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小鎮人遮風避雨的大榕樹下, 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起,單手插兜的少年眉宇俊朗,帶著些許隔著舊照片都能讓人感受到的傲氣, 他的眼睛很漂亮, 清澈澄亮, 銳氣逼人眉宇間浮現著囂張的不可一世,有那么一丁點兒的不耐。
站在他旁邊的少女卻截然不同, 她扎著高高的雙馬尾,兩側還別了兩個珍珠貝殼發夾,圓潤漂亮。她笑容燦爛, 眼睛對著鏡頭彎成了月牙模樣, 唇角上揚著,五官沒有徹底張開, 面容稚嫩,卻又已經有了少女的明艷,俏媚。
林霧直愣愣地看著手里的照片,耳畔回蕩著陳琢的聲音——我和你。
這是他們。
很久很久以前的他們。
倏忽間,她腦海里似有一幕久遠的畫面閃過。
可還沒來得及抓住, 就消失不見了。
林霧蹙眉, 目光凝在照片上。
她抬手, 輕輕地撫摸過照片中的兩人,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你……我們以前居然真的見過?”
陳琢抬眼:“不止見過。”
林霧啞言, 眼神呆滯地問,“你之前怎么不說?”
“我以為你只是單純不記得。”陳琢坦言。
再者, 他也有自己的驕傲,她把他忘得一干二凈, 他對她卻是念念不忘。陳琢每次想起來,都有那么一點點的郁悶。
林霧失神,再次低頭看著手里的照片,嗓音有些沙啞,“這是我上初三那一年的暑假是嗎?”
她對自己腦袋上別著的兩個發夾有印象,那是初二那年新年,她跟奶奶去集市買東西,奶奶買給她的新年禮物。林霧只在新年還有去親戚家拜年的時候戴過,其他時間都不太舍得,她把它們珍藏在自己的小鐵盒里。
和陳琢拍照那天為什么會戴上,她記不起來了。
陳琢垂眼,“嗯。”
“你怎么會去小鎮?”林霧驚訝。
她之前之所以篤定兩人沒有見過,實在是因為陳琢不可能去過他們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她十三四歲的時候,陳琢應該已經在緊張的高中狀態了。
陳琢笑笑,拉著她到旁邊的沙發坐下,緩聲說,“你仔細想一想,那一年小鎮有沒有陌生人住下。”
“?”
林霧惘然看著他,忽而想起點什么,瞪大眼睛望向他,猶疑道,“你爸……陳醫生是我之前提到過的那位醫生?”
初中的時候,小鎮那邊來了一位下鄉的醫生,她還跟那位醫生學過心肺復蘇,學過不少心臟病突發急救的辦法。
陳琢輕點了下頭,“是他。”
那時陳紹元正值晉升期間。晉升之前,他們需要到基層醫療衛生機構服務一段時間。
而陳紹元抽中的,便是林霧的老家。
得到陳琢的肯定回答,林霧之前所疑惑的所有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難怪。
難怪他會有這張照片。
林霧面色恍惚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你……”
“我什么?”陳琢低頭一笑,“想問什么?”
林霧長睫輕顫,有很多想問的,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沉默一霎,她拐彎抹角道,“這和應小姐卡片里說的堅持……有直接聯系是嗎?”
陳琢揚眉,沒想到她會從這樣的角度出發詢問。
他從林霧手里拿過那張照片,聲線低緩,“你覺得呢?”
林霧:“……是我在問你。”
他怎么還反問自己。
“是,”陳琢目光直直地看著她,瞳仁里的愛意一覽無余,他從未有過太明顯的遮掩,只是林霧之前不敢想,也不往這方面想。
他堅持比應嫻雅久,他喜歡林霧很久,很久了。
兩人四目相對。
陳琢問:“意外嗎?”
