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洛溫是被熱醒的。
伊麗莎白成為了新的鎮(zhèn)長, 羊角辮跟她回了家,身后的兩個小孩很識趣地沒了蹤影,大抵是有些畏懼權(quán)威。
伊普洛斯繼續(xù)經(jīng)營精神病院, 而占卜的一派卻重新開了張, 掀起了好一陣子的預(yù)言熱潮。
準確率一般。
莊園落地窗外,雪紛紛揚揚。
這是萊布德鎮(zhèn)冬天的最后一場雪,往后天氣晴朗,從冬入春,溫度逐漸回暖。
整個冬天,這座莊園陰冷,卻不寂寥。新舊朋友交替著來拜訪, 宴會三天兩宿的開, 食人魚吃的都是上等的蔬果。
你無法得知冰是在哪一天開始融化的,只有當水漫出來,萊布德廣播通知入春的消息響起時,那些過往冬日的習(xí)慣才開始變得模糊。
春風(fēng)刮得太暖了。
即使洛溫抱著冰塊,這暖意也極盡霸道, 不受影響地影響著她。
莊園倉庫里曾堆著冬天用的柴火,它們本就不被經(jīng)常使用,如今零散幾枝縮在墻邊,通通為卡麗新購入的醫(yī)療設(shè)備讓了路。
這回, 她真的有除顫儀了。
三個車庫如今全滿,一半是常來的客人停的, 一半是財大氣粗的莊園主新購入的。彩虹般的排排過去, 只是入春后卻像被冰凍住一般, 無人再用。
很偶爾的情況下,布蘭迪會開車出去, 買一些卡麗需要的藥品回來。
而莊園主不論是對卡麗的專業(yè)設(shè)備,還是那些新奇藥品,都表露出了極為抗拒的表情。
“我沒事。”洛溫說。
她說著,打了個困倦的哈欠。
萊布德鎮(zhèn)冬天時,各戶大門緊閉,窗戶密封,直到春天。但在萊布德莊園,這事是反的。
入夏后,莊園變得更加冷清。
宴會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開了。
莊園主的狀態(tài)不足以支撐她到一場興趣高昂的宴會結(jié)束。
她太困了。
從整宿不睡去精神病院探險,到一天七小時睡眠,再到一半的時間在床上……洛溫·格林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要問問布蘭迪,自己是否又睡到了第二天。
不論她何時睜開眼,布蘭迪總在她的床邊。
有時是床上。
有天洛溫醒來時,天色昏暗。
布蘭迪雙臂錮著她,似乎還在熟睡。他呼吸時的氣息輕輕打在她的后脖頸,熱乎乎暖洋洋的。
她枕邊擺著兩只圓潤的玩偶,是布蘭迪親手做的,他和她。
洛溫動了動,但沒掙脫開這個擁抱。
好沒安全感啊布蘭迪。她想。
她于是動作幅度更大地轉(zhuǎn)過去,正好和旁邊人的一雙灰眸對上。
布蘭迪眸色暗沉:“你醒了。”
洛溫“嗯”了聲,抬手揪住布蘭迪額前放下的栗色卷發(fā),晃著玩了玩。
布蘭迪的額頭抵住她的:“還要睡么?”
