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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是最無恥,最卑劣的alpha

    “魏斯明, 這是我現在在A市唯一的家!

    關上車門,alpha垂著眼,看著魏斯明的腕表, 領針上的那匹馬或許是隨了主人的性子,即使在黑夜里也依舊那么閃亮, 但沈渡白的語氣里已經有了幾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魏斯明依舊是一個那么溫和的beta, 他甚至都沒問沈渡白到底想把他帶到哪里, 只是坐在后座, 靜靜地講述完一段遙遠的記憶, 就不愿意再多說一個字。

    “外面還在下雪, 我們先上樓好嗎?你想知道的一切,或者, ”alpha看著他著身的羊毛大衣,突然冒出很多不合時宜的想法。

    他也應該送魏斯明一條親手編制的羊毛圍巾的。

    就連于值也不知道,沈渡白這么不近人情的alpha竟然會織圍巾,甚至不止圍巾,很多需要用到針線的手工制品都做的不錯。只是那些圍巾都堆在千里之外的柜子里,似乎永生無法見到它們真正的主人。

    “你所有的問題, 我都會如實回答!

    魏斯明沒有意識到,沈渡白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始終垂著頭, alpha不愿意讓魏斯明看到他此刻真實的表情, 一個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之徒的表情,丟盔棄甲, 不顧一切地,瘋狂地奔向渴望已久的自由。

    alpha住的小區最注重隱秘性, 走道里空無一人,輸入密碼, 解鎖,還沒有開燈,沈渡白就先一步關上了門。

    很響亮的啪的一聲門響回蕩在空曠的房屋,alpha抬手捂住燈的位置,用他低沉的聲調說:

    “對不起,魏斯明,我騙了你!

    alpha冰涼的,還帶著室外風雪的氣息一步一步湊近,把魏斯明逼到墻角。

    一片黑暗里,沈渡白垂下頭,卻只是虛握了一下魏斯明的手腕,甚至連皮膚都沒有接觸到一寸。

    “魏斯明,我其實從來都不是你看到的那個alpha”

    我是最無恥,最卑劣的alpha,我愛你,要把心臟剖開,獻給你人體最純凈的血,獻給你最赤誠的眼神,但我寧愿不要你愛我。

    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屋子里的智能音響突然響起,放了一首圓舞曲,小提琴滑著旋轉的曲調,蓋住沈渡白的話語,魏斯明用力掙脫alpha的手,用命令的語氣說:

    “沈渡白,現在就開燈。”

    alpha比魏斯明高出一個頭,就這么在黑暗中靜默了一瞬,突然低頭,湊到魏斯明的耳邊,呢喃間的尾調上揚,勾出一點興奮的意味。

    “魏斯明,你會討厭我嗎?”

    開關下面正放了一個陶瓷瓶,沈渡白沒有猶豫,燈光和碎裂的陶瓷同時閃入,alpha的腕上多出幾道滲著鮮血的傷口,轉過身,他看著魏斯明,眼眸清淺,像一只習慣了冷臉的貓貓,明明是要找主人撒嬌,卻連一點屈服的樣子都裝不出來。

    “能幫我先處理一下嗎?”

    他側過頭,“魏斯明,我很疼。”

    魏斯明手上拿著棉簽,在等待沈渡白把手伸平的時候才發現alpha的手腕上根本不止一道傷疤,那些深淺不一的新傷舊傷層疊,被alpha過于蒼白的皮膚襯的更加駭人。

    就連還在生氣的魏斯明都忍不住問:“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傷,別告訴我你每天都故意摔碎陶瓷,然后再不小心被刺到。”

    “沒有,我是疤痕體質,”沈渡白摘下戒指,看著魏斯明的眼睛,“而且我也很怕疼!

    沈渡白永遠不會把刀口對向魏斯明,但是也只能給他相對最大程度的坦誠。

    濕冷的棉簽一下一下的擦過沈渡白的傷口,那些刺痛在魏斯明低頭垂下的睫毛間,在他渾身潮濕低沉的木質香水味中,在他壓住alpha的手腕下被化解成另外一種復雜的化學物質。

    “魏斯明,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落地M國的時候是一個陰天,我的行李被暴雨淋濕,”

    獨自一個人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即使是最優秀的S級alpha也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是一段很難熬的時間。

    “可能就是在你坐過的那幾趟地鐵路線里,我遇過幾次槍擊案,”

    子彈擦過alpha的身旁,尖叫和鮮血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人群涌出車站后,躺在地上的流浪漢依舊向沒有任何知覺一樣酣睡,街頭賣唱的歌聲依舊在繼續。

    “當時我在想,其實生活由無數個不相關的片段組成,”

    沈渡白不喜歡吃巧克力,也從來不喜歡吃冰淇淋,但確實去過幾次魏斯明也曾經到過的那家墨西哥菜館,甚至也在魏斯明坐過的那個咖啡館點了一杯同樣的冰美式。

    魏斯明和沈渡白的片段像一塊玻璃的不同兩面,印照出他們各自隱秘的疼痛和哀怨,卻永遠沒有重合的機會。

    “魏斯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會討厭我嗎?”

    魏斯明抬頭,放下棉簽,站起身的同時用仰視的視角盯著alpha,舟車勞頓后的頹廢被某種漠然的情緒逼出幾分銳意。

    “沈渡白,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要強調這個問題,你在期待我討厭你嗎?”

    “是,”alpha毫不猶豫地承認,“魏斯明,我不僅期待你討厭我,我還期待你恨我。”

    還是握住魏斯明的手腕,沈渡白站起身,兩人的背后是一副巨大的油畫,一個豐滿的婦人被框在十字架樣式的背景里,眼含淚珠,低頭喃喃自語,似在傾訴一生的苦難。

    主客廳的吊頂太高,明亮的燈光從兩人頭上傾瀉而下,從遠處看他們也像是巨畫的組成部分,要在不真實的背景里,在無形的對峙里撕扯出哪怕一點點的,真實存在過的情意。

    “魏斯明,在無數個許愿池旁,我扔出硬幣,許愿你永遠不要忘記我,我沒有資格對你說這句話,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會更恨我一點。”

    人追究不是冰冷的機械,如果真的連一點恨意,一點哀怨都沒有的話,沈渡白和魏斯明之間維持了九年的細線就會徹底斷裂。

    “回國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客廳了添了一個壁爐,”

    不僅僅是壁爐,其實只要認真觀察,就會發現這間屋子里的裝修風格是完全割裂的,一面是簡約的,用巨大的油畫和陶瓷撐起來的冷硬框架,一面卻又添了很多居家的,溫暖的毛絨元素。

    很多年前,alpha也說過同樣的話。

    魏斯明在高二的冬天感冒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次跟沈渡白說話都帶著鼻音,下課之后趴在課桌上,劉海遮住眼睛,像只蔫蔫的蘑菇。

    趁著他睡著,alpha用手偷偷摸一下他的額頭,不高不低的溫度,alpha卻斷定他在發低燒,于是沖到醫務室買了很多藥,堆在魏斯明面前。

    “為什么這么多藥,你發燒了”

    “我……對,我發燒了,”把熱水推到魏斯明面前,alpha別過頭,“要不你也吃點藥,別被我傳染了!

    “發燒也會傳染嗎?”

    上課不能說話,魏斯明寫紙條傳給他,沈渡白低頭看一眼,在左邊畫一個很丑的蘑菇,然后勾出幾個對話框,再遞給魏斯明。

    “什么意思?”魏斯明疑惑的瞪一眼alpha,他的眼神沒什么殺傷力,沈渡白接過紙條,很想揉一下他的頭,于是在紙條上又添幾筆。

    筆觸峻拔的行楷,在對話框里寫:“哇,大眼睛蘑菇!

    魏斯明實在想不明白沈渡白是怎么能頂著一張冰山臉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么多傻缺的話,但他還是笑了,一邊咳嗽一邊在紙條上寫了很多發燒的注意事項。

    從沒有人這么細致地叮囑過alpha,告訴他室內的空調要開多少度,吃藥之前要墊一下肚子?瓷先ナ且欢押荛L的廢話,但魏斯明仿佛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能在娓娓道來中把一切事物都變得溫暖柔和,像壁爐里慢慢燃燒的焰火,不熱烈,但余溫悠長。

    沈渡白從來不問自己為什么會愛上魏斯明,因為這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注解,他站在自己面前,嘴里說著恨,卻還是拿起了繃帶,要幫alpha包扎傷口。

    “要不要現在去醫務室?”裝作毫不在意,沈渡白把那個紙條折疊起來,放進最深處的書包夾層。

    “為什么,你現在很難受嗎?”魏斯明問。

    “不是,”沈渡白搖搖頭,“只是想逃課,而且”

    而且是你看起來很難受。

    支起手肘攔在桌子中間,alpha湊過去,瞇起眼睛威脅魏斯明,“你不跟我一起走的話,我就把你扔進大禮堂的壁爐里!

    學校的大禮堂裝飾極為華麗,很像魏斯明在讀哈利波特的時候曾經想象過的霍格沃茨大禮堂,期末演講的時候,沈渡白總是穿著黑色的燕尾服,看上去優雅得像童話里的英俊王儲,實際上卻看著遠處的壁爐,像一只邪惡的齜牙貓貓,在思考把魏斯明騙進大禮堂里的可行性。

    其實遠不止“壁爐”這個詞,魏斯明和沈渡白之間有太多只有兩人知曉的暗號,那些記憶依舊鮮活,鮮活得讓人只是看一眼就會難過。

    猜測著魏斯明的喜好,沈渡白買了壁爐,買了很大的實木書柜,甚至智能音響里隨便放出來的一首歌都是魏斯明曾經在車里放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圓舞曲,alpha拼命想要拼湊出魏斯明的氣息,可是他不知道,九年,九個夏天和冬天,魏斯明不再那么想要一個壁爐,也不再喜歡聽交響樂。

    “沈渡白,你知道嗎?你太傲慢,也太自私。我知道,前幾天爆出來的學術丑聞,是你在幫我,我不知道你搜集那么多證據,背后那么多的勢力博弈,要打一場完美的勝仗會有多難。我也不知道,你手上的那些傷疤,你為什么連一句實話都不愿意對我說!

    “甚至你戴的那匹馬,我不敢問你當年有沒有收到我的表白信,你問我恨不恨你,可是沈渡白,你從來沒有給過我愛恨的立場!

    在十九歲的夏天,一個極為平常的下午,魏斯明看到了那條沈渡白有了omega伴侶的消息,他坐在電腦桌前,呆了兩分鐘,窗外的蟬聲還是一樣的煩躁,魏斯明拿起鼠標,突然想到,M國應該沒有蟬,沈渡白也不再會經歷同樣的,有蟬鳴叫的盛夏。

    原來青春的落幕如此迅速。

    同一個宿舍的beta問他為什么發呆,他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講不出來,麻木的疼痛從心臟蔓延至全身,奔馳的駿馬也跨不過兩萬公里的距離。

    “我知道,你肯定有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理由,你不愿意讓我靠近你,也不愿意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你只是輕巧地一走了之,但是沈渡白,你一次都沒有想過,你走了,我怎么辦呢?”

    第32章 止咬器

    魏斯明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打開門,客廳了開了一盞夜燈,岳鳴欽倚在沙發上, 額頭貼著一張退燒貼,看上去已經睡著了。

    還沒來得及脫下大衣, 魏斯明俯下身, 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alpha的眉頭緊皺, 魏斯明盯著看了兩秒, 雖然知道他在裝睡, 還是忍不住用手輕輕地向外抹了一下,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你太心軟了, ”睜開眼,alpha低嘆一聲,抓住魏斯明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懷里拽了一下。

    “外面冷嗎?我開了一會空調,冰箱里有剛才熬好的粥,你要喝的話我現在幫你熱!