林霧:“……我沒有想過。”
她意外又震驚。
“其實我也有些意外,”陳琢知道她忘了自己,忘了照片的事情,他端詳著手里這張照片,淺聲道,“在小鎮那段時間,我也沒有察覺。”
他并未察覺,那個時候的林霧就已經在他生命里留下了烙印。
那會兒的林霧年齡太小,陳琢只是覺得她有趣,有意思,長得漂亮又可愛,并未想過其他可能。
從小鎮回去后,陳琢就進入繁忙緊張的學習狀態,只在空閑間隙會想起小鎮的事情和人。
陳紹元和孟女士就他想在國內上大學還是國外上大學進行了討論。
陳紹元覺得國內就很好,念研究生再出去。
而孟女士覺得,陳琢大學就應該出去,他喜歡的東西太多,國外發展空間,學習空間更大。
兩人各抒己見,最后讓陳琢做決定。
陳琢做兩手準備,雅思托福都考了,學校也申請了。國內也準備體驗一下高考,最終去哪兒,等畢業后再說。
畢業之后,陳琢選擇出國。
出國前夕,他在房間里收拾整理東西,再次看到他和林霧的那張照片。
那時,陳琢甚至產生再去一趟小鎮再看看那個古靈精怪小女生的沖動。
也是這股沖動,讓陳琢將相機里的照片打印出來,帶出了國-
到美國后,陳琢時不時會將照片翻出來看。
等他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有些詭異,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經常性地會想起她。
要說那會兒的他有多么喜歡林霧,似乎有些夸張。
他只是在察覺自己那一瞬間的心動后,讓她在自己心里占據了一定位置。
從此念念不忘。
也是如此,那之后每次有女生向他表白,陳琢都會走神地想起她。
印象里很深的一次是,有女生向他表白被拒絕,那個女生性格比較開朗,直爽。
她問他,“陳琢,你是喜歡男生嗎?”
不然的話,怎么能拒絕那么多女生。
陳琢愕然幾秒,笑了說,“不是。”
女生又問,“那你是在國內有女朋友嗎?”
“不是,”陳琢回答,頓了下說,“我有個時常掛念的女生。”
雖然他和林霧不一定還會再見面,可陳琢很清楚,也很清醒,他不能答應現在向他表白的女生。
他沒有辦法在心里藏著一個人,即使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人的時候,和其他女生在一起,那對她們都不公平。
陳琢想,他也不是有多么深情。
只是確實很難忘記林霧,久而久之,翻出照片看一看,想起這個人已是常態。
回國之后,陳琢其實去過一趟小鎮。
他知道林霧早就被她媽媽接走,去市里生活去了,初中畢業就走了。
陳琢恍然,本想去市里看看她,又覺得冒犯。
萬一林霧早就忘記他了,那多尷尬。倒不如在心里留存一個念想,至少還能說服自己。
思來想去,陳琢最終直接飛回了申城。
他沒有刻意地忘記林霧,也沒有再去打聽她的消息。
本身他們就只是短暫地相處了一段時間,她不記得他也比較正常。
就算記得,她那會年齡那么小,也不可能對他有那方面的情感。
思及此,陳琢告誡自己,別總拘泥于過去,至少他不能莫名其妙出現在林霧面前,然后和她說,我是哪一年去小鎮的誰誰誰,你還記得我嗎?
林霧會把他當作神經病吧。
陳琢說服著自己,而后讓自己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忙碌。
人忙起來的時候,確確實實沒空想那些風花雪月。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好像要把她遺忘掉的時候,他們在酒吧偶遇了。
林霧果真不記得他了。
不記得也就算了,她還主動地跟他搭訕,請他喝酒,還想約他。
陳琢當時情緒極為復雜,卻又不忍,不甘心拒絕他。
他擔心,也害怕這一次過后,他們又會很久不見。
與其如此,倒不如遂了她的意。
“……”
之后的事情,林霧也就一清二楚了。
聽完陳琢說的,林霧心跳很快,她失神地看著他,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該如何說。
半晌,林霧將腦袋埋在他的懷里,輕聲道,“還好。”
陳琢:“嗯?”
林霧抬起頭,直勾勾道,“我在酒吧跟你搭訕了。”
陳琢輕笑,抬手輕撫她的頭發說,“那天晚上,你不跟我搭訕,我也會跟你搭訕。”
只要他發現她的存在,他就不可能沒有行動。
當時陳琢都打算走的,是看到了林霧,他不太確定是不是她,才走到她旁邊的椅子坐下,進行確認。
只是他做事向來不動聲色,隱晦,林霧沒有察覺罷了。
“真的?”林霧驚訝,“你開始坐下的時候都冷冷淡淡的。”
陳琢嗯了一聲,告訴她一個秘密,“隔天我又去了酒吧。”
林霧恍然大悟,“你又去了?”
