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221章
肅帝駕崩,消息卻在第一時間傳去了酈幽,一同傳去的還有大瞿朝臣反對女帝登基和太子要歸京的消息。
酈幽大營內,一道低啞的聲音從主帳內傳來?。
“將軍,邕都傳來?消息,柳伯鄉已成。”那?人道:“褚暄停與褚扶清反目。”
邕都乃是酈幽的都城。
“消息可核實過了?”營帳內的人聞聲抬起?頭?。
此?人身著?輕甲,身姿挺拔,劍眉入鬢,氣勢凌厲。
“已經核實過了。”來?稟報的人沒敢抬頭?,“大瞿的太子表面上還在春城,實則早就悄悄到了甘城,探子來?報,他的眼睛也早就好了,一直都是裝作眼傷未愈,此?時正與傅家的傅錦時商議著?帶一支鷹衛回京。”
赫連夙聞言指節輕觸桌案,思索著?此?事。
褚暄停要帶鷹衛歸京,那?便是說明他與褚扶清之間的確是不合了,而?京城的形勢也的確危急,否則不會在天楚、酈幽和戎國三國同時進攻的這個節骨眼上要借鷹衛。
這樣看來?,先?前褚暄停被一道圣旨送來?邊境,的確是被迫的。
但是……
褚暄停這般人物,當真?會被逼到這個份上嗎?
赫連夙可是聽過許多關于褚暄停的事,一個病弱之人能夠在褚千堯這頭?狼的嘴邊端坐太子之位這樣久,甚至連西延行都在他手底下失了兩座城……
“既然是邕都傳來?的消息,那?必定是錯不了的。”又?有一人走了進來?,重甲在身,行走間一陣甲片相擊之聲。
“父親。”站在桌案之后?的赫連夙聽到聲音回過神來?,他走到階下行禮。
赫連錫頷首。
“父親,出兵一事恐怕還不妥。”赫連夙直起?身時說道。
他們先?前得了邕都來?的消息,陛下密函,要他們在柳伯鄉成事之后?,便傾兵而?出攻打嘉州。
柳伯鄉一旦事成便說明褚暄停與褚扶清反目奪權,褚風齡與太子關系好,褚扶清為避免太子勢力壯大,必定要限制褚風齡,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斷褚風齡的糧草,一旦這般,嘉州就難了,那?便是他們酈幽的機會。
同時,糧草一斷,褚暄停也陷入兩難的抉擇——
一邊是京城的高位,一邊是邊境的百姓。
他會選擇誰呢?
他若是繼續前往京城,那?么沒有糧草的褚風齡堅持不了太久。而?他若是就此?罷手將帝位拱手相讓,那?么以褚扶清殺了四皇子的心狠與手段來?看,將來?登基也斷不會留下褚暄停。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對他們酈幽有益無害。
“放心。此?事穩妥極了。”赫連錫踱步走到赫連夙身邊,說:“為父還得了另一個消息。”
他說著?將手中的消息遞給了赫連夙,赫連夙看了一眼赫連錫,接到手中打開,視線掃過之后?,驚詫道:“褚風齡要帶人回京?”
赫連錫點頭?。
“他不是素來?不參與這些的嗎?”赫連夙皺眉,他想過傅錦時會同褚暄停一起?帶兵前往京城都沒想過會是褚風齡。
赫連夙駐守邊境這些年,自然是要了解自己?的對手的,凌安侯一個通敵叛國之人他從不放在眼里,但是他卻忌憚褚風齡。
此?人在排兵布陣方面頗為厲害,說一句用兵如神也不為過,從前未正面開戰時幾次摩擦酈幽都占不到好處,這其中固然有他們只是試探未出全力的原因,卻也不能否定褚風齡的能力。此?番幾次真?正交手下來?,他更是意識到了此?人的非凡能力。
但他調查過,這人雖說與太子關系極好,但他一直不喜京城中的爭斗算計,這才常年駐守邊境,此?番太子若是回京,那?么京城必然是糟亂的,以他的性子,決計不會這個時候回去的,想來?褚暄停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找上了傅錦時。
那?這個消息……
赫連夙垂眼,思索著?這其中存在的不對勁。
赫連錫見狀,拍了片赫連夙的肩膀,“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赫連夙抬頭?,“父親的意思是……”
“還記得三年前褚風齡遇險,有一紅衣女子前來?搭救他的事嗎?”赫連錫問。
赫連夙點頭?,“后?來?查到那?人乃是傅家的傅別云。”
“就是她。”赫連錫哈哈一笑,“先?前傅家姐妹要報仇,褚家兄妹一力對付褚千堯,便合作了一次。但此?刻褚暄停與褚扶清為了皇位反目,傅錦時卻同褚暄停生了情?愫,再加上褚暄停是太子乃是正統,傅家自然是要幫著?褚暄停的,但傅別云卻被褚扶清扣在了京城。”
赫連夙一聽也反應過來?了,“看來?褚扶清已經得到了褚暄停去甘城從傅錦時手里借鷹衛的消息。”褚風齡與傅別云心意相通,褚扶清便用傅別云威脅了褚風齡,這樣一來?,褚風齡帶的人同褚暄停對上,既折了褚暄停壯大實力的可能,也斷了鷹衛逼宮的可能。
但是赫連夙還是覺得不妥,“父親,我覺得這一切進行的有些太過順暢。”
天楚那?玄色樓的摟住親自出手都折在大瞿,藏得那?般身都敗了,他們這邊僅靠一個混到內閣的人幾句話就挑動起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聽都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這件事他從一開始就覺得不會成。
更何況,他不覺得一母同胞的親兄妹能這般輕易的反目。
“為父知道你在擔心什么。”赫連錫說:“無非是怕褚風齡假意離去,實則帶人等著?伏擊我們。”
赫連夙沒有否認,他擔心的的確是這個。
他們如今正面對戰時還能同褚風齡打的有來?有回,可若是褚風齡設下圈套為擊,他們極有可能有去無回。
“可是夙兒,你忘了一點。”赫連錫說:“大瞿邊境如今各處都是拆了東墻補西墻,他便是要從后?面繞來?伏擊也得能湊出至少三萬人來?,更何況,他們要繞行必定是要從天楚境內走的,天楚與大瞿還打著?仗呢如何會放行?褚風齡更不可能等我們破城而?入之后?再伏擊,那?時便是得不償失了,而?且損耗兵力過多,他們勝算也小,他不會用如此?蠢鈍的辦法。”
