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人身邊的小廝聽到這句話,沉默不語。
不然呢?
總不能是親切交談。
“我告訴你,云拂衣,如今你可沒人護(hù)著,我勸你對本世子客氣些。”胖男人口里放著狠話,身體卻很誠實(shí),縮在馬車?yán)锊桓蚁聛怼?br />
“誰說我沒人護(hù)著。”拂衣微抬下巴,滿臉自傲:“陛下就是我最大依仗。”
“哈。”胖男人趴著馬車窗戶,得意洋洋:“你別忘了,我是陛下外甥,就算你爹見到我,也要客客氣氣稱一聲世子。”
他祖母是陛下姑母,他這個(gè)正宗的皇親國戚,難道還會怕云拂衣?
偷偷瞥了眼云拂衣,見她沒有向他動手的意思,他又挺直了腰桿。
“天子腳下,陛下愛民如子,所以在陛下心中,我就等同于他的子女。”拂衣挑眉:“你劉小胖不過是陛下表外甥,表外甥怎能比得上子女,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
劉小胖顫抖著手指向拂衣,他既不敢說陛下沒有愛民如子,又不想讓云拂衣占上風(fēng),哆嗦半晌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強(qiáng)詞奪理!”
小廝憐憫地看了眼自家世子,自從世子六歲與云小姐打架,被云小姐揍得哭鼻子后,就一直與云小姐過不去。次次主動挑釁,次次被云小姐諷刺得還不了嘴。
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就連撲火的飛蛾都比不上世子的堅(jiān)韌精神。
“乖弟弟,還不趕緊叫我一聲表姐。”
“你、你……”劉小胖氣惱道:“臭不要臉。”
“弟弟不守禮節(jié),做姐姐的也不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拂衣低頭整理衣袖。
“你想干什么?!”劉小胖嚇得往后一仰,伸手護(hù)住臉。
“嗤。”拂衣見他這個(gè)慫包樣,踩著腳蹬登上馬車,掀起車窗簾子對劉小胖燦爛一笑:“乖弟弟不要緊張,姐姐怎么會動手打你呢?”
“世子您誤會了,我家小姐素來溫柔,您不要怕。”夏雨恭敬地對捂著臉的劉小胖福身行禮后,才轉(zhuǎn)身對皇子府的內(nèi)侍客氣道:“有勞公公送我家小姐回府。”
察覺到拂衣的馬車離開,劉小胖坐直身子,極力維持著體面:“我就知道她不敢跟我動手,不過是嘴硬罷了。”
就是云家的丫鬟也不要臉,云拂衣這樣的女人,也好意思說她溫柔。
小廝裝作沒看見世子那雙瑟瑟發(fā)抖的腿:“世子說得對,云拂衣哪能比得上尊貴。”
劉小胖欲言又止,許久之后開口:“她今天沒跟我動手,不會是想秋后算賬吧?”
“應(yīng)該不能。”小廝認(rèn)真思索片刻:“您只是奚落她兩句,以云小姐的脾性,罵你兩句就算揭過去了。”
“那就好,那就……”劉小胖拍了拍袖子,繃著臉道:“本世子的意思是說,這種小事,就不跟她計(jì)較了。”
“世子大度敞亮!”
小廝熟練地接過話頭,劉小胖默默扭頭,主仆二人誰也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又是顏面掃地的一天啊!