陳琢點頭。
林霧傻眼,陳琢低語,“還記得我說,我們第二次見面不是緣分這句話嗎?”
林霧想起來,后知后覺,“你……是特意去酒吧的?”
陳琢:“是。”
他不止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隔天去了,在之后的很多天,他都去了。
所有林霧誤以為的突如其來的緣分,其實是陳琢的蓄謀已久,刻意為之。
他在那幾天跟酒吧酒保都混熟了,還打聽到了林霧去酒吧的規律,一周一次,不出現意外的話,每次都是周五晚上。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喝幾杯然后離開。
荷嘉云出現的那天晚上,陳琢能感覺到她一直在看自己。
當時他覺得奇怪,但沒有深想。
直到林霧出現,他才明白荷嘉云為什么會那樣看他。
“那你第二次……為什么拒絕我?”林霧想起之前的事情,開始跟陳琢算賬。
明明早就認出了自己,早就喜歡自己,還拒絕她的提議。
陳琢斂睫,輕輕地撞了下她的額頭,“我不想和你做情人。”
他想和她談戀愛。
林霧愣住,“可你后來還是答應我了不是嗎?”
“因為我知道,”陳琢低下頭,銜上她的嘴唇,嗓音低低道,“想要跟林律拉近一丁點兒距離,在當下那個時候,只有同意你的提議。”
陳琢能屈能伸,也有自信,能夠讓林霧為自己動搖內心堅定的想法。
和她約定之日起,他就知道,他們絕不止于此。
聞聲,林霧忍不住感慨,“……你好心機啊。”
陳琢挑眉,扣著她的腰肢貼近自己,“有嗎?”
林霧抬頭,“沒有嗎?”
“有,”陳琢承認,故作無奈地說,“沒辦法,不藏點別的心思追不到我女朋友。”
林霧:“……”
她被他的話逗笑,靜了靜道,“陳琢。”
“嗯?”陳琢低頭,“想說什么?”
林霧沉默一會兒,“抱歉。”
她把他忘記了,現在還沒想起來。
“說什么傻話,”陳琢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說,“當時燒了幾天?”
林霧回憶,“有好幾天,第一天就燒到了三十九度,我隨便吃了點藥就睡下了。后來還是鄰居發現我兩天沒有出門,把暈倒的我送去醫院的。”
林霧還算命大,高燒幾天不退被送去醫院搶救回來。
醒來后人沒變傻變呆,只是忘記了一些瑣碎的事情。
陳琢呼吸微凝,抱緊著懷里的人,親了親她的額頭,“以后不會了。”
林霧趴在他懷里,笑了起來,“我知道。”
兩人緊緊相擁。
好一會兒,林霧仰起頭問,“你就沒有想過,我們如果在酒吧沒有碰見,那——”
“我們會在公司碰見。”陳琢回答她。
林霧愣住。
陳琢再次親上她的唇角,把她的假設駁回,“酒吧沒有偶遇,那么我們會在去年冬天的寫字樓重逢。”
他們有命定的緣分。
不是酒吧,也會在那棟寫字樓。
所有的一切,早在冥冥之中注定。
陳琢和林霧年少時候的相遇,酒吧的重逢,寫字樓的再見……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都在告訴他們,他們之間有一條隱形的線,會將兩個截然不同,原有著天差地別的人綁在一起。
林霧被陳琢親得意亂情迷,卻還記得一件重要的事情,“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從應嫻雅留給她的卡片里不難看出,應嫻雅應該早就知道陳琢暗戀她的事情。
陳琢不曾想她這會兒還惦記這個問題,他稍稍撤開些許,抬手擦過她唇上的水痕,解釋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發燒那一次的事情?”
林霧:“嗯?和她有關?”
“當時我陪著釣魚的人,是她父親。”在應嫻雅父親約陳琢釣魚之前,他旁敲側擊和陳琢提了提應嫻雅喜歡他的那件事,敲打他說這個年紀了,也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了。
陳琢笑著說是,又說一直都在考慮。
應嫻雅父親愣了愣,看著他:“什么意思?”
