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先前云袖練劍的地方在落雪峰的白玉臺旁, 謝無妄給她在這里設置了一些木樁供她練習劍招。
她那時抓著只木劍哼哧哼哧揮劍的時候，他就靠在白玉臺旁慢悠悠看她。
謝無妄將她放在白玉臺上，云袖手臂撐著玉臺抖了抖頭頂狐耳, 沒想到還有風水輪流轉的一天，她在旁邊監督他使劍。
近來折竹被黑魔仙帶壞了, 兩只劍都去玩游戲了，這里就只有普通的木劍鐵劍。
云袖抽了一把木劍放到他手里，揪揪他的衣袖，仰起小臉, “要是不舒服就趕緊松手。”
謝無妄看著她清澈關切的眸子，手指揉了揉她的狐耳, “好。”
他抬手，輕輕握住了她手里的劍。
熟悉的、出現過千百次的畫面驟然浮現。
……
小小的一團，那雙曾熠熠看著他的清亮眸子被鮮血浸染，緊閉著雙眼，了無生息。
胸口的那一劍還在流著血，浸潤了他的身體，染在他的臉上, 只留下一個緩緩落下的血爪印。
手中的劍變成了柔軟卻冰涼的觸感, 他知道，那是死掉的狐貍尸身的觸感。
它很喜歡吃桃子, 小小的一只狐貍抱著桃子慢慢啃，明明自己不舍得，還是猶豫著把桃子分給他。
它很怕冷, 魔潮寒冷, 夜里它會等他睡著了，再小心翼翼縮在他腿邊, 抱著尾巴靠著他睡。
它很膽小，害怕魔潮中的怪物，被怪物盯著看都要躲起來，可他早早地讓它走了它卻還是要回來。
如果不是它又跑回來，它也不會看到入魔的他，不會為了他耗盡靈力身死于此。
他很想救它，想說這里的晚上不會再冷了，他摘了很多桃子，它可以慢慢吃。
可他怎么都叫不醒它。
因為是他殺了它。
“……謝無妄。”
它不會再醒了，它會永遠地憎恨他，明明它只想救他，卻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劍穿心。
“謝無妄！”
溫熱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少女的聲音穿透猙獰的黑暗來到他耳畔，如甘霖一般潤濕他的心臟，在貧瘠的土壤開出鮮亮的花。
謝無妄抬起眼，看到了少女清澈的眸子，正關切地看著他。
穿過時間，和初見時趴在他腿邊求救的小狐貍重疊。
她抓著他的手，有點著急：“謝無妄，你還好嗎？不行就不試了，我們慢慢來……”
謝無妄看著她，輕輕笑了一聲，反握住她的手。
“別擔心，沒事了。”
云袖微怔，捏捏他的指骨，“真沒哪里不舒服？剛剛看你臉色好差，手也冰冰的。”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叫了好幾聲才醒。
謝無妄嗯了一聲，看著她澄澈的眸子，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隨后放開了她。
……怎么忽然親她。
云袖臉頰微紅，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她坐在白玉臺上，看著青年持劍退后，劍招如行云流水般傾瀉，一招一式帶著不可阻擋的凌厲之勢，撥云破霧，窺見月華。
她好似看到了記憶中的白衣少年，擋在渾身狼狽的她身前。
意氣風發，瀟灑恣意，少年一劍動九霄。
云袖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澄澈眼底映著他的身影。
——她想起來了。
她就是在那時候喜歡上他的。
即使忘掉了所有記憶，即使連自己都忘記了，在多年以后的再次相遇，明明她害怕同人講話，卻在遇到困境時主動選擇了向彼時還是陌生人的他開口求助。
或許是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可以依賴的。
——他在五百年前就曾救過她一次。
月光繾綣而迷離，清冷月華之下，忽然盛開起了大片大片純白色的靈花，將整個白玉臺都包圍了起來。
透明靈蝶在花朵間飛舞，緩慢落下細碎晶亮的翅粉，香氣彌漫，被劍氣帶動飛舞，裹挾著白色花瓣一起飛在夜幕之中，月光之下，零零落落。
劍招最后一式，一劍破敵。
沖著白玉臺的云袖而來。
劍尖在云袖面前穩穩停下，吹動她的碎發和衣袖。
木劍之上，托著一朵半透明的白色靈花，花瓣似玉非玉，似琉璃非琉璃，澄澈通透，在她眼前緩慢盛開，露出細碎如冰的花蕊，綻放著沁心的香氣。
云袖怔怔抬起眼，“……給我的？”
“魔潮會侵染土壤、植物，但古籍中記載，魔氣最濃郁的地方，或許會誕生出世間最純凈無暇的魔靈花，難得一見，我想采回來給你瞧瞧。”
云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原來他去魔潮里的那些時日，是想找魔靈花討她開心。