“這才剛醒。”洛溫很無奈地笑了下。
布蘭迪扣住她的后頸,垂眼重重地壓了過去。
太燙了。
洛溫抓著他的睡衣領(lǐng)子,被吻得嘴唇紅腫。這是個糾纏極深,要將她拆吃入腹的吻。
砰砰砰。
布蘭迪的心跳聲貼著她死寂的心臟,一下一下的,連綿而持久。
砰。
撞擊聲中,一聲微弱的心跳溢漏了出來。太過低微,這聲音很快被喘息聲蓋了過去。
洛溫有十幾秒沒再睜開眼了。
布蘭迪停下,撫開她額頭被汗水打濕的發(fā)絲,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
“晚安。”他語調(diào)低沉道。
洛溫睜開眼,臉紅著,但很是惡趣味地笑了下:“其實沒睡著——”
剩下的話被另一只舌尖抵住,全數(shù)奉還了回去。
“那就一直睜開眼。”布蘭迪伏在她的耳畔,低聲道。
洛溫眨著濕漉漉的眼眸,心說洛溫·格林啊洛溫·格林……
你真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好大的坑。
*
“沒有任何生命體征。”卡麗搖頭。
病床上躺著的莊園主已經(jīng)有十五天沒睜開過眼了。
“她本來也沒有。”布蘭迪扶著床欄,淡聲道。
卡麗嘆了口氣。
她輕輕扒開洛溫的左眼皮,讓那只曾湛藍的眼眸露了出來。它如今光采不再,瞳孔渙散,儼然已經(jīng)灰敗。
“你可以不接受現(xiàn)實。”卡麗又摸摸洛溫僵硬的手,“但即使現(xiàn)在她的尸體沒有立馬變得……那么尸體,在未來,她還是會……”
“我知道了。”布蘭迪打斷她。
在病房門口的幾位探出腦袋,拉住出了病房門的布蘭迪,“情況怎么樣了?”
布蘭迪淡淡地看他們一眼。
喬斯·費舍爾飛快地松開布蘭迪的袖子,望望西里爾,又看看喬森。他甚至還將求助的眼光投向了伊普洛斯。
來人救我。他暗示道。
自求多福。另外四人回答道。
布蘭迪神色很淡然,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什么也不會繼續(xù)發(fā)生。
“兩天后。”他說,“萊布德莊園,洛溫·格林的……葬禮。”
他走后,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四人。
“……葬禮。”西里爾眼眶泛紅,咬了下唇,“這就葬禮了?”
實在有些不真切感。
但這場葬禮……舉辦得相當不錯。
興許是有過一次為洛溫·格林舉行葬禮的經(jīng)驗,這場葬禮的全程,布蘭迪都表現(xiàn)得很是平靜坦然。
天氣晴朗。
洛溫·格林的棺是深沉的紅,在光下熠熠閃著,漂亮得像件藝術(shù)品。
布蘭迪站在棺前,挺身垂眸,沉穩(wěn)地安撫所有哭泣的洛溫朋友,即使那些萍水相逢前來悼念的怪談,也表現(xiàn)得極為紳士。
這是場很完美的葬禮。
葬禮結(jié)束前的那場晚宴,燈光溫暖,食物充盈。
如果不是沒有洛溫·格林的聲音,眾人甚至可能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
這就是萊布德莊園里,最平常的一場宴會。
當布蘭迪將最后一位客人送出大門時,對方問他:“你們以后打算做什么?”
布蘭迪抬眼看了看問話人,淡淡道:“反正不會閱讀你的小說。”
喬斯·費舍爾:“……”
不過既然能開口嘲諷,應(yīng)該……就沒事吧?
洛溫·格林的棺材埋在后院。
近湖。
土地濕軟。
夜晚難得的有陣涼風(fēng),布蘭迪松開挖了兩小時土的鏟子柄,靜心感受了這冷意。
如果時間停在冬天就好了。
他垂眸看了眼底下漏出的棺材,轉(zhuǎn)身回了莊園。
幾分鐘后,身穿黑色大衣,別著銅色銘牌的布蘭迪攥著只小瓶子,跳進了坑里。
即使是夏天的晚上,這身裝扮也有些太熱了。
但這是他們重逢時的裝束。
棺材里,洛溫安靜躺著。
這棺材早在兩個月前便打好了,有些偏大,卻又沒偏大到令人懷疑“這到底要躺幾個人”的地步。
洛溫·格林需要翻身的空間。布蘭迪當時這樣道。
布蘭迪側(cè)身躺了進去。
他手里攥著瓶毒藥,黑莊園出品,聽說見效很快。
布蘭迪在洛溫頭頂放了盞溫和的小燈,又坐起身,抬著棺材蓋,一點一點地滑了上去。
在這個狹小而密閉的空間內(nèi),只剩下燈和他的呼吸聲。
布蘭迪輕輕摸了摸旁邊人的臉頰,垂著眸,回手去拔玻璃瓶塞子。
晚安。
明天見。
*
洛溫是被熱醒的。
二十幾度的高溫天氣,狹小的棺材板,身邊躺了位三十多度體溫還穿著大衣,源源不斷提供熱量的人型暖爐……
沒人說死后連審判都不審判,就直接讓人下地獄啊。
洛溫睜開眼,側(cè)眸望向壓著她一半身體的這位。
“布蘭迪?”她低聲道。
對方側(cè)躺看她,一目不眨。
“我們莊園是塌了嗎?”洛溫只好繼續(xù)問道。
“……”
洛溫好一頓折騰,借著頭頂?shù)墓鈧?cè)過身,和旁邊這位失神的管家四目相對:“我是活的——以及這是哪?”