陳琢沒有隱瞞,看向應嫻雅父親告知,“應總,我已經有惦記的對象了。我們正在接觸。”
應嫻雅父親愕然幾秒,低聲問他,“你對嫻雅一點意思都沒有?”
“沒有,”陳琢說。
應嫻雅父親沉默,好一會兒才說,“對方是哪家千金?”
陳琢笑說,“未來她會是陳家的千金。”
只要林霧愿意,陳琢的父母會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一樣對待。說她是未來的陳家千金,一點兒也不夸張。
應嫻雅父親明了,陳琢喜歡的人沒什么背景。
他定定地看了陳琢須臾,問道,“想好了?”
陳琢微微頷首,“想好了。”
他的工作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他想要的他會爭取,會得到。
再者,工作和地位于陳琢而言,是身外之物,他對權勢有欲望,卻也沒有到不可或缺的那一步。而林霧,是他生命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兩者的孰輕孰重,陳琢一直都很清楚。
因為那天的約談,應嫻雅父親和風行的合作暫且擱置。
陳琢并不意外,但也沒有立即放棄。他認為應嫻雅父親是個理智的商人,最多就是為難自己一下,不至于真拿生意開玩笑。
事實也是如此。
應嫻雅父親最終還是選擇和風行繼續合作,只是他稍微地刁難了一下陳琢,讓他半夜陪他冰釣。
應嫻雅事后知道,去了一趟風行。
她問陳琢,自己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差勁,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嗎?
陳琢說是。
應嫻雅愕然,眼眶瞬間紅了。
“為什么?”她問陳琢,“明明我才是最早認識你的不是嗎?”
陳琢說不是。
他看著應嫻雅,忖度幾秒,才跟她說了林霧的事情。
應嫻雅和陳琢認識的時間太長,這么些年,她對陳琢來說是校友,也算半個朋友。
他無法像敷衍其他女生一樣敷衍她,要讓她死心,還是需要一定有說服力的因素。
“原來如此,”林霧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你就這么和她說了,不怕她哭?”
陳琢失笑,“哭也沒辦法。”
“那她哭了嗎?”林霧好奇。
陳琢:“好像哭了。”
林霧揚眉,“什么叫好像?”
“我忘了,”陳琢記不太清,印象里是哭了。
“那她罵你了嗎?”林霧追問。
陳琢瞧著她眼眸亮亮的樣子,抬手捏了下她的臉頰,“罵了,她說我怎么不早說。”
其實陳琢認為自己很無辜。
他在應嫻雅和他第一次表白的時候就拒絕過她,也不止一次說過他們之間沒有可能。偏她就是不信,不死心。
陳琢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私事往外宣揚的人,自己暗戀林霧的事,他也只和孟洄周徹提過,他不可能跟全世界嚷嚷說,我不談戀愛是因為我有個暗戀的女生。
那不是陳琢會做的事情。
想到陳琢挨罵的場面,林霧忽然想笑。
她抬手環上他的脖頸,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陳總委屈了。”
陳琢低頭,和她鼻尖相抵,“林霧。”
“嗯?”
“我告訴你這些,沒有要道德綁架你的意思,更不希望你產生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陳琢認真地和她說,“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覺得不好意思,這么久才回應我的喜歡,知道嗎?”
陳琢很擔心林霧胡思亂想,覺得無法回饋他同等的喜歡。
喜歡這件事情,本身就很難對等的。
有的人喜歡多一點兒,付出多一點兒,很正常。他們不需要完全公平。
林霧一愣,“我沒有。”
“我擔心,”陳琢在她眉眼間親吻了一下,“別那樣想,不然的話,我會后悔告訴你這件事。”
林霧靠在他懷里,靜默片刻說,“好。”
她環抱著面前的男人,語氣輕柔,“陳琢。”
陳琢:“想說什么?”
