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何錯之有啊?
“什、什么?!”龐長史聽見這個“殺”字, 不禁臉色劇變,慌亂向后退去,“你們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你敢殺我?!”
“朝廷命官又如何?”祁雁平淡一笑,“龐長史不是已經認出了我是誰?謀逆之罪我都背了, 殺害朝廷命官這等小事,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你、你……”龐長史氣得指向他的手指不停顫抖, “你們真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長史自己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倒是說起別人無法無天了,”祁雁慢慢拔出了刀,看向周圍的苗民,“諸位退后些,這些人我祁某一人殺,這罪名我也一人擔。”
他毫不猶豫地把刀尖捅進了對方的心口, 龐長史滿臉錯愕就這樣凝固在臉上,捂著傷口倒了下去。
鮮血汩汩而出, 在地上匯聚成血泊。
祁雁走向下一人,司馬已經嚇得跌坐在了地上,話都不會說了。
周圍的苗民突然一擁而上,他們實在忍了太久,哪里還顧得上管殺害朝廷命官要承擔什么樣的后果,泄憤般撲向院子里的貪官污吏, 喊殺震天。
鮮血染紅了州廨,與血色的夕陽連成一片,慘叫與哭號直上云霄, 一時竟分不清究竟是誰在流血,誰在流淚。
一片混亂當中,忽有人偷偷從后門溜了出去,那人牽著馬,邊跑邊喊:“來人啊……救命啊!殺人了!”
一支箭矢凌空飛來,正中他后心,又從前心貫出,那人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當場生機斷絕。
他牽著的馬受了驚嚇,嘶鳴一聲,不管不顧地狂奔而去。
伏在圍墻上的姜茂直起身來,收了手中剛發過一箭的弩,旁邊趙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獨臂大俠,弓用不了了,還能用弩,準頭不錯。”
姜茂瞥他一眼,從圍墻上跳下來:“去看看他死透了沒。”
“一箭貫心,這還能活?”趙戎也跟著他跳下來,踢了踢地上死透的人,“不過他只是個馬夫,你下手可真狠。”
“他不是罵你了嗎?”
“嗯?”
“沒什么,”姜茂抓住馬夫的胳膊,把人往州廨里拖,“剛剛將軍問他,他撒謊了,趁刺史不在,他可沒少進出柴房,一個馬夫都能這么恃強凌弱頤指氣使,死得不冤。”
趙戎幫他拖了人:“那馬呢?咱不要了?將軍說那可是千里良駒。”
“要追你自己追,我反正不去。”
“……還是讓大巫來處理一下血跡吧。”
兩人回到院內,里面的混亂已經結束了,數不清的蠱蟲正在分食地上的尸體,有苗民蹲在墻角號啕大哭,手上還沾著貪官的血,抹了自己一臉。
也有人被這噩夢般的景象和沖天血氣惡心得扶著墻吐個不停。
趙戎把馬夫的尸體扔進尸堆里:“大巫,這還有一具,外面還有點血,麻煩您了。”
苗霜打著哈欠,又指揮蠱蟲出門處理血跡,精神懨懨道:“你們殺得也太多了,我的蟲子都要吃不下了。”
“夫人今天辛苦了,”祁雁走上前來,“今晚好好休息,其他的我來處理就行。”
“答應我的補償……”
“放心,一點都不會少。”
苗霜勉強滿意,幫他們處理完了尸體,便在府里找了間干凈屋子準備休息。
血氣漸漸散去,苗民們換下身上染血的衣服,也緩了過來,祁雁走到他們跟前,道:“今夜大家休息一晚,明日就帶著糧食回苗寨吧,別讓大家等太久了,還有那個叫黎新的女孩,帶她一起回去——你們誰愿意跑這一趟?”
立刻有三四個苗民自告奮勇,祁雁點點頭:“那就交給你們,剩下的人,我會連夜核對名單,州廨缺失的官員,由咱們頂上。”
苗民們互相對視,有人不太自信地問:“我們……能行嗎?”
“再差也不會比過去更差,你們說對嗎?”
想想那些尸位素餐的貪官都能混到現在,眾人瞬間又有信心了,人們各自找地方休息,州廨里房屋很多,湊合一宿完全富裕。
安撫好了苗民,祁雁呼出一口氣,對趙戎他們道:“你們兩個,隨我來。”
三人來到刺史辦公的正堂,祁雁將一本官員名冊攤開在桌上。
趙戎幫他點了燭火,又研了墨,祁雁提起筆,將今日所殺的官員名單全部抄錄下來。
“將軍,咱真要冒名頂替這些人啊?”趙戎壓低聲音,“您這計劃也太大膽了,直接換掉了半個州廨的人,萬一露餡了怎么辦?”
“我也沒想到該殺的人竟有這么多,”祁雁提筆寫字,頭也不抬,“但既然做了,那就一做到底,也不需隱瞞多久,等到我起兵之日,便不再需假借他人身份。”
“說的也是,”趙戎道,“那您這職務怎么分?您冒充刺史,我和姜茂……長史司馬?那大巫呢?”
“他想必不愿管這些瑣事,等下我會問問他,”祁雁道,“黔州屬于下州,參軍只有三位,司法、司倉還在,至于司戶參軍,我會交給田語,正好讓她給族人核查一下戶籍,我相信她有這個能力。”
“黔地雖荒蠻,卻也有許多漢人在此居住,我看了今年的稅冊,不光是苗人,漢人需要繳納的稅糧一樣多,壓榨百姓不分彼此,上梁不正而下梁歪,刺史貪,手下跟著一起貪。”
層層加碼下來,恨不得把百姓剝下一層皮。
“現在正值稅收時節,派出去的小吏還都沒有回來,各州縣收上的稅糧最終都會抵達黔州,我們還有的忙。”
趙戎一聽,頭都大了,不禁有些退縮:“我還是喜歡打仗……這長史和司馬誰干的活比較多,要不姜茂咱倆換換?”
祁雁:“最重要的還不在收稅,而是怎樣收稅能緩解百姓的生計之苦,又不會被季淵發現,若黔州刺史突然性情大變,不貪了,季淵一定會發現什么。”
“也就是說,我們即便殺了他們,也無能為力嗎?”姜茂問。
“不,一定有解決的辦法,且容我再想想。”祁雁捏了捏眉心,比殺貪官更難的是怎么處理這些人留下的爛攤子,“你們都回去休息吧,辛苦了一天,早點睡覺。”
“現在卻也睡不著,”姜茂道,“我來幫您抄吧。”
他要幫忙,祁雁也沒拒絕,把筆給了他,自己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月色。
夜漸漸深了。
白日死里逃生的幾個捕快正聚在一起喝酒,提起今天發生的事,他們還有些心有余悸,趁四下沒有旁人,終于敢交談兩句:
“今天咱們見到那個,真是祁將軍嗎?”
“應該……是吧。”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怎么這又活了?”
“假死唄,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膽子也是真大。”
“他都被定為謀逆滿門抄斬了,欺君又算什么,想必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是他,我也要反!祁家三代忠良,為大雍鎮守北境,又被調來平定南蠻,結果就因為一個勞什子圣蠱把人全家殺光了,你們信那圣蠱真的存在嗎?反正我是不信,要真有那種東西,天下不早是苗人的了?”
“你可小點聲吧,祁雁是不是真的謀反也不是咱們能議論的,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就是就是,今天那陣仗真是嚇死我了,怎么一只小小的蟲蛹就能驗出我們在撒謊?祁雁身邊那個白頭發的,好像就是苗疆大巫啊,這般通天手段,我都要相信圣蠱是真的了。”
“你說,我明天要是不去上值,一走了之,他們會追究嗎?”
“我勸你別鋌而走險,小心他們殺你滅口,那大巫手眼通天,說不定現在還在盯著我們呢。”
“噫,別說了,我后背發冷。”
幾人紛紛一個哆嗦,悶頭喝酒,不敢再說話了。
那個說“如果他是祁雁也要反”的捕快一腳踏在長凳上,許是喝了酒,比平常更多幾分膽氣:“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上值,早就看姓馮的刺史不順眼了,上次我們跟著曹參軍查案,差一點就要抓到兇手了,結果兇手躲進了刺史時常光顧的春風樓里,他嫌我們打擾他雅興,居然就不讓我們查了,就這么放跑了案犯,再也沒能抓到。”
“要是這么說,那我也想回去看看了,如果真像你說的祁雁是個忠臣良將,說不定真能整治整治這不正之風啊,反正他現在不殺我們,我們在他手下做事,俸祿還一樣發,對我們來說也沒壞處。”
“有道理。”
“說的也是……”
捕快們七嘴八舌,又有一人道:“不過今天驗謊時,我手里的蟲子也倒了,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呢,結果他居然放過了我,我這現在心有點虛……”
“我倒是沒注意,你當時撒了什么謊?”
“他問我有沒有小偷小摸,我說沒有,其實我偷過,我從刺史那偷過十兩銀子,當時他說我偷懶耍滑,扣我月俸,蒼天可鑒我真沒有!我太生氣了,就趁深夜潛進刺史府……偷了一塊銀鋌。”
“哈,你偷了刺史的錢居然不跟兄弟們分享,你這人可真不講義氣。”
“別這么說啊,那銀鋌我到現在還沒敢花呢……算了算了,回頭拿出來請你們喝酒。”
“這還差不多,所以祁將軍不殺你,只是覺得你罪不至死吧,那不還有一個承認自己受賄二百兩的,也活著離開了。”
“這么說我就放心了,那明天我也去上值——來來來,喝酒喝酒!”
月色正濃,祁雁回到房間。
這是間沒人住的客房,苗霜蜷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了,祁雁輕手輕腳地靠過去,想不驚動他上床睡覺。
苗霜卻睜開眼睛,向他看來:“忙到現在?”
祁雁頓了下,掀開被子進了被窩:“我還以為你睡了。”
“是睡了,不過又醒了,”苗霜順勢靠進他懷里,輕輕嗅了嗅,“洗澡沒?殺了一天人,帶著別人的血臭味可別跟我一起睡。”
“……洗過了,”祁雁哭笑不得,“什么叫殺了一天人,明明只殺了兩個。”
“將軍也真是會算計,故意把我的族人騙上你的賊船,現在殺害朝廷命官人人有份,開弓沒有回頭箭,想跑可是再也跑不了了。”
“我不也在夫人的賊船上嗎?”祁雁輕輕摟住他的腰,“我們早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把他們牽扯進來,也是給他們鋪路而已,我不會在黔州逗留太久,刺史府……遲早都是你們的。”
“將軍這張嘴,還真是會說,”苗霜的指尖擦過他的唇邊,“殺人罔法都能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黔州觀察使的位置本就該是我的,”祁雁捉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何錯之有啊?”
第102章 第 102 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你這些年來只是當個將軍, 可真是屈才了,”苗霜輕笑出聲,“你要是沒能取代季淵當上皇帝, 我都要替你可惜。”
“都倚仗夫人助我,”祁雁蹭了蹭他的鼻尖, 親吻他的唇角,繼續與他耳鬢廝磨, “現在州廨職位空缺,夫人可愿領一官半職?”
苗霜果斷:“不愿。”
祁雁就猜到他肯定不愿,苗霜這人閑散慣了,做什么事全憑喜好,整日點卯上值這種事肯定是敬而遠之。
他便不再繼續問,兩人都勞累一天了,親密也不似平常激烈,透著股漫不經心的怠惰和懶散,十指悄然纏繞在一起, 苗霜微涼的指尖也染上屬于對方的溫度,唇舌侵擾間氣息交織, 空氣中都透著十足的曖昧與纏綿。
精神在這樣的親昵中漸漸放松下來,深秋時節,屋里沒點火盆,實在有些冷,苗霜像是想要冬眠的蛇一樣蜷在祁雁懷里,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汲取暖意, 祁雁身上的熱度將他裹貼著,讓他很快沉沉睡去。
整個馮刺史陷入一片安寧。
兩個時辰后,天色初明。
祁雁睜開眼睛, 醒了會兒盹,天冷讓人對起床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抗拒,精神和肉|體抗爭了一會兒,他還是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把苗霜放下,有些不舍地在他額頭吻了吻,給他蓋好被子,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他走到一旁更衣,沒注意到床上的人偷偷睜開眼來看他,一直看著他換上那身緋色的官服,才把臉縮進被子里,繼續睡。
祁雁開門離開房間,正迎上趙戎他們,趙戎一臉困倦地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跟他打招呼:“將軍,早。”
趙戎身上的官服穿得皺皺巴巴,比他的人還要沒精神,他渾身不得勁地抻了抻肩膀:“這衣服我怎么穿著這么難受呢……”
昨夜三人連夜抄錄完了官員名冊,按照身高、性格一一匹配,填補空缺,趕在正式上值前分配完了所有的工作。
之前自告奮勇的幾個苗民也駕著糧車,帶上黎新啟程返回苗寨,祁雁將苗寨的戶籍名冊也給了他們,讓他們帶回去轉交田語。
卯正時分,官員們陸續到值了,一夜之間大換血的州廨氣氛頗有些詭異,死里逃生的人們聚在堂前,看著那位高堂之上端坐的殺神,等著他發號施令,大氣也不敢出。
祁雁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聚在這里干什么?都沒自己的事情做么?”
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誰先抬了腳,其他人紛紛效仿,頓時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干活。
最后留下來等著派活的就剩下趙戎和姜茂,他倆是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過了一會兒,祁雁將稅冊丟給姜茂:“如果有小吏收稅回來,你就按這冊子上的數目核驗,這差事交給你,能辦到吧?”
姜茂點了點頭:“將……大人放心。”
“嗯,”祁雁看向趙戎,“去把曹參軍給我找來。”
“是!”