赫連夙抿唇。
“夙兒,你還忘了一點。”赫連錫看著?還在猶豫的兒子,說:“這計劃乃是陛下所定,你我沒有拒絕的余地。而?且我們赫連家此?時正遭猜忌,若是不安計劃走便是違抗皇命,陛下疑心更重,咱們赫連家一旦徹底失了圣心,便離著?滅門不遠了。”
他說完嘆了口氣。
“可此?番若是敗了,豈非是給了陛下名正言順打壓赫連家的機會。”
“至少一時的命是保住了。”赫連錫說。
赫連夙雙拳緊攥,又?猛地松開,他低聲應道:“兒子知道了。”
赫連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
甘城。
“殿下。”沉西進屋,走到褚暄停不遠處低聲稟報,“消息已經都傳出去了。”
褚暄停站在窗前,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有些昏暗殘陽余暉灑在他的身后?,他應了一聲,走到桌案前將手中的紙就著?桌上燃著?的蠟燭點燃。
金黃的火舌吞過紙張,很快,便化作了黑灰,鋪在了桌上。
“去調派人手。”他說。
“是。”沉西應聲。
傅錦時將手中的短刀擦好塞進后?腰,走上前望著?桌子上的黑灰,說:“西延行竟然真?的能同意你帶兵入境的要求。”
“他不答應也不行了。”褚暄停說:“他若是不能合作,我便找西延柏。西延柏比他瘋,他也不在乎天楚,所以沒什么事他不敢做的,更何況此?事若是成了還能惡心一把?西延行,自然是不會拒絕。”
肅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后?,褚暄停雖然難過,但畢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并不是不能接受,而?且他比起?旁的,更多的是遺憾,他注定給不了父皇一封家書。
他大約緩了兩日,便又?收到了扶清的另一個消息。
是關于一個叫柳伯鄉的內閣學?士的。
她將那?日柳伯鄉在清樂殿內所言皆寫在了信上,其中還有關于他的身份的信息。
經過排查發現?柳伯鄉同酈幽有牽扯,于是扶清便按照猜到的柳伯鄉的目的將計就計。
他們假裝反目。
于是便有了天楚的人打探到的那?些消息。
半真?半假最是容易讓人相信。
傅錦時問道:“何時啟程?”
如今天楚已經安定,戎國那?邊褚祈年應對得當,暫時能夠穩住,而?一旦天楚與酈幽皆停戰,那?么戎國也不會繼續糾纏,畢竟嘉州與永州一穩,大瞿的兵力便不再是拆東墻補西墻,而?是能夠直接推過去了。
所以此?時重點在于解決酈幽。
至于為什么不是先?解決戎國再對酈幽,自然是因為戎國的突破口不如酈幽明顯。
酈幽此?番讓人主動出擊,便是送了機會到大瞿手里。
褚暄停習慣性的拉住傅錦時的手,回答說:“今夜。”
“我隨你一同前去。”傅錦時說。
“不行。”褚暄停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身體。”
傅錦時卻道:“西延行答應你雖然是有西延柏的危險在,但是西延柏同樣是你的危險。”
“你應當知道,西延柏想殺你。”
第222章 第222章
褚暄停極少真的阻止傅錦時去做什么。
一個?是他?相信傅錦時的能力,她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一個?是現在的傅錦時不再是先前那?個?滿身戾氣只?一心想要報仇的姑娘了。
所以他?極少去干涉傅錦時做出的決定?。
他?要做的是站在她的身邊同她并?肩作戰就?可以。
但是這個?前提是傅錦時的身體狀況允許。
“他?殺不了我。”褚暄停感覺到傅錦時的手有些涼,拉著她到一旁,遠離窗戶那?邊,他?說:“我同西延柏交過手,此?人?武功雖高?,但真要交起手來,西延柏不是我的對手。”
“但是卻能阻你,拖住你。而且我若是不同你一起離開,如?何騙得過酈幽的探子?”他?們的計劃是從甘城假裝離去,實則是繞道穆城進入天楚,再從天楚進入酈幽邊境,繼而繞至酈幽大軍的后方,以合圍之勢重創酈幽。
所以她跟著一同去才是最穩妥的,既能騙過酈幽,也能在西延柏出現時拖住他?。
褚暄停說:“沉星會易容之術,找一個?身形相仿之人?假扮你便可。”
“你騙得過酈幽的人?,但是騙不過西延柏。”傅錦時說:“我同西延柏同住一個?院子許久,他?必定?能夠識破。一旦短時間內露餡,必定?能夠拖住你。”
褚暄停抿唇,握著傅錦時的手沒?動。
傅錦時卻捏了捏褚暄停的手繼續說:“嘉州與酈幽交戰,兩方現在來看是旗鼓相當,但是你我都知,褚風齡手里的兵是能調動的全部,然而酈幽卻不是。酈幽此?番借助柳伯鄉離間你與扶清的關系,企圖挑起大瞿內亂,可最終目的卻是落在了邊境上。”
“誰都知道你與褚風齡的關系要好,所以扶清要制衡你必定?要先斷你羽翼,因此?是一定?會朝褚風齡下手的,酈幽便會趁此?機會出擊,這一擊必定?是要一舉成功的。”
“你曾經同赫連家交過手,該是知道他?們家的實力不弱,再加上這許多年的休養生?息,我猜酈幽如?今展現出來的決計不是全部實力。甚至我想,酈幽恐怕早就?有侵略大瞿的心,只?是不想率先出頭,免得被天楚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才會在天楚找上門時欣然同意出兵拖住嘉州,拖住褚風齡,但同時酈幽也想借此?機會一石二鳥。”
“然而此?時天楚想要撤兵,一旦天楚撤兵,永州便能馳援嘉州,酈幽如?何能看著這么好的機會斷送,所以必定?是要趕在天楚真正退兵之前就?拿下嘉州。”傅錦時抽出手來,兩只?手包住了褚暄停的手,認真道:“而一旦你被西延柏拖住,褚風齡又因著計劃不能及時帶人?出來以免被酈幽的人?察覺到中計從而提前撤走,這般一耽擱,嘉州會白死?很多士兵。”
“太子殿下,大瞿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傅錦時的話音落下,褚暄停垂下眼指尖微動。