    “熬粥?”魏斯明有些詫異的問。

    “對啊, ”alpha扯了一下他的袖角,仰頭看著魏斯明, “還是八寶粥, 數了三百八十九顆紅豆,數完四百五十一顆綠豆, 魏斯明還是沒有回家,喏, ”

    alpha指著坐在沙發對面的小熊,那只魏斯明在B市買的笑臉小熊, 被岳鳴欽擺得端端正正,擠出一個甜甜的笑臉看著魏斯明,“我只好和它一起等你!

    “岳鳴欽,”魏斯明突然起身關了燈,語氣疲憊,但終歸還是笑了,“你的演技比柳延之還要差,”

    “是嗎?你怎么看出來的,”沒有給魏斯明回答的機會,alpha起身,握著魏斯明的手腕,借著力,按著手把他推倒在沙發上,額頭相抵,岳鳴欽的瞳孔深處發著一點螢亮的紅光,像黑像黑夜里一簇灼熱的火苗。

    “回到家,系上圍裙,挑揀紅豆,起火,熬粥,你知道嗎魏斯明,當時我抬頭,看著倒映在窗子里的臉,突然恍惚了一下,”

    這實在是太操蛋,太傻逼了,岳鳴欽想,像一個盼望情郎的春閨少女一樣,一邊數著紅豆,一邊酸酸地想起幾句“此物最相思”的詩詞,甚至還要在心里排演一下見到魏斯明該怎么表現才不會顯得唐突。

    “魏斯明,你讓我變成一個很沒品的alpha,”

    窗外照進薄薄一層月色,魏斯明的脊背向后仰出一個上仰的弧度,像一把被拉緊的弓,聽到alpha的話后又只好泄了力,左手繞到alpha的脖頸上,狠狠地在上面摩挲了兩下。

    “跟在你們的車后追了十多分鐘,站在樓下,又等了半個小時,我要給你打一百個電話,問沈渡白到底跟你說了什么,你又跟他說了什么,他標記你了嗎?你對他也是一樣心軟嗎?”

    “外面還在下雪,你站半個小時,是想當雪人嗎?”

    魏斯明的手下意識的拂了一下alpha的肩,那里當然已經沒有了堆積的雪,但他還是做了,那只拂過岳鳴欽肩頭的手還貼著創可貼,落到alpha的身上卻又柔軟的像一片云。

    “首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你問我為什么能看出來,岳鳴欽,再怎么樣,我都比你大六歲,或許對你們這一輩alpha來說已經算老家伙了,還有,你的眼睛,你不會騙人。第二個問題,沈渡白沒有標記我,用這只手,我揍了他一拳,”

    沈渡白的聲音似乎從曠野中傳來,像蒼白的,縹緲的游魂,用幾乎哀求的語氣,他說,“魏斯明,可是我不要和你分開!

    掙脫岳鳴欽的桎梏,魏斯明低頭,拳頭抵在岳鳴欽的額頭上,alpha卻沒有絲毫抵觸,甚至用頭頂著蹭了兩下,彌散的月光在兩人頭上烙出一個白印,也正是借這這點飄搖的光,alpha掰開魏斯明的手,問他:

    “還疼嗎?”

    “什么”魏斯明愣了片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動的手你問我疼不疼”

    “不然呢”把魏斯明的手拽到自己的心口,alpha的指腹繞著創可貼打轉,“你要是只有三歲,和柳延之一起讀幼兒園的話,哪天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你在幼兒園揍了人我都得給你獎勵,還得專門給你支個擂臺在下面喊加油,”

    “但是魏斯明,不要逃避,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問你,”

    alpha按著他的手掌,擱著衣服貼到自己的心臟,“這里還疼不疼”

    還是沒等魏斯明回答,岳鳴欽按住他的手,帶著怒氣,在無名指上咬了一下,alpha獨有的尖銳犬齒在上面留下一個小小的印記。

    像只虛張聲勢的藏獒,alpha湊到魏斯明的肩窩旁,惡狠狠地說:

    “魏斯明,我要和你對打!

    “和我對打?”魏斯明扶正他的退燒貼,褪去一貫溫順的神態,掰開岳鳴欽的手,輕蔑地瞥他一眼:“就你?還貼著退燒貼,你打不過我的!

    岳鳴欽在第一次在櫥窗里看到這件羊毛大衣的時候就想到了魏斯明,羊毛的暖和藏在里面會刺人的絨毛最接近魏斯明的質感,beta低沉的嗓音在夜里低低的震,要扒開表面的順毛,那些堅硬的刺毛像一支支錐心的箭,越不帶掩飾,越尖銳也就越迷人。

    “找個機會試試?岳鳴欽,第二輪我就會讓你不得不戴上止咬器,”

    “止咬器?”alpha撐著腮,憋笑的時候嘴角勾出一個挑逗的弧度,特流氓地喊,“魏老師,我還沒戴過止咬器,要不你給我設計一款,你不是專家嗎,你不是比我大六歲嗎?”

    “也不是不行,”魏斯明起身,用手撇開岳鳴欽的頭,字正腔圓地說,“可是岳鳴欽,我確實比你大六歲!

    “嗯,所以呢,你比我大六歲就不喝我給你熬的粥了,就要信誓旦旦地揍大晚上給你熬粥的alpha了,是這樣嗎魏斯明?”

    魏斯明恍惚了一瞬間,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的alpha都有睜著眼說瞎話的能力,但他看著岳鳴欽一臉委屈的樣子還是要辯解:“不是的,我沒有用年齡來壓你一頭的意思,”

    真他媽奇怪,岳鳴欽想,他所有在看著魏斯明向沈渡白伸出手的瞬間憋著的氣和不甘心都在見到魏斯明的時候消散的無影無蹤,像一只永遠忠心的,匍匐在主人腳邊的土狗,等哪一天魏斯明真的把岳鳴欽揍倒在地,alpha也只會湊上去,捧著他的手問他疼不疼。

    魏斯明在摸退燒貼的時候,在用手拂過自己的肩頭的時候,岳鳴欽就明白,魏斯明拿捏自己把拿捏傻逼還要更輕易,但是即使如此,alpha還是湊上前,盯著那雙周正又漂亮的眼睛,

    “可是魏斯明,怎么辦呢,我只要戴你一個人設計的止咬器”

    庭院里一派枯敗的景象,幾顆雪松被修剪的無比規整,明明應該在雪地里顯得生機勃發的綠色卻也變了調,像沒有生命的人造制品,被人抬走后倉庫里會有一萬棵一模一樣的替補品。

    打著傘,于值看著室外的魚缸,一尾尾觀賞魚鼓著眼睛,拖著紗裙一樣的長尾,在缸里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

    “一句話都不打算說嗎沈渡白?你臉上的傷,魏斯明揍的?”

    “他拿過幾次業余拳擊賽的冠軍,”沈渡白抬手摸了一下傷口,其實魏斯明根本沒用什么力,只是打的地方恰好在靠近鼻梁的地方,因此就格外顯眼。

    “讓你哥來看一下,”于值突然閉上傘,湊到沈渡白的跟前,恨不得拿個放大鏡看清他的每一個毛孔。

    于值是真沒想到沈渡白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摸著傷口像在摸勛章,一瞬間寂寥的眼神在提到魏斯明后又被人強行點上了高光,籠在黑傘的陰影下,像只頹喪的敗家之犬。

    “昨晚回來的時候我去翻了一遍書房里的書,其實我早應該發現的,你怎么會看那么蠢的書,”

    那些教alpha如何辨認是否已經喜歡上了某個omega的書,夾在晦澀難懂的大部頭巨著之間,內容幼稚到于值讀小學都會翻個白眼,然后再不屑一顧地推開。

    17歲的沈渡白卻仔細地翻過每一頁,甚至拿筆在下面劃了線,每一本都做了一頁簡潔的思維導圖。

    “你直接來問我很難嗎?”

    “問你?我17歲,你19歲,每天逃學還要我去酒吧接你,兩個星期換一個omega,一邊醉的跟攤爛泥一樣一邊要給那些omega介紹,說是我世界上最單純的草履蟲alpha,讓他們離單細胞生物遠一點,對了,你送魏斯明的玫瑰花已經枯了,我今早已經扔了。”

    “扔了?”于值嗤的一聲笑出來,神經兮兮地打量著沈渡白,“沈大科學家,沈大少爺,你過的是哪國的時間,才過一晚上,才過十個小時我買的鮮花就會枯了,而且我說的有錯嗎?你不是出了名的單細胞生物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支持魏斯明多揍你幾拳,反正你扔掉這一束,即使沒有我,岳鳴欽也會給他送更多束!

    沈渡白沒有反駁,看著遠處靜默了一會,一臉平靜的說,“可是我也會給他送很多束的,”

    于值想象著他大半夜帶著傷,拿著一束花扔進垃圾桶里的樣子,終究還是不忍心,從他手里接過了傘把,“那你呢,你跟他說了嗎?說你想給他送花。”

    “沒有,”沈渡白搖搖頭,“我跟魏斯明說,我不想標記他!

    第33章 3600份喜與悲

    桌上放著岳鳴欽送的相機, 晨光照射下的鏡頭蒙著一層五彩的光暈,按下快門,取景框里的世界和現實總是隔著一層透明的膜, 魏斯明用它拍下的第一張照片是岳鳴欽的書桌,桌上雜亂擺了幾本書, 左上角恰巧放了一個沙漏。

    那當然是一張沒有絲毫藝術性和美感的廢片, 但是當他從一個攝影師的角度看到那個沙漏的一瞬間, 快門按下的那一秒, 一顆顆泄落的沙又再次完成完成了它們的使命, 放下相機, 魏斯明聽見腦海里的天平傾斜崩壞的聲音。

    在他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有人發起一項給他人評分的匿名問卷, 這張問卷至今還靜靜的躺在他的郵箱里,魏斯明的綜合得分是7,對應的評價是平庸(+1)。

    +1是意味著比平庸更高一級嗎?是意味著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平凡的beta嗎?

    A大的錄取通知書和那份問卷用的同樣是金色的字體,金碧輝煌的金,一克價值數百的金,魏斯明知道學生會的那些alpha是怎么想的, 在遍地都是黃金的A大,alpha們是各個行業頂尖人才的預備役, 要談論如何推動社會發展, 如何改變世界才能顯得合群。

    沙漏里流逝的每分每秒都變得彌足珍貴,魏斯明在無數競賽和項目中奔波, 害怕錯過關鍵的一秒,害怕會被時間拋在身后。

    在22歲那年, 魏斯明給自己擬了一份計劃書,希望能在三十歲之前擁有自己的車房, 希望成為行業的大拿,希望能做出一點至少能讓戚琳夸獎的成就。

    但很可惜,魏斯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27的魏斯明剛剛刷過牙,嘴周還有一圈滑稽的白沫,因為還沒有復課,所以能在八點之后起床,不用再把洗漱的時間精確到秒,也不用再往身上噴任何香水。

    “一項都還沒完成,”

    但是,那又能怎么樣呢?

    世界會因此崩塌嗎?地球會再也不公轉嗎?

    會有人指著他的鼻子說魏斯明你是一事無成的廢物嗎?

    魏斯明懷疑自己一直搞錯了,時間是無法被抓住的沙,不是時間用人,而是人用時間,你當然可以致力于如何改變世界,也可以在這樣的一個清晨,不再逼迫,懲罰自己,對著鏡子里傻笑,一個平凡的beta想起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拿起電話,魏斯明打給那個搶占了自己成果的alpha,電話接通,先禮貌的問候一聲,說:“您好,我是魏斯明,還記得我嗎?”