待命已久的新任長史終于有活兒干了,風風火火出去找人,曹參軍被帶到祁雁面前,還以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冷汗都快下來了。
祁雁:“后院那幾個被拐騙來的女子,你負責幫她們尋找家人,州廨卷宗我已經看完,你可以拿回去了,先核對一下失蹤報案里有沒有能對上號的,如果沒有,就問清楚她們的身世進一步尋找打聽,務必在年關之前送她們去和家人團聚。”
聽到只是讓自己查案,曹參軍松了口氣:“明白,都是我分內之事。”
“還有,辦完這件事,過往所有草草了結的舊案按輕重緩急全部重啟,州中捕快依然供你調遣,一人不多,一人不少,若有什么困難,盡管來找我。”
曹參軍一聽要重啟舊案,登時腦子一暈,感覺未來半年自己都要忙得腳不沾地了,前途一片灰暗。
祁雁深黑的眼眸注視他:“還有什么疑問嗎?”
“沒、沒有!”曹參軍咬著后槽牙,“都聽將軍安排。”
祁雁:“嗯?”
曹參軍一激靈:“不,馮大人。”
“去吧。”
曹參軍褪色的背影離開了,趙戎嘖嘖兩聲:“這群人偷懶慣了,突然要干這么多活兒,想必會累死吧。”
“你也別閑著,去幫他。”
“啊?我?”趙戎一臉錯愕地指指自己,“我哪會查案啊……”
“軍中先鋒,刺探敵情得心應手,區區查案又算得了什么,讓你去你就去。”
“好吧……”
趙戎灰頭土臉地走了,祁雁又提醒他:“出外勤記得戴面具。”
在夜襲刺史府之前,苗霜做出了更多的幻蠱面具,并且進行了一番升級改造,這批面具只有半張,更加輕便,效果比以前更好,還能防水。
冒充捕快的苗民們很快被曹參軍帶出去干活了,墻上掛的面具空了大半,祁雁繼續處理著這樣那樣的事務,直到日上三竿,苗霜才起床。
先前還自由散漫的州廨官員們一夜之間變得兢兢業業,苗霜見了,也不禁有幾分驚奇,姓祁的往那一坐,還挺像那么回事,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管理起這些官員來也是得心應手,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祁雁低頭忙碌,苗霜則無所事事地翻閱起了架子上的書冊,白蛇從他肩頭游下,爬到了祁雁的書案上,對著硯臺直吐信子。
祁雁瞥它一眼,道:“不能吃。”
白蛇悻悻收回了想嘗嘗墨汁的信子。
苗霜將它捉起塞回袖中,順勢便坐在了桌子上,手里攥著的書簡抬起祁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祁雁伸手抓住書簡,指尖向上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拽便將他拉進自己懷里。
苗霜坐在了他腿上,偏過頭來親了親他的唇角,就聽見祁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人閑著也是閑著,陪我去個地方可好?”
“去哪兒?”
“去看看黔州的糧倉。”
苗霜顯然興致缺缺,又跟他膩歪了一會兒,這才應下:“行吧。”
祁雁叫來了司倉參軍,讓他前面帶路,開倉驗糧。
緊閉的倉門打開,只見糧倉內白花花的糧食堆積如山,幾只碩大的老鼠正在倉中橫行,見人來了竟然不跑,回頭看看,又旁若無人地吃起米來。
“這耗子比貓還大,”苗霜挑了挑眉,“看來你把它們養得不錯啊。”
參軍額頭冒出冷汗:“慚愧,慚愧……這倉中糧食太多了,總是招來這些畜牲,我們時常打,卻總也除不盡。”
苗霜冷笑了一下:“這耗子見了人不跑,像是時常被驅趕的樣子嗎?參軍大人,撒謊也編點好的。”
“呃……這……”
白蛇爬到苗霜肩頭,發出威懾的嘶嘶聲,糧倉里的老鼠頓時受了驚,吱吱叫著四處亂竄起來。
但很快它們又齊齊一停,像是受到了某種控制,接二連三竄出了糧倉,順著倉門從他們腳邊爬過,一直來到外面,突然發瘋一般互相撕咬起來。
看著這些老鼠互相殘殺,彼此撕咬得鮮血淋漓直至抽搐氣絕,參軍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了,臉色也有些發白,覺得地上死的好像不是老鼠,而是自己。
“官府豐年收糧,災年賑糧,今年已到年底了,這糧倉為何還如此滿?”祁雁冷冷問道。
“是……馮大人說,黔地今年,風調雨順……”
“好一個風調雨順。”
官倉里糧滿得快要溢出來,種糧的百姓卻食不果腹。
祁雁眸色深暗,那眼神鋒利如刀,割在參軍身上,像是要把人凌遲一般:“你可知我為何不殺你?”
參軍深深低著頭,脊背也跟著佝僂下去:“自、自然是因為……大人寬宏大量……”
“并非我寬宏大量,也不是因為你沒有撒謊,更非你貪得不夠多,只是今年官倉被盜,總要有個人來擔責。”
“什、什么?!”參軍大驚,“官倉被盜?這這這……不曾有過這種事啊大人!”
“我說的不是已經發生的,是將要發生的,”祁雁淡淡笑了笑,那笑容卻不帶一點暖意,只讓人遍體生寒,“放心,不會真讓你掉腦袋,只是扣你一年俸祿,相比你中飽私囊的錢,不算多吧?”
參軍面部肌肉都緊張得抽搐起來:“不……不多……”
“好了,我已驗看完畢,把倉門關上吧,記得別再讓耗子跑進去了,如此碩鼠,若非貪得無厭,也不會落得今天這般下場,你說是嗎?”
祁雁說罷,同苗霜一起離開了糧倉。
參軍低頭看著地上皮開肉綻面目全非的死老鼠,已是大汗淋漓。
*
“看來將軍已經有主意了?”走在回州廨的路上,苗霜問。
“昨夜想了一宿,尋常法子定是行不通,只能冒險一試了。”
“你指監守自盜?”苗霜饒有興味地笑了笑,“將軍的法子還真是另辟蹊徑,別人監守自盜都為填滿自己的口袋,你卻要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去救濟百姓,就算你這么做了,百姓不知真相,也不會有人感謝你。”
“愛民在心,而不在旁人之口,既無愧于心,何必在意旁人怎么說,我只做眼下當前事,是青史留名還是遺臭萬年,自有后人評價。”
苗霜腳步一頓。
這話……還真是出奇的耳熟。
祁雁這人,當真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見他沒跟上來,祁雁也停下步伐:“怎么了?”
“沒什么,”苗霜追上了他,“具體要如何做?監守自盜,你總不能真的親自去偷吧。”
“我一個人卻也搬不了那么多糧,整個州廨的人手都不夠,捕快們還得跟著曹參軍查案,他們的身手也不太行。”
祁雁說著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之前曹參軍說,黔地活躍著一批逃難而來的江湖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江湖人最是重義,若非走投無路,誰又會落草為寇,官府都抓不到他們,進出州廨偷盜財物想必也信手拈來。”
苗霜眉梢輕挑:“你若真能降伏了他們,不但能讓他們幫你干活,還能讓黔地少些惡性案件,也算是一箭雙雕——不過,你要怎么讓他們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你?這些人可不像那些軟骨頭的官吏好拿捏,我是不會幫你下蠱的。”
“此事無需夫人出馬,夫人就看我的吧。”
“那我便拭目以待。”
*
祁雁讓手下人幫忙散布了消息,數日后,城內一破敗偏僻之所,聚集了十幾個兇神惡煞的江湖人。
這些人不是臉上帶疤,就是紋著花臂,深秋的天氣赤著臂膀,身上背著碗口粗的砍刀。
為首的那個穩穩坐在缺了一條腿的長凳上,把自己的刀擦得锃光瓦亮,照出一張胡子拉碴的人臉。
有人湊到他跟前來,低聲問道:“大哥,咱不會被耍了吧?那人怎么還不來?”
胡子大漢頭也不抬地繼續擦刀:“再等等。”
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來,終于有人不耐煩了,擼起袖子:“他奶奶的,誰敢耍我們!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越來越多的不滿聲此起彼伏,正在這時,忽有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響起:“諸位稍安勿躁,我可是一直都在。”
“……誰?!”
數柄明晃晃的刀尖對準了他,十幾人將他團團包圍,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驚疑不定,他們竟不知道這人是何時出現在身邊的,完全沒察覺到他的氣息。
胡子大漢也站了起來:“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苗霜是也,”那人從暗處走出,身量頎長,臉上戴著半張金屬面具,看不清面容,“今晚雇你們的就是我,諸位卻問我是誰?”
“苗霜?沒聽說過,”胡子大漢的刀依然指著他,“你說有賺大錢的活計,可是真的?”
“自然,”頂著“苗霜”之名的祁雁從腰間解下錢袋,打開來,里面是滿滿的一袋碎銀,“幫我辦好了事,這些都是你們的。”
有人一下子看直了眼:“這么多錢?”
有人頂著誘惑,問道:“若是辦不好呢?”
“若是辦不好……”祁雁微微一笑,將銀子收起,“那你們就一個都別想走了。”
此言一出,氣氛登時劍拔弩張起來,有人不屑地呸了一口:“虛張聲勢!口氣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人說著大喝一聲,揮刀就朝祁雁砍來,祁雁閃身躲過,指尖在刀身上輕輕一彈,內力在指尖迸發,只聽“當”的一響,那把寬背砍刀居然就從中間斷作兩截。
持刀人大驚,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折斷的愛刀:“這……這……”
眼看著同伴被欺負了,眾人眼中紛紛閃過一抹狠厲,胡子大漢粗聲喝道:“兄弟們,一起上!”
祁雁赤手空拳,在十幾人的輪番攻勢下竟游刃有余,后背好像長了眼睛似的,總能精準避開每一道攻擊,身形在眾人之間閃轉騰挪,交手不過十招,周圍人已經倒了一地。
他一掌拍在胡子大漢胸口,強勁的內力差點震碎他的五臟六腑,對方急忙御起內力抵擋,這才沒當場魂歸西天,但也被拍得重重摔了出去,撞碎了一截本就搖搖欲墜的墻壁,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有小弟大驚失色,爬上前去:“大哥!”
胡子大漢以刀插地,刀身還在嗡鳴不止,虎口都震出了血來,他抬頭看向遠處那道依然氣定神閑的人影,氣喘吁吁道:“你、你厲害。”
祁雁扔給他一瓶治療內傷的藥:“如何?還打嗎?”
胡子大漢急忙擺手:“不……不打了。”
祁雁環顧四周:“現在諸位總能聽我說話了吧?”
胡子大漢服下傷藥,緩過來了些,他撐著刀站起身來:“你說,到底要我們幫你做什么事?”
祁雁:“我得到情報,黔州刺史府中有一私庫,里面存放了馮刺史這些年來貪污的萬兩白銀——我要你們把這些銀子盜出來給我。”
“你說什么?!”有人震驚道,“你要我們去官府行竊?”
“怎么,不敢嗎?殺人放火你們都敢,不敢去官府偷盜?”
“我們自然敢,”胡子大漢說,“只不過,你就不怕我們偷到了銀子,直接卷款跑路?”
祁雁不緊不慢道:“跟我合作是長期的,偷出銀子只是第一步,每做成一件事,我都會給你們相應的報酬,是偷了銀子就跑逍遙一時,還是吃喝不愁享受一世,你們自己考慮。”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若你們事辦得漂亮,我還能想辦法幫你們在黔州落上戶籍,讓你們不再是沒頭沒臉的黑戶,”祁雁又拋出誘餌,“還有,我手下缺人,你們若還有其他兄弟,也可以介紹來,有多少我都收。”
眾人終于有些心動了,沒人不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浪跡天涯只是無可奈何。
“行,這活兒我們接下,”胡子大漢發了話,“我們何時行動?”
“你們剛剛受了傷,回去歇息一天,明夜子時行動,”祁雁拿出一張圖紙來交給他,“這是刺史府的布局圖,私庫的位置我已標明,得手后還在這里匯合。”
“記住,量力而行,別偷得太多,小心帶不回來。”
眾人各自散去,過了一會兒,苗霜才從樓頂躍下:“將軍在軍中也是這般籠絡人心的?”
祁雁嘆了口氣:“士兵可能還比他們好管些。”
苗霜笑道:“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北抵大漠,南達苗疆,大雍境內到處都是你的人,難怪季淵要殺你。”
“夫人就別調侃我了,”祁雁輕輕攬住他的腰,有些無奈道,“現在除了手下這么百十號人,我可是一兵一卒都調不了。”
兩人邊說邊外回走,第二天祁雁照常上值,待到夤夜,胡子大漢帶著幾個小弟翻墻進了刺史府,直奔馮刺史私庫。
門口值夜的守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看見有人進出,幾人盜完銀兩,在事先約定好的地方和祁雁匯合。
他們把盜出的白銀放進錢箱,因為一次能帶出的銀兩有限,總計只盜出三千多兩。
“那私庫里的銀子可不止萬兩,還有各種珠寶和布匹,這狗官也真能貪,”胡子大漢憤然道,“銀子我們幫你盜出來了,接下來要干什么?”
祁雁又打開另外一個錢箱,里面是滿滿一箱銅錢:“一兩銀換十文錢,你們自己拿吧。”
“一兩銀子換十文銅錢?”有人傻了眼,“這買賣也太虧本了吧!你耍我們啊!”
胡子大漢一腳把他踹到了地上:“閉嘴!答應的事就要辦到,讓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廢話!”
那小弟摔了個狗啃泥,趕緊爬起來,委屈道:“大哥……”
“叫誰大哥呢!”胡子大漢橫眉瞪眼,“從今往后,苗霜大哥才是我們的大哥,叫苗大哥!”