“中秋節,帶我回家見見陳醫生他們吧,”林霧說,“我想跟你回家了。”
早上的時候,林霧還有一點點猶豫,想著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考慮。
當下這會兒,她忽然就不想再糾結了。
她想,這一生除了陳琢,她也不可能再喜歡上其他人。
她想和陳琢更堅定地,更親密地走下去。
聽到這話,陳琢啞聲,“好。”
他抱緊她,“中秋節我們一起回家。”
林霧:“嗯。”-
當天晚上,酣暢淋漓的運動結束后,林霧陷入沉睡。
許久沒有做夢的她,這一晚上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里出現了一段很熟悉的畫面。
畫面里,有一位長相清俊,身形挺拔的少年站在小鎮榕樹下,一副煩躁不耐的樣子。他穿著嶄新的白色板鞋,淺色寬松的牛仔褲,簡約的沒有任何圖案的黑色T恤,腳邊還放著一個大箱子,手里拎著一個相機。
林霧和小鎮小伙伴在田里玩回家,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跟小鎮同學新奇地朝他走過去,幾個人嘰嘰喳喳地圍著他,和他說話。奈何他愛答不理的,只冷冷地覷了他們一眼。
奶奶在不遠喊她,林霧答應一聲,便背著書包跑了。
等她吃過晚飯后再到小鎮門口玩時,才發現放學時碰到的哥哥還在原地站著。林霧不由皺眉,遲疑地朝他走過去,熱心腸地問,“哥哥,你是來小鎮找人的嗎?”
林霧熱情地道,“你要找誰呀?小鎮里的人我都認識,你找不到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陳琢面色冷峻地看她一眼,沒有搭腔。
林霧自討沒趣,正要轉身離開,忽而聽到后面人肚子咕嚕了一聲。她猛地停下腳步,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顆糖放在他行李箱上,“喏,你不想說話就算了,這是我唯一的一顆糖,你先墊一墊吧。”
把糖放下,林霧就要走。
驀地,身后的人喊住她,“喂。”
林霧回頭,“我不叫喂。”
少年無言,把那顆糖拿起,淡聲道,“陳醫生住哪兒?”
“陳醫生?”林霧愣了愣,“你來找陳醫生的?是生病了嗎?”
陳琢:“不是。”
他神色微斂,心情郁悶道,“我是他兒子。”
林霧驚覺,“你就是陳醫生的兒子呀?”
陳琢:“有什么問題?”
“沒什么問題,”林霧搖搖頭,打量著他道,“就是跟你確認一下,因為陳醫生說他兒子超級懂禮貌。”
陳琢難得被陌生人噎住,他無語凝噎三秒,訕訕地跟面前女生道歉,“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陳琢確實心情很差。
原本,他應該要去夏令營的。但因為陳醫生和孟女士太忙,忙得忘了給他報名。偏不巧的是,這個月孟女士等人都有工作要忙,不在家里。
他們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最后陳醫生說小鎮這邊很舒服,讓陳琢來這邊玩幾天再回去。
陳琢勉強答應過來了。
陳醫生又不知道去哪個沒有信號的村子里出診,讓接他的人把他放在小鎮門口就走了,連具體地址都沒有告訴他。
林霧哦了一聲,心情頗好地原諒了他,“原諒你啦。”
她道,“陳醫生出診了,我帶你去他住的地方吧。”
陳琢頷首:“謝謝。”
“不用客氣。”林霧說,“陳醫生特別好,他幫過我奶奶很多的。”
那會兒的陳琢和林霧截然相反。
林霧是話多的,陳琢是話少的。
兩人往陳紹元住的地方走去,不巧的是門上了鎖。
兩人站在門口,面面相覷著,林霧提議,“要不你跟我先去我奶奶家?等陳醫生回來了你再過來。”
陳琢:“不用了,我在這兒等他。”
林霧點點頭,“好吧。”
她索性蹲下,惹得旁邊的人注視。
對上視線。
林霧茫然道,“……你不會要趕我走吧?”
