有資格站在先生身旁的就只有在下……”
中原中也的木牌已經舉到空中,芥川銀連忙拉了拉芥川龍之介的衣角,芥川龍之介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停了下來。
這么久的相處中,他在耐性和人際溝通方面還是有了不小的長進,比如現在,他知道每當先生做出這種動作,再說什么都沒有意義,雖說表情很是不服,但還是勉強住了嘴。
中原中也撐著臉,示意兩人坐在自己對面,也覺得應該講講。
【真正強大的人絕對不會只用暴力彰顯自己,你要想明白這一點。】
“那在下還能如何得到您的認可?”芥川龍之介氣勢洶洶看著這個字。
【你是不是有什么誤解,力量的話,我早就認可你了。】
芥川龍之介愕然地抬起頭。
中原中也看得有些好笑。
——當然,如果他知道芥川龍之介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但他說話風格有些中二所以中原中也陰差陽錯一直沒能get到他的期望,導致芥川龍之介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做得不夠才沒有得到夸獎和認可、并因此加倍折磨自己的身體、還對神代虎視眈眈的話,他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這次芥川龍之介問得直接,中原中也自然愿意多說兩句:
【就算放眼橫濱,如你一樣強大并且還擁有無限成長潛力的異能也沒有幾個,不管加入什么組織,想必你都能被奉為座上賓吧。】
“在下會留在您的身邊,不會加入那些組織!”芥川龍之介信誓旦旦地回答。
【……嘖,今天先不提這個,雖然我認可你的力量,但是你還需要磨礪。】
“也就是說……在下還遠遠達不到您的那種標準嗎?”
【與其說達不到,不如說不論是誰都需要很長時間來達到吧,太過急躁只會適得其反……即使是我,也有因為不懂得收斂濫用力量而受傷的階段。】
芥川龍之介立刻無視了他話中的重點:“有人傷害過您嗎?!是誰!!在下一定要咬碎他!還有,神社里另一個人呢?!他居然這么擅離職守沒有保護好您嗎!”
中原中也按捺著用木牌給他清醒一下的欲望:【都是你們來到神社之前的事情了。】
【小鬼們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我理解你的好勝心,但是無論如何,你要記住,外放的力量只會帶來無休止恐懼與憤怒,我不希望你成為所有人憎恨的對象,所以你要學會克制,然后為了你愿意守護的東西釋放羅生門,那時候,你就會不再毫無目標地尋找,比誰都要強大地活下去。】
“那樣的話,您就愿意見我們了嗎?”
【我不是說了,不管見面與否,我都會承認你的努力和實力,但剛才說的一切也不是為了鞭策你……嗯,你就當成期待吧,我帶你們回了神社,即是“結緣”,我自然希望你們能有好身體和好心情,我不在的時候,至少要讓銀能變成你的一道鎖,為了她,你要控制力量,更冷靜地思考。】
看不見的手把兩個小孩各自攬到身體兩側,他們兩個人都驚愕地眼睛睜大,感受到發頂傳來的輕撫,和自己正依靠著的存在。
是先生的懷抱。
那位先生擁有著如同春夏交際時清澈明媚又不讓人感到焦灼的氣息,和讓人要流淚的溫暖體溫。
他正在如此溫柔地擁抱著他們。
芥川龍之介眼睛發直,瞳孔縮得像針尖,再仔細看還在顫動,嘴巴也微微長大,像是不會呼吸也不會心跳一樣靜止了很久,唯一一個動作就是機械地抽了一張紙遞給芥川銀。
芥川銀看著眼眶隱隱發紅的兄長,為了他的自尊心,默默接過了紙巾。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自己隨手的行為給芥川兄妹再次帶來的沖擊力,他只是記得御影很喜歡這樣摸著他的頭發,一時習慣性模仿了對方的動作。
兩個小孩倚在他身上,連呼吸都小心地克制著,中原中也覺得有趣,他一時起了捉弄的心,雙手卡在芥川龍之介的腋窩之下,微笑著把小孩直接雙手舉過頭頂——這是他身體還在幼年期時乙比古喜歡做的另一個動作。
芥川龍之介的眼睛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感覺耳邊風呼嘯而過,他的四肢茫然地在空中揮舞了一下維持平衡,低下頭,下意識向舉高高的中原中也伸出手。
指尖伸直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觸碰到一個毛茸茸的觸感。
芥川龍之介:瞳孔大地震。
黑發發尾發白的小少年顫抖著揚起嘴角,嘴里含糊地發出幾個音節,隨后腦袋一歪,身體一軟。
中原中也:?