祁雁:“……”
倒也不必。
小弟苦哈哈地賠笑道:“苗、苗大哥……”
眾人用銀子換完了銅錢,均分下來,每個人竟分到一貫還多,沉甸甸地揣在身上,他們一臉陶醉地聞著銅臭味:“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雖然分完了報酬,但那箱銅錢其實沒少多少,祁雁又將一張圖紙交給他們:“接下來,按圖紙上標注的數目將這些銅錢分發給城內外百姓,記得,只準在夜間行動,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尤其不能讓官府發現,每發一戶,我再給你們十文錢。”
那是一張整個黔州城及周邊的布局圖,精確到每一戶,每戶標注的數目不等,錢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這是祁雁按照每戶繳納的賦稅計算出的數額,不能給得太多,否則人們會貪得無厭,也不能給得太少,不然難解燃眉之急,不多不少,剛好夠平安度過這個冬天。
有人不太確定地問:“發一戶就給十文?”
祁雁點了點頭:“黔州人口有限,你們可要抓緊了。”
話音剛落,人們紛紛掏出錢袋裝錢,熱情高漲地干活去了。
便這樣,“天降銅錢”平等地撒落在黔地每一戶貧苦人家,先是黔州城,而后是黔州治下各縣,再如法炮制蔓延向周邊各州,盜州廨、撒錢財,百姓們繳了稅款,家里快要揭不開鍋,沒過兩天就看到救命錢放在了窗臺上,次日又有人低價兜售糧食,人們迫不及待地拿錢換米,高高興興回家去。
沒人知道這些錢糧從哪里來,也沒人知道發錢賣糧的是什么人,人們只道是財神顯靈,家家對著財神畫像磕頭謝恩。
只有被盜的各地貪官們叫苦不迭,偏偏被盜的銀錢幾經倒手,已經辨別不出來源,想收回都難,有貪官勃然大怒,強行收繳了百姓得到的銅錢和低價買到的米,沒想到這些東西在官府里一過夜,第二天就全部變成了石頭和沙子,而百姓家里的錢糧卻分文未少。
人們愈發相信這是財神顯靈,財神爺只眷顧窮苦人,不賜福貪官污吏。
走投無路的貪官們不得已,派人狀告到了觀察使堂下,求觀察使為大家做主,祁雁卻眉目一凜,怒道:“放肆!一州官吏一年的俸祿加起來才多少,跟我說你們州廨丟了白銀萬兩,意思是有人貪污錢款?”
各州縣瞬間嚇得再不敢吭聲,誰人不知馮觀察使是個貪官,貪官竟然問他們貪沒貪,那只能是嫌他們貪得太多,影響他自己貪,大貪官要是想榨干他們這些小貪官,手段多得是,他們要是再追究下去,說不定這些年來努力貪下的錢一分都留不住。
于是他們只能含淚吃了這個啞巴虧,當作無事發生。
而那些被祁雁雇來的江湖人,從一開始的十幾人,發展到后來百余人,劫富濟貧還能逃脫官府制裁,讓他們個個對“苗大哥”五體投地,唯苗大哥馬首是瞻,苗大哥讓往東他們絕不往西。
最終,祁雁將他們安排在了各州縣,作為他的眼線監督當地官員。
等到“財神”結束賜福,一切塵埃落定時,年關也已到來。
剛幫曹參軍把最后一個女孩送歸家中的趙戎返回州廨,聽完最近發生的事,有點迷茫地摸了摸后腦勺:“我怎么算不明白賬了呢?銀錢換銅錢又換米……這最后咱到底支出了多少?究竟誰賺了,誰賠了?”
姜茂嘆氣:“你還是去置辦年貨吧。”
“哎。”
*
除夕當晚。
祁雁站在高樓上眺望萬家燈火,黔州城雖遠遠談不上富庶,此刻卻也溫馨祥和。
去年除夕,他被季淵一道圣旨遠發南蠻之地,今年除夕,他也算是在這黔中站穩了腳跟,一道之事皆在掌控之中。
是時候回晏安城了。
苗霜倚在欄桿邊上,又披上了他的狐貍毛披風,呼吸在寒冬中化作白氣:“準備得怎么樣了?”
祁雁向他看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第103章 第 103 章 挑個好日子死遁
苗霜垂下眼簾。
這一天果然還是要來了啊。
殺季淵, 奪帝位,報仇雪恨,一統天下……屬于祁雁的那個結局, 終于是要來了。
看來,他也是時候該功成身退。
祁雁答應他的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他也沒道理再強行扣留他,那人該是天上鷹, 而非籠中雀,想把他永遠留在苗疆,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就分道揚鑣吧。
見他反應平淡,祁雁不禁有些疑惑:“怎么,夫人不高興嗎?”
“高興,”苗霜打了個哈欠,“只是有點困了,將軍打算守歲守到何時, 莫非真要守到天明?”
“倒也不是非守不可,既然夫人困了, 那我們便回吧,這幾日年節休沐,無需上值,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兩人說著下了樓,往州廨走,苗霜又道:“許久沒回苗寨, 我得抽空回去看看了,雖然現在寨子里沒我什么事,卻也不能離開太久。”
“好, 我也有事要找款首談談,我同夫人一起。”
祁雁雖然把管理戶籍的職責交給了田語,但田語身為苗寨款首,也不能天天在州廨待著,她大部分時間還在寨中,只隔三差五來州廨看看,祁雁便又安排了另一個漢人官員,負責管理屬于漢人的那部分戶籍。
兩人分工合作共理一職,相處得也算融洽,幾個月下來,黔地混亂不堪的戶籍名冊已經理清了大半,在祁雁手底下干活的江湖人也順利落上戶籍,以往所犯之罪按輕重程度將功補過。
這日,苗霜和祁雁一同回到寨中,許久沒見到他們的圣子急不可耐地跑出來迎接,抱住苗霜的腿就不撒手:“阿那你這段時間跑到哪里去了!都不回來看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嗚嗚嗚……”
苗霜及時把他從身上拎開,沒讓鼻涕眼淚抹自己一身:“怎么會呢,我只是有事要忙。”
“有什么事?那些糧食不是早就送回來了,阿那分明就是樂不思蜀,跟著祁將軍在外卿卿我我,早就把我忘了吧。”
苗霜一挑眉梢:“圣子還學會‘樂不思蜀’‘卿卿我我’了,誰教你的詞?是不是這段時間趁我不在,看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才、才沒有!”向久臉一紅,心虛地避開視線,“我一直有好好學醫書,按時做功課的!”
“是嗎?那我現在考考你可好?”
向久登時大驚:“不要!現在不行,我還沒準備好,改天……改天再考!”
說完,生怕被留下考試似的,忙不迭地跑掉了。
打發走了煩人的小屁孩,兩人總算能抽身去干正事,祁雁來到田語家,看了看之前被送回來的黎新。
黎新的母親身體不好,兩年前女兒離寨后再無音信,她日日憂愁,沒過幾個月就離世了,現在黎新雖然歸家,卻已舉目無親,田語于心不忍,便收她做了女兒,現在兩人住在一起。
黎新還是有些怕生,但相比剛被解救回來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她為兩人倒上茶水,用磕磕絆絆的漢話道:“大巫,恩人,請、請喝茶。”
祁雁:“多謝。”
黎新送完茶便跑出了屋子,苗霜起身跟了上去:“我再去給她檢查檢查身體,你們聊。”
田語看向祁雁,開口道:“祁將軍一言九鼎,不但為我苗寨解決了糧米之困,還幫忙尋回了失蹤多時的族人,更是將黔州州廨交給我們管理,這份恩情,我苗寨無以為報,將軍若有什么需要我們苗寨出力的,請盡管開口。”
“分內之事而已,款首不必客氣,”祁雁笑了笑,“不過,我確有一事相求。”
“將軍請說。”
祁雁:“再過些時日我就要離開了,我的兩個部下也隨我一起走,州廨內所有事務、可用人員名冊我都會交到款首手中,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處理了不少積壓事務,官員們也各司其職,州廨之內井然有序,待我們走后,還請款首另擇人才,填補空缺。”
田語點了點頭:“我明白。”
“說完公事,接下來是私事,”祁雁繼續道,“我離開時,還想帶一人走。”
他不說田語也知道是誰,她頓了頓,有些遲疑:“并非我不愿,只是……大巫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還望將軍再考慮考慮。”
“沒有大巫時,苗寨不也同樣正常運轉?”祁雁分毫不讓,“前任款首啟用禁蠱已是天理不容,若苗寨長時間依賴大巫,苗民們是否又會覺得,他們沒有大巫不行?我并非質疑田款首,只是人的壽數終有盡時,待您百年之后,又如何繼續約束后人呢?”
田語沉默下來。
“退一萬步講,苗霜是我夫人,我們既是拜堂夫妻,又怎可天涯兩隔?”
田語嘆口氣:“我明白了,但我無法向將軍做出擔保,我會尊重大巫本人的意見。”
“如此便好,多謝款首了。”
祁雁離開田語家,苗霜竟還沒回來,問了問黎新,黎新說大巫剛給她診過脈,就被族人叫走了,好像是有人進山砍柴被蛇咬了,情況十分危機。
祁雁幫不上什么忙,只好自己先回了吊腳樓,在家里等他,閑來無事,干脆修書一封,準備讓姜茂跑一趟,送信給范陽陸暄。
年關一過,春天便不遠了,狄歷人春季最是忙碌,極少會選擇入侵中原,他在這個時候起兵逼宮造反,比較安全。
明秋在一旁給他伺候筆墨,祁雁就當著他的面寫完了那封密信,裝入信封里,邊封口邊問:“到現在了,還不打算說你是誰的人嗎?”
明秋低眉垂目,輕聲開口道:“瑞王殿下會助將軍一臂之力。”
祁雁愣了愣。
瑞王?
他一時竟沒想出大雍還有哪位王爺沒被季淵禍害死,仔細思索了一番才記起瑞王是誰,將信將疑道:“你是說……九殿下?你確定是他?”
明秋點了點頭。
瑞王季瀾,先帝第九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兒子,季淵沒上位前,人們都喚季瀾一聲九殿下,祁雁也曾見過他幾面,只是印象中,這位九殿下生性散漫無拘無束,對什么都感興趣,唯獨對皇位不感興趣。
九殿下整日就是吃喝玩樂,蹴鞠馬球投壺打牌無一不精,吟詩作賦附庸風雅也絕不缺席,但要是把他和心術權謀聯系起來,只能說是風馬牛不相及。
沒想到……明秋背后的人竟是瑞王?
看來這位王爺也頗有城府,這些年來一直在裝瘋賣傻,甚至騙過了多疑的季淵,騙過了所有人,讓人們真的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
這樣的人,是友還好,若是敵……
祁雁瞇了瞇眼,已經在思索自己起兵后瑞王從中作梗的可能性,明秋瞧出他的不悅,解釋道:“將軍放心,殿下被圣上盯得緊,軍中勢力殿下摸不到分毫,只在宮中有些許滲透,所能幫將軍之事,也僅僅篡改情報,令陛下閉目塞聽,為將軍起事行方便而已。”
“‘而已’?”祁雁打量著他,“能做到這種事,非季淵身邊親信之人不可為,瑞王的觸角可是伸得太長了些,有這等本事,不自己當這個皇帝,卻愿意幫我?”
怪不得當時季淵急著卸磨殺驢推祝公公出來送死,除了覺得祝公公權勢太大已經威脅到了自己的帝位,想必還是有了新歡吧。
“殿下無心帝位,更怠于黨爭,只是近些年來圣上疑心病越來越重,讓殿下日日覺得有把刀懸在自己頭上,殿下這么做,除了為黎民蒼生,更多的還是為了自保。”
祁雁直直盯著他:“但愿如你所言。”
明秋沖他頷首,退出了房間。
祁雁閉上眼,呼出一口氣。
瑞王若真已經滲透到了季淵身邊,想幫他行方便輕而易舉,想在季淵耳邊吹風構陷于他,也輕而易舉。
要賭一把嗎?
不知為什么,他總有種奇怪的直覺,九殿下應該是友非敵。
就算真的是敵,那瑞王的計劃也該是等著他和季淵爭得兩敗俱傷,自己再坐收漁利,不論如何,也要等到他殺了季淵之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且走一步看一步。
又等了半個時辰,天快黑了,苗霜才終于歸家,祁雁起身迎上前:“給人看好傷了?”
苗霜點了點頭:“那人被毒蛇咬傷,差點就沒命了,還好家人及時去找我,這些家伙真是不聽話,讓他們別去毒蛇出沒的地方砍柴,非說那里的木頭禁燒。”
他說著拿出一瓶東西,交給祁雁:“對了,這個給你。”
祁雁伸手接過:“這是何物?”
“毒。”
“毒?”祁雁有些詫異,“給誰用?”
“給季淵,”苗霜一挑下巴,“放心,我的確不能給季淵下毒,但這毒不是我的配的,是圣子,我教了他這么久毒理,他也算是學成出師了,把這毒涂在兵器上,哪怕只擦破一點點皮,也能讓人頃刻斃命,絕無生還的可能。”
祁雁拔開塞子,瓶子里是小半瓶淺綠色的液體,他聞了聞,并沒什么味道。
又緊緊把塞子塞好:“夫人這是什么意思?是覺得我殺季淵不夠十拿九穩?”