無?論是同西延行合作還是同西延柏合作,他?要提防的都是西延柏。
西延柏對傅錦時的執念太深,先前就?因為他?與傅錦時關系親近而對他?動了殺心,現在他?與傅錦時在一起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西延柏只?會更?想殺了他?。
他?這個?人?太瘋,做事也向來是隨心所欲,即便他?現在是天楚的皇子,他?也并?不會真的去考慮什么家國,所以一旦他?得了褚暄停要從天楚境內走的消息,一定?是會動手的,他?才不管什么后路什么能不能脫身。
而此?番他?帶兵從天楚境內走,斷不可能是西延行一人?能夠做主的,他?雖然是太子,但是此?事事關重大,沒?有燎帝允許,誰敢真的放行?
以西延柏如?今在天楚的勢力,此?事必定?也是知曉的,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西延柏武功不如?他?,但是要拖住他?卻還是沒?有問題的,一旦真的被他?絆住,嘉州的確是會陷入危機。
但是……
褚暄停抬眸望著傅錦時,他?說:“可是,你對我更?重要。”
從前他?想的是,即便真的喜歡上了傅錦時,傅錦時在他?心中也越不過大瞿的百姓去,可等他?真正愛上了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越不過傅錦時去。
大瞿的百姓他?會守,甚至會拼命去護,可這一切不能是用傅錦時去換。
西延柏見到傅錦時一定?是會拼命去留她的,誠然這樣能夠拖住西延柏,讓他?迅速帶著兵去馳援加州,但傅錦時這邊卻是陷入了危險。她是寧折不彎的性子,西延柏如?此?行徑,傅錦時必定?是全力抗衡,屆時受傷是小,若是再度牽動瘴毒,傅錦時必定?是要遭大罪的,甚至可能會……
他?如?何敢冒險。
傅錦時知道褚暄停很愛她。
但是她心中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到他說出來又是另外一件事。
她心中蕩動起來。
然而正在她要說兩句褚暄停也愛聽的情話時,卻又聽到褚暄停說:“而且,西延柏不是善茬,做事任性,下手沒?輕沒?重,他只想把你搶走,不考慮別的。”
傅錦時聽到此?話,勾起唇角,笑道:“太子殿下,你怎么還在背后詆毀起人?了。”
“我說的是實話。”褚暄停看得出來傅錦時對西延柏還是有情誼在的,否則也不會默認越行簡在天楚幫他一把。畢竟是真情實感當作弟弟照顧過的,他?也不能蠻橫的要求傅錦時將西延柏從心里踢出去,所以便也只?能是這般說幾句壞話泄憤。
傅錦時見褚暄停吃醋心中好笑,她眉眼一彎笑道:“太子殿下,我也沒?有那?么不會轉彎。”
褚暄停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傅錦時何意。
傅錦時眨眨眼說:“我與你性命相連,所以我時刻都會謹記不拿我的性命做賭,因為我舍不得你死?。所以當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我必定?是會服軟的。只?是到時候,你得記得來尋我。”
她說這話時目光灼灼,到了最后一句時帶了絲戲謔之意,語氣很輕,像是開了句玩笑,可是落在褚暄停耳中卻是重極了。
傅錦時是從來不會將希望壓在旁人?身上的,從他?在詔獄見到她的時候,她便是這般。她的所有要做的事情,落到最后一定?是靠自己的,即便身陷險境,她也是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她可以信任很多人?,借助許多人?的力量,可是她總是更?愿意靠自己。
然而這樣一個?人?,今日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褚暄停的眼睛微微發亮。
“太子殿下,你不會想讓我自己想辦法逃出來吧。”傅錦時見褚暄停不作聲,似笑非笑地調侃他?。
褚暄停的目光再度落在傅錦時含笑的眸子上。
傅錦時曾說過他?的眼睛很漂亮,他?卻覺得傅錦時的眼睛才是最美的,無?論是面無?表情時透出來的清冷之感還是眉眼下壓時的鋒銳亦或是現在這般含笑時的溫柔都讓他?移不開眼。
他?望著那?雙清亮的眼睛,對自己說:算了,無?論如?何,他?兜底便是。
反正就?算他?不同意傅錦時去,也沒?有用,若她真要去,他?是阻止不了的,她愿意問他?,是給他?臉。
這般想著,他?抬手撫上她的眼睛,隨后輕輕在上面落下一吻,離開時他?說:“不要受傷。我去接你。”
這話便是應下了。
傅錦時卻在他?撤開的瞬間,松了握住他?的手,轉而摁住了他?的后頸,她輕輕踮腳,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褚暄停的唇角,而后就?這般眉開眼笑地望著褚暄停。
褚暄停喉間滾動一下,他?想克制,卻聽見傅錦時說:“褚暄停,你的酒別釀了,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去買上幾壇,阿爹他?們喝不出來的。”
這句話不亞于前頭她說的那?句讓他?去尋她。
褚暄停再也克制不住,傾身親吻在傅錦時的唇上,他?的手撐在傅錦時身后的桌子上,將傅錦時整個?攏在懷里,吻地溫柔而克制。
守在門口的沉月本來還聽見里頭隱隱有說話的聲音,后頭卻忽然沒?聲了,她立刻意識到了什么,剛要帶著沉七走遠點,卻見到了風塵仆仆的傅別云。
沉月第一反應就?是,完啦,太子殿下要遭殃了。
她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先攔住云將軍還是先大聲提醒太子殿下。
將心比心,她要是看見有人?親阿星,她一定?是要提刀的。
正在她有些不知所措時,聽到傅別云問,“太子殿下在里面嗎?”