    對方尷尬的回了一聲,說:“記得,”

    把音量開到最大,魏斯明說:“您當然記得我,對,我就是那個在實驗室蹲到凌晨,跑項目跑贊助跑到想吐的beta,我就是那個做牛做馬,看文獻看到想吐,被人卡數據卡到崩潰的beta,我沒有任何身份背景,一路走過來還要感謝您的岳父。”

    對方剛要開口說什么,被魏斯明打斷了,咬著牙齒,他說:“也不對,歐陽書半輩子勤勤懇懇,為三性生理開疆拓土,對外對內都要防著一群像您一樣頭腦空空的蛀蟲,晚年還要為您這種小人折斷風骨,”

    對方嗤笑了一聲,問到:“什么是小人?你這種人我見多了,窮書生嗎,半輩子都住在象牙塔里,寫點臭文章就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社會的潛規則”

    “真是了不起,社會的潛規則,”魏斯明笑,“您也沒必要問我什么是小人,不忠不義不孝不仁不智不信,您拿起鏡子照照自己不就知道了,”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么?”alpha音調拉高,開始不耐煩起來。

    “我一個窮書生還能說什么,不過是再寫幾篇臭文章,細數您的成就,還有,去你媽的潛規則,祝您早日離婚,身敗名裂!

    洗漱臺上放著一對奧特曼手辦,一個是柳延之塞給魏斯明的,一個是岳鳴欽看到后自己買的,alpha一直致力于把公寓的所有東西都湊成一對,杯子要同樣圖案的一對,拖鞋要同樣材質的一對,甚至奧特曼也要一對。

    岳鳴欽當時薅了一下魏斯明的頭發,眼珠一轉又編出幾句哄他的話,“當然要一對了,不然奧特曼多孤單,一個人打完怪獸,說不定要坐在洗漱臺上哭,”

    魏斯明問他:“為什么打完怪獸還要哭,不應該很高興嗎?”

    alpha看著他,眼神柔化下來,說:“那你呢,魏斯明,為什么得到滿分還是不開心,為什么總是在發呆。”

    為什么呢?

    岳鳴欽拍一下他的頭,還是那雙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盯著魏斯明,他說,“不要多想,魏斯明,你只是遇到了太多怪獸,畢竟奧特曼也會累的!

    打開郵箱,魏斯明翻出那封陳年的郵件。

    以前的魏斯明大概會列出長長的一篇反駁理由,要從無數個角度論證給他人評分在道德上,在隱形的心理導向上是有多么不妥。

    敲了不到一分鐘的鍵盤,魏斯明寫:

    “謝謝,但是你零分!

    一旁的郵箱用戶名是:catch light,沒什么實際的意義,來源是魏斯明在上小學時的一次英語課堂討論,老師讓他們自己想一個英語網名,剛好學到了這兩個單詞,于是還不懂語法的魏斯明小朋友就恰好把它們組到了一起。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圖像中,照明源會在被攝對象的眼睛中產生一個反光點,這個術語即可指這個反光點本身,可以用來給被攝對象的眼睛增添閃光或火花。

    或許,魏斯明想,catch light還有另一個冥冥之中和他的名字相關的含義:

    斯明,永遠去抓住,明亮的,剎那的光

    “外面很冷嗎?”沈渡白開了門,alpha穿著一件白色的衛衣,或許是剛洗過澡,頭發還是半干,劉海遮住了一部分額頭,黑與白的對比被拉到了極致,就多出了一點冰冷的非人感,看著魏斯明手上的創可貼,他低頭問:

    “還疼嗎?”

    魏斯明站在門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想喝什么?咖啡,茶,還是果汁,”還是哀求的語氣,沈渡白看著他,“魏斯明,像我那天說的一樣,求你,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魏斯明不愿意從他口中聽到“求”這個字眼,他看著一旁的架子,那里曾經放著一個青花瓷花瓶,雖然只是匆然一瞥,但魏斯明還記得它有著細長的瓶頸,繁復華麗的花紋,他不愿意打碎一切美麗的事物,也不愿意看著一個有著敏銳傲氣的alpha總在自己面前低頭。

    “不用,像你那天說的,每天最多一個小時的時間,包括標記!

    “一個小時,三千六百秒,”alpha笑,摘下了戒指和表帶,疤痕在衣袖間若隱若現,他問:“魏斯明,能陪我彈一會鋼琴嗎?”

    桌上放著一杯熱可可,正往外散發著熱氣,要做一杯熱巧克力當然不難,難的是要不斷揣測來人的時間,難的是要維持那點本就留不住的,云霧一樣的熱氣。

    放鋼琴的房間里拉著厚重的窗簾,只開了一盞小燈,橘紅色的燈光打在alpha的側臉,魏斯明坐在一旁,其實聽不出他彈的是什么曲子,alpha的聲音混雜其中,他說:

    “魏斯明,給你做的熱可可放涼了三杯,桌子上的是第四杯,”

    alpha轉過頭,“能和我一起彈一曲嗎?”

    他們確實有過一次四手聯彈,在學校大禮堂,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alpha敲著魏斯明的鏡架,威脅他說:“魏眼鏡你再低頭看書度數就會再漲一千度,”

    夜間的大禮堂也只點兩盞白燈,沈渡白穿一身白色的西裝,魏斯明低頭看一眼書,再抬頭看一眼alpha,恍惚間真的看到了一圈天使一樣的光暈,天使惡狠狠地伸出手搶走了魏斯明的書,把他拽到琴凳上,拉著他的手按下第一個琴鍵。

    “可是,”魏斯明看著alpha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突然想逗一逗他,于是低頭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還不會彈,”

    alpha瞇著眼睛,說“那行吧,我只好先教你幾分鐘了,”

    沈渡白教魏斯明彈《小星星》,一邊教一邊問:“魏斯明同學,你說你該怎么寫我的期末評價表”

    “寫沈同學不僅品學兼優,才華橫溢,”魏斯明回答問題的時候習慣微微仰頭,眼神很認真地看著alpha,“還樂于助人”

    魏斯明一邊說出一長串形容詞,一邊低頭彈了一首十分炫技的曲子,“但是,”他彈一下沈渡白的頭,得意地笑了,“沈渡白,你很笨誒,”

    “算了,”alpha突然湊近,摘下魏斯明的眼鏡,把手覆在他的左眼,問,“那你來不來看我表演?”

    魏斯明想說這根本不需要問,不管愿不愿意,全校師生都不得不坐在臺下欣賞沈天使的英姿。

    但他開始緊張起來,分不清是他的眼皮在抖,還是沈渡白的手指在抖,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眼球,魏斯明有些結巴的回答:“不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放下手,沈渡白故意瞪著他,“你敢不來的話,我就給你打零分。”

    一首曲子彈了過半,魏斯明知道自己彈的并不熟練,這些年他沒多少練琴的時間,再也不能一氣呵成地彈出一首當年在沈渡白面前炫技的曲子。

    再次和alpha面對同一架鋼琴,或許是因為那杯熱巧克力,或許是因為那個被打碎的花瓶。

    “魏斯明,看這邊,”沈渡白偏過頭,從手掌里變成一朵白色的洋桔梗,花瓣在alpha手里輕輕地顫,他說:

    “其實我偷偷地喝了一口放涼的熱可可,雖然實驗了很多次,但真的很難喝,想給你買很大的一束花,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要我送的花,我發現其實我不擅長很多東西,就連一個簡單的魔術都做的蹩腳,”

    “但是魏斯明,”alpha垂眸,“你在說一個小時的時候我在想,3600秒,原來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3600秒與你共度的時光,心臟要均分成3600份,才能最大限度的感受3600份的喜與悲。

    第34章 你總能找到我

    “The evil spread like a fever ahead

    it was night when you died my firefly”

    厄運像一場高燒蔓延開來, 你死去的時候正是夜晚,我的螢火蟲。

    背景音樂唱到“firefly”,魏斯明偏過頭, 橘黃色的燈光躍動如燭火,alpha手里攥著那支白色的洋桔梗, 他們坐在地上, 靠著墻壁, 距離拉的太近, 魏斯明才發現他還戴著一串項鏈, 墜子是一個十字架的樣式, 上面釘著受難的耶穌。

    “為什么要帶這根項鏈?”魏斯明問。

    這其實是個毫無厘頭的問題,為什么沈渡白要再那么認真的彈完一首小星星?為什么他們分別九年, 要坐在拉起窗簾的房間里,昏暗的燈光一如多年前學校里的某個角落,alpha義無反顧地拉起魏斯明的手,飛奔間帶起一陣破空的風聲,是兩顆無畏的,少年的心, 牽著手,要劈開眼前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抱歉, 是我那天太沖動, 無論怎么說,我不應該對你動手”

    “不要這么說, 魏斯明,”alpha急著打斷他的話, 仰起頭,他笑了一下, 琥珀色的瞳孔里盈滿柔光,“如果我知道有人這么混蛋地一走了之,還要在暗中看過我的每一場講座,每一場采訪,甚至不詢問我的意見,就自以為是地做出所謂為我好的決定,那我不僅會罵他自私無恥,還一定會狠狠地揍他一頓,”

    “不只是像你那樣的,輕飄飄的一拳。”

    沈渡白把項鏈取下,放在手心,托到魏斯明面前,以便他能看的更清楚。

    “買下這根項鏈的時候是在兩年前,我父親的忌日,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名字叫《曬后假日》,”

    “十一歲的女孩蘇菲和他的父親前往土耳其度假,在那里發生的瑣事看似平淡無奇,但那些一閃而過的,被錄像機捕捉到的片段,那些說出口的,沒有被說出口的話語,被炙熱的陽光暴曬,濃縮成一縷父女之間的,帶著溫情的悲傷。二十歲后,當蘇菲成長到當年出游時父親的年紀,她重新翻看了當年的錄像帶,”

    “才明白,”魏斯明接上alpha的話,“十一歲的那年夏天,蘇菲沒有發現父親的抑郁癥!

    魏斯明盡量把語氣放的很輕,他不了解沈渡白,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不了解他這九年來發生了什么重大的人生變故,但他又太了解沈渡白,了解到能夠預知到下一秒,

    alpha悄然湊近,很輕地彈了一下魏斯明的頭,他說,

    “魏斯明,不要難過,”

    這其實不是一個祈使句,魏斯明突然想起很多年的那個冬夜,alpha在晚自習的時候故意拖著不走,到最后一刻才煞有急事地從書桌里抽出很多片退燒貼,一片貼在魏斯明的額頭,剩下的全部都碼的整整齊齊,放進魏斯明的書包。

    “瞪我干什么?”alpha用大拇指重重地按一下他的額頭,兇巴巴地低頭盯著魏斯明的眼睛看,遲疑了一秒,他轉過頭背起書包,背對著魏斯明揮手,看著beta的眼睛說不出口的話語回蕩在空空的樓道里,他說:

    “魏斯明,不要再生病。”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你研究三性生理的話,或許曾經聽過他的名字,S級omega,曾經也在A大任教,參與過新型抑制劑的研發,他叫沈言安,我”

    電影謝幕后,沈渡白在電影院里坐了很久,久到保潔和保安都上前詢問,alpha動了一下嘴皮,發現自己原來說不出一個單詞,濃烈的,生理性的悲傷讓他彎下腰,幾乎快要吐出來。

    電影中蘇菲和她的父親擁有那卷錄像帶,年幼的沈渡白搜了很久,只找到父親的一本日記,帶著記憶回溯并不是一件輕易的事,那些在alpha記憶里最幸福的時光在父親的敘述下完全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沈言安笑著陪沈渡白捉迷藏,晚上卻在日記本里寫:小白是個愛笑的孩子,我也會陪著他笑,但是這很累,微笑很累,說話很累,走路也很累。

    對沈渡白來說,世界在omega父親去世,alpha母親出走后變成一個巨大的謎題。

    沈渡白選擇完整地再復刻一遍父親的生長軌跡,沈言安就讀于M大,他就在很早準備出國;沈言安在M大交了校園風云人物的S級alpha,他就也接受了S級omega的告白;沈言安的志向是成為聞名全球的科學家,他就日夜不分地把自己埋在實驗室里。

    沒有比活成父親更能在靈魂上接近他的方法了。

    “保潔是個很慈祥的黑人女性,她問先生你還好嗎?我抬起頭,或許哭了,或許沒有,我說我很好女士,只是我覺得我可能也被曬傷了,”

    一旁的人指著電影海報為alpha解圍,說這部電影就叫曬后假日,先生,您很幽默。

    “父親在日記里寫了很多,包括他愛看的書,愛看的電影,愛喝的咖啡,有一次我坐在M大的咖啡館里,突然想起手上端的咖啡是他曾經最喜歡的一款,或許很多年前,他也坐在相同的位置,喝過同一杯咖啡,”

    沒有什么比意識到父親也曾經是活生生的人更為痛心的事。

    “從電影院里出來,看見那根項鏈的第一秒,我感覺自己也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炙烤了很多年,感覺”alpha搖了一下頭,“感覺有點疼。”

    “疼的話,為什么還要戴在身上?”