陳琢垂眼,“沒有。”
林霧粲然一笑,“你一個人等會很無聊,我陪你一起吧。”
陳琢沒有說話,默許了她的存在。
兩人安安靜靜地等陳紹元回來。
等了好一會兒,林霧起身,“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啊,我十分鐘就回來。”
沒等陳琢接話,她一溜煙就跑了。
十分鐘后,她揣著兩包小餅干回來。
“喏,都給你。”她把餅干遞給陳琢,小聲說,“這是過年時候奶奶買來剩下的,我看了保質期,還有半個月呢。”
她從過年吃到現在,一周最多吃兩包。
這是最后兩包,她全拿來給了陳琢。
陳琢盯著看了幾秒,接過了,“謝謝。”
他一天沒有吃東西,早就餓了。
林霧笑了起來,“陳醫生果然沒有說錯。”
陳琢不解。
“你真的很有禮貌。”林霧一臉認真。
陳琢:“……”
他看著眼前的小女生,一時不確定她是在挖苦自己,還是在認真地夸贊自己。她表情太過真摯,陳琢很難判斷。
把餅干吃完,陳紹元回來了。
看到蹲在門口可憐兮兮的兩人,他連連跟陳琢道歉。
之后幾天,林霧都去找陳琢玩。
不過她不是每天都能見到他,他似乎很忙,也很不喜歡出門,每天都窩在陳醫生住的那里看書睡覺,一點兒朝氣都沒有。
難得一天林霧把他叫出了門。
她給他介紹小鎮風光,走到榕樹下時,林霧看著他手里的相機,猶猶豫豫道,“陳琢哥哥,你可以給我拍張照片嗎?”
陳琢微怔,“你想拍照?”
林霧點點頭,那會兒的她對鄭素嵐還有一點兒期許,她沒有告訴陳琢,她想給鄭素嵐寄一張照片,讓她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陳琢說好。
給她拍了一張。
剛拍好,陳紹元不知從哪兒回來,看到榕樹下的兩人,主動道,“霧霧和小琢在拍照?”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我給你們拍一張合照吧。”
林霧眼睛一亮,“好呀。”
她轉頭看向陳琢,“陳琢哥哥,可以嗎?”
林霧是敏感的,她能感覺出來,陳琢不是很想拍照。
陳琢看了她一會兒,才勉強答應,“可以。”
“那等我一下,”林霧看向兩人,“我回家拿點東西。”
幾分鐘后,林霧氣喘吁吁折返,頭發上多了兩個發夾。
陳紹元笑著夸她,“來,靠近一點兒。”
他舉起相機 ,“陳琢,笑一下。”
“……”
照片定格。
拍完合照,林霧本想提議讓陳琢重新給自己拍一張單人照片。剛剛拍的那張沒有發夾,她覺得不夠漂亮。
奈何奶奶又在喊她,她沒轍,只能先走,把照片留給下次。
她沒有想到的是,等她兩天后去找陳琢的時候,陳紹元告訴她,陳琢有事先回家了。他把他給她拍的那張單人照片洗出來留下了。
林霧拿著照片回家。
那張照片最終沒有寄出去,給她拍照的人,她也再沒有見過。她甚至過分地將他遺忘了-
鬧鐘鈴聲響起的時候,林霧睜開了眼睛,望著熟悉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偏頭去看旁邊已經空了的位置。
她伸手摸過去,還能摸到陳琢留下的余溫。
緩了緩,林霧掀被起床。
她先走出了房間,走到廚房門口。
聽見動靜,陳琢側眸,“醒——”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林霧走到他身后,抬手將他抱住,親昵地蹭了蹭他的后背。
陳琢身形微僵,低眸笑笑,“怎么了?做噩夢了?”
“沒有,”林霧悶聲回答他,“我想起來了。”
陳琢轉身,和她面對面擁抱,“什么?”
“陳琢哥哥,”林霧從他懷里仰起頭看他,眼睛彎了彎,“我以前是不是這樣叫過你?”
陳琢頓住,在林霧還想要說點什么時,激動地低下頭,堵住了她的唇。
早知道告訴她,她就能想起來,陳琢早就該這樣做了。
一吻結束。
陳琢還有些意猶未盡,他捧著林霧的臉頰,嗓音低低道,“再叫一聲?”