沉月下意識地僵硬地點頭。
然而點完頭,她才反應過來她是太子殿下的手下,她應該說不在,正要改口,卻又注意到云將軍神色匆匆,如?此?匆忙趕來必定?是有急事的,她便也正了神色,“在的。”
傅別云頷首,“勞煩通稟一聲。”
沉月只?得慶幸,幸好云將軍同唐世子和二殿下是不一樣的。
今日要是換了唐世子和二殿下,必定?是一邊主動說著不用通稟一邊大搖大擺的推門而入的。
她定?了定?心神,應下聲,上前敲門,“太子殿下,傅姑娘,二姑娘來了。”
從前他?們都是稱傅別云為云將軍的,但是后來云將軍說她已經不做將軍了,喊她二姑娘即可,他?們便都改了口。
屋里的傅錦時聽到沉月的話,猛然一陣心虛,她一把推開褚暄停,問他?,“藥膏呢?”
褚暄停想也不想從懷中掏出藥來。
先前江舟將藥給他?們之后,他?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仔細地將藥揣進了懷里。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迅速涂上。
外頭的傅別云微微皺眉,她聽到了里頭有聲音。
沉月覺得自己現在跟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區別。
好在很快,里頭傳來了褚暄停的聲音,“進。”
沉月推開門,請傅別云進去。
一進門,傅別云便見褚暄停與阿時站在矮桌兩頭,矮桌之上放著棋盤,上頭還有黑白棋子。
她上前先是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阿姐不必多禮。”褚暄停下意識道。
傅別云雖然知曉了阿時與褚暄停的事情,但乍一聽到褚暄停喊她阿姐還是有些不習慣,但是也沒?反駁。
她望著桌上的棋盤,注意到傅錦時是黑子這邊,有些驚喜,“阿時棋藝見長。”
傅錦時掃了一眼那?局由褚暄停剛才情急之下擺出來的棋局,當即狠狠閉眼。她的棋藝誰看了都是兩眼一黑的程度,結果褚暄停此?刻慌亂之中擺出來的兩方竟然旗鼓相當。她只?能干笑一聲,“這幾日閑來無?事,便跟著學了學。”
傅別云抬眼,剛要再夸一句,卻發覺眼前這兩人?不對勁。
兩個?人?的嘴巴有點紅,還有點……亮?
傅錦時與褚暄停在察覺到傅別云的目光落在兩個?人?的嘴巴上時,瞬間嚇得一動不敢動。
兩個?人?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那?藥膏涂上后吸收要一點時間,此?刻時間太短,既不能消掉痕跡還亮的扎眼。
當真是此?處無?銀三百兩。
褚暄停更?是直接紅了耳朵。
正在兩人?手足無?措時,傅別云開了口,笑道:“嘴巴干就?多喝水,藥膏涂再多也是治標不治本。”
褚暄停與傅錦時尷尬一笑,“阿姐說的是。”
傅錦時說完趕緊轉移話題,“阿姐前來當時為了嘉州之事吧。”
褚暄停也趕緊給傅別云倒茶。
傅別云點頭,將褚扶清的安排說了說,“西延柏是個?隱患,廣陵公主的意思是若是真的遇上他?,我們有兩人?,也能分頭行動,一人?帶人?抵擋,一人?先帶人?馳援嘉州,從后包抄酈幽的軍隊。”
要騙過酈幽的探子,褚暄停與阿時是一定?要離開甘城的,但是阿時如?今的身體不能冒險,所以由她扮做阿時。
有阿姐前去,傅錦時便也不再堅持自己前去,有阿姐在,即便西延柏拖住褚暄停,阿姐也是足夠支援嘉州的。
幾個?人?便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之處,說完這些,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有人?早就?進來點上了燈。
“時間不早了。”傅別云說:“我去找沉星。”
傅錦時與褚暄停雙雙點頭。
只?是傅別云在離開前,看了一眼兩人?恢復如?常的嘴巴,似笑非笑對兩人?道了一句:“這藥膏倒是好用,一點也看不出開裂的痕跡。回頭也給我一罐,我與你姐夫嘴巴也干。”
這一次連傅錦時的耳朵也紅了。
褚暄停只?得硬著頭皮點頭。
傅別云哈哈一笑。
對于阿時心悅褚暄停她是沒?什么反對的,反正無?論做什么,阿時喜歡就?好。
如?今她在阿時身后,總不會讓阿時磕著碰著。
第223章 第223章
褚暄停與傅別?云一同離開后?,傅錦時為了防止還未完全撤走的酈幽探子察覺到異樣,便也沒再出過院子。
如今永州之事?有褚歲安與褚歲愉處理,祁州那處褚祈年應對?得當,嘉州有褚風齡在,褚暄停又將其?他瑣事?皆攬了過去,褚晝津也在此處幫忙,她便徹底閑了下來。
今日又恰逢下雪,傅錦時倚在窗邊看了一會兒便覺有些困乏,她攏了攏身上的毯子也沒去榻上,就著?此處睡了過去。
屋內梅香彌漫,燃著?炭火,發出一點?碎裂之聲?。
然而不?多?時,在這聲?音之中忽然添了一點?旁的聲?音,那是風雪吹過房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一絲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傅錦時雖然有些倦意,但也保持著?警惕,她早在房門被打開的瞬間?便醒了。
整座府邸都被沉鐵衛守著?,若非武功了得之人輕易進不?來,然而此人既然能潛進府中又摸到她的院落從房門處進來,至少說明藏匿身形的功夫是不?差的,這樣的人一般身手敏捷,輕盈迅速。
傅錦時估量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反應速度,決定等人近身了再一擊斃命。