    魏斯明下意識地伸出手,明明是要表達撫慰的動作,卻懸在了半空,沈渡白當然看到了,于是湊上前,像一只乖巧的順毛貓貓,把臉貼在魏斯明的手掌上蹭了兩下。

    “我說過的,我永遠不會忘,你給我寫過詩的,不是嗎?”感受到魏斯明手掌的僵硬,alpha仰著頭,拉長了調問他,“魏大文學家,你寫的每一首詩我都很早就能背了,”

    魏斯明在寫給沈渡白的詩里寫,沈渡白是個棱角銳利的多邊形,要畫出這么規整的圖案,作圖人必須精準的按著圓規和直尺。

    可是圓錐太尖了,魏斯明寫,被刺到會很疼。

    他又說,希望沈渡白能成為一個軟軟的圓,甜甜的曲奇餅干的圓,夏天汽水瓶蓋的圓。

    “事實上,我不止聽到你父親的名字,他被寫在新一版教材的第一頁,簡介里永遠會寫,沈言安不僅在該領域做出了重大貢獻,還兼備人文精神,關注邊緣F級omega,alpha的抑制劑研發,他很優秀,還有,魏斯明看著沈渡白的眼睛,“節哀!

    停頓了一下,魏斯明示意alpha放下那根項鏈,“至少先遠離一切讓你感到痛苦的東西,不管是項鏈,還是掛在每個房間里的鐘表,”

    “這很不好,”他解釋,“像像喪鐘。”

    “魏斯明,真的很奇怪,”沈渡白舉起那朵白色的洋桔梗,在一片黑暗中屈起左腿,如果魏斯明能看見alpha的影子,就會發現他的姿勢是單膝跪地,像忠心耿耿的騎士,要把純白的花朵獻給自己的王子。

    “我出國那么多年,你好像還是第一眼就能,就能找到我,”

    沈渡白確實在每個房間里都掛了很大的鐘表,最痛苦的一段時間,alpha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夜晚看著秒針反復轉過一圈又一圈,許多鐘表疊加的噪聲會讓人發狂,

    “但只有那些噪聲還在提醒我,我還活著,甚至,我還能再見到你!

    “所以從今天開始卸下那些鐘表,”魏斯明接過alpha手中的花,低頭,他說,“有花瓶嗎?”

    沈渡白就這么凝視著他,像是有些震驚,又像是高興的不知所措,他低下頭,另一只手握住魏斯明的手腕,把他的手掌往前移了一下,alpha的睫毛在魏斯明的掌心顫動,一下一下,像心臟顫動的頻率。

    “魏斯明,你還記不記得在一個夏天的午后,下過一場雨,從窗外飛進一只藍色的豆娘,正好落在你的書上,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豆娘和蜻蜓長得很像,一邊很興奮地指給我看,說這是蜻蜓,一邊把窗子推的更開,想要讓它自己飛出去,”

    但是這只豆娘偏偏停在魏斯明的座位上不走,他很著急,轉過頭問alpha:

    “怎么辦,它的翅膀好像受了傷,”

    透過明亮的日光,alpha才發現它纖薄的翅膀上確實缺了一個角,但并不會影響飛行,或許它只是單純想停駐一會,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一只蜻蜓,他是打算這么告訴魏斯明的,

    但魏斯明低頭,臉上細小的絨毛在陽光下都發著光,像金燦燦的蒲公英毛,17歲的魏斯明臉上還有一點嬰兒肥,眼睛睜的很圓很大,把手指放在翅膀上方,只敢隔空摸一下那只藍色的豆娘。

    “為什么一定要把它放走,它留下來陪你一會不好嗎?”

    或者你很喜歡的話可以做成標本,沈渡白只敢在心里默默地說,抬起手又偷偷捏一下魏斯明的臉。

    “當然不行了,蜻蜓要自由自在地飛在天空中才算蜻蜓啊。”他說。

    “我讀過父親的所有著作和論文,像他主張的一樣,beta原本是不需要受到任何標記桎梏的種族,魏斯明,我說不想標記你,是因為我也希望你像那只蜻蜓一樣,可以永遠自由自在地飛在空中,如果下雨了就飛進窗里停留,如果不想的話就一直朝著太陽飛,只要你愿意!

    “沈渡白,我不是因為這個揍你的,還有,現在立馬去找一個花瓶,”

    “我會的,”沈渡白接著問,“魏斯明,那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

    好像一切都搞錯了,沈渡白想,但好像一切都是對的,魏斯明還是那個魏斯明,他會拿過那朵花,把它插在裝滿清水的花瓶里,他會讓卸下沈渡白脖頸上的腕表,解開釘在沈渡白身上的十字架,他只用看一眼就能發現那些鐘表像埋藏在的,一顆顆痛苦的炸彈。

    但沈渡白沒有告訴魏斯明,其實他今天才去過父親的墓園,alpha其實已經記不清父親的臉了,只是omega在照片上溫柔的凝視著來人。

    十分神奇地,沈渡白的耳邊自動響起了這首歌的后半段,有人哀聲吟唱:

    shall we look at the moon,my little loon

    my little hawk why do you cry

    可以再陪我看一次月亮嗎?我可愛的小傻姑,我勇敢的小雛鷹,你為什么還在哭泣

    第35章 雪飄落的聲音

    “還有二十三分鐘零五秒”

    alpha盯著鐘表倒數著時間, 他的睫毛纖長濃密如鴉羽,垂眸的時候習慣靜頓一兩秒,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感。

    魏斯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 他和沈渡白參加了同一場數學競賽,返程的途中大雪封路, 大巴車只能停在路邊等待。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 雪積的越來越深, 魏斯明看著同車的學生一個個被匆忙趕來的家長接走, 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 當然還是有些害怕的, 看到爸媽的一瞬間恨不得立馬飛奔上前,卻還是壓下表情, 故作鎮定地走下車,默默圍緊爸媽遞來的圍巾。

    一家三口離去的背景被車燈打的很亮,魏斯明看著在寒風中飄揚的圍巾,它們像一扇扇代表幸福的旗幟。

    “你能聽見嗎?”alpha低聲問,他靠窗坐在魏斯明的后面一排。

    “聽見什么?”魏斯明回過頭疑惑地問,

    “聽見聽見雪飄落的聲音, ”

    兩人同時怔了一秒,alpha仿佛才意識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什么雪飄落的聲音, 那么扯淡,那么矯情, 簡直像一句中二的動漫臺詞。

    “我聽見了,”可是魏斯明說, 可是他微微仰頭,說話的神情那么認真, “有很多的雪落在車窗上,落在地上,有時候”他不好意思地低頭笑,“有時候我喜歡一個人站在雪地里,不戴圍巾,看著雪落滿肩頭,會莫名奇妙的感覺很高興,也很”

    “很寂寞,”alpha補充,他輕輕地彈一下魏斯明的頭,“你是笨蛋嗎?站在雪地里不會冷不會感冒嗎?想天天跑醫務室嗎?要是沒有我”

    “那我就自己去醫務室,”魏斯明小聲說,

    “不是魏斯明,你有想過”

    alpha垂下手,看著魏斯明的眼睛,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魏斯明,你爸媽會來接你嗎?”

    “不知道,”他說,“我給他們打了電話,但是他們都很忙,”

    “所以車上只剩我和你了,”沈渡白很幼稚地敲了敲魏斯明的座椅,靠在窗上盯著他的側臉,良久,他輕聲說:“其實我也沒人來接,”

    車廂里空空蕩蕩,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魏斯明已經睡著了。

    alpha很溫柔地揉了一下他的頭發,然后用手輕輕地擦拭著他的肩頭,就好像是在用手替他擦去落在肩頭的雪。

    窗外的雪依舊紛紛揚揚,沈渡白突然想告訴魏斯明,想告訴他剛才我其實是想說你不用害怕,我會陪著你,想告訴他其實我偶爾也喜歡站在雪地看雪落滿肩頭,

    想告訴他我不想再讓你這么寂寞,更不想讓你難過。

    可是雪夜依舊是那么靜,在遠離萬家燈火的某處郊外,在某節車廂,在某年某月,一個alpha的手拂過beta的肩頭,默默在心里許愿這一刻能夠永恒

    “有段時間我很恨你,”魏斯明站起身脫掉外套,拽下領結,他的動作干脆利落,甚至帶著某種決絕,“沈渡白,你現在滿意我的回答了嗎?”

    “滿意,”alpha說,他盯著魏斯明的白襯衫,盯著他裸露在外的手腕,盯著他因為動作而起伏的,漂亮流利的肌肉線條。

    “我想標記你,魏斯明,”他站起身,向魏斯明逼近,“從來沒有什么omega,我唯一想標記的人只有你,九年,”他咬住犬齒,“每個日夜,我想見你,想要標記你想的快發瘋了!

    “但是,”他的一只手扶住魏斯明的肩頭,眼神里有些乞求的意味,“魏斯明,我不想讓你討厭我!

    魏斯明毫不留情地挑開他的手,并沒有回答討不討厭,只是有些神色有些頹然地靠著墻,淡淡地說:“這只是寫在系統里的要求,畢竟從今天開始,越早結束越好!

    “只是”alpha低頭扶住他的脖頸,用拇指在腺體周圍輕輕地蹭了一下,“魏斯明,你能教我嗎?”

    alpha的瞳孔開始變色,是異常透亮的薄荷綠,在黑夜里熠熠發光,像兩塊名貴的翡翠。

    “教什么?”魏斯明偏過頭問他。

    “教我該怎么標記,”alpha平常高傲不屑的眼神一遇到魏斯明就多了某種挑逗的意味,俯下身盯著beta的眸子,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沒有標記過任何人,魏斯明,魏同學,真的不能教教我嗎?”

    “先找到人造腺體的地方,然后再注入信息素”

    “對不起,”alpha就這樣俯下身盯著他笑,“我說過永遠都不再對你撒謊,我承認剛才只是想逗逗你,魏斯明,”他的笑帶著某種奇妙的,蠱惑人的單純,“現在想揍我嗎?”

    “不知道,”魏斯明眼神閃爍,手握成拳抵在alpha的肩頭,“你知道的,我贏過幾場比賽,”

    “我知道,”沈渡白退后一步,順勢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你最厲害了,我一直都知道,”

    魏斯明愣了一下,完全沒意料到alpha的動作和話語,只有他過快的心跳在手掌后不斷顫動,像某種快要崩壞爆表的儀器。

    沈渡白標記的速度遠比岳鳴欽快得多,尖銳的犬齒穿透腺體,微不可察的刺痛在幾秒后就結束了。用濕紙巾擦拭著腺體,alpha問:

    “會很疼嗎?”

    “你會討厭像程序一樣的標記嗎?”