布蘭迪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很輕的眨了下眸子,隨后借著這個姿勢,沉重地吮吻了過去。
洛溫幾乎頭暈?zāi)垦!?br />
半響后,布蘭迪退后回答道:“棺材。”
“……”洛溫眼前仍有些發(fā)黑,“你以為我死了?”
布蘭迪低低地“嗯”了聲。
“那你在這兒是……”
“陪你。”
“陪我做什么?”
“陪你躺會兒。”布蘭迪別開眼道。
……不對勁。
洛溫湊近,很危險地瞇眼道:“你一直背著手做什么?”
布蘭迪不動聲色地后退。
洛溫抬手去找,兩人緊緊挨著,呼吸交纏。
呼吸……
洛溫一愣,抬手捂住自己的臉。
“我、我會呼吸了?”她抖著聲道。
布蘭迪也一頓,唇追了過來:“我看看……”
洛溫當時就把人推開了:“我們得出去。”
眼前發(fā)暈發(fā)黑……她剛剛哪是情動,這明明是缺氧。
洛溫抬手撐了撐頂上的板,但沒什么力氣,只稍微抬起了一小點高度。
還是睡得多了。她想。
不鍛煉就會這樣。
布蘭迪抬手。
呲啦。
棺材蓋被滑到了一邊。
涼風(fēng)吹進棺材,洛溫捂著胸口坐起,很是急促地呼吸了兩口。
砰砰。
她觸碰到了心跳聲。
“布蘭迪。”她盡量聲音平穩(wěn)道。
“嗯?”對方從背后抱了過來,雙臂一抬,將人抱進了自己懷里。
“我的心臟在跳。”洛溫說。
布蘭迪抬手蓋上那處,下巴安靜地擱在她的肩膀上,再開口時聲音也有些抖:“嗯。”
洛溫:“我的能力不會沒了吧?”
她唰拉一下站起身,抬手對準不遠處的湖就是一陣意念用力。
而后……
湖被凍住了。
“還在!”洛溫將湖解凍,轉(zhuǎn)過身,很是驚喜道。
她做了個擁抱的姿勢俯下身,而布蘭迪也張開雙臂去接她——
洛溫很是靈巧的一避,抬手便沖著布蘭迪身后而去。
布蘭迪:“……”
“這是什么?”洛溫好奇地瞅著小玻璃瓶的黑色液體。
“飲料。”布蘭迪淡定道。
洛溫笑了下:“陪睡就陪睡吧,還帶飲料過來。”
“……”
她仰頭準備去喝。
棺材里的某位瞬間躍起,搶過玻璃瓶就扔了出去。
玻璃瓶在空中劃出道優(yōu)美的弧線,而后……落入了萊布德湖里。
洛溫:“……”
幸好沒拔塞子,否則接下來的這兩天,艾伯特至少得做幾百道魚……
“回去吧。”洛溫牽起管家先生的手,“換身衣服。”
風(fēng)很舒服。
布蘭迪溫?zé)岬氖忠埠苁娣?br />
這是洛溫·格林重返萊布德鎮(zhèn)的第一個夏天,她重新有了心跳和呼吸。
她還是喜陰喜冷,但不會再因為溫暖睡著了。
他們還要睜著眼度過很多個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