“以防萬一而已,”苗霜道,“我沒辦法給季淵下蠱,你殺他,我幫不了你,有了這毒,便是萬無一失。”
雖然這話說得沒什么問題,但祁雁總覺得哪里奇怪,他收起了瓶子:“也好。”
苗霜沒有和他過多對視,越看那張臉,心中就越會生出不舍,他怕自己看得太多,就真狠不下心來離開了。
他轉過頭,錯開對方的視線:“我餓了,去吃飯。”
第104章 第 104 章 說好一生一世,如今想……
“好, ”祁雁笑了笑,“我讓廚子給你做了酸湯魚,許久沒吃苗寨的酸湯魚, 我也有些想了,這么冷的天氣, 就適合吃點熱的。”
之前跑掉的圣子也溜回來吃晚飯了,三人熱熱鬧鬧地湊了一桌, 還喝上了夏天泡的青梅酒。
在州廨住時總是不方便,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借著酒意,自然少不了一番親熱,這些天祁雁總覺得苗霜對他有些冷淡,可今夜在床上時,又變得格外熱情。
于是他便以為是自己這些天忙于州中事務沒顧得上苗霜,讓他不高興了,不禁更加賣力起來, 一直折騰到了天明。
第一縷晨光照進窗子時,苗霜緩緩睜開眼睛, 猩紅的眼眸里倒映著面前的人。
祁雁大抵是以為他睡著了,此刻也跟著睡了,辛苦一宿想必已十分疲憊,苗霜沒有吵醒他,只靜靜用目光注視著他。
緊密結合的部位還沒有分開,渾身都透著放縱過后的懶散, 他輕輕把臉埋在祁雁肩頭,身體比精神更加不舍得他離開。
仿佛多含一會兒,就能多擁有他一刻, 倦意在這樣的貼嵌中慢慢上涌,眼皮不住地往一起合,他將自己沉在屬于祁雁的氣息和懷抱當中,也睡著了。
*
兩人沒羞沒臊地放縱了幾天,年假結束后,祁雁又回到州廨上值。
離開黔州之前他還得將手頭事務進行最后的交接,田語已經提供好了人選,祁雁一一叮囑,把所有該注意的東西寫成了一本冊子,交予新上任的官員。
苗霜卻沒跟他一起,殘冬將消,春暖將至,寨子里患病的人陡然多了起來,他便以此為由留在了苗寨,讓祁雁真正要出發的那天再叫他。
祁雁并沒多問,反正州廨職位交接盡是些瑣事,苗霜不愛管,他們便各忙各的。
這日,向久來找苗霜交今日的功課,卻看到他正在收拾行李,似是某種直覺,不安瞬間漫上他的心頭,他急忙來到苗霜身邊:“阿那,你……你收拾東西干嘛啊?”
“阿那要離開一段時間,寨子里的病人就交給圣子了,”苗霜道,“他們病得不嚴重,吃幾副藥就好,以圣子的本事,想必是信手拈來。”
向久不禁有些慌了,急忙攔在他面前:“阿那要去哪兒?該不會是要隨祁將軍北上,再也不回來了吧?”
“不,我不跟他一起走,”苗霜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外出游玩幾個月,換換心情,等我玩夠了就回來,圣子在寨子里乖乖的,好好聽款首的話。”
“阿那要出去玩,能帶我一起嗎?”向久抓住他的衣角,“我不想一個人留下來……”
苗霜蹲下身哄他:“等以后有機會我再帶你出去玩,這次就算了,若我們兩個都走了,誰來給他們治病?”
“好吧……”向久顯得十分失落,“那你要早點回來哦。”
上次出寨回來后被族人扔下山崖差點摔死的經歷還讓他心有余悸,他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跟苗霜出去,只是不想他離開。
“嗯,我會的。”
苗霜拿上自己的行李,轉身離開了吊腳樓,他其實沒什么東西要帶,只有一些盤纏、衣服、瓶瓶罐罐、蛇之類的瑣碎,裝了不大的一個包袱。
他甚至沒想好自己要去哪,總之得先離開苗寨再說,不然祁雁一定能把他找到。
“阿那!”向久又在身后喊,“你要出去的事祁將軍知道嗎!他要是問起來,我怎么回答?!”
“就說我……”一個“死了”到嘴邊,又忍住了,他要是真說自己死了,祁雁想必會發瘋吧。
“就說我有事外出,歸期不定!”
苗霜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順著山路離開寨子,頗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問他是不是要出門,他也懶得解釋,只淡淡點了點頭。
不知道祁雁從州廨回來,看到他跑了會是什么反應,但愿他分得清輕重緩急,別為了這個耽誤他的造反計劃。
苗霜垂著眼簾慢慢往前走,思緒一直不停,他也沒注意自己走到了哪兒,恍然回神時,忽聽到后方遠遠有馬蹄聲傳來。
也許是誰騎馬經過,無需在意。
他繼續往前,可那篤篤之聲卻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徒步而行,那騎馬的人竟始終沒有超過他。
他走那人也走,他停那人也停,就這樣僵持了小半時辰,他終于忍不住回頭——
就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正騎在高頭大馬上,閑庭信步般尾隨著他。
見他回頭,祁雁一夾馬腹追了上來:“我還以為夫人不打算發現我了,夫人這是要去哪兒,可需要我送你一程?”
“……你為什么在這?”苗霜抬頭看向他,“你現在應該在州廨上值。”
“該交接都已經交接完了,今日我便要啟程去劍南,夫人不是說待我啟程時來找你?怎么我找來了,夫人又問我為何?”
苗霜:“……”
“夫人該不會不打算與我一道同行吧?”祁雁策馬圍著他轉悠,“先前我還特意去請示款首,她難道沒來問你?”
“就是問了,我才更加不能跟你走。”
“為何?”
苗霜不想看他,把臉別向一邊:“當初我們約好的,共同謀劃再分道揚鑣,現在既然已經事成,咱們也該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要當皇帝是你的事,我可沒說要一直陪著你。”
“可夫人之前不是撕了我的和離書?”祁雁又繞到他眼前,“夫人既然不愿與我和離,那我就得帶上夫人走,不然我豈不是拋棄發妻背信棄義?自己的夫人都照顧不好,還談當什么皇帝,還談什么天下國家?”
“……那你再寫一份和離書,我現在簽。”
“也不可。”
“又為什么?”
“就算夫人現在愿意,我卻已不愿意了,和離和離,自然得兩人都心甘情愿才行,但凡有一方不愿,這婚就離不成,夫人說是嗎?”
“……”苗霜深吸一口氣,終于耐心告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你這人到底有完沒完?”
“明明是夫人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怎又要棄我于不顧?”
苗霜不想再跟他浪費口舌了,冷冷道:“我若真想走,你還能攔得住我?”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動,就要給祁雁下毒,雖然祁雁現在離百毒不侵也差不遠了,但暫時讓他失去能力還是能做到的。
卻沒想到祁雁竟比他更快,毒霧還沒撒出來,他就感覺腰間一緊,他竟被祁雁抓住腰帶強行拽上了馬,緊接著后背被用力戳了幾下,他瞬間感覺身體一僵,攥著毒瓶的手指再不能動彈分毫。
……什么?
苗霜嘗試掙扎,卻發現渾身都動不了了,只剩下眼珠還能轉,還能開口說話。
他不禁怒道:“誰讓你封我穴道了,給我解開!我給你治傷幫你恢復內力,是讓你這么用的?”
“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夫人,得罪了,”祁雁慢慢摳出他手里的藥瓶,塞進了他的包裹里,又把他的包裹綁在了自己馬后,“夫人日后想怎么懲罰我都行,但今天你必須得跟我走。”
“憑什么?”苗霜十分火大,然而他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甚至沒辦法回頭看對方的臉,“你當自己是什么東西,你想帶我走我就得答應?你征求過我的意見了嗎?”
“自然征求了。”
“你幾時征求過?和離書不算。”
“就在剛剛。”
苗霜幾乎要被他氣死:“剛剛我分明拒絕了你,你是聽不懂人話?”
“夫人說,你若真想走,我豈能攔得住你,現在我攔住了,不就證明夫人其實不想走?”
苗霜:“……”
這他娘的是哪門子的歪理!
“進出苗寨的路只有一條,我猜夫人不會效仿趙戎他們,從水路走,于是我便在此等你,夫人特意走得這般磨蹭,不就是在等我追上來?”
苗霜不想說話了。
祁雁慢慢把他的雙手放在身前,抓住馬鞍,自己則用胳膊緊緊環住他,將他箍在懷中,攥住了韁繩。
“你起兵造反是為了當皇帝,”苗霜忽然開口,“且不論大雍禁不禁男風,我是苗人,你是漢人,你若真當了皇帝,讓朝臣怎么看你?”
“我若真當上皇帝,一切自然由我說了算,上行下效,他們該模仿我才對。我若當不上皇帝,誰又會在意我娶誰為妻,夫人的擔憂實在多余。”
苗霜嘆了口氣,感覺頭都大了。
祁雁這口才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無論哪個角度都滴水不漏,還是泊雁仙尊的時候,明明三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我就是不想跟你回中原,不行嗎?我適應不了中原的氣候,我的蟲子在中原也存活不了,你要是真想跟我在一塊兒也行,你留下來,陪我留在苗疆。”
祁雁:“可以,待我當上皇帝,就把帝都搬到苗疆,我們就可以在苗疆廝守終身。”
苗霜:“………………”
見他蔫了,祁雁不禁唇角微彎,含著笑意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夫人不是說不喜歡我,又何必擔心我?若我被朝臣刁難,夫人該高興才是。”
他溫熱的鼻息打在耳畔,偏偏苗霜被點了穴道,想偏頭都偏不了,只能任由那呼吸在耳根卷起一片酥|麻,順著微微變紅的皮膚一路燙進心底。
苗霜閉上眼睛:“閉嘴吧,祁雁。”
祁雁親了親他的耳鬢:“遵命。”
催馬之聲在山路上響起,祁雁一夾馬腹,等待多時的神駿大馬嘶鳴一聲,向著前方飛奔而去。
塵沙紛揚,再不回頭。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的龍椅我來坐,你的……
高頭大馬緩緩停在州廨大門外。
“將軍, 您回來了,”趙戎立刻出門來迎他,“咱們什么時候出發?”
祁雁從馬背上跳下:“吃了飯就走。”
把苗霜抓回來耽誤了些時間, 現在已過晌午,按理說他們應該明天再走, 但遲則生變,萬一某人又要趁夜間偷偷溜走, 他可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哎,飯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們半天了,快進來吧。”趙戎說著幫他牽馬,卻看到苗霜還坐在馬背上一動未動,不禁疑惑抬頭,“夫人怎么不下馬?”
苗霜閉著眼睛不想搭理他。
該死的祁雁,倒是把穴道給他解開啊。
這種封穴之術他并非自己不能解,只是用蠱蟲沖開穴道需要時間, 偏偏姓祁的內功太過深厚,一時半會兒竟沖不開。
祁雁把他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往屋里扛,趙戎神色驚疑地看著他們,沒忍住問道:“將軍,您該不會是……點了夫人的穴吧?”
祁雁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趙戎咽了口唾沫,下意識退后了一步, 以免自己成為被殃及的池魚:“您就不怕等夫人能動了以后給您下毒啊?我看您這是要跪搓衣板的節奏……”
“夫人不愿與我同行,我只能出此下策。”祁雁把人抱進房間里,放在床榻上坐好。
“夫人不愿跟咱們走?”趙戎頓時覺得事情大條了, “您是不是干了什么對不起夫人的事,惹他生氣了?”
“并沒有,只是夫人擔心我若真當了皇帝,立異族為后會遭人詬病。”
“唉,”趙戎感動得直嘆氣,“夫人真是心地善良,將軍,您能有這么個好夫人,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哪。”
苗霜:“……”
真是夠了。
這兩人一唱一和,是以為他聽不出來?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帶上夫人一起走,共患難過,也要共富貴——趙戎,你讓明秋把飯食端進來吧,我和夫人一起吃。”
“好,我這就去。”
明秋和廚子昨天就到了州廨,從京都帶出來的人,也會和他們一起回京都去,尤其在知道明秋是瑞王的人以后,更加不能放任他離開。
至于廚子,在苗寨待了這么久,把苗寨的菜色也都學了個淋漓盡致,苗霜吃飯本來就挑,能隨時吃上家鄉的菜色,應該也能高興些。
明秋很快把飯菜端進了房間,看到被封住穴道動彈不得的苗霜,好心詢問道:“需要奴婢幫忙照看嗎?”
祁雁:“不必了,你去吧。”
“是。”
祁雁把菜撥到飯碗里,認認真真拌了米飯,而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遞到苗霜嘴邊:“夫人,張嘴。”
苗霜閉著眼睛不搭理他,任憑對方怎么塞就是不張嘴。
一路顛簸導致他沒法集中精力沖穴,現在終于安靜下來,只差一點就能完全沖開了。
“夫人,就算再不高興也不能絕食吧,飯還是要吃的,乖,張嘴。”
吵死了。
苗霜眉頭直跳,已是忍無可忍,終于,最后一縷封住他穴道的內力被沖開,他重新接管了這具身體,一把掐住祁雁的脖子將他狠狠按倒在床上,眼神陰森得可怕:“姓祁的,你是不是找死?”
祁雁及時把勺子放回碗里,沒讓碗里的飯撒出來,他被苗霜掐得呼吸有點困難,那表情堪稱無辜:“夫人這是何意?下午還要趕路,我只是怕夫人餓著,在路上不舒服。”
苗霜按在他頸側動脈上的指尖收緊,感受著他脈搏的跳動,這人心跳居然沒有加快一分,好像完全不意外似的。
他不由得更加火大,看著某人這張好看又討厭的臉就來氣,唇邊笑容陰沉沉的:“皇帝還沒當上呢,已經想著要封后?你要封誰為后,誰答應當你的皇后了?”
祁雁被他抵住喉結,吐字有些困難,嗓音也變得低啞了些:“我若是皇帝,夫人不就是皇后?”
“你想得倒美,想讓我跟你一起走也行,但你的龍椅得給我坐,你的龍床得給我睡,你可敢?”
祁雁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也并非不可,若是夫人愿意,我當皇后你當皇帝也行。”
苗霜:“…………”
真是腦子有病。
他一臉掃興地松開了手,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
祁雁揉了揉自己被掐紅的脖子,咳嗽兩聲:“夫人要去哪兒?還是先吃飯吧。”
苗霜沒答,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筷子自己吃自己的。
祁雁端著飯碗來到他身邊,苗霜不吃,他只得自己吃了自己拌好的飯,邊吃邊道:“夫人別再鬧脾氣了,只要你不跑,我就不再封你的穴,可好?”
苗霜冷哼一聲。
他不否認,祁雁就當他默認了,下午還要趕路,兩人飯也吃得快了些,從屋里出來時,看到趙戎正把苗霜的行李放上馬車。
苗霜四下環顧,總覺得少了個人,問道:“姜茂呢?”