    魏斯明垂著頭,沒有回答。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買了一本詳細講述該怎么標記beta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腺體疼痛的書,只是當然從來沒有機會實踐,魏斯明,我討厭我的信息素味道,”

    “對了,”他笑,“我的信息素是”

    “是酒類,”魏斯明說,“我猜的。”

    “是很濃的伏特加味,在我人生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里我都想要親自用刀劃破腺體,我討厭該死的基因,討厭每次夢中我爸從樓上下墜的身影,但至少還有百分之一的時間,百分之一用來想你的時間,百分之一像這次一樣,甚至能標記你的時間。”

    “你知道嗎魏斯明,書里說要在標記后陳述alpha的感受,”

    沈渡白放下濕巾,面對魏斯明,側面打來的燈光照亮他的半邊身影,九年讓他變的更高,更加挺拔,不再是從前那個站在頒獎臺上的少年。

    但是他低頭輕輕地拍了一下魏斯明的肩膀,“你剛才在被我標記的時候走神了,魏同學,”alpha俯身摘下他的鏡架,“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魏斯明”沈渡白蒼白的手指繞到beta的手腕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動著表盤,“魏斯明,你在我眼里永遠最漂亮,就連出拳揍我的時候都漂亮的要命”

    “還有,”alpha低頭,“想要……”

    沈渡白笑,笑的那么純潔,簡直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魏斯明本想推開他的,但是alpha說:

    “還剩最后十秒,”他說,“魏斯明,好想和你一起去看雪,看雪落滿你和我的肩頭。”

    第36章 妒火

    岳沐喜歡在辦公室和家里陳設各種屏風, 往前探頭一看往往只能看到人體的一角,像岳鳴欽對他這個親生父親的第一印象一樣,此人實在是陰晴不定, 虛虛實實,難以窺探。

    “鳴欽, ”他朝岳鳴欽招招手, “我們倆得有一個月沒見了吧, ”

    “可能吧, ”岳鳴欽坐在他對面, 看這個alpha不厭其煩地擦洗著桌上的茶具, “飲茶之道如同人生大道,只可惜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你依舊不喜歡”

    空氣里開始彌散出岳沐的信息素味道, 他抬眼瞥了一眼正在毫不掩飾地用手遮住鼻子的岳鳴欽,沒想到他根本沒有刻意避開自己的窺視,反而抬起頭,直直的迎著目光盯過來。

    “挺難聞的,”岳鳴欽說,“我討厭茶, 包括茶系的信息素,你把我叫來也不可能只是為了泡杯茶吧, 是我先向你匯報還是你先問?”

    “首先我很遺憾聽到岳昂過世的消息, ”岳沐放下手中的茶盞,支起雙手看著岳鳴欽, “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至少比我這個來路不明的親生父親重要, ”

    他苦笑一下,眼神又回復往常的精明, “但至少我能為你鋪設幾條最好的后路,運動員畢竟是前浪推后浪,難道你還能游一輩子嗎?”

    “所以你為我鋪設好的后路是什么?”岳鳴欽反問。

    “成家立業,娶門當戶對的omega,繼承公司”他頓了一下,“事實上你也不用抗拒,omega的人選有很多,繼承公司也可以再晚幾年,對了,你過了這幾個月就跟那個beta斷了關系吧,”

    用手指敲擊著桌面,他繼續說:“斷的干凈一點,該給的補償盡量到位,不要讓人傳出閑話。”

    “這樣嗎?”岳鳴欽笑了一下,眼神中帶著一點看穿對方掩飾的諷刺。

    “不過也正好,本來回到A市我就想跟你說,”他忽然站起身,“你說的那個beta有名字,他叫魏斯明,我不會也不可能跟他斷絕關系,”

    直視著岳沐的眼睛,他說:“我喜歡魏斯明,會一直追求他直到他同意為止”

    “你當然可以喜歡他,”岳沐打斷他的話,“像你這樣的alpha年輕的時候喜歡幾個過客很正常,多玩兩個也好,只要等到結婚的時候收心就行,說實話,人選我已經挑好了,沈家的旁支親戚,S級omega,你可以先接觸看看”

    “我不接觸會怎么樣?收回我的繼承權?像小時候一樣再把我送走?還是毀了我的運動員生涯,最后再召開記者發布會,像對岳昂一樣說幾句我很遺憾?還是你現在老了,又想要和我修復所謂的父子關系?”

    岳鳴欽掏出一個微型的相機放在桌子上,“這是岳昂留給你的,說是你們小時候的東西。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他就一直求我把這個東西帶給你,他那么貪婪又精明的人,我猜一大部分原因是想用這個討好你,希望你什么時候回憶昔日能再給他打一筆錢,當然,我是岳昂從小養大的孩子,和他一樣貪婪,公司的繼承權,岳氏名下的投資,甚至你車庫里那輛限量的阿斯頓馬丁英靈殿我都很喜歡,不過你要是真覺得用這些就能綁住我就太天真了,”

    他摸了一下相機的外殼,沒有再看岳沐的表情。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都是陰差陽錯構成的,就像岳昂臨終前真的叫了一下你的名字,就像我的身體里確實流淌著一半你的血,就像我還要感謝你教給我的那些商場規則,讓我現在的投資做的還不錯,現在就能再買一輛阿斯頓阿丁!

    “對了爸,”岳鳴欽笑了一下,岳沐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如釋重負的神情,笑容里帶著某種少年的,炫耀似的張揚。

    “我確實還挺想結婚的,不是和你說的那些omega,是和魏斯明。”

    岳鳴欽回到公寓的時候魏斯明正倚在陽臺上,手里捧著一本書,冬日的寒風把書頁吹得獵獵作響,他卻像絲毫沒有察覺一樣,皺著眉頭像是在看書,又像是在出神。

    “干嘛?”alpha敲一敲陽臺門,“魏斯明,你是打算今晚把自己凍死嗎?”

    魏斯明合起書,莫名有些說不出來的心虛,正打算向后退一步卻被破門而入的alpha拽住手,踉蹌著撞到了岳鳴欽的懷里。

    “你看你的手都凍成什么樣子了,”alpha摘下頭上的黑帽,帶著氣一把扣到他頭上,然后把人帶到沙發上,“今天戶外零下三度,要是沒人發現你是打算把自己凍成冰棍嗎?”

    魏斯明低頭揉了揉眉心,帽子上還帶著岳鳴欽的溫度,炙熱到讓人無所適從的溫度,他低下頭,少有的沉默了一會。

    岳鳴欽沒有逼他開口,只是調高了空調溫度,期間偶然瞥了一眼桌上的書,書名晦澀難懂,一大堆前綴后跟了幾個字:“xx心理學研究”。

    或許是出于alpha敏銳的察覺力,或許是出于對魏斯明的了解,又或許是某種玄之又玄的第六感,讓他一瞬間就大概猜出了魏斯明失神的原因。

    “我今天去見了沈渡白,”魏斯明抬頭,“他……標記了我!

    “嗯,”岳鳴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短暫的用手掌摸了一下魏斯明冰涼的額頭,起身去廚房里給他熬了一碗姜湯。

    “你用勺子喝,有點燙”,姜湯的熱氣往上升騰,繚繞成煙霧,兩人隔著煙霧對視,眼神纏繞間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空中碰撞。

    “魏斯明,要不我們去打一架吧!盿lpha平靜的說道。

    ……

    深夜的拳館空空蕩蕩,魏斯明換上拳套,摘下眼鏡,上前輕輕碰了一下岳鳴欽的拳套,“需要我下手輕一點嗎?”他問。

    “輕一點”alpha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beta,這不算一句有意的挑釁,只是他在說話的時候很輕的挑了一下眉,一向乖巧的神情里混雜著某種尖銳的的攻擊性,有種矛盾到極致的,迷人的漂亮,讓人移不開眼。

    “當然不用,”他邊說邊脫著上衣,站到拳臺中央上前和魏斯明碰了一下拳套。

    魏斯明沒料到他會脫上衣,中央白色的頂光一打,幾乎完美的身材線條晃著魏斯明的眼,他下意識的躲開視線,alpha卻故意往前湊近,有意無意地擦到魏斯明的襯衫一角后才后退打了一記右勾拳。

    雖然知道魏斯明之前拿過幾個業余拳賽的冠軍,但是他的躲閃反應仍然快的讓alpha驚訝。

    密集的出拳對魏斯明幾乎沒有用處,alpha咬了咬犬齒,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此刻站在拳臺上的對手,剛才壓下的怒氣和妒意都轉化為強烈的興奮和征服欲。

    “真的不用我慢一點嗎?”魏斯明又問。

    岳鳴欽沒有回答,一記左直拳終于微微打開了魏斯明的防守。

    “進步這么快”魏斯明一邊向后踱步,一邊真正展開了攻勢,幾記快拳虛晃而過,前進的同時一拳打到了alpha的面中,但并沒有帶多少力度,只能給對手帶來短促的疼痛。

    “真可以啊你,魏老師,”alpha拉長了語調,切磋間聲音幾乎是貼著魏斯明的耳朵流動,調情的意外多過贊賞。

    “不過,”岳鳴欽發泄似的出了幾記重拳,但都沒有朝向魏斯明,更像是在故意耗空自己的體力!昂孟衲銢]有規定該怎么打吧”

    他說著脫下了拳套,在魏斯明愣住的瞬間把人抱了起來,又雙雙摔在了臺上。

    “不是這么打的,你……你耍賴。”魏斯明被alpha死死壓住,巨大的體重和身高差異讓他難以翻身,只能出拳往上抵住alpha的胸口。

    “對,我就是耍賴,我不僅耍賴還要耍流氓!

    岳鳴欽說著俯身向下,用手掌撫摸著魏斯明左眉的一顆痣,一手繞到他的脖頸后按壓著腺體。

    “沈渡白標記過你了”他問,

    “沈渡白憑什么先認識你”

    “他到底有哪里好,比我好嗎?比我好多少?”

    alpha的手心太燙,皮膚磨蹭間帶起一陣怪異的戰栗,魏斯明突然有些想笑,但又不僅僅是因為岳鳴欽無意間展現的幾乎有些可愛的幼稚,alpha沒有給他時間多想,突然低頭咬了一下魏斯明的耳垂。

    “我嫉妒,生氣的快死了,還要在廚房里給你熬姜湯,”頓了一下,他說“是惡狠狠地熬姜湯,因為我偷偷地多給你放了四塊姜!

    “喝出來了,”魏斯明笑,他放下抵在岳鳴欽胸前的手,像安慰柳延之那樣的小屁孩一樣仰起頭問“咬我一下可以消氣了嗎?”

    魏斯明的眼睛實在太亮,襯衫被汗水打濕,散發著某種天然的,不需要信息素就足夠迷人的荷爾蒙。

    “不可以,”岳鳴欽鬼使神差地低頭,盯著魏斯明紅潤的唇,幾乎快要靠近但還是硬生生地偏過了頭,埋在魏斯明的肩窩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以后不要這么傻了,你凍壞了我會擔心,”

    alpha的動作太像撒嬌,魏斯明僵硬的想要移過身,卻被alpha纏的更緊,像柔道里的,親密無間到讓人無措的纏斗。

    “不要,”魏斯明掙扎著胡亂出拳,“岳鳴欽你先起來,”

    “可以啊,”alpha壞笑著起身,動作顛倒間擒住魏斯明的手,讓他壓在自己身上,“魏老師,像現在這樣可以了嗎?”

    魏斯明不回答,眼見著他身上的汗珠順著腹肌,順著人魚線往下流,性感的無懈可擊。

    “說話啊,魏老師,”岳鳴欽扯住他的手往下拽,“我和沈渡白到底誰好”

    第37章 栽在你手里

    魏斯明沒有回答, 低頭淡淡地瞥了alpha一眼,沒費什么力氣就解開了岳鳴欽的手,利落往前一拽借力跨坐在了岳鳴欽的身上。

    “岳鳴欽, 你打不過我的,”他說著出拳抵在了岳鳴欽面中, 那是剛才被這只手擊中的地方。

    魏斯明是故意的, 岳鳴欽想, 被拳套抵住的地方說不疼是不可能的, 但當他仰視著魏斯明, 看他用看獵物的眼光死死盯著自己, 看他挑釁的時候習慣性地扶一下并不存在的鏡架,臉上帶著某種野性的, 飛揚的神采。

    “魏斯明,”alpha仰起頭往前頂了一下拳套,“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魏斯明怔怔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焦躁和茫然中摻雜的恐懼。

    魏斯明仍然在逃避,alpha想,他像一臺電路過載, 只能執行單行程程序的電腦,一旦強行打開就會宕機。

    “真的想拜你為師學拳擊, ”岳鳴欽說著, 突然很想起身掐一下他的臉,“魏斯明, 你怎么這么可愛!