恭敬送走皇子宮的內(nèi)侍,夏雨小跑到拂衣身邊:“小姐,皇子宮的內(nèi)侍已經(jīng)送走,沒想到皇子殿下待人如此溫和。”
“那是因?yàn)榈念伱妗!彼m然是不上進(jìn)的紈绔,但她爹卻是佳名在外的好官。
“爹爹三歲識字,五歲能文,二十高中狀元,為了匡扶社稷,被貶至苦寒之地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堪稱讀書人表率。”拂衣捏著下巴:“人生唯一的污點(diǎn)大概就是……”
夏雨看著她,她看著夏雨,然后兩人齊齊仰頭看天。
“可惜云太傅一世英名,偏偏有個(gè)不省心的女兒。”
寧王婚宴上,有人飲多了酒,說話少了幾分顧忌。
“話也不能這么說,云家那位閨女縱有千般不足,也可稱得上一句孝感動天。”另一位官員不同意:“當(dāng)年云太傅一家被歹人追殺,云家姑娘為保住家人,差點(diǎn)把自己的命折進(jìn)去,此一點(diǎn)便足以彌補(bǔ)萬千的不好。”
這話一出,無人能辯駁。
若他們的孩子在危急關(guān)頭拿命護(hù)著他們,最后跌落懸崖生死不知,即便這個(gè)孩子一無是處,他們也只會愛若珍寶。
“皇子殿下到。”
眾人趕緊起身,無不恭敬。
隨著皇子殿下一起到還有御前太監(jiān)以及禮部官員,等唱禮太監(jiān)念完陛下的賞賜,眾人感慨,陛下待寧王實(shí)在是仁厚。
“良辰吉時(shí)不可誤。”歲庭衡扶起下跪聽旨的寧王,看著滿府的紅綢喜燈,對主婚的禮部官員頷首:“今日是皇叔大喜日子,不必如此守禮,婚禮繼續(xù)。”
話雖這么說,禮部官員卻不敢有半點(diǎn)慢怠,邀著他去尊位入座,其他官員也紛紛上前見禮。
看著這一幕,寧王眼眸微垂,當(dāng)年這些墻頭草也是這般向他獻(xiàn)殷勤。
“王爺,吉時(shí)已到,該拜堂了。”
有歲庭衡在,這些人只會尊稱他為王爺,避開殿下之稱。
人的嘴臉,總是丑惡至此。
寧王大婚后,有官員上書,應(yīng)該安排寧王到朝中任職,不過陛下憐寧王新婚,不忍他與王妃分離,把這道奏折打了回去。
云望歸這個(gè)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柳瓊枝打理鋪面,云照白也有不少的事。整個(gè)云家只有拂衣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整日不是與友人打馬觀花,就是到城郊別莊玩樂,小日子過得暢快無比。
“明日花朝節(jié),皇后娘娘在京郊行宮設(shè)宴,你不可缺席。”柳瓊枝進(jìn)屋就看到拂衣趴在軟榻上看話本,忍不住喚下人進(jìn)屋打掃:“日日打掃,屋子也能被你糟踐成狗窩。”
拂衣趕忙放下話本,把軟榻上的點(diǎn)心放到桌上,朝柳瓊枝討好一笑,給她倒水:“娘親,喝茶。”
見她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模樣,柳瓊枝再次嘆氣。這孩子去外面玩,她擔(dān)心她惹事,日日待在家里又實(shí)在糟心:“連頭發(fā)都懶得梳,越來越不像樣了。”
“發(fā)髻勒得頭皮疼。”拂衣抱住柳瓊枝的手臂:“娘親您放心,只要出門,女兒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絕對不會丟了咱們云家顏面。”
“云家顏面還在不在我不知道,反正你的顏面是早就丟盡了。”柳瓊枝被她氣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見她額頭紅了一塊,又心疼地揉了揉:“明日的花朝宴,是皇后單獨(dú)設(shè)宴,你絕不能缺席。”
“女兒明白。”拂衣靠在柳瓊枝肩頭:“明日女兒就跟林小五她們待在一起,絕不會惹事。”
柳瓊枝不置可否,每當(dāng)孩子承諾絕對不做什么事時(shí),常常就會有新的麻煩等著父母。
“但愿如此。”柳瓊枝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心如止水,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為母則剛?
天還未亮,拂衣就被秋霜抓起來洗漱更衣,她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好半晌:“秋霜,今日你給我梳什么發(fā)髻?”