但是在那人進來的瞬間?,傅錦時先?聞到了一絲血腥氣,聽到了有些粗的喘息聲?和有些沒有章法的腳步聲?,她幾不?可見地蹙眉,有些拿不?準此人是什么情況。
她依舊閉著?眼,手卻不?動聲?色的摸上了毯子底下的短刀。
她先?前半靠在此處,后?腰處別?著?短刀便有些鉻人,但是她手邊不?放著?武器又不?安心,便將其?卸下放在了趁手的地方。
腳步聲?越發地近了,血腥氣也隨著?那人的靠近逐漸濃郁。
傅錦時在心中算著?那人的距離,待到察覺那人行?至身旁的瞬間?,她猛地睜開雙眼,抽出短刀,欺身而上。
那人抬起手,精準地擋在了傅錦時的小臂處,傅錦時借力翻轉,短刀橫貫,頃刻間?抵在了來人的喉間?。
她也在此時看清了來人是誰。
“白九?”下意識地,她喊了從前那個名字。
西延柏在聽到這個名字瞬間?,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姐姐!”他有些激動,一時間?竟不?顧頸間?的短刀,再度上前來。
傅錦時手心翻轉,以刀背擋住了他。
外頭的沉鐵衛此時也察覺到了有人闖入,當即進來,而后?便見傅姑娘已經?將人制伏。
“傅姑娘。”為首的方瑩上前行?禮,“屬下失職。”
“無事?。”傅錦時對?他們道:“去門外守著?吧。”
方瑩不?是多?事?之人,也素來不?會違抗主子的命令,所以即便心中在見到西延柏時有些驚訝,如今將傅姑娘與他單獨放在一屋也有些不?放心,卻也不?會反駁命令,“是。”
她一揮手,帶著?沉鐵衛的人迅速撤了出去。
傅錦時在門關上后?,才打量起西延柏來,他的身上都是傷,最重的一處在左側心口處,若非白九先?天心臟長在右側,這一刀怕是要了他命,不?過此時他也應當是流了不?少血,連唇色有些發白,進屋時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西延柏的武功她是知?道的,雖然不?是頂尖的高手,卻也不?會輕易受這般重傷,能將他傷成這樣,傷人的那人要么武功是同阿簡一個水平的要么是人多?。不?過不?管是誰,她都沒興趣去知?道。她雖然對?西延柏有一絲惻隱之心,但只限于她不?會親手殺他。
“你?來做什么?”傅錦時的聲?音格外冷淡。
西延柏若是不?去截殺褚暄停便應該時待在天楚肈城的,至少不?該是渾身是血的跑來大瞿的甘城。
“我來找你?啊,姐姐。”西延柏彎著?眉眼,明媚笑道,他似是完全不?受傷痛的影響,語氣都是輕快的。
然而他此時的唇邊和臉上沾了血,這般笑起來時便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譎。
傅錦時敏銳地察覺到了西延柏笑意之下藏著?的陰暗。
“別?喊我姐姐。”傅錦時冷聲?說。
這是她已經?重復許多?遍的話,幾乎是每一回見到西延柏都要說。
西延柏聽過許多?次這句話,可每一次聽到他心中都會一痛,他的眼神有剎那的變化,瘋狂之色一閃而過,但他很快便換上一幅委屈地神色,“姐姐,當年之事?我已經?知?道錯了,而且我也刻意制造了動靜提醒傅將軍,我真的沒想過要害傅家。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的語氣和神色中都帶著?乞求,配上他這幅刻意裝出來的可憐,任是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誠心悔過,但是傅錦時卻知?道這些不?過是假象。
她太了解西延柏了,他從不是會真心認錯之人。
他的認錯只是為了求得原諒,只是權衡利弊之后選擇一個對自己有利的一個做法。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對?,什么是真正的錯,他的對?與錯只有自己愿意行?的事?和不?愿意行?的事?。
傅錦時也是后?來才發現,從前的白九只是朝著?她演出了一個正常人的樣子。
但她在發現后并沒有想過丟掉他,畢竟是她撿回去養著?的弟弟,她耐心地去教導他,如同兄長和姐姐教導她那般。
可她萬萬沒想到白九會偷布防圖。
“西延柏。”傅錦時借著?刀背挑起西延柏的下巴。他的長相小時候偏向可愛,長大后?卻有些偏向稠儷,他是個極其?俊美的少年,一對?小虎牙,笑起來時還有梨渦,可是這樣一副皮囊之下住著?的是個瘋子。
是被天楚的燎帝一點?點?逼瘋的。
傅錦時剛剛查到他的身世之時,不?可避免的心疼他,但也無法原諒他。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像先?前那般疾言厲色和冷厲,而是平淡地說:“你?有你?的立場,不?必求得我的原諒。”
傅錦時一直想要徹底斷掉兩人的關系,西延柏觸碰了她的底線,她即便心生惻隱,也不?會再認這個弟弟,更不?會讓他再留在身邊,他們之間?從那個雪夜就已經?結束了。
西延柏糾纏許多?年,他能夠分辨出傅錦時說話語氣所代表的含義。
她若是冷嘲熱諷,若是疾言厲色,那都代表她是在生氣。
他總是覺得傅錦時對?他生氣便說明還是將他當做弟弟來看的,只是還在氣他當年的背叛,他總有轉圜的余地,可今日他卻聽到了傅錦時平淡冷靜的聲?音。
他的心中一陣驚慌,感覺有什么就要徹底離開了。
他不?管不?顧地抓住了傅錦時的手,“姐姐,你?不?能不?要我。”
他不?再說什么原不?原諒的話,而是回到了他最關心的事?情上去。
傅錦時望著?落下淚來的西延柏,從前以為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姑娘時,每回見她默不?作聲?地紅了眼眶時,傅錦時都會忍不?住心軟,如今他這般真正惶恐委屈的樣子依舊會讓她心中一緊。