    就算像只快要報廢的小電腦也可愛,就算偶爾還是想要縮到厚厚的外殼里也可愛, 因為你是魏斯明。

    我是真的這輩子都栽在你手里了。

    “想跟我說說嗎?”alpha問。

    “說什么?”魏斯明抬起手放開抵在他臉上的拳套,動作有些僵硬地別過頭躲開岳鳴欽的眼神。

    “說你為什么生氣, 說你為什么焦慮,說你為什么難過?喏,”他指指自己的鼻子,“不要否認,你力氣再大一點我的鼻梁就不保了。”

    “對不起,是我最近狀態不對,”魏斯明脫下拳套,“我不知道只是,我感覺我是個很惡劣的beta,剛才我是故意出的拳,我很害怕,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今天早上九點起床,本來想開車去公園,沒想到開到一半才發現走錯了路,還是去學校的路”

    “然后呢?”alpha平靜地看著他,“魏斯明,不要慌,也不要怕,拳館里只有我們兩個人,瞧,”他把手指罩在嘴唇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沒人會聽見你說的話,也沒人會指責你。”

    岳鳴欽的話似乎總是帶著某種讓人安心的魔力,魏斯明和他對視一眼后起身翻到了一旁,攤開手腳躺平在臺上。

    “我第一次學打拳的時候比你菜多了,和alpha對打從來沒贏過,有一次一個很壯的alpha正好揮拳打在了我的鼻子上,像電影里的慢動作,我看見血從我的鼻子里噴出來,有一瞬間我很害怕,害怕我身體的血會從鼻子里流光,但是更多的是興奮,血液,疼痛,汗水,讓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血液依然鮮活,我好像突然短暫擁有了對外界的感知力”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這就是我迷戀上拳擊的原因,有時候我站在擂臺上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塊面團,甚至有時候刻意不會躲開朝著我來的攻擊,后來”他有些靦腆地笑,

    “他們以為這是我的一種獨家策略,反而在后來成了我的招牌風格!

    “我以為我能像塊面團一樣任憑其他人揉搓,能抗住所有的壓力。即使我不喜歡我的工作,即使我每天做實驗做得想吐,即使所有人都覺得我古怪,即使我假裝自己能做到自洽。我只是只是停課之后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走。你知道的,站在臺上只要考慮如何擊敗對手,有時候甚至不用思考,只要出拳就有打敗對手的可能。但是我突然不再想像這樣繼續生活了,”

    他的眼里閃爍著像鉆石一樣,堅定而又美麗的光彩。

    “我要痛罵盜走我的成果的小偷,要去探索我想要追求的目標,但是但是這對我來說太難了,像飄在空中沒辦法落地一樣,每天我都感覺我的心里很空,你和沈渡白像一團亂麻一樣,我拼命想解開”

    “你不用,”alpha凝視著他的眼睛,“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年那個游泳教練沒有發現我,如果我沒有分化成S級alpha,如果岳沐沒有把我接回來,我現在會在干什么?但是魏斯明,發生過的都已經過去了,你的古怪在我眼里都是可愛,你討厭你的工作,說對拳擊的興趣只是一時興起,但你確實做得很好,不是嗎?你甚至能把一個S級alpha打到壓在你身下沒辦法反抗。電影和動漫里總是演這樣的劇情,一覺醒來就能擁有超能力變成全新的人,一次旅行就能找到全新的目標領悟人生的意義,但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岳鳴欽伸出手摸了一下魏斯明的頭,

    “你的過去構成了你現在的每一部分,魏斯明,我欣賞你的每一部分,你在我眼里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beta,你當然可以選擇往前走,只是偶爾想要向后退也并不是什么丟臉的事,又不像游泳,”alpha重重地揉一把他的頭發,“只有前進和后退兩個選項。”

    “但是一碼歸一碼,你不回答我的問題確實是一項很惡劣的行徑,”他伸出手揉面團一樣搓著魏斯明的臉。

    魏斯明那么堅強,除了臉頰肉很軟之外到底哪里像面團?

    Alpha湊上前,故意用手蹭了一下他紅的快要熟透的耳朵。

    “告訴你一個秘密,”岳鳴欽把臉湊近,有些孩子氣地皺起眉,“我想要揍的根本不是你,是沈渡白,給我介紹omega,他算哪根蔥?”

    “岳鳴欽”魏斯明沒聽清他的話,他盯著天花板,頂光實在是太亮,于是他閉著眼,流了淚,淚水的味道原來和汗水那么像,但又全然不同。

    原來重新感受到幸福的頻率是每秒淚水滑落的速度

    “你昨天沒來,我還是讓于值磨的墨,”

    沈渡白的omega爺爺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發須凈白,提筆時腕上的佛珠隨著動作搖晃,有種超脫的儒雅氣派。于值站在他身旁,難得地摘下了身上的所有首飾,低頭間竟然也有了足夠迷惑外人的文氣。

    “你有什么事?”alpha問,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平靜,淡漠。

    于值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沒想到他下一秒就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渡白,先坐下來,爺爺有話和你說!鄙蜓陨较破鹧燮ぃ巯伦詈蟮囊回Q將成,他定睛一看,原來紙上是個大寫的“兇”,于是瞬間心神大亂,毛筆尖往外一翹甩出幾個觸目驚心的墨點。

    老爺子抬起頭摸了摸佛珠,鎮定地打了個圓場,“渡白,以前你的字從來都是最好的,你出國的這幾年都是于值在陪我抄佛經……”

    “我知道,”沈渡白打斷他的話,“可惜我從來不喜歡抄佛經,對了,書房里的香太濃,能換個地方說話嗎?”

    于值放下手中的活,目光朝沈渡白身上投過來,自從六年前沈溫山去M國探望沈渡白時,兩人的關系就出現了微妙的對調。

    沈言山位居高位,中年喪夫后又經歷了喪子,幾乎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沈渡白身上,偶爾分出來的一點嚴苛就讓于值在中學時代反復做同一個噩夢,對沈渡白的教導更是謹慎精準到旁人難以想象的程度。

    沈言山會摸排沈渡白在學校產生過交集的所有人的背景,每晚要求alpha做每日的總結匯報,于值偶爾路過書房會站在外面想出一百個合理的小動作,為了能多停留一秒,為了確認沈渡白的狀態。

    于值還記得他上高三的一天沈渡白被罰的很慘,一個人通宵跪在花園里,當時正是繡球花盛放的季節,夜晚飄散出一股腥甜到讓人惡心的花香味。

    于值趁半夜偷偷溜進來給他帶干糧和水,沒想到沈渡白只是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你到底做什么了,快去跟爺爺道個歉!

    “聚眾斗毆,”alpha一臉平靜地說,“我沒做錯,憑什么要道歉!

    “斗毆,你斗了誰了?”于值被他氣笑,“可以啊你,打贏了嗎?”

    “當然,”沈渡白淡淡地瞟他一眼,“就一群垃圾,最終歸宿都是垃圾桶,我只不過是幫了他們一把。”

    于值后來經常會想起沈渡白這個不屑的一瞥和挺得筆直的背板,像一塊無法彎折的鋼板,又冷又硬。

    沈渡白受到的處罰也是在這次罰跪之后變多的。

    現在回想起來,沈渡白最正常的,最像一個正處在青春期的alpha也是在那段時期,莫名的叛逆,莫名的沉默,又莫名的興奮,簡直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不用,就只有一句話,”沈言山抬起頭看著沈渡白:“我最近突然覺得魏斯明和你爸爸其實很像!

    第38章 丑小鴨

    “是挺像的, ”沈渡白轉過身,低頭的一瞬笑得很溫柔,“一樣善良, 一樣真誠,一樣敏感, 一樣可愛, 甚至研究的領域都有很多重合, 但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沈言山意外地沒開口反駁, alpha看著他花白的須發, 又看著于值訝異的眼神, 忽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就好像推開了一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大門, 但是往外探頭一看才發現:

    原來門外什么都沒有,原來自己還是站在一片無人的曠野里,那么茫然,那么孤單。

    沈渡白想起他從少年時期就經常做的那場噩夢,夢里媽媽把他抱在懷里,爸爸坐在一旁, 一邊用手溫柔地捋著他的頭發,一邊給他講童話故事。

    講從前有一只丑小鴨, 它一出生就被欺負, 被嫌棄,沒有人喜歡丑小鴨, 丑小鴨很想像白天鵝一樣美麗,一樣被人羨慕, 在經歷過種種挫折和打擊之后,它終于抑制不住內心的向往, 決定不顧生死飛向美麗的天鵝,然而,這時水中映出的不再是那只丑陋的灰色鴨子,而是一只美麗潔白的天鵝。

    沈渡白其實只和魏斯明講過這個故事,在那輛雪夜的大巴車,魏斯明在半夜醒來,一臉寂寥的看著外面的茫茫白雪,alpha從背后敲敲他的頭,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給他講這種幼稚的童話故事,但魏斯明依舊聽得那么認真,眼睛亮亮的真的像一只乖巧的小鴨子。

    “但是如果丑小鴨原本就只是一只鴨子怎么辦,”魏斯明問,“如果它歷經挫折發現自己還是永遠都沒辦法變成白天鵝怎么辦?”

    怎么辦?

    “看它自己怎么想咯,”沈渡白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認真,“如果它是一只樂觀的丑小鴨,就選擇接受自己的身份,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可是如果它還是那么愛美,那么驕傲,如果讓我寫的話”

    可是這是一只太過驕傲,太過敏感的丑小鴨,它一個都沒有選,最后選擇自己刺穿心臟,仰頭,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以一只高傲的,白天鵝的姿態,剖開自己的心臟。

    沈渡白沒能說出他續寫的結局,因為魏斯明打斷了他,“沈渡白,雪又下大了,”他把臉貼在窗戶上說,“其實根本沒人來接我,所以我還要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不過,”魏斯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嗯你陪著我就是我陪著你,就是我會陪著你,也不對”

    他低下頭,像個不小心對大人說出真話的孩子,“沈渡白,我會陪著你,所以不要再難過了!

    窗外雪花四落,窸窸窣窣如同密語,沈渡白后來會經常想念這個無法重來的雪夜,想念這個無比笨拙的beta,明明一眼看破他的孤獨,還是聽他扯了那么多廢話,連安慰都不敢直接說出來,只是低著頭讓沈渡白不要再難過。

    可是這個夢的結尾總是沈渡白的雙手沾滿鮮血,他在夢中捕殺了一頭面目猙獰的巨獸,一個人害怕地跪倒在地,茫茫曠野里只聽得見他啜泣的回音,醒來的一瞬間這只被殺死的動物忽然會蒙上一層面具,面具上有時是爸爸的臉,有時是媽媽的臉,有時又是爺爺的臉,甚至有時是alpha自己的臉。

    沈渡白已經沒有爸爸了,媽媽也早在爸爸去世的那年出走,但是在他做夢的時候他還依舊是那個原本幸福無比的孩子,alpha媽媽依舊那么年輕,那么漂亮,笑著把沈渡白抱在懷里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omega爸爸的手指因為提筆過多長了厚厚的老繭,撫摸額頭的時候會讓人感覺有點癢,又有點疼。

    “我已經不是十八歲了,甚至再過兩年,已經快和爸爸去世的時候一樣大了,”

    沈言山看著他,嘴唇翳動,甚至回避了一下沈渡白的眼神,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用手勢示意于值和沈渡白都出去。

    于值輕聲關上門,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沈渡白的肩,一時間情緒異常復雜,倚在墻上把手放進口袋里搜索了一圈,突然很有抽煙的沖動,“弟,你有煙嗎?”