“咦?”趙戎十分驚訝地回頭,“將軍給您解穴了?”
“用得著他解?我若不想被他定住,你以為他真能奈何得了我?”苗霜沒好氣道。
“哦——”趙戎拖長音調,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打情罵俏嘛,我懂我懂。”
苗霜:“……”
趙戎感覺到他想殺人的眼神,忙把話題拽回正軌:“姜茂被將軍派去給范陽送信,頭兩天就出發了,等他把信送到還早著呢,所以咱不著急,慢慢溜達到劍南就行。”
范陽距離黔州幾乎跨越整個大雍版圖,就算快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再加上那邊回信的時間,路程又翻一倍,他們就是想著急也著急不了。
苗霜看著他往馬車里裝了一堆七零八碎,又問:“拖這么久,你們就不怕消息傳到季淵耳朵里?”
“有什么好怕的?”趙戎壓低了聲音,“宮里有人幫咱,您就放心吧。”
苗霜看了一眼正從身邊經過的明秋。
之前祁雁跟他說了瑞王的事,也不知這位王爺的人有幾分可信度,祁雁故意走得這么不緊不慢,一來是送信的確需要時間,二來,恐怕也是在試探對方吧。
若他們能平安抵達劍南,就說明那位王爺是真心想幫他們。
至少在殺季淵這一點上。
苗霜沒再說什么,徑自鉆進了馬車。
祁雁把一封寫好的信交給州廨里當值的苗民:“等我們走了,記得把這封信交給款首。”
交代完所有該交代的,他也進了馬車,去找苗霜,問他道:“不和族人告個別嗎?”
苗霜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可告別的,若此行順利,日后終有再見時,若一去不返,現在見了也是徒增念想,沒那個必要。”
祁雁:“就算我真的失敗了,也會想辦法把夫人送回苗寨,不會讓你陪我一起死的,黔地多山脈,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有夫人在,季淵不能把你們怎么樣。”
苗霜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那你究竟有什么必要帶我走?不如現在就把我放了。”
“卻是不行,不論我成與敗,總要有個人來見證,我祁雁此生做過許多錯事,也留下過許多遺憾,唯獨這一樁不曾后悔,就算終以失敗告結,也雖死無怨。”
苗霜沉默。
許久才輕聲開口:“天下蒼生會為你見證,但不該是我。”
“為什么?”
苗霜卻沒再答。
蒼生會為他們見證,是他們,而不是他。
當年他留下祁雁一人,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不過他知道那樣的事并不會發生,在這個世界當中,他或許真能得到他想要的。
在那個屬于祁雁的結局里,真的會有他嗎?
見他不再開口,祁雁也沒繼續追問,撩開車簾對車外道:“趙戎,啟程吧。”
“好嘞將軍!”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駛出州廨大門。
官員們自發地來到門口送行,不僅有苗人,還有被祁雁收拾過一頓的漢人官吏,許多人紅了眼眶,依依不舍地沖他們揮手道別。
“大人,千萬保重啊!”
“一路平安!”
祁雁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再送了,放下車簾,州廨漸漸遠去,夾道兩側又響起另外一些嘈雜:
“苗大哥!我們在這等你!”
“大哥永遠是我們的大哥!”
“大哥下次回來我再找你切磋武藝,這次一定撐過十招!”
苗霜:“……”
叫錯了名字的哽咽道別也被甩在身后,或許他們有朝一日會發現他們的大哥根本不叫苗霜,又或許永遠都不會。
馬蹄篤篤淹沒了人們的聲音,出城而去,一路向北。
*
次日,苗寨。
回寨的族人捎回了祁雁的信件,田語看過后,將它交給了向久。
那是一封用苗文寫成的信,向久一邊看,眼淚一邊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打濕了平整的信紙。
“嗚嗚……我就知道阿那又在騙我!他明明就是跟祁將軍一起走了,還騙我說他要出去玩!”向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阿那這個騙子!又拋下我一個人……”
田語有些心疼地輕拍他的后背:“圣子別難過,大巫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也沒有拋下圣子,終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真……真的嗎?”向久通紅著眼睛抬起頭來,已經哭花了一張小臉,“阿那真的會回來嗎?祁將軍也會回來嗎?”
田語笑了笑:“當然。”
向久抽了抽鼻子:“那好吧,我就再信他一次,要是他不回來,那我……我就再也不想他了!”
信紙上的字跡被淚水打濕了幾處,但最后一行依然清晰可辨:
“聚散終有時,山高水遠,后會有期。”
第106章 第 106 章 借兵起事。
馬車順著官道往劍南而去。
走官道無疑會增加被發現的風險, 但黔地地勢復雜,只有官道還平坦些,民間小路經年日久無人修繕, 他們的馬車上帶了許多銀子,載重不輕, 萬一陷住,很影響趕路的速度。
“將軍, 咱帶了這么多銀子,不會被山匪劫道吧?”趙戎邊趕車邊問。
話音才落下不久,前方就突然殺出幾道人影,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可真是個烏鴉嘴,”祁雁撩開車簾,往前方張望了一下,“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
“……哎。”
趙戎三下五除二把那伙山匪打趴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哪里是什么山匪, 分明是些衣衫襤褸的老弱病殘。
他瞬間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些人了, 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祁雁。
祁雁無聲嘆氣:“走吧。”
趙戎放過了那伙“山匪”,繼續駕車趕路,馬車經過時,忽有什么東西從車窗里拋出,落在“山匪”們腳下。
他們急忙將東西撿起,發現那竟是整整一貫錢, 登時又驚又喜,剛被揍過一頓都覺不出疼了,朝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跪了下來:“謝恩人!”
磕頭道謝之聲久久不停, 祁雁坐在馬車里沉默不語,眉頭擰緊,有些痛恨起過于靈敏的聽力來。
他們才上路兩天,還沒離開黔中,縱然之前的“劫富濟貧”盡力覆蓋到各州縣,卻總會有照顧不到的,想讓所有人吃飽穿暖任重而道遠,或許百年,或許千年,又或許,這樣的一天永遠都不會來。
被這么一伙“山匪”劫了道,趙戎也不再開口了,只是沉默地趕車,現在祁雁沒有敕牒在身,官驛也住不了了,只能自費住民驛,伙食和住宿環境自然不能要求太高,縱然他們有錢,卻不是每家驛館都備了好酒好菜。
一路都沒吃上什么好東西,苗霜肉眼可見地沒什么精神,還三天兩頭就被劫道,從黔州到益州不算太遠的路程,居然被劫了七八次。
他們當初南下時還沒這么夸張,這一年過去,情況又嚴峻了許多,劫路已經劫到了官道上來。
就這樣磕磕絆絆,總算是到了益州,抵達后第一件事,就是拜會劍南節度使,彭鴻飛。
辰時三刻,節度使府。
彭大人正在訓斥著幾個辦事不力的手下,罵聲和今日的陽光一樣明媚刺眼,旁聽的下屬們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大人一個不高興殃及池魚,下一個被問候的就是自己的祖宗。
就這么罵了足足兩刻鐘,一句不帶重樣的罵詞均勻地潑灑下來,給所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前來通報的下屬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在門口徘徊良久,才聽到屋內罵聲漸小,大人應該氣消得差不多了,他這才鼓起勇氣,叩門打擾。
里面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進來。”
下屬急忙入內,彭鴻飛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大人,之前您在普州結識的那兩位又來了,說是途徑此地,給孟軍醫送點東西,特來拜會您。”
“哦?”彭鴻飛緊皺的眉頭終于展平了些,“那還等什么,快把人請進來。”
“是。”
那下屬領命去了,彭鴻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幾個礙眼的家伙,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快給老子滾,今天就放過你們,再有下次,小心你們的腦袋!”
幾人忙不迭地跑了,彭鴻飛呼出一口氣,換上一副笑容,準備迎接遠道而來的貴客。
趙姜孟三人以及苗疆圣子在劍南大疫時幫過他的大忙,孟永良留在了益州大營當軍醫,趙戎和姜茂偶來拜會,他跟二人吃過酒,飯桌上相談甚歡。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數月,能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不多,他也有些想念了,焦急地在原地踱步片刻,就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他立刻迎上前去,喜不自勝:“兩位,許久不見哪!”
“大人近來可好?”趙戎熟絡地跟他攀談起來,“我們剛從黔州過來,特意給大人帶了幾壇苗寨的好酒,不知道大人喝不喝得慣。”
“兩位小兄弟還是這么客氣,來就來吧,還帶什么東西,”彭鴻飛哈哈大笑著收下了他們的酒,“快進來快進來,一別數月,老子可是想死和你們一同吃酒的日子了!”
他把酒交給手下,把無關人等打發出了房間,自己招待著兩人,和趙戎大侃特侃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哪里奇怪,將視線投向始終沒吭聲的姜茂:“姜小兄弟,怎么不說話?”
雖然姜茂本就寡言,但今天尤為沉默,他認真打量一番,發現了更多的怪異之處:“不對啊……姜小兄弟,我記得你不是斷了一臂嗎?怎么這胳膊……又長出來了?這苗疆秘術,難道還能活死人肉白骨,讓斷臂重生?”
趙戎摸了摸鼻子:“呃……這個……”
彭鴻飛:“你這個子好像也比之前高了,姜小兄弟,我記得你說你二十有三,這二十三了還能長個子嗎?”
趙戎十分心虛地別開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被故友相見的歡喜沖昏頭腦的彭節度使冷靜下來,面色陡然一變,他猛地起身,直接抽出了隨身佩刀:“你不是姜茂,你是誰?!”
“別別別!”趙戎急忙阻攔,生怕他們打起來,“他的確不是姜茂,但也是熟人,是熟人!大人您別生氣,聽我們解釋!”
“是嗎,”彭鴻飛冷冷看向面前身份不明的來客,“既是熟人,又何必遮遮掩掩?你是怎么易容成姜茂的,不如給老子開開眼?”
身份被識破,也沒必要繼續掩藏下去了,祁雁緩緩摘下臉上的幻蠱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幻術解除,彭鴻飛看清了他的臉,登時面色劇變,震驚之色溢于言表:“你是?!”
祁雁沖他笑了笑:“彭大人,好久不見。”
“……祁雁?”彭鴻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讓他握刀的手都微微發抖,“你是人是鬼?”
祁雁笑而不語。
彭鴻飛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旁邊左顧右盼裝作自己很忙的趙戎,終于回過味來了,瞇起眼睛:“哦——我明白了,姓祁的你是假死,一招金蟬脫殼逃脫狗皇帝的監視,你膽子可真大啊!你逃就逃了,居然還敢在老子面前現身,你就不怕老子一刀宰了你這個欺君罔上的逆賊!”
雪亮的刀刃架在了祁雁的脖子上,明晃晃的,窄窄一道光反射上他的臉,那唇邊的笑意卻不減分毫,更沒有半分懼色:“大人并不當祁某是逆賊,又何必殺我。”
“……什么玩意?”彭鴻飛隱約回想起自己某天在酒桌上說過的話來,神色驚疑地看向趙戎,“你們和他到底是什么關系?”
“趙戎、姜茂、孟永良,他們都是我昔日的部下。”祁雁道。
“部下?”彭鴻飛瞬間反應過來這個詞的含義,“雁歸軍?”
祁雁點了點頭。
“……格老子的,”彭鴻飛被氣笑了,“你們幾個,在老子的軍營里埋暗樁呢!虧老子那么信任你們,跟你們掏心掏肺,把你們當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你們就是這么回報老子的?!”
趙戎心虛得直撓臉,祁雁卻依然氣定神閑,他輕輕推開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大人又怎知我們不是志同道合呢?”
彭鴻飛警惕地看著他:“什么?”
祁雁:“兔死狗烹,唇亡齒寒,大人深知這個道理,才私自募兵,以備不時之需,不是嗎?”
聽了這話,彭鴻飛臉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來,握刀的手緊了又緊,好懸才忍住沒一刀砍過去,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姓祁的,你就不怕老子傳信給京都,向陛下揭發你沒死?”
祁雁的語調不卑不亢:“和我還活著的消息一并傳到陛下耳中的,一定是你劍南節度使私募兵馬四萬之事。”
彭鴻飛:“……”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膠著起來,趙戎在旁邊小心觀戰,心想要是姜茂在這就好了,還能跟將軍打個配合。
至于他自己就算了,他怕哪句話說得不對,直接導致兩人談崩。
他在內心祈禱老天保佑,或許是上蒼聽到了他的祈求,兩人僵持許久,彭鴻飛終于慢慢收刀入鞘:“說吧,你來找我,目的為何?”
祁雁:“大雍近些年來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大人體恤百姓,故發布募兵令收容各地來蜀中逃難的流民,實乃義舉,可天不遂人愿,又降大疫于劍南,節度使一要平疫,二要養兵,想必早已入不敷出,捉襟見肘。”
彭鴻飛冷笑了一聲:“祁將軍被一紙詔書發配到黔地,倒是對我蜀地的現狀了解得一清二楚,你現在一介白身,甚至都不算是個活人,難道有辦法解我燃眉之急?”
“若是沒有,祁某就不會跑這一趟了。”
“那你倒是說來聽聽。”
“大人只需將這四萬私兵借給我,”祁雁微笑道,“人一走,軍需開支立減,自可解大人軍費短缺之急。”
彭鴻飛一臉錯愕:“哈?”
“我要借大人的兵起事,若事成,好處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即便事敗,大人也能獨善其身,私兵既不在你手中,誰又能證明你做過私募兵馬之事?即便是上面查下來,沒有人證物證,也定不了大人的罪。”
彭鴻飛:“……”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第107章 第 107 章 我家夫人還餓著肚子……
“你……”彭鴻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直用手指他的鼻子,“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似是在尋找一句不那么臟的罵詞, 氣得臉都憋紅了:“我就沒見過像你這么不要臉的!”