林霧:“……”
她忍著笑,忍著羞恥感,長睫輕顫地如君所愿。
“陳琢哥哥,我們今天出門拍照吧。”
兩人都不是喜歡拍照的人。
昨天發在朋友圈的合照,還是上回一群人見面吃飯,許晏然舉著相機給他們拍的。
當時兩人站在一棵開了花的樹下,許晏然說寓意好,讓兩人抬頭看向鏡頭。
但此刻,林霧很想和陳琢再拍幾張照片。
方便以后翻閱。
陳琢莞爾:“好。”
他答應下來,“吃完早餐就去。”-
周末兩天,兩人過得豐富且精彩。
周一上班,荷嘉云去律所找林霧吃飯,問起應嫻雅那件事,林霧告訴她自己和陳琢早就見過的事情。
荷嘉云和林霏霏許晏然震驚,直呼沒想到。
林霧笑著道,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陳琢暗戀這件事,在林霧小姐妹這邊是完全暴露了。
不過他也不在意,林霧在告知荷嘉云她們之前就問過他,能不能說。他說可以,林霧也就沒有刻意瞞著。
知道陳琢暗戀前和暗戀后,兩人的相處模式和之前差不太多。
沒有太明顯的變化。
當然,細微的變化還是有的。那便是林霧變得主動了些,時不時地還會對陳琢進行糖衣炮彈攻擊。她知道,陳琢對她沒轍。
一晃,夏天過去了。
九月初的時候,林霧約著當事人見面,偶然機會下在咖啡廳碰到了孫念安。
兩人對視一眼。
林霧當不認識她,孫念安亦然。
和當事人見完面離開時,孫念安才追出咖啡廳喊住她,“你后悔嗎?”
林霧側頭,“這話,你應該去問他們吧。”
孫念安抿唇,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們離婚了。”
林霧不算意外,“然后呢?怪我?”
孫念安啞言,張了張嘴道,“她的病情惡化了,之前手術復發,現在還在醫院,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后悔?”
“我不后悔。”林霧回答她,“該后悔的是他們,他們做壞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天。”
丟下這一句話,林霧抬腳離開。
走到路旁的時候,她的車旁已經有人站在那兒了。
林霧闊步朝他走近,笑著問,“你怎么過來了?”
陳琢給她拉開車門,低聲道:“我說了今天過來接你。”
林霧:“……我忙忘了。”
陳琢習以為常,上車親了親她的唇角,“我猜到了。”
“剛剛那是孫念安?”陳琢問。
林霧點頭,“她說他們離婚了。”
陳琢:“然后呢?”
“她病情惡化,問我后不后悔。”林霧轉告給他。
陳琢側眸,握住她的手,“我們林律怎么回答的?”
“不后悔。”林霧目光堅定地看向他。
陳琢笑了,“后悔的應該是他們。”
林霧撲哧一笑,“你怎么知道我這么說的?”
“我和你心有靈犀,”陳琢肉麻道。
林霧被他的話逗笑,唇角微彎,“陳琢。”
陳琢嗯了一聲,撓了撓她的手心,“想說什么?”
林霧抬眸看向他,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還好她把我拋下了。”
陳琢怔然,捏緊她的手心,感慨道,“是啊。”
還好她回了小鎮,他去了小鎮,他們相遇了。
窗外的陽光特別好,明媚又燦爛。
坐在車里的兩個人相視而笑,陳琢看著眼前的她,心念微動,低垂著眼睫在她唇上落下輕柔的吻,“林霧。”
林霧抬眸:“什么?”
“我愛你,”陳琢說,他的心意她知道,只是一直沒有鄭重地將這一句話說出口。
當下這個時刻,他突然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告訴她。
林霧一怔,回視他的目光。
“我也是。”她緊緊地回握他的手。
陳琢是個有很多愛意的人,從小到大,他收獲的愛也很多。
認識林霧后,他將所有的愛給了林霧,讓她感受。
而林霧只獲得過那么一丁點兒愛,她也不太會愛人,但現在的她……愛上了陳琢。
林霧眼睫輕顫,鄭重地說,“我也愛你。”
陳琢心跳失衡兩秒,將人拉入懷里抱緊,低聲道:“謝謝你。”
他曾經奢想過,和她重逢再遇,也期許過很多美好的畫面。
唯獨這一句愛。
陳琢沒有太敢想。
他清楚林霧的遭遇,也明晰她的脾性。愛這個字對她來說太重,她絕不會輕易說出口。
不承想的是,她在今天回饋給了他。
陳琢感動,卻又擔心驚擾懷里的人。
兩人擁抱許久。
陳琢才將她放開,輕撫她的臉頰,嗓音沙啞道,“那么,請林律和我永遠相愛,好嗎?”
林霧輕笑,眉眼盈盈地答應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