可是她卻不?會心軟。
她若是心軟,便是對?不?起那一日死?去的鷹衛。
盡管那一夜西延柏制造出了動靜,讓阿爹發現丟了布防圖,可臨時調整的布防還是死?了許多?鷹衛。
傅錦時抽出手來,望著?西延柏的眼睛,認真說道:“白九,是你?先?不?要我的。”
西延柏一怔。
傅錦時說:“不?論你?出于什么樣的難處與隱情,在你?選擇拿走布防圖的那一刻,就已經?是放棄了傅家選擇了燎帝。”
“我沒有選擇燎帝。”西延柏猛地提高了聲?音,惶然說道:“我只是要救我阿娘。”
“我知?道。”傅錦時說:“你?想救你?的阿娘是因為你?的阿娘對?你?重要,可是鷹衛對?我也很重要,我不?想他們無故斷送性命。白九,我不?殺你?替他們報仇已經?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所以即便你?有不?得不?那般做的理由,我也無法原諒你?。”
“我當日根本沒得選!我不?想背叛你?的!”西延柏倉惶道。
“其?實你?當日的行?為也算不?上背叛。”傅錦時收了短刀,對?西延柏說:“只是從一開始我們就是立場不?同。”
她的話可謂殘忍至極。
“不?是的!”西延柏下意識搖頭否認,“我們那三年的生活分明就很好?!你?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你?,這樣不?就夠了嗎?!我們往后?還可以繼續如同那三年那樣,如今大瞿與天楚議和,我們就不?是敵人了,我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你?還是我的姐姐,我還是你?的弟弟。”
“可是那三年是真正的你?嗎?”傅錦時望著?失措的西延柏,說:“更何況,天楚與大瞿交戰死?了那么多?的人,白九,那些人命橫隔在中間?,我們依舊是敵人,只是暫時和平相處的敵人。”
“這不?公平,傅錦時。”西延柏眼中再度蓄滿眼淚,這一次他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委屈又難過,“你?不?能這么說。這不?是我造成的!跟我沒有關系,你?不?能算在我的身上!”
畢竟是養了三年的弟弟,傅錦時見他這般神情,鼻腔微微酸澀,她下意識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卻又在抬起的瞬間?落下。
“白九。”傅錦時喚他,西延柏卻打斷了她,他忍著?哽咽問道:“那倘若我不?再是天楚的三皇子呢?傅錦時,若我不?再是呢!你?真的就不?要我了嗎?!”
“傅錦時,你?怎么能連一次犯錯改正的機會都不?給我。”西延柏知?道,歸根結底還是在那張布防圖上,他顫著?聲?音,哭著?說:“我只想繼續做你?的弟弟,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天楚三皇子,更不?想做天楚的皇帝,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說到這里,嘴里忽然溢出大股鮮血,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緊接著?便是身形一晃,猛然朝前倒去,若非及時反應過來用手撐在一旁的矮桌上,此番必定是要倒在地上的。
他這般一動,肩膀那處再度流出血來。
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般,他抬起頭,眼中含淚執拗地看向傅錦時。
他擦掉唇邊的血,問她,“當日若是沒有人死?去,你?今日會不?會原諒我?”
傅錦時望著?他這幅狼狽模樣,終是軟了心,她說:“我不?知?道。”
西延柏聞言卻是低低笑了起來,他唇邊再度涌出血來,此時再也支撐不?住,轟然跪在了地上,傅錦時這才看到他的背后?還有兩道極深的傷,其?中一道是在右側后?心處。
傅錦時倏而握緊了手,眼眶猛然紅了。
“姐姐。”西延柏緩了片刻,撐在地上抬起頭來,望著?傅錦時說道:“我死?后?,別?把我送回天楚了好?不?好??”
傅錦時對?上他的眼睛,覺得喉間?發澀。
西延柏微微偏頭,壓制住委屈,再度懇求道:“姐姐,我真的不?喜歡天楚,你?幫幫我吧。”
傅錦時想到當年查到的那些關于西延柏的身世,想到阿簡同她說的那些年西延柏在天楚的不?易,終是不?忍看他就這么死?了,她閉了閉眼睛,說:“埋在哪里,是你?自己說了算。”
話落,一瓶藥扔進了他的懷里。
也在此時,褚暄停裹挾著?一身風雪走了進來。
見到西延柏,也沒意外。
只是走到傅錦時身旁后?,朝著?西延柏說了一句,“演完了就滾出去。”
第224章 第224章
傅錦時有些?意外的看向褚暄停。
算算時間,他此刻應當還在與酈幽交界邊境。
“可是發生了變故?”
褚暄停頷首,看向了一副虛弱樣?子半跪在地的西延柏。
這個意思很明顯,變故在西延柏。
西延柏沒想到褚暄停能?來的這么快,他以為他怎么也會被燎帝的人拖上半日的。
這半日,可以只有他與姐姐。
卻?不想燎帝的人這般不中用。
他垂下眼?,看見褚暄停與傅錦時交握的手,眼?底劃過一絲難過,他低著頭委屈道?:“我沒有。”
他反駁的是褚暄停進來時說的那?句話。
褚暄停也沒給西延柏留余地,徑直道?:“將我的藥吐出來。”
傅錦時聽聞此話看向褚暄停,一時間沒跟上兩個人的發展。
聽褚暄停的意思,他救了西延柏?