祁雁謙虛一笑:“大人謬贊了。”
“……老子沒在夸你!”彭鴻飛怒氣沖沖地轉身,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 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你真當老子傻?這兵一旦到你手里, 還能回得來嗎?你若事成,真當上皇帝,定要削我的兵權,萬萬不可能把人還給我,你若事敗,那這些人更是死得一個不剩了!姓祁的,你說你到底是借,還是搶?!”
“隨便大人怎么想,祁某只要一個結果。”
“……”
彭鴻飛氣不打一處來, 他當了這些年的劍南節度使,什么人沒見過, 卻還真沒見過像祁雁這么理直氣壯空手套白狼,還讓人沒辦法立刻拒絕的。
別說,他提出的條件當真有些誘人,現在的大雍已是強弩之末,局勢危如累卵,天子昏庸, 奸臣當道,遲早有一天會四分五裂,真到了那一天, 可就積重難返,再難挽救了。
到了那時,大雍內部自顧不暇,外敵必定入侵,劍南與西蕃南照接壤,縱然這些年西蕃與大雍還算和平,可未必不會落井下石,西蕃大軍若是打過來,靠他這點兵馬可真不一定擋得住,且不論劍南百姓怎樣,他這個節度使首先要當到頭了。
就算不提那些后事,放眼當下,他也的確快要拿不出軍費了,劍南大疫,他向京都上報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撥款賑災,消息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他自掏腰包治疫,哪還拿得出多余的錢練兵,現在都在后悔當初收容了太多流民,最近實在沒錢,只得去手底下那些貪官身上找,可這些家伙被他收拾了幾次,也是越來越精了,想抓到他們的馬腳越來越難。
若非有苗疆圣子出山相助,這疫病還指不定治沒治住,情況定比現在更糟,不論怎么說他都欠人家一個人情,現在他“借”了這兵,就算還上了這人情,還能解軍費短缺之危,怎么看都不虧啊。
彭鴻飛:“……”
狗日的,他損失了四萬兵馬,虧得老祖宗都要從墳里爬出來給他一耳屎,他居然覺得自己不虧?!
真是被姓祁的套進去了!
彭鴻飛面色難看至極,過了許久才咬牙道:“這兵,我可以借給你,但你憑這四萬兵馬就想打贏季淵的十五萬禁軍,未免太天真了些,我借你人,是讓他們跟著你賺軍功,可不是讓他們平白為你送死的!”
“這一點大人盡可放心,祁某還沒自視甚高到覺得靠這點人就能拿下晏安城,”祁雁沖他一抱拳,“如此,我先謝過大人。”
彭鴻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聽姓祁的這意思,他還有底牌?
該不會是要調遠在塞北的雁歸軍吧?但聽說雁歸軍現在的將領,以及靈州節度使全部是季淵的人,對季淵掏心掏肺的忠誠,祁雁想越過這些人調兵,不可能吧?
可不動雁歸軍,他還能去哪里搞人?
理智告訴彭鴻飛不要過問太多,若這位真是未來的皇帝,自己知道的越多,以后死得就越快,于是他咳嗽一聲:“那行吧,你來過的事我會幫你隱瞞,只要你在劍南,我能保證消息不會傳到季淵耳朵里,至于你離開劍南以后如何,那我就管不了了。”
幫到這份上,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祁雁若還想要更多,他非得一刀砍了他不可。
祁雁開口道:“不。”
彭鴻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噌一下燃了起來,他眉頭一擰就要發難,卻沒想到祁雁竟說:“我來過的消息,大人不但要上報京都,還要夸大其詞地上報。”
彭鴻飛愣住:“哈?”
“大人剛才問我是人是鬼,現在我回答大人,祁某是鬼。”
彭鴻飛:“??”
“無頭厲鬼,”祁雁笑著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很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取了茶盞,給自己倒了杯茶,“大人只需上報,有一無頭厲鬼入侵節度使府,將您打成重傷后揚長而去,一夜之間,您手中兵符上遍生銅銹,手下兵馬皆如失了魂般,不論旁人怎樣呼喚都無半點反應,您心中驚駭不已,急忙向圣上上奏此事。”
彭鴻飛:“啊??”
“劍南所駐兵馬四萬人,所募私兵又四萬人,而今私兵非私兵,實乃‘陰兵’。”
彭鴻飛:“……”
他神色怪異地看著面前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祁雁腦子有病還是自己腦子有病,半晌才道:“這說辭,你覺得季淵會信?你當他是傻子?”
“大人只需按我說的做即可,”祁雁胸有成竹,“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論兵力,我不如季淵,但若論兵法,我不輸他。”
彭鴻飛瞧著他,合理懷疑最后這句還是說得委婉了,他只怕本來想說“沒人比得上我”。
真是個狂妄的家伙。
不過,能為大雍鎮守北境這么多年,想必也有狂妄的資本。
“行行行,就照你說的辦,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若是季淵不信,你可別來找我,”彭鴻飛擺了擺手,“現在我就去寫信……”
“大人,暫且不急。”
彭鴻飛終于忍無可忍,暴跳如雷:“又怎么了?!”
祁雁:“現在已近晌午,我家夫人還餓著肚子,我們一路從黔州而來,山路難行,顛簸不已,夫人沒胃口,人都瘦了幾分,好不容易到了這天府之國,可要好好游賞一番。”
彭鴻飛嘴角都抽搐起來:“你夫人?誰?該不會是苗疆大巫吧?”
“自然。”
“……”
彭鴻飛深吸一口氣。
他記得當時孟永良說,治疫的藥方是大巫給的,所以歸根結底,祁雁的夫人才是他的大恩人。
……招待,必須招待。
彭鴻飛咬牙切齒,強行讓自己露出笑容:“祁將軍……說的是,大巫勞累一路了,自然是填飽肚子要緊——不知大巫現在何處?”
“在城中客棧落腳。”
“祁將軍該早點說的,大巫尊貴,怎么能住小小客棧呢,將軍先去和大巫匯合,我稍后就來,定為二位備下好酒好菜。”
祁雁點了點頭,帶著趙戎離開了節度使府。
彭鴻飛頭痛地捏了捏眉心,感覺攤上這么倆人真是人生不幸,有下屬走上前來,小心詢問道:“大人,咱們現在怎么辦啊?”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彭鴻飛憤然一捶桌子,“姓祁的拿我的兵,還要吃我的喝我的!”
他怒而踹了沒眼力價的下屬一腳:“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定最好的酒樓!”
*
馬車停在酒樓門前,小廝迅速湊上來,在車前放好腳踏。
苗霜踩著腳踏下了車,抬頭望向面前金碧輝煌的三層酒樓:“都說這蜀中富庶,看來確實不假。”
“三位,請。”
小廝引著他們進了酒樓,趙戎左顧右盼:“這不是上次彭大人請我們吃飯那地兒啊,這看起來比上次那家還好。”
“您可是說中了,”小廝笑逐顏開地附和道,“我們家酒樓要是在這益州城里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您見著沒,來這吃飯的都是老客,平常那是一席難求啊,今日節度使大人設宴,親自請三位吃飯,給您備了最好的雅間。”
“這么厲害呢?快讓我見識見識。”
三人跟著小廝上了樓,祁雁拉開椅子,對苗霜道:“夫人,請上座。”
苗霜猶豫了下:“這不好吧?”
“好,沒什么不好,”小廝立馬接話道,“節度使大人說了,您是劍南的大恩人,今日酒席,您必須上座。”
“那好吧,”苗霜不再推拒,“你們大人什么時候來?”
小廝還沒接話,就見一道身影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包間:“來了來了,這就來了!”
彭鴻飛將兩壇酒放在桌上,吩咐小廝道:“人都到齊了,快去傳菜,別讓客人等著。”
小廝應聲離去,彭鴻飛揭開酒壇封蠟:“剛去取酒,來晚了,幾位莫怪。”
封口一揭開,濃郁的酒香一下子飄散出來,彭鴻飛熱情道:“大巫給我帶了苗寨的酒,那我也得回點禮不是,這是我們劍南特有的燒春酒,請幾位嘗嘗。”
他說著就要為眾人倒酒,趙戎急忙起身:“我來我來。”
“劍南燒春,聞名遐邇,”祁雁聞著這酒香,笑道,“曾有文人游歷劍南,嘗過此酒后流連忘返,然囊中羞澀,竟解下貂裘以換——彭兄請我們飲此酒,大手筆。”
彭鴻飛一擺手:“夸張了,夸張了,市井傳聞,當不得真。不過這兩壇可是十年陳釀,這酒樓里都沒有的,是我的私藏,今日拿出來,也算是美酒配君子。”
倒好了酒,菜也上了桌,趙戎見了,登時眼前一亮:“暖鍋!”
“我記得趙小兄弟最愛吃我們蜀地的暖鍋,這次也是特意給小兄弟備了,快嘗嘗。”
趙戎沖他一抱拳:“謝大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彭鴻飛又看向苗霜和祁雁:“大巫,祁將軍,也嘗嘗?”
小廝幫忙往暖鍋里下了菜,燙熟了,苗霜夾起一片,蘸了油碟,放入口中。
彭鴻飛滿臉期待:“怎么樣?”
苗霜咂摸片刻:“不夠。”
“不夠?什么不夠?”
“不夠辣。”
“這……”彭鴻飛撓了撓臉,頭一回有外鄉人來吃他們蜀地的暖鍋嫌不夠辣,他自然不能丟了這面子,遂把小廝叫到一邊,吩咐道,“你去,再端一鍋上來,記得,給我往死里加麻加辣。”
很快,小廝又上了一鍋,趙戎看著那鍋里翻滾的辣椒和麻椒,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直了。
這玩意……真的能吃嗎?
苗霜就把筷子伸進那鍋看著都能把人辣死的紅油里,面不改色地夾菜入嘴,評價道:“這還像點樣子。”
這還……像點樣子……
彭鴻飛差點嘔出一口血。
趙戎端著飯碗,挪動到祁雁身邊,小小聲道:“將軍,要不咱倆……去坐小孩那桌?”
第108章 第 108 章 光天化日,克制一下自……
“你自己去吧, 我還要陪夫人喝酒。”祁雁很不仗義地說。
“嘿,將軍您這是見色忘友啊。”
祁雁沒再搭理他,只默默把苗霜愛吃的菜往他跟前挪, 不愛吃的往遠處拿。
彭鴻飛看著他的小動作,心想這究竟是怎么個意思呢, 這姓祁的來益州到底是來借兵的,還是帶夫人來度假的?
拿他的用他的吃他的喝他的, 還要硬給他塞一嘴狗糧,是不是有點太不道德了?
姜茂不在,趙戎有話也找不著人訴說,有些后悔沒直接把老孟從軍營里叫出來陪他一起受苦,這頓暖鍋直吃得人燒心又燒肺,撂下筷子時,只感覺五臟六腑都是燙的。
祁雁嘗了幾筷子爆辣鍋,也有些承受不住,最終由苗霜一人享用了, 吃了辣又喝了酒,竟好像沒事人一樣, 白皙的面容都沒變紅。
燒酒的后勁實在有些大,從酒樓里出來時,趙戎話都已經說不利索了,跟彭鴻飛勾肩搭背口無遮攔:“小彭,今天這飯……吃得盡興。”
“管誰叫小彭呢,趙小兄弟, 你喝高了,”彭鴻飛抓著他的胳膊,以免他栽到地上去, 回頭對祁雁道,“兩位,去我府上住吧,這城里的客棧條件實在簡陋。”
祁雁看了看苗霜,見他沒有表現出太大興致,便回絕道:“不必了,彭兄一番好意我們心領了,我此次前來,除了正事,也是想和夫人在益州游賞一番,住在客棧方便些,我們下榻的客棧離這不遠,走兩步就到了。”
“唉,那好吧,”彭鴻飛便不再客套,他本來就沒錢,再負責這二位的吃穿用度,更是沒錢,巴不得他們不來住,“那我送你們回客棧。”
祁雁婉拒道:“大人諸事繁忙,還是快些回吧,不必擔心我們。”
彭鴻飛:“這不好吧,我還是送送你們……”
扒在他肩膀上快要醉死過去的趙戎又活了,嬉皮笑臉道:“人家要過二人世界,你聽不懂啊?快別管他們了,我要去軍營看……看老孟,你給我帶路。”
“趙小兄弟,你都醉成這樣了還看什么老孟,等你酒醒了再說吧。”
“胡說八道什么呢,我才沒醉,我要去看老孟!就現在。”
“……行行行走走走。”
彭鴻飛一臉嫌棄地把他弄上了馬車,揮手和祁雁他們道別。
目送兩人離去,耳邊總算是清凈了下來,祁雁吐出一口氣,輕聲問道:“夫人覺得,這益州如何?”
“不錯,”苗霜懶洋洋地給出評價,剛吃了一頓合胃口的酒席,一路上沒吃好沒睡好的不滿都化解了不少,“看得出來,這位節度使將劍南治理得不錯,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流民來劍南避難,若是天下各州有十成之一能如益州富庶,你想要的未來也就達到了吧。”
“嗯,我沒問益州治理得好不好,”祁雁轉頭看向他,“我只想問,夫人喜不喜歡這里?”
這話倒是讓苗霜有些意外,祁雁滿腦子都是天下蒼生,今天居然說不問蒼生,只問他一人。
別是喝多了吧。
“喜歡當然喜歡,這里的吃食還挺合我胃口,不過你問這個干什么?”