    “你在問我?”沈渡白皺起眉頭,突然伸出手彈了一下他的后腦勺,像他們兒時常對對方做的動作一樣,“你明明知道的,我從來不抽煙。”

    “滾蛋吧你,”于值被他敲的有點懵,回過神來看著沈渡白鼻頭又莫名有點酸,“其實我也在戒煙,”他說,“重要的其實從來不是抽煙,那玩意我十幾歲剛弄的時候也覺得又嗆又難聞,還有點苦,不過點煙和抽煙的動作多帥啊,”

    他攏起食指和中指,覆在嘴唇上做足了架勢,“低頭點煙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像電影里拉風的主角,焰火一滅,下一秒就要起身征服世界,人有的時候太難過,只好靠幻想哄自己再多熬一陣子,跟喝酒一個道理,渡白,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挺神奇的,”沈渡白盯著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張揚,眉眼間甚至有點和于值平時一樣賤兮兮的意味,“這輩子竟然還能從你嘴里聽見這幾個字,怎么,你突然變異了?”

    “其實我真一直覺得我這個哥哥當的挺失敗的,之前老爺子把你當做他的第二個實驗品一樣對待我也沒敢出手幫你,后來你出國,一步步長大,變得越來越成熟,我陪你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短,甚至五年前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沈言山不讓我出國看你,我問他他也從來不回答”

    “哥,不要說對不起,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我難熬的時候其實你比我還難過吧,所以那段時間你才裝出一副那么叛逆的樣子,每天喝的爛醉,然后再被罰得更嚴,其實有一次,”沈渡白也把手指覆在唇上,做了個和他相同的手勢,

    “你半夜跪在佛堂里那一次,我看見你哭了。”

    于值哭的樣子和沈渡白想象的差不多,彎著腰用手捂住臉,整個人都覆在陰影里,但是哭聲挺大,走出去好幾百米還能聽見。

    “我說我怎么每次一哭就有松鼠在旁邊的樹叢里到處竄,”于值笑著放下手,“剛才干的挺漂亮,也不枉你哥我替你抄了那么多份佛經!

    冬天的陽光不帶什么溫度,但是終究是明亮的,于值和沈渡白靠在墻上對視了一秒,都默契的別過頭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影子被慢慢慢慢拉長,就好像他們在某一瞬間回到了兒時,要樂此不疲的惹怒對方,然后再冷戰,最后再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和好

    早上八點,魏斯明圍著黃色的小熊圍裙,一手握著吸塵器,一手揉著魏婉的頭。

    “哥,你根本不知道小程這次和我鬧分手我有多難過,”魏婉抽過一張紙,狠狠地擦了兩下鼻涕,然后又抱住魏斯明的手臂,一搖一晃地撒嬌:“哥,我想吃雪糕。”

    “現在?”魏斯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大早上吃雪糕……”

    他的話還沒說完,魏婉紅著眼睛巴巴的看著魏斯明,像只等待投喂的可憐雛鳥,魏斯明立馬放下手,轉身打開冰箱,用幾乎稱得上慈愛的眼神看著魏婉:“對對對,小婉難過了要吃雪糕是吧?你從小就這樣。”

    冰箱門一開,魏婉放眼一看,滿滿一抽屜的雪糕,種類之多幾乎可以和校門口的小賣部媲美。

    “我去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吃雪糕了?”魏婉震驚地開口問道。

    魏斯明推了一下鏡架,有些心虛的說道:“不是我買的,是岳鳴欽買的!

    “是岳鳴欽買的,”魏婉刻意在念alpha名字的時候加了重音,“小岳同志動作挺快啊,怪不得我看冰箱里怎么突然多出來這么多零食,對了,”

    她抬起手腕,給魏斯明指了指腕上的手表,“這塊表也是他幾天前送我的,不過哥你放心,我和小程已經給他回了禮了!

    “你和他什么時候這么熟了?”魏斯明有些詫異地問。

    “哥你這就別管了,”魏婉湊到他耳邊,神神秘秘的問:“不過哥,你能悄悄告訴我一下我未來姐夫的人選確定了嗎?”

    “你哪來的姐夫?”魏斯明掐了一下她的耳垂,“還有,你耳朵上的釘子怎么又多出兩個?”

    “哎呀就是……就是岳鳴欽和沈渡白,哥你看這個,”魏婉拿出手機,熟練的點開某論壇。

    “哥我現在已經你的反黑組組長了,”

    “什……什么反黑,”魏斯明聽不懂她的話,但是他看得懂各種浮夸的標題:【驚,岳鳴欽竟與標記對象同游B史,孤A寡B共處一室,他們將會擦出什么樣的回國】

    【據可靠消息稱,沈渡白已經回國,敬請祈期待雙s級alpha的爭鋒對決】

    “對了哥,下面還有好多同人文,你要看嗎?”

    魏斯明沉默不語,臉已經以秒鐘為單位的速度熟透了,甚至在翻到下面的同人文時突然踉蹌了一下。

    “哥,你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同人文嗎?”魏婉咬下一大口雪糕,突然領會到了欺負一個圍著圍裙的老實beta的爽感。

    “唉,”她長嘆一口氣,“當然是因為哥實在是太迷人了!

    第39章 私奔

    房間里飄著一股太過濃烈的酒味, 魏斯明感覺自己像是被誰泡在酒缸里腌漬過一遍,頭疼到快要裂開,努力想要睜開眼卻始終抬不起眼皮。

    “你是我生下來的怪物, ”

    戚琳背對著他說話,她站在走廊的盡頭, 四周黑的可怕, 魏斯明似乎還是孩童的身體, 不敢叫媽媽也不敢回答, 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戚琳周圍逐漸扭曲到變成黑洞的景象一下一下地把自己拖近, 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生吞。

    魏斯明開始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戚琳對他向來像對客人, 雖然有時候話說的直白,但從來不會捅破自己真實的想法, 也從來不屑在他身上浪費絲毫真情。

    他前幾天陪著魏婉回過一趟家,在等魏婉拿東西的間隙見過一次戚琳。戚琳穿著一身絲質的睡衣站在陽臺上吹風,陽光照在粉色的絲綢身上都泛出艷麗的流光,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太多雕刻的痕跡,她還是那么美,天生就像電影里無數alpha為她爭到大打出手, 血流成河,而她只要站在血泊里一笑就立刻又有無數alpha簇擁而上的絕代美人。

    只可惜電影里從來不講美人結婚生子后的故事。

    “斯明, ”她抬手示意魏斯明走近一點, “聽說你最近過的還不錯,和岳家的那位走得很近, 我是說,”她突然笑了一下, 笑得釋然,笑得不甘,

    “他確實是個完美的結婚對象,年輕,英俊,富有,有名有權,如果我再年輕幾十歲說不定也會對這類alpha死纏爛打,只可惜算了半輩子最后嫁了你爸那個外強中干的廢物。”

    魏斯明在一旁沉默不語,聽她講她年輕時是如何扮作白富美一心想要嫁入高門,魏溫佑又是如何包裝自己一心想要求娶富商女,結果陰差陽錯,都以為自己遇到了貴人,只差婚后真正躍入龍門,沒想到下一秒就狠狠地摔到了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魏斯明不懂為什么戚琳會突然給他講這么不堪的往事,他聽得手腳冰冷,只想親口問戚琳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生下自己。

    “為什么”他問,戚琳看著魏斯明,或許是察覺到了什么,微微地后退了幾步,打斷了他的問句。

    “斯明,”她轉過頭不再看魏斯明的目光,“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想教你,人活一世,自私也好,刻薄也罷,永遠都要學會最先為自己考慮,在個人利益面前任何東西都不值一提”

    魏斯明不敢看戚琳的眼睛,他突然覺得全身滾燙起來,想起六歲那年他半夜發燒,去敲爸爸媽媽的門,結果沒人回應,他抱著被子一個人熬過了漫長的黑夜。

    “斯明,”突然有一雙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地叫他的名字,“你發燒了,”那人說。

    魏斯明聽得到他的聲音,但是沒辦法回應他,下一秒夢境又開始變化,他從陽臺跌落,周圍的大樓都變成一頁頁紙,上面寫滿了魏斯明看不懂的心理學名詞,他忽然感覺有些熟悉,睜開眼想要湊近看,卻只看見沈渡白的臉,還是那雙勾人心魄的狐貍眼,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瞥魏斯明一眼。

    夢里的沈渡白還是十七十八歲的樣子,穿著校服,看誰都是不屑的眼神,像個十足的反派。

    “沈渡白,”他喊,說來也奇怪,明明夢里沒有人回應,他卻聽到了一聲小小的“我在”,有人攥著他的手腕,輕柔地捋著他的頭發。

    魏斯明恍惚覺得自己在夢里還是沈渡白的小跟班,偷窺他站在操場上踢球時意氣風發的身影,偷窺他濃密的睫毛,偷窺他雪一樣落寞的眼神,然后沈渡白開始給他講故事,講從前有一只丑小鴨,有一只白天鵝

    alpha到底講了什么故事?魏斯明聽得不太分明,卻眼見一只帶血的天鵝躺在雪原里,纖長的脖子被刀片劃開,死得詭異又華麗,魏斯明蹲下來想要仔細地再看一眼這只白天鵝,卻突然被人拉了起來,有人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一躍跳入水面。

    魏斯明想跟他說我不會游泳,還沒說出口那人就湊過來,很認真的盯著他說:“不要害怕,我會一直保護你,”他這話說起來有點像中二漫畫里的調調,魏斯明突然笑了起來,才看清一眼岳鳴欽的臉,夢卻戛然而止。

    魏斯明突然不想醒來,他有太多無法言說的恨和怨,都在夢境中癡纏在一起,讓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落下淚來。

    “斯明,斯明,”卻有人急切地叫著他的名字,魏斯明忍著頭疼,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突然清明一片,是沈渡白的臉,他手里拿著一張紙巾,低下頭細細給魏斯明擦著眼淚,“你醒了?”alpha問。

    魏斯明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你喝醉了,”沈渡白說,他抬起放在魏斯明額頭上的手,重新換了一塊紙巾想要摘下他的鏡架給他擦眼淚,魏斯明卻突然睜開了眼,用酒醉后懵懂中還帶著哀愁的眼神盯住alpha。

    沈渡白手一抖,俯身細心地給他解釋:“你忘了,A大,我的講座,你從辦公室出來遇到于值,然后”他似乎極為憤恨地咬著重音,“他帶你去了酒吧,你喝了很多酒,我在一旁看你情緒不對就把你接了回來,然后發現你在發燒!

    他抬手要摘下魏斯明的鏡架,卻被魏斯明用手死死按著鏡架攔住了,“不讓我摘?”alpha問,

    魏斯明看見他皺的有些深的眉,聽他話鋒一轉,說:“以后少和于值一起玩,他的動機不純,”

    “于值不是你哥嗎?”魏斯明一怔。

    “嗯,”沈渡白一臉平靜地回答,“我哥也不是什么好人,還有,”他俯身,聲音里帶著微妙的磁性,“斯明,魏斯明同學,現在能松手了嗎?”

    alpha虛晃一槍,用手彈一下魏斯明的腦門,趁他愣住的時候飛速摘下魏斯明的鏡架,用紙巾覆在他的眼角上擦拭眼淚。

    他的動作極為輕柔,表情卻帶著得逞后居高臨下的狡黠笑意,乍一向魏斯明一瞥,恍惚中還是夢中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為什么在夢里還要哭,”他低聲問,“你剛才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低頭輕笑,皮膚蒼白,正對著光源像只基因純正的吸血鬼,黑發紅唇,眉眼彎出十分純情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住人的脖頸吸血。

    魏斯明看著他,那只死在雪原里的天鵝,那些讀不完的晦澀心理學名詞,那些不明不白的怨恨和哀愁,他開口,像要咬碎一口牙齒:“不知道因為你是混蛋!