西延柏聽見褚暄停的話,腰背一僵,隨后?冷哼一聲?偏過頭去。
“怎么回事?”傅錦時問。
褚暄停坐在傅錦時的身旁,簡單解釋說:“我與阿姐進入天楚境內后?沒多久便遭遇了伏擊,領兵的人是海塑生。西延柏則是助我阿姐突圍。”
幾句話便解釋清楚了他為何救西延柏。
雖然西延柏目的不純,但是他此舉的確是幫了他們一把。
傅錦時驚訝的看向西延柏。
她不意外褚暄停與阿姐遭受伏擊,但沒想到西延柏會幫他們。
西延柏本來聽了褚暄停的話還等著傅錦時問他為何要救褚暄停,他已然想好了要怎么說才能?讓傅錦時對他更心軟,卻?不想聽見她先說起了海塑生。
“海塑生?”傅錦時雖然意外西延柏不是去殺褚暄停而?是救褚暄停這件事,但思路仍舊清晰,還是從頭問了起來,“是天楚那?個鬼面將軍?”
她對此人有印象還是因為三哥說過這個人。
此人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阿爹與他交手過幾次,但是幾次下來兩方誰都討不到對方半點好處。
能?與阿爹不相?上下的,可見其能?力。
而?這人之?所以被稱作“鬼面將軍”則是因為此人在戰場之?上總是帶著一張鬼面具。
“是他。”褚暄停點頭,“他帶著大軍直沖我們的隊伍,應當是存了將我們一網打盡的念頭。”
他們起初一切順利,直到行至半途之?時,前頭的斥候發現情況不對。
“殿下,前方藏了人。”
就在斥候話落的瞬間,便有聲?音傳來,褚暄停注意到了最前面帶著鬼面具的人。
他不意外有人來,但他意外來的人不是西延柏而?是海塑生。
“海塑生乃是燎帝的心腹。”傅錦時淡淡說道?,海塑生帶兵截殺褚暄停,這說明……
她對上褚暄停的目光,知道?兩個人想到一處去了。
海塑生只聽命燎帝,他來意味著燎帝反悔。
一國之?君,竟真的如此不守承諾。
“求和?只是西延行的一廂情愿。”西延柏聽到傅錦時滿心都是國事,心中忍不住失望,只覺得?背上的傷口更疼了,尤其此時抬頭見傅錦時的注意力全然被褚暄停吸引走,他站起身狠狠地瞪了褚暄停一眼?,隨后?擦掉嘴角的血,看向傅錦時說道?:“燎帝應允你們從天楚過,為的就是想要趁機除掉鷹衛。”
他此刻哪里還有剛才的半分虛弱。
他的傷是真的傷,吐血也是真的因為胸腔受擊,但是褚暄停的那?顆藥也的確很管用。
“他的口頭之?言從不可信。”西延柏忍不住諷笑一聲?。
傅錦時與褚暄停還有傅別云先前其實考慮過此事。
燎帝野心勃勃,絞盡腦汁發動戰爭想要滅掉大瞿,他并非完全可信,更何況他們還沒有正式簽訂停戰協議。
然而?正式簽訂停戰協議,必定是要昭告天下的,屆時所有的條款明明白白的白紙黑字落下來,無論是天楚還是大瞿為了名聲?短時間內都不會再?生事端,他們此時借道?更為穩妥。但是一旦如此,也容易讓酈幽察覺他們的計劃,到時極容易再?生變故,所以權衡過后?他們決定冒險。
因為此事若是成了便能?退三國之?兵,而?他們必須成功。
只是這樣?一來,他們現在的一些?協議就只是落在口頭之?上,便難保天楚燎帝不會臨時反水。
畢竟于天楚而?言,大瞿才是最大的對手。
然而?燎帝畢竟是天楚的國君,他們也想過他也許能?夠遵守承諾。
結果?事實證明他們的希望落空。
不過也幸好做了兩手準備。
他們防西延柏的同時也防了燎帝。
“裝夠了?”褚暄停微微偏過頭來,眉目微挑,望著西延柏。
西延柏一聽這話當即火冒三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故意放我來此,不就是為了讓我徹底死心嗎?你不想讓姐姐覺得你沒有容人之量,所以來算計我。”
他怒目而?視,“面上一派清風明月之?姿,內里與我有什么不同?你只是比我會裝罷了!”
先前沒顧得?上多想,但是現在看到褚暄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人知道?他重傷沒有能?耐強行帶走傅錦時,所以才敢放心放他來此,為的就是讓他看到傅錦時對他的絕情,想讓他死心,主動斷了兩個人的關系。
打得?一手好算盤。
“若不是幫阿姐擋了一回,今日你連站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褚暄停并未被西延柏的話激怒,他落在西延柏臉上的目光十分平淡。
“你!”
“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故意放你來此,我篤定你身受重傷帶不走阿時。”褚暄停沒有給西延柏說話的機會,直接道?:“但我要的并不是你徹底死心,而?是為了保你一命。”
此話一出,傅錦時與西延柏具是有些?怔愣。
傅錦時竟不知褚暄停如此“寬宏大量”,西延柏則是沒想到他竟真的只是為了傅錦時。
他不禁想起被海塑生重傷之?時發生的事。
當時他靠著手中的彎刀撐地才沒有倒下,那?會兒本以為真的要死了,卻?不想褚暄停竟替他擋住了海塑生的致命一擊,末了還扔給他一瓶藥。
他半跪在地,看著從身上掉落而?下的藥瓶,有些?錯愕。
平心而?論,此刻若是身份對調,他只會順勢一刀殺了褚暄停。
他不知褚暄停究竟是何居心,但是他寧愿就這般死了,也不想被褚暄停救。褚暄停約莫是看出了他所想,再?次站在他的身前時,丟給他一句話,“你死了,阿時會難過。”
他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姐姐……會難過?