見少女臉上似乎并不見喜悅，謝無妄將魔靈花拿下來，語氣難得有些滯澀，“我久未聞世，不知如今年輕女修的喜好，確實不如別的年輕男修，但往后會學習這方面……”
少女從白玉臺跳下來，倏地撲到了他懷里。
“喜歡！”
謝無妄穩穩接住她。
少女緊緊抱著他，狐貍耳朵亂蹭他的脖頸，惹得一片癢意，連同她的話一起撓得心臟癢癢的。
“喜歡你，謝無妄，好喜歡。”
謝無妄的心軟成了一片，擁著她的手臂收緊了些。
他找回了，他的劍心。
周遭靈力忽的開始凝聚，花海的花隨著靈力晃動，好像有什么天地之力在涌動，還有一絲熟悉。
云袖感覺到了怪異，抬起腦袋，“怎么了嗎？”
謝無妄抬手，把她的腦袋按在懷里，指腹輕輕安撫她，“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云袖不明所以，但是對他格外信任，小臉埋在他懷里，輕輕嗯了一聲。
過了大約一刻鐘，這種怪異的靈力凝聚現象慢慢散去了。
云袖不明所以，“謝無妄，剛剛怎么了？”
謝無妄抱著她坐回白玉臺上，將她垂下的尾巴拿起來，語氣平靜：“沒什么，只是我要飛升了。”
云袖一愣，也是，他是大乘期巔峰了，遲早會飛升的。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云袖心里卻忽然有點難過。
等他飛升了，就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腦袋抵著他的肩，“恭喜你呀。”
少女的情緒完全藏不住，明明尾巴都耷拉下來了，還要強顏歡笑祝福他。
謝無妄有些失笑，捧起她的小臉，故意失落道：“可是飛升的話就只有我一人了，你難道忍心讓我剛成親就守寡么？”
云袖：？
這話不應該是她的臺詞么！
云袖懨懨的，“可是、這種事應該是沒法阻攔的吧？所以我們還是提前適應一下吧。”
她已經開始構思之后的方向了：“你在那邊先待著，我會努力修煉，爭取早日修為趕上來去找你的。”
謝無妄卻悠悠嘆氣道：“可現在就有年輕男修追求于你，若我走了，只會只多不少，等你見多了新人，便該瞧不上我這舊人了，又怎會想要來尋我呢，”
云袖：！？
這說的還是她的臺詞啊！！
不應該是她擔心他到了新地方，有更好更優秀的女修，就拋棄她這個糟糠之妻么！？
被倒打了一耙的云袖連忙否認，抓住他的手以表決心，“我不會的！我就只喜歡你，之前柔柔給我介紹幾十個年輕男修輪番示好我都沒有理他們的！”
謝無妄不動聲色瞇起了眼，面上情緒不顯，“不過也不必擔心此事，飛升的要求是大乘期圓滿，只要修為變低自然就不會飛升了，所以……”
云袖聽到這里精神一振，狐貍耳朵都豎起來了，耳根通紅，“所以要我采補你降低修為嗎？”
謝無妄一頓，他想說剛剛他已自廢修為過了，但既然她這么認為……
他輕嘆一聲，“為了我們兩個能在一起，看來只有寶寶多多努力，多采補一些我了。”
云袖耳根發燙，尾巴僵硬地晃動，小臉埋在他懷里，勉強應了一聲，“好、好吧，我盡量。”
比起不能跟他在一起，兩人分隔兩地的結局，區區合修算什么，不就是下不了床嗎，她可以忍的好吧！
謝無妄沒忍住輕笑，輕擁著她，下巴抵在她肩上。
不過剛剛他窺見了一點東西。
他現在倒是明白，她為何會在五百年前死而復生了。
月光浮動花海之中，白玉臺上的兩人安靜又繾綣。
云袖磨蹭了一會兒，狐貍耳朵一抖一抖的，小聲問，“那個，時間很緊嗎？”
謝無妄溫涼指節覆上她的小肚子，揉了揉，“已經吸收完了嗎？”
云袖聽了這話臉霎時發燙，埋在他懷里不敢抬頭，悶悶的聲音從他衣料間溢出。
“……還沒有。”
她覺得不是她的問題，是他喂的實在太多了，她感覺自己的丹田已經在很努力吸收精華靈力了，但是還沒吸收完就又有一大股，一連就是三天三夜。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不急。”
謝無妄輕輕笑了下，指腹慢慢摩挲她的后頸，“今晚月色很好，抬頭看看？”
云袖又緩了會兒，從他懷里抬起腦袋，看到了花海上高懸夜空的月亮。
“好漂亮。”
她覺得那個少年說的不對，浪漫和愛人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與年齡閱歷無關。
就像現在，他沒有學過這些，卻會為了想討她歡心，去魔潮之中尋世間最漂亮的花，用靈力在月色下開出一片爛漫花海。
云袖靠在他懷里，被白檀香氣團團包裹，仰著頭數天上的星星，同他說笑。
身旁不再是一個人的孤寂黑暗，是所愛之人的溫暖懷抱。
指節鉆入指縫，緩慢十指相扣。
白玉臺旁，木劍之上開出隨風搖曳的花。
夜色繾綣而溫柔。
云袖想。
他們還有很長很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