    “嗯,”沈渡白攥住他的手腕,拿起紙巾,用手指摩挲著他的眼角,“我是混蛋,”他說著說著竟然又笑起來,把臉湊到魏斯明的手掌上蹭了兩下,“你現在隨時可以扇我幾巴掌,只要你愿意!

    魏斯明并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天花板,思緒抽離了兩秒。

    “你不愿意?”alpha突然湊過來箍著魏斯明的手腕,低頭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然后低下頭在魏斯明的肩窩里蹭了兩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他一邊道歉,一邊把頭埋的更深,讓人疑心他的道歉只是提前想好的應對措辭。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那部電影嗎?”他突然說,“去年的時候我去電影的拍攝地附近呆了很長一段時間,為了一個國際知名的三性生理學家的項目跟進,我算是志愿者和監工,實驗對象是一群等級最低的omega和alpha,他們都還只是一群孩子,有的沒辦法分泌信息素,有的沒辦法控制信息素,”

    他起身,看了眼魏斯明被蹭紅的肩窩,忽然又感覺有些愧疚,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欣喜,魏斯明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床上,他的皮膚滾燙,呼吸平緩,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他是活的魏斯明,會流淚,會生氣,甚至還會在罵完自己混蛋后靜靜地聆聽自己講的故事。

    "大部分的孩子都來自貧民窟,即使是在冬天也穿著薄薄的單衣,我不是什么善人,"

    “有些孩子靠領到的實驗補貼能買一件當地市場上價格最低廉的羽絨服,但大部分孩子都會把錢交給家長補貼一點家用,我實在是不忍心,給他們每個人都買了一件羽絨服,一套棉服,大多數孩子都收下了我的衣服,再下次見面的時候有意無意總會湊在我的身邊,”

    他笑,“他們有的一頭金發,有的是小卷毛,一起蹲在我身后像一片地里長出來的奇怪蘑菇!

    “只有一對姐弟沒領我的衣服,姐姐和弟弟都是小卷毛,性格很要強,說他們的omega媽媽教導他們不能隨便收陌生人的衣服,但是東半球的冬天實在太冷,弟弟有時候會偷偷的跑過來抱住我的大腿,但是從來不說一句話,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他不喜歡自己的信息素,希望能做腺體切除手術,你應該也知道難以控制自己信息素的omgea在長大過程中會有多危險,我蹲下身和他對視,跟他說其實叔叔也不喜歡自己的信息素,還告訴他這次實驗的主要目的就是針對少數群體祛除信息素第二性征,他很高興,問我實驗成功還要多久,”

    alpha捋一下魏斯明的頭發,接著講:“其實我也不知道還要多久,只能和他說在未來不久,自從這次后小卷毛就開始格外粘我,他開始叫我哥哥,會定時蹲在路口等我,小卷毛的姐姐從小聽搖滾樂,夢想是將來組建一支世界聞名的樂隊,于是我開始教他們彈吉他,”

    他停頓片刻,繞到隔壁房間翻出一把通體青綠的電吉他。

    “那段時間我經常會在臨時搭建的棚戶區里教他們彈吉他,迎著凌冽的寒風,房頂經常會漏雪,項目的發起人笑著說這是無用的浪漫,我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他撥了一下琴旋,低頭看著魏斯明的眼睛。

    “但是我知道我每次看到雪就會想起你,就算所有的音符凍結成冰,就算世界末日真的來臨,”

    沈渡白掰開魏斯明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放了一塊吉他撥片,這塊撥片陪了alpha很多年,陪他去過M國,也陪他度過了志愿的半年,幾乎像吉他體外的心臟,沈渡白在想魏斯明的時候經常會無意識摩挲它的反面,于是他在回國前找了設計師在上面鑲了一匹金色的駿馬,alpha想它交到魏斯明的手里,也想把自己的心臟交到魏斯明的手里。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來臨,我想帶你在雪原里私奔。”

    第40章 樂隊

    十年前的某個夜晚, 沈渡白在日記上寫下自己一直想要組建的搖滾樂隊的名字:

    angry cat,憤怒的貓。

    翌日由于某種熟悉的不可抗力,心理醫生再次敲開了沈渡白的房門。

    “憤怒的貓?”這位業內有名的omega醫生雖然已經步入中年, 但打扮依舊前衛,他無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指釘, 注意到alpha投來的目光后又大方地攤開手掌向他展示:

    無名指上的兩顆指釘在燈光下閃爍著灼眼的光芒。

    “你不想問我在手上穿孔會不會疼嗎?”

    “不想, ”alpha移開眼神,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小白, ”心理醫生夸張地捂住心口, “我從你五歲時開始接手你的治療, 從來沒從你嘴里聽到一個想字,不過, ”

    他笑,“你的樂隊名字起得不錯,能夠保持憤怒其實是一種難能可得的能力,”

    “不要再叫我小白,聽起來很像狗的名字,還有, ”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猶豫, 又似乎在思索, “你剛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omega直視著他的眼睛, 少年的神情中帶著微微的惱怒和微不可察的被夸贊后的喜悅。

    心理醫生觀察著他的每一個微表情,心里莫名被擊中了一下, 只有在極為罕見的幾個時刻,他才會忽然意識到眼前的alpha甚至還只是個沒有成年的孩子。

    “你對我翻看你日記的行為感到憤怒, 你更對幕后的授權人感到憤怒,簡而言之,你對控制你的一切的事物都感到憤怒,你是身體的主人,但你無權控制你的身體,別說穿孔,就連多添一道劃痕都會被加強監管,你是靈魂的主人,但你同樣控制不了自己的靈魂……”

    “我爺爺知道你敢說這些話嗎?”alpha打斷他的話。

    “誰知道呢?”心理醫生苦笑,“我好歹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也算,”他抬起頭看著alpha“也算半個被強迫的幫兇,而且你不覺得我這么做特有搖滾反抗的內核嗎?”

    “所以你覺得我想組搖滾樂隊就是表達我的叛逆和反抗嗎?”alpha問。

    “不是嗎?”

    “不知道,”沈渡白仰頭,眼神在天花板上游離

    “誰他媽知道?”他低頭,平視著還處著震驚狀態的omega,然后抽動唇角笑了,眼神里有某種純粹而又無解的悲傷和喜悅,想要溢出卻又無法溢出的矛盾情緒都被糅雜在一雙眼中。

    太過無解太過深刻的一眼,像電影行進到高潮時給主角的特寫鏡頭,讓omega在幾年后的深夜接到一通來自遠洋的電話時腦海中最先出現依舊是這雙攝人心魄的眼睛。

    “只是,”他停頓,“我拒絕成為我。”

    十年后的沈渡白在身上留下無數大大小小的傷痕,也曾經打了四個指釘,左右手的無名指,和當初的心理醫生幾乎一樣的位置。

    十年后世界上的某個網站上依舊存放著alpha創作的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專輯,主打曲的名字就叫NO,一個大寫的“不”字。

    開頭的第一句主唱用怒嗓嘶吼:“出生后,我拒絕成為我。”

    “所以講完了,你想聽我彈一首嗎?”

    “為什么不直接播放?”魏斯明問,他高燒后有些脫力,聲音微弱且語速放得很慢,但在alpha眼中就成了枕邊的呢喃細語,于是他低頭湊近,特別欠地挑釁:

    “要不你先猜一猜,”

    魏斯明只瞥了他一眼,立馬要把頭偏到一邊。

    “因為特別難聽,”alpha笑,“難聽到樂隊組了還不到兩個月就已經解散,難聽到在學校里演出的時候觀眾都叫我們退場,難聽到這張專輯至今只賣出了四十多張,其中還有三十張是我買的!

    M大論壇上至今還有這支樂隊的傳說,和沈渡白同院的學弟學妹總是在歷屆教授在課堂上毫不吝嗇的展現對他的贊賞后抱著興奮和好奇點開論壇上的演出視頻,然后再難以置信地點開評論區,一樓賤兮兮地寫:又有傻瓜被騙了,后面還跟了幾個捧腹大笑的表情包。

    “怎么不說話了,覺得有點出乎意料?”

    魏斯明確實一時有些震驚。

    沈渡白有太多出乎魏斯明意料的地方,他還記得alpha在高中時除了校服外一身總是貴的嚇人的名牌,坐的是車牌號五連號的邁巴赫,一身貴氣襯得任何alpha在他面前都像灰頭土臉的配角,是會為一切事情制定精準計劃的,冰冷的完美主義者。

    組建搖滾樂隊,被觀眾起哄退場,去異國志愿半年,無論哪一個單拎出來似乎都和沈渡白那么不搭。

    可是魏斯明開始想象,在漫天的大雪里,沈渡白被一群孩子簇擁著,指間流瀉出第一個音符,然后又很快被凜冽的寒風吹散,想來真是奇妙,同在東北半球,或許同一陣風,同一陣雪,或許他們在某一個難熬的深夜同時想象:

    真的會有平行世界嗎?

    也許他和沈渡白的時空線交匯,沈渡白沒有出國,然后他們一起讀A大,alpha還是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還是會趁魏斯明發呆的時候彈一下他的額頭,

    “你又在發呆,”alpha會問:“說吧,你這次又夢到了什么?”

    魏斯明突然覺得鼻頭酸澀,有種想要不顧一切,放肆大哭的沖動,卻始終落不下一滴淚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那么怯懦的孩子,小的時候父母經常忘記自己的生日,他不敢提醒,只敢站在門外期待會有奇跡降臨,魏斯明不在乎生日蛋糕,也不在乎生日禮物,只想要一句“生日快樂”。

    中學時代雖然名列前茅但是一直被人叫書呆子,工作時代又被人竊取來之不易的成果。

    所以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勇士,只是甘愿做一匹能陪在勇士身邊的駿馬。

    但是他突然又坐起身,伸出手臂抱住了眼前的alpha。

    “一點也不,”魏斯明笑,“其實我覺得你組樂隊這事特別酷,在雪地里彈吉他也特別酷,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和你在臺上一起唱難聽的要命的歌,一起幫助那些弱勢的omega,但是沒有如果了,”

    他低頭,在alpha的頸窩上蹭了一下,像一只對主人撒嬌的,悲傷的小貓。

    “拒絕成為自己也很酷,就好像你不再是沈渡白,我也不再是魏斯明,我們脫去一起社會化的外衣,甚至脫離自己,然后你問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私奔,”

    “這是什么傻問題,”他抬頭看著沈渡白,

    “如果你以前問我的話,我一定會這么回答,拋棄一切對我來說很難,但好像也沒那么難,你知道的,好像有時候我也沒那么懦弱,不再猶豫一秒,我會答應你,我說好啊,那我們就一起私奔,可是”

    “我不要可是,alpha突然箍緊魏斯明,太過強烈的情緒讓他的身體不住的顫抖,“魏斯明,我不要可是,去他媽的一萬公里,去他媽的什么omega伴侶,九年以來的每個日夜,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你,我像個變態一樣搜集關于你的一切,你的專業,你的同學,你的導師,你的每一場講座,還有故意被人拍到,故意想讓你看到的omega伴侶,”

    “魏斯明,你真的以為我是什么不求回報的好人嗎?特意去做半年的志愿者是因為一個國際聞名的三性生理學者,是因為我需要人脈,是因為你,你遇到的所有難題我都想替你解決,你痛苦我會比你更痛苦,你幸福我會比你更開心,我想和你再看很多場雪,我想給你戴上我親手織的圍巾,我想讓你這輩子都不要忘記我”

    “可是不行,”他的手拂過魏斯明的眼角,眼神里帶著某種幾乎狂熱的偏執和悲傷,

    “我的心理醫生說我有強烈的自毀傾向,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自毀傾向,我只不過是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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