“夫人若是喜歡,我們這些天便四處轉轉看看,等以后忙起來,怕是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話倒是說得沒錯,等范陽那邊的消息一到,他們就得動身繼續北上,現在估計是他們最后的閑暇了。
苗霜沒有意見,但一天活動太多了也不好,他們早上才下馬車,現在吃飽了,只想躺下休息:“游玩的事明天再說,我們還是先回客棧吧。”
祁雁看著他笑:“好,都聽夫人的。”
苗霜:“……”
今天的祁雁有點反常啊。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對方的手掌覆上,許是剛吃了辣又喝了酒,祁雁的掌心微微發燙,一點點與他十指相扣,指根的熱度燙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苗霜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忘了自己還在大街上,甚至沒戴面具,縱然這益州沒人認識他們,還是有不少人向他們投來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目光充滿了探尋。
某人大抵是真醉了。
看來這十年佳釀確實效果卓群,他還沒見過祁雁喝醉的樣子呢,在苗寨喝酒時他總是很克制,現在不喝藥了,能敞開了喝酒,又順利說服劍南節度使要來了兵,大概是高興,今天酒席上實在沒少喝。
從外表上不大看得出祁雁喝醉了,但那雙漆黑的眸子卻比平常更加幽深,視線牢牢鎖定在他身上,像濃稠的墨汁一樣粘膩,苗霜在那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幾乎有種要被洶涌的情|潮吞噬的錯覺。
祁雁又向他湊近,傾身向前,微微低下頭來,用滾燙的唇親吻他的唇角。
苗霜身形一頓。
他有點想提醒祁雁,又有點惡劣地不想提醒他,他很想知道如果祁雁酒醒了,記起自己在大街上和他接吻,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于是他沒有躲避,甚至主動迎合了上去,輕輕用舌尖擦過他的唇瓣。
這有意無意的撩撥讓祁雁更加興奮,伸手扣住他的腰身,肆無忌憚地在他嘴唇上啄吻起來,靈敏的聽力在這種時候倒是不起作用了,周遭的一切嘈雜被他自動過濾,任憑人們怎么議論,也不能干擾他分毫。
“我莫得看錯吧,那是倆男娃兒?”
“這瓜娃子在做啥子喲,腦殼進水咯?”
“莫看了……快走快走。”
“催啥子催,再看一哈。”
有人大驚失色,加快步伐從他們身邊經過,有人沖他們指指點點,唾罵嘆息,也有人好奇地停下來,對著他們津津樂道,懵懂的孩童向母親詢問,母親一臉尷尬地拉著孩子走開,少女抬手擋住面容,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窺,笑著紅了臉頰。
形形色色的人們在繁華的街頭來來往往,他們夾雜在人流當中,任憑世俗的目光落在身上。
滾燙的呼吸帶著酒氣,苗霜明明沒有喝醉,卻要被祁雁吻醉了,難以言說的背德感讓人從頭到腳都在顫栗,他幾乎懷疑姓祁的下一秒又會做出什么更加過分的事來。
好在祁雁還沒完全失去理智,只是和他短暫地親熱了一會兒,便意猶未盡地放開了他,強行壓制著翻涌而上的情愫,拉著他的手往客棧走。
苗霜舔了舔唇角,視線從周圍人身上一一掃過,有點猶豫要不要給他們下點幻術讓他們忘了剛剛發生的事,又覺得有點麻煩,懶得動手。
他笑意吟吟地壓低了聲音:“將軍都是要當皇帝的人了,就不知道克制一下自己,沒聽見他們罵你有傷風化?”
“那又如何?”祁雁面不改色,“我若真當了皇帝,風俗教化自由我來定,誰又敢對我指指點點?”
苗霜樂不可支:“你可真是有當昏君的潛質。”
他以前怎么沒發現鳴川師兄這么膽大呢,難道是修仙多年壓抑了天性?
兩人很快回到客棧,因為給了足夠多的錢,小二招待他們都格外熱情:“客官,您回來了。”
祁雁點了下頭:“半個時辰后送熱水上來,沐浴。”
“得嘞!”
兩人回到房中,緊緊關上了房門,迫不及待地繼續著在外面沒做完的事,苗霜被祁雁抵在門上,滾燙又迫切的親吻再一次落來,細密的啃咬順著頸側一路下滑。
祁雁用牙齒叼住他襟側的系帶,輕輕咬開,又將含著酒氣的吻落在他肩頭,白皙的皮膚被吻得微微發粉,輪廓分明的鎖骨烙上牙印,祁雁拼命在他身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哪怕這痕跡會很快消失。
門外似有人經過,不知是小二在跑堂又或有新的客人入住,幢幢人影在門扇雕花間晃動,隔著一層窗紙,看不真切。
苗霜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被祁雁抱了起來,放在床上,褪去一半的衣衫徹底從肩頭剝落,原本噴灑在耳畔的熱意轉移到了腿根,他低頭看著伏在身前的人,將五指插進他烏黑的發間。
遲來的酒意仿佛在這時才上涌,讓他渾身輕飄飄的,如同踩在云里,可腳腕又被那人捉住,指腹薄繭摩擦過他踝骨附近薄薄的皮膚,撫過淡青色的血管,扣住腳腕將他抬起,又緩緩放下。
熱意便一下子涌到了身體里來,苗霜下意識地絞緊了對方的腰,微微瞇起眼睛,勾住他的后頸將他按向自己,湊上唇去吻他。
不記得是何時聽到小二在敲門,忙碌的兩人都無暇應答。
小二疑惑地摸了摸后腦勺:“不是說半個時辰后送熱水嗎……我記錯了?”
他不死心地又敲了敲:“客官,您要的熱水燒好了——客官?”
祁雁吐出一口氣,不得不抬起頭來:“放門口吧。”
“……您要沐浴,這一桶水也不夠啊,小的給您一桶一桶挑,咱這店里也沒那么多桶不是。”
屋子里又沒人回應了。
小二急得抓耳撓腮,心說這兩位客人在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要沐浴,又不讓他把水送進去。
又過了一刻鐘,房門總算是被人打開了,祁雁衣衫齊整地出現在他面前:“進來吧。”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有夫人相伴身側,可敵……
小二提著水桶進了房間, 滿臉堆笑道:“客官,您久等。”
祁雁“嗯”了聲,小二將提來的水倒進浴桶, 出門時,偷偷往床上瞟了一眼。
屋內門窗緊閉, 大白天的,光線卻有些昏暗, 床上帷幔拉下,里面應該有人,一雙鞋子散落在旁邊。
小二多年跑堂經驗,一下子就猜出這里剛剛發生過什么,不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間屋子里住的是兩個男人吧?
兩個男的,也能……?
小二瞳孔地震,萬萬沒想到這傳說中的斷袖也是讓自己碰上了,震驚之余又有些好奇, 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可惜床幔拉得嚴實,內中光景是一點也看不到, 旁邊那位給他開門的公子還在盯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那視線頗有壓迫感,讓人如芒在背。
小二不敢再多待了,急忙下樓繼續挑水,來來回回跑了幾趟, 總算是把浴桶裝滿了,他擦了擦一腦門的熱汗:“客官,有事您喊我。”
祁雁點了點頭。
小二轉身離去, 貼心地幫他帶上門,祁雁順手反鎖了門閂。
床幔被一只白皙的手挑開,苗霜這才從床上下來,身上不著寸縷,新鮮的痕跡還未消退,他赤腳踩在地板上,懶洋洋道:“白日宣淫,將軍該克制一下了。”
祁雁眉梢微動:“夫人難道不喜歡?”
苗霜沒回答他,只轉過屏風,抬腿跨進浴桶,水溫有些燙,將白皙的皮膚暈出粉色。
“這桶還挺大的,”他道,“進來一起洗。”
祁雁拿了換洗衣服放在一邊,一路舟車勞頓,他也確實想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剛穿上的衣服便又脫了,也邁進浴桶,和苗霜一人一邊。
熱水驅散了周身疲憊,兩人皆是吃飽喝足,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加閑適放松。
洗完了澡,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覺,晚上把趙戎和孟永良叫出來小聚,一別數月,各自都有許多話要說,喝酒談天,好不快活。
幾人在益州吃喝玩樂,數日后,一封來自范陽的信寄到了祁雁手中。
祁雁看過那信,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內力震蕩,信紙在掌中化為齏粉,他抬腳出門:“走,我們去找彭大人。”
彭鴻飛伺候了他們好幾天,可算是能把這尊大佛送走了,迫不及待地說:“人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不過事先說好,這些兵我只練了一年,我可保證不了他們能和你的雁歸軍比肩,你要帶著他們去打季淵的十五萬禁軍我不管,但要是打輸了,你可別賴我。”
“大人放心好了,一年之兵,已經足夠。”祁雁道。
彭鴻飛看著他這成竹在胸的模樣,心說這人口氣可真不小,伸手將一塊令牌丟給他:“拿著這個吧,我的私令,和我本人一樣好使。”
又將一人推到身前來:“我麾下小將,魏然,雖然年紀輕,但在軍中已有多年,作戰經驗豐富,軍中事情他了解,你有什么事就問他。”
青年單膝跪地,十分激動地沖祁雁抱拳:“魏然拜會將軍!久聞祁將軍盛名,今日能追隨將軍,三生有幸!”
“魏小將軍,快快請起,”祁雁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認真端詳他一番,“我總覺得你有些眼熟,我們是在哪見過嗎?”
魏然一聽這話,登時更激動了,眼睛都在發亮:“將軍,您還記得我!之前您去苗疆平亂,我就跟在您身邊!那時我還只是一小小校尉,正因為跟著您得勝歸來,才被提拔為將軍了!”
祁雁記了起來:“原來是你,我有印象,當時魏小將軍隨我沖殺南照軍隊,確實勇猛,能得今日成就,也是實至名歸。”
“行了行了,我可還在這呢,”彭鴻飛一臉不耐煩道,“要敘舊給我出去敘,魏然,這次是你主動請纓要跟著祁將軍的,從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人了,是生是死都不再歸我管。”
“謝大人成全!”
“快滾吧。”
打發走了煩人的小將,彭鴻飛又道:“祁雁,我這兵也給你了,兵器、糧草也給你備好了,你是不是也該有點表示?我這本來就已經捉襟見肘了,這些東西,哪個不要錢啊?”
“祁某自然不會虧待了大人。”祁雁招了招手,趙戎和孟永良立刻搬上來幾個大箱子,一一打開來。
“這是我從黔州帶來的,所有的銀兩、珠寶、布匹,合計白銀十五萬兩,足抵大人此次所耗軍備開支。”
“十五萬……”彭鴻飛嘬了下牙花子,“聊勝于無吧。”
他收下東西,又道:“那我就不送各位了,哦對了,兵你可以帶走,但老孟得給我留下。”
他說著搭住孟永良的肩膀:“老孟在我這當了這么久的軍醫,都混出感情來了,沒他可不行啊,這開了春,軍中又有不少人染了風寒,軍備可以給你,軍醫可不行。”
孟永良哈哈大笑:“讓我走我也不走,離了益州,還上哪去喝劍南燒春?”
“老孟,夠義氣,”彭鴻飛拍拍他的肩膀,“沖你這份情義,未來一年的劍南燒春管夠!”
“大人,一言為定!”
幾人放聲大笑,貌似其樂融融。
每個人卻都心知肚明,彭鴻飛要留下孟永良,并非需要什么軍醫,也非原諒祁雁在他軍中埋暗樁之過,只因這暗樁亦是人質。
就像留在范陽的姜茂。
誰都知道雁歸軍是祁家一手練出的兵,和祁雁親如手足,有他的部下當人質,這份并不牢固的盟友關系便得以維系。
祁雁笑了笑,帶著趙戎離開了節度使府,他望著如洗的碧空,深吸一口氣:“走吧,該出發了。”
“將軍,”趙戎跟在他身后,“彭大人又給您派了個將領,那接下來,是他聽我的,還是我聽他的?我這好像也沒軍職在身啊……”
“你不需要聽他的。”祁雁道。
趙戎頓時笑逐顏開:“我就知道將軍信得過我,要不這樣吧,您撥點人給我,我還給您當先鋒……”
祁雁打斷他:“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去做。”
趙戎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任務,是再回一趟塞北,這次我要你混進雁歸軍,無論我此番起事成或敗,你都得給我攔住他們,不準他們離開邊境寸步。”
趙戎一臉錯愕:“將軍!”
祁雁毫不懷疑,如果他事敗,軍中一定會有人殺了金將軍取而代之,帶著雁歸軍南下支援他為他報仇,如果是那樣的話,北境不保不說,整支軍隊都要被季淵除之以絕后患。
他背負不起八萬人的命,大雍也承擔不了這樣的損失。
“去吧,”祁雁淡淡道,“這是我交給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去了,就不必再回來了,要么靈州再聚,要么……后會無期。”
“將軍……”趙戎嗓音哽咽了,他眼眶通紅,跪地磕頭,“將軍,保重!”
“嗯,一路順風,”祁雁強忍住想要扶他起來的沖動,“保存好你的面具,別讓金將軍發現了。”
趙戎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祁雁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心里難受得發緊,他望著街道上車水馬龍,卻好似抽離于世界之外。
“離開京中一年有余,歸來仍是孑然一身,”苗霜突然出現在他身后,“趕走部下的滋味如何?為了讓他們活下來,你也是煞費苦心。”
祁雁回過神來:“夫人還是這么神出鬼沒。”
“什么叫神出鬼沒,我明明一直都在,”苗霜上前兩步,和他并肩而立,“雁歸軍八萬人,人人都要讓你這般上心嗎?難不成,你還能記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那自是記不住的,”祁雁垂下眼簾,“但我會盡力去記。”
苗霜冷笑了一下:“你倒是愛兵如子,可你也不過一人,哪來那么多精力照顧到每個人。”
祁雁唇角微微翹起來一點:“夫人這是在心疼我?”
“……少自作多情。”
“過去我確實只有一人,但現在不同了,”祁雁說著牽住對方的手,慢慢將手指扣進他的指縫,“夫人剛剛的話說得不對,此番我回京中,可不是孤身一人,有夫人相伴身側,可敵千軍萬馬。”
“……”
苗霜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被他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的毒確實可敵千軍萬馬,只要你給我足夠的藥材,我能幫你把季淵的十五萬大軍全毒死也說不定。”
“不戰而屈人之兵,上策,季淵的兵,也是大雍的兵,自然是死得越少越好。”
苗霜瞪了他一眼,不屑道:“那你有本事別找我幫忙。”
說完,轉身就走。
卻被祁雁一把抓住,強行扣進了懷里:“那可不行,此番‘陰兵借道’,全仰仗夫人,沒有夫人,我們是寸步難行。”
祁雁從背后將他抱住,輕輕親吻他的耳根:“夫人若是想殺人,等有機會我帶你去塞北,那些該死的狄歷人,夫人想殺多少便殺多少。”
“誰要跟你上戰場,別做夢了。”
距離他們十步開外的地方,魏然汗流浹背。
不是……這……彭大人讓他跟著祁將軍,那他現在到底是上前去呢,還是不上去呢?