……怎么好像,暈過去了?
他還以為對方突發惡疾,急忙把人放下來用靈力探了一下,發現確實只是暈過去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想去問芥川銀。
結果一扭頭,看到小女孩眼睛睜得圓溜溜,已經抑制不住羨慕的神情,雙手絞在一起,糾結而渴望地看著他。
中原中也皺起眉,試探性地也給她來了一個舉高高。
芥川銀表現得比芥川龍之介冷靜很多……他的意思是,至少小銀沒有直接倒地不起。
她平穩地落回地面,像是覺得今天的所有使命已經結束了一樣,結結巴巴地道了晚安,架起芥川龍之介的身體,像是喝醉酒一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地回屋子去了。
中原中也抬手摸摸剛剛不小心被芥川龍之介觸碰到的耳朵,尾巴不解地搖了搖,扭過頭,看到不知何時站在庭院門口的神代,不禁感嘆:“果然我還是不太能理解人類小孩有時候做出來的舉動啊……”
神代的藍橙異色雙瞳定定地看著中原中也,良久,像是才想起這時候需要說話一般:“荒神不理解也沒關系。”
“話是這么說吧……”中原中也收起因為放松而顯出的耳朵與尾巴,“對了,你特意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您讓我調查的,關于異能者最近突然開始在橫濱聚集的事情,似乎和一個剛剛死亡的異能者留下的財富有關……”
……
這場對話之后,芥川龍之介的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好像變得沉穩了。
芥川銀甚至能看到芥川龍之介的臉上出現了微不可見的笑容——在小木牌上出現了夸獎的時候,在休息期間,先生坐在廊下泡好茶,芥川龍之介雙手捧著茶碗,與芥川銀、也許還有那位先生動作一致地仰頭喝下去。
芥川銀小聲地說:“天氣真好啊。”
前來神社參拜的人雖然不多,但是港口Mafia的新首領上位后,橫濱的秩序也在重建,自從芥川兄妹來到神社之后,他們能感受到參拜者的數量穩定增加著。
神社中那種令人清明的空氣也越發濃郁。
兩人對于神社更加熟悉之后,偶爾會為了幫助那位先生,在神社進行一些打掃之類簡單的工作。
一些經常參拜的人把兄妹倆當成神社的侍奉童子,見到他們打掃庭院,會送他們用籃子裝著的點心和水果,臨走之前虔誠且慈祥地摸摸他們的腦袋,仿佛這樣就能沾上一點福氣。
這種事不管經歷多少次,芥川龍之介表情都會兇神惡煞,殺氣騰騰地……要不冷哼一聲轉身離開,要不渾身僵硬地被迫抱住果籃,木樁一樣站在原地,羅生門異能在身后若隱若現,似乎隨時要宰掉這群荒謬的人類。
——當然,最后誰都沒有殺,甚至偶爾還會非常不樂意地嘗嘗所謂家鄉帶來的水果這樣。
但是在另一種程度上,芥川龍之介還一如既往地拼命,或者說仿佛受到了鼓勵一般,變得更加努力起來。
芥川銀這時候才知道,芥川龍之介會和一些對神社來者不善的人偷偷戰斗。
雖然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拼命到凄慘的程度,但是卻開始使用一些更委婉的手段——比如為了掩飾受傷,幾天不回神社。
那位先生應該對此一清二楚。
然而隨著春日過去、又一個夏日的到來,漸漸的,先生除了給他們傷藥、定期為芥川龍之介檢查身體之外,出現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少。
那段時間,橫濱的天氣很不好,時不時蔓延起不詳的白色霧氣。從神社所在的鳥居向下看,街道上仿佛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令人心生抑郁。
芥川銀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察覺到某種令人不安的預兆。
就仿佛,誰也無法控制的風暴之下,先生正在放任他們回橫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