“小姐,您別動。”秋霜熟練地挽起拂衣的一撮青絲:“奴婢這段時(shí)間打探過了,京城閨閣女子近來流行十字髻,這種發(fā)髻顯得面小。”
“不過小姐姿容出眾,所以奴婢給您梳飛仙髻。”
“那是因?yàn)槟闶岬氖主俨缓每础!毕挠甓酥H檫M(jìn)來,向拂衣小聲抱怨:“這幾日為了幫她練手,奴婢的腦袋都快被秋霜梳禿了。”
拂衣聞言笑出聲,見秋霜漲紅著臉,又轉(zhuǎn)頭哄她:“好秋霜,別人都梳十字髻,你給我梳飛仙髻才能顯出不同來。”
“小姐說得對。”夏雨跟著笑:“小姐長得好看,梳什么發(fā)髻都漂亮。”
拂衣從首飾盒里取出兩只手鐲,往秋霜與夏雨手腕各套一個(gè):“你們說得都對,沒有你們陪著,我可怎么活。”
“小姐又逗我們。”秋霜強(qiáng)忍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笑出來:“多謝小姐的賞。”
別人說她家小姐不好,是那些人有眼無珠,她家小姐明明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花朝節(jié),是大隆朝很重要的節(jié)日,當(dāng)日皇后會親自祭拜花神,以求花神保佑瓜果農(nóng)物花開茂盛,秋日有個(gè)好收成。
先帝在時(shí),中宮無后,貴妃又不得人心,所以每年花朝節(jié)都是由禮部與輩分最高的大長公主去祭拜花神。
從內(nèi)城到京郊行宮,需要近兩個(gè)時(shí)辰,云家的馬車跟在鳳駕后面出城時(shí),天都還沒亮起來。
到了行宮,先是上香祭拜花神,再跟在皇后娘娘身后種花挖菜,儀式才算結(jié)束。
儀式結(jié)束后,皇后與命婦們賞花閑聊。小姐們?nèi)宄扇海叫袑m各處賞景。
“好困。”林小五黏在拂衣身邊,把自己帶來的花糕分給拂衣:“充州那邊的花朝節(jié),跟京城一樣嗎?”
“不太一樣。”拂衣啃著花糕:“充州那邊女子在花朝節(jié)時(shí),會拿著紅綢到花神樹下扔綢,扔出去的紅綢掛得越高,就越受花神娘娘喜歡。”
“那你……”
“我在紅綢上栓一塊石頭,把紅綢掛在了最高處,所以我就是花神最喜歡的人。”拂衣叉腰得意:“我只是想離花神更近一點(diǎn),又有什么錯(cuò)呢?”
“不愧是你。”林小五拍腿大笑,差點(diǎn)跌進(jìn)旁邊的池子里,被拂衣一把拉了回來。
橋頭上,皇后看到這一幕,對眾命婦笑言:“林姑娘與云姑娘感情很是深厚。”
跟在后面的安平郡主神情尷尬,整個(gè)京城誰不知道,她家閨女跟云家姑娘臭味相投,是出了名的紈绔。
“看到她們這些年輕姑娘,本宮便心生歡喜。”皇后對身邊宮女道:“請兩位小姐請過來,也陪我們這些年長的姨姨嬸嬸說說話。”
眾命婦心下疑惑,京中知書達(dá)禮的千金小姐不知幾凡,難道皇后娘娘能看上這兩個(gè)紈绔?
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臣女拜見皇后娘娘。”拂衣走至皇后跟前,恰巧一只蝴蝶飛過,落在皇后鬢邊的牡丹上,她滿臉驚嘆拜服:“不愧是皇后娘娘,臣女聽聞花朝節(jié)當(dāng)日,蝴蝶是花神娘娘的使臣,如今蝴蝶為娘娘您的鳳儀傾倒,可見花神娘娘對您的偏愛。”
眾命婦扭頭看沉默不言的柳瓊枝,再看對著皇后娘娘滿臉崇拜驚嘆以及欽佩的拂衣,心下咬牙。
好諂媚的一張嘴,好阿諛奉承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