祁將軍好像正在和夫人……你儂我儂,他現在去打擾不太好吧?
他明明記得兩年前的祁將軍不是這樣子啊,當時他們不是去平定苗亂的嗎?為什么現在又能和苗寨化干戈為玉帛,甚至娶了苗疆大巫為妻?
這兩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現在到底該怎么辦啊!
第110章 第 110 章 夫人這示愛之曲吹給誰……
過了許久, 那兩個親熱得旁若無人的家伙才依依不舍地分開,祁雁回過頭,看向在一旁觀望良久的人:“魏小將軍, 有事?”
魏然也顧不上尷尬了,上前一步:“屬下來向將軍請示下一步計劃。”
“正巧, 我也要找你商量此事,”祁雁道, “隨我走一趟益州營吧,夫人也一起。”
魏然:“是!”
三人在節度使府牽了三匹馬,出城來到益州大營。
因為之前的募兵令,益州營的規模比原先大了許多,若非蜀地富庶,根本養不起這么多的兵,但大災大疫過后,即便是富庶的蜀地也有些捉襟見肘了,不然, 彭鴻飛不會這么痛快地把兵借給他。
兵營里的氛圍從來沒有像今天一般高漲過,大雍的百姓縱然沒見過祁雁的真容, 卻少有幾人不知祁雁的威名,更何況這批兵基本都是各地逃難而來的流民,飽受生計之苦,對昏君貪官苛稅恨之入骨,此番得知祁雁是被冤枉的,個個義憤填膺, 又得知祁雁還活著,并且要帶領他們造反殺昏君,皆是興奮不已, 恨不得現在就上陣沖殺。
過分熱情的士兵們吵得祁雁頭都大了,只得御起內力,讓耳朵別那么靈敏,帶著魏然和苗霜進了營房。
作戰地圖就在墻上掛著,魏然又叫來了另外幾個將領,和祁雁一起敲定了行軍路線,當然,基本上是祁雁說著,他們聽著。
四萬人中撥出了三分之一的輜重兵,押運糧草先行,蜀道路險,最難的并非作戰,而是運糧,彭鴻飛支援給他們的糧草除去路上損耗,實際也就只夠大軍吃半個月的,益州距梁州一千二百里,光行軍就得一個月,如果沒有沿途補給,他們甚至走不出這蜀地。
好在大雍當年強盛之時,屢次翻修蜀道,而今蜀道行路暢通,與關中商貿往來頻繁,蜀道沿路城池從中獲益,官員們皆是富得流油,彭鴻飛正愁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搜刮點他們的家底,這次總算是名正言順,就以修路為名,勒令他們支援糧草。
當然了,他也不能吃虧,這些糧草七成撥給祁雁起兵之用,剩下的三成他自己拿了,各地官員抗議聲不斷,但抗議無效。
彭鴻飛甚至跟祁雁說,看看哪里的官員喊得最大聲,大軍經過時先收拾他們一頓,雖然只是句玩笑話,但祁雁感覺這位節度使要是認真起來,還真能干得出來。
糧草到位,大軍即刻開拔,千軍萬馬經蜀道,過劍門,正值春暖花開時,青山如黛,萬物蘇生,棧道修鑿于蜿蜒峭壁間,最窄處僅容一人一馬,山重水復,曲折回環。
苗霜騎著一匹白馬,隨手捏了片樹葉放在唇間,輕輕一吹,自成悠揚曲調,旋律回蕩在青山綠水間,和著腳腕上一晃一晃的銀鈴聲,讓這單調的行軍也變得生動起來。
祁雁騎著匹黑馬跟在他身后,聽了他這曲子,唇邊不禁浮現出笑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苗族吹木葉,是為討心上人歡心,你吹這曲子,似乎也是示愛之曲,不知夫人這木葉是吹給誰聽?”
苗霜伸出手,掌中的樹葉隨風而去,他并未回頭,只道:“吹者無心,聽者有意,將軍認為我吹給誰聽,就是吹給誰聽。”
同行士兵們頓時吁聲一片,不知是哪個膽大的開口:“兄弟們,今天咱們是不是得少吃點糧食,畢竟將軍和夫人給咱們塞了這么多狗糧!”
周遭笑聲不絕,祁雁將那片被風卷起的樹葉撈住,順手踹進懷中。
前方道路開闊起來,苗霜一夾馬腹:“駕!”
數不清的藍色蠱蝶伴飛身側,將行軍隊伍隱匿于崇山峻嶺間,神不知鬼不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劍南。
幻術隱匿的隊伍行至山南,殺了山南駐軍一個措手不及,一日之內速破梁州,梁州刺史開城投降,梁州大倉粟米滿溢,自此,祁雁所率兵馬再無缺糧之危。
*
晏安城,皇宮。
“益州八百里加急!益州八百里加急!”
公文一路遞送進皇宮,小太監雙手托舉著這封不知跑死了幾匹馬的公文,邁著小碎步跑到季淵跟前,雙膝跪地:“陛下!”
“什么八百里加急?”季淵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又含下一顆送到嘴邊的荔枝,“青書,你替朕看。”
被喚作青書的太監擦了擦手,接過那封公文,仔細閱讀一遍,面色微微變了:“陛下,這……”
“何事?”
青書將公文呈遞上來:“陛下還是親自過目吧。”
季淵疑惑接過,只見那公文之上字跡潦草,竟染了幾處暗紅,似是血跡。
他騰地站起身來,每看一句,神色就沉重一分,那白紙黑字句句觸目驚心,難以形容的恐懼漫上心頭,看到最后,更是雙手顫抖,打開的公文“啪”一聲落在地上。
“無頭厲鬼……”季淵的面色一點點變得慘白,某張無數次在噩夢中糾纏他的面容就要從腦海中躍將出來,讓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莫非是祁雁……祁雁去劍南調過兵,這次又是劍南……沒錯,是祁雁,一定是祁雁來找朕索命了!”
“陛下,鬼神之說不可信啊,”青書急忙扶住他,“祁雁已死,那顆頭顱您還親眼見過,怎么可能有厲鬼呢,依奴婢看,八成是這劍南節度使胡言亂語……”
“正因為那顆人頭朕親眼見過!”季淵一下子抬高音量,那顆裝在盒子里的可怖頭顱仿佛還在眼前,“祁雁身首異處,死也不得安息,他恨朕,所以化作厲鬼來找朕索命!青書,這厲鬼定是祁雁!”
青書被他死死攥住雙手,力道之大,捏得他手腕生疼:“陛下,這……”
季淵又想起什么,猛地松開他,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公文:“祁雁帶走了劍南的兵……祁雁要反,祁雁要找朕索命!”
“……陛下,”青書安撫他道,“劍南節度使只是說,那無頭厲鬼將他砍成重傷后離去,麾下兵馬還在,什么呆若木雞不通人語……劍南之前遭逢大疫,許是疫病留下的后遺癥呢,他怕不是在為自己治疫不力開脫。”
“是,是嗎……”季淵跌坐下來,驚悸的心跳激如擂鼓,“當真不是祁雁的鬼魂來找朕索命?”
青書來到他身邊,用袖子幫他拭去額頭冷汗,在他太陽穴上輕輕按揉:“陛下可是近日又做噩夢了?”
季淵嘆口氣,閉上眼睛:“朕以為殺了祁雁,就能過上安生日子,可誰成想,自從祁雁身死,闖進夢里對朕糾纏不休的頻率卻不減反增,朕每每夢到被他一刀捅進心口,驚懼醒來后便心悸連連——青書,你說祁雁為何總纏著朕不放?”
“何太醫給開的方子可是又不管用了?”青書道,“依奴婢看,陛下是操勞過度,奴婢將安神香給陛下點起來吧。”
季淵點了點頭。
青書打開香爐,清理了內中香灰,將一燭安神香點燃,裊裊幽香在寢殿內飄散開來,季淵很快就覺得心悸緩解了不少。
他緊鎖的眉頭慢慢放松:“青書,把圣蠱拿來給朕看看。”
“是。”
青書從床下暗格里取出一個小盒子,小心交到季淵手中。
季淵打開盒子,白玉般的圣蠱正在食用前些日子剛添進去的藥草,他輕輕摸了摸蟲子的背甲,圣蠱也伸出觸角,親昵地觸碰他的指尖。
“這圣蠱當真很喜歡您呢,”青書笑道,“可見,您確為圣蠱認可的萬世明君。”
“是嗎,”季淵蓋上盒蓋,“既然如此,祁雁為何要與朕作對?”
“祁雁逆賊,貪得無厭,嫌您給的賞賜不夠多,犯上作亂,謀圖皇權,陛下待他已然不薄,是他自己不知感恩。”
“你說得對,”季淵的目光漸漸清明起來,“可若他真的化作厲鬼,率陰兵來找朕索命,朕又該如何?”
“這……”青書有些為難,“奴婢一介宦身,不敢妄議。”
“說,朕赦你無罪。”
“奴婢認為,陛下不妨再等等,劍南節度使所言實在令人難以信服,祁雁若真率兵謀反,不日之內必有動向,若什么動靜都沒有,可不就說明文書內容是假,此人借鬼神之說掩蓋自己治疫不力之失,欺君罔上,當斬。”
季淵琢磨了一會兒,緩緩拉過他的手,細細摩挲:“也罷,那朕就聽你的,再多等幾日。”
“陛下近日操勞太過了,還是保重龍體為上,”青書又道,“何太醫開的方子卻也不管用,陛下不妨再換個太醫來瞧瞧。”
“不必了,”季淵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朕這夢中驚悸之癥,自幼便有,看了多少太醫也不見好,你陪著朕時,朕便覺好過些,今夜也給朕侍寢吧。”
“……是。”
季淵卻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來了梁州失陷的消息。
據梁州傳來的急報稱,他們被一伙不明之物襲擊,甚至沒人看清襲擊他們的究竟是不是人,只有鬼魅般出現的黑影,這些東西毫無聲息地接近,勢如破竹,梁州駐軍想要抵擋,刀砍下去,卻傷不到它們分毫。
本就惶惶不可終日的季淵一聽此言,頓時方寸大亂:“朕就說是祁雁的鬼魂!”
“陛下,奴婢還是不信這世上真有鬼神……”
季淵卻不想再聽他說話,直接打斷了他:“劍南可有新消息傳來?”
青書搖了搖頭:“沒有。”
“出蜀之路只有一條,沿途州縣可有看到大軍出山?”
“并未有人上奏……”
“可有糧草調動?”
“……也未曾聽聞。”
“沒人看到兵馬糧草調動,梁州卻破了,不是陰兵借道是什么?!只有鬼魂才不需要吃飯!”
“這……”
“是祁雁……”季淵用力閉眼,渾身劇烈顫抖,“是祁雁帶著萬千陰兵來找朕索命了!”
“陛下,這也許……”
“不行,他已經打到了梁州,再往前一步就是晏安城了!給朕攔住他,給朕攔住他!”
“陛下……”
“朕手下還有多少兵力?”季淵驀地看向青書,“祁雁帶了多少人?”
“劍南傳來的急報上說,劍南四萬駐軍皆出現了類似失魂的癥狀,”青書道,“您手中禁軍,共計十五萬人。”
“四萬,四萬……”季淵焦急地在殿內踱步,“你說,朕派多少人能攔下他?”
“奴婢不知。”
“沒用的東西!”季淵呵斥道,“你去把那個誰,把那個姓謝的將領給朕叫來。”
“謝將軍……三年前就已經被您殺了。”
“什么?”季淵愕然,“那還有那個姓賀的……”
“賀將軍半年前也被您殺了。”
“……”季淵目瞪口呆,“那現在禁軍是誰統領?”
“是熊將軍。”
“去把他給朕叫來!”
“是。”
半晌過后,熊將軍匆匆趕來。
季淵:“朕要你攔住祁雁,你需要多少兵馬?”
“這……”熊將軍摸了摸后腦勺,“若有十萬之師,定能大勝而歸!”
青書皺了皺眉:“十萬,太多了吧?祁雁麾下總共不過四萬人,就算他已攻破梁州,打到晏安來也要翻越秦嶺,山道險阻,易守難攻,何至于派出這么多兵力抵擋?”
熊將軍一看反對他的竟然是個太監,登時不高興了:“嘿,你懂什么,誰人不知那祁雁最擅長打以少勝多之仗,何況翻越秦嶺有那么多條路可走,誰知道他要走哪一條?若是支援不及被他攻破,這罪責你擔得起嗎?”
青書:“……”
“好了,朕就給你十萬兵馬,”季淵擺了擺手,已是不耐煩了,“不論祁雁走哪條路,都把他給朕攔下來!”
“臣定不辱命!”熊將軍單膝跪地,“只是陛下,若那祁雁所帶真是陰兵,刀砍都沒用,縱然臣率十萬兵馬,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們啊。”
季淵暴跳如雷:“你還要如何?!”
“陛下莫急,臣以為,既然是陰兵,那就得用對付陰兵的法子,陛下不妨尋些道士來做法事,讓那些厲鬼現出真身,破了他們的防御,臣定能如虎添翼!”
“道士?做法?”季淵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熊愛卿所言當真?”
“當然!”熊將軍拍著胸脯保證,“這種事臣見得多了,那些戰場上死去的士兵,亡魂化作厲鬼之事常有,只要請道士來做一場法事,驅散他們的怨氣,這些厲鬼自然就厲害不起來了。”
季淵皺眉思忖,似乎在考慮這個方案的可行性,片刻道:“行吧,那就依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