會嗎?
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試試。
于是他伸手,撿起了滾落在地的白玉瓷瓶。
吃了藥后?,他什么都沒再?管,搶了一匹馬便朝著甘城而?來。
他便是死也要死在傅錦時的面前,看著她為他難過。
回憶至此,他下意識去看傅錦時。
其實剛才在傅錦時扔給他那?瓶藥前,他想的是自絕在她眼?前。
他從離開肈城之?時就做好了一切打算。
傅錦時不要他,他就去死。
只是那?時他想的是,他趁亂帶走傅錦時,但沒想到,他險些?沒能?見到傅錦時。
在認出是傅別云同褚暄停出現在此處的時候,他想趁亂離開來甘城找傅錦時,卻?被海塑生攔住,更是受了傷,眼?見著走不掉,轉而?改了計劃。
他背叛燎帝,左右回去也是死,有褚暄停攔著,他如今的情況怕也難以帶走傅錦時,不如死的讓傅錦時忘不掉他。
“你算的很好,無論是為救阿姐而?死還是為救我而?死,阿時知道?后?這輩子都會記著你。”褚暄停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西延柏的心思,同時也沒藏著自己的心思,“我又如何會讓你在阿時心中占據如此地位?”
“你果?然是為了你自己!”西延柏瞇起眼?睛,表情帶著兇狠。
傅錦時聽聞此話卻?沒有立即出聲?,褚暄停是什么樣?的性?子她早就知道?,所以并不意外他救西延柏的理由?,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她的指節輕扣桌面,卻?是望向了西延柏。
她問道?:“海塑生前來截殺,當真只是燎帝的意思嗎?”
燎帝固然不可信,可她不信這其中沒有西延柏作梗。
她太了解西延柏了,他如此極端的性?子,絕不會想要放過褚暄停。
她的目光分明不帶半分審視,卻?讓西延柏下意識的心虛,不敢與之?對視,同時也瞬間消了氣焰,垂下的眼?睛連帶著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抽動一下。
褚暄停看得?好笑,這人剛才還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獸,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就差齜牙了,此刻卻?又耷拉下了腦袋,爪子連同利齒一起收了起來。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唯有炭火燒裂偶爾發出一絲聲?響,不大,卻?能?落在每個人的耳中與心上。
如此氛圍中的每一秒對西延柏都是折磨,如同凌遲,良久,他出了聲?,“姐姐……”
“我要聽實話。”傅錦時打斷他。
西延柏抿唇,視線撇向手中的瓷瓶,不自覺地收力攥緊。
他知道?這是他最后?能?為自己辯白的機會了,但若是真的坦白,他可能?真的就要被徹底拋棄了。
他不禁再?度紅了眼?眶。
可面對傅錦時,他偏偏又不敢不說。
“是我做的。”西延柏閉了閉眼?,自暴自棄道?:“我想借海塑生之?手殺了褚暄停,帶走你。”
他對傅錦時坦白了一切。
“若是只憑我手底下的人,很難從褚暄停與鷹衛手中帶走你,也很難殺了褚暄停,所以我在看到燎帝權衡此事之?時,從旁勸說,又找了幾位大臣同時提議,最終‘幫助’燎帝敲定了此事……”
按照計劃,海塑生先攔截,他則是作為后?手,等到褚暄停一行人只能?強行突圍時再?出現,將他們的士氣徹底打散,西延柏想的是等海塑生殺了褚暄停,天楚士兵與大瞿鷹衛兩敗俱傷之?時再?帶著人出手帶走傅錦時。
但他卻?發覺海塑生的主要目標在傅錦時,他此刻也反應過來了,燎帝對他說要殺褚暄停根本就是幌子,為的是怕他知道?他真正要殺的是傅錦時而?提前從中作梗,他要的是除掉傅錦時為首的鷹衛。
他再?也顧不上旁的,一心只想救傅錦時,卻?不想沖進去后?發現那?人不是傅錦時。
然而?此時已經晚了,他的人已經同海塑生的人對上了。
他背叛了天楚。
傅錦時聽完,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
她不意外西延柏要殺褚暄停,她意外的是西延柏竟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知道?西延柏為了報仇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有多艱難,然而?此番卻?相?當于功虧一簣。
“為什么?”傅錦時問西延柏。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問他。
她先前總是覺得?西延柏如此放不下她,是因為太過偏執,也是因為不甘心。
可如今看來,并非只是這般。
西延柏是最聰明的人,也是最會趨利避害之?人,他不會不知道?報仇與她哪個更重要。
“因為你是我的姐姐。”西延柏眼?中蓄滿了淚,“不管你信還是不信,姐姐,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帶著真心。
“你能?不能?……”他有些?哽咽,也有些?小心翼翼,他問:“能?不能?看在這一次我……也算幫了他們的份上,原諒我上一次犯下的錯。”
他知道?他目的不純,也知道?他又一次用了錯誤的方式,可是最后?結果?是好的,所以他還想求一次原諒。
這一次的他不再?是像先前那?般帶著瘋癲的樣?子,他的眼?中透漏出的也不再?是戾氣,傅錦時從里面看到了害怕與卑微。
可是……
“白九,死去的人不能?復生。”傅錦時說:“人命與人命是無法相?抵的。”
西延柏聞言,心中頓時徹底空了,他甚至不受控制的退后?兩步。
卻?不想下一刻又聽傅錦時輕輕嘆息一聲?,說:“然而?此事你終究是有苦衷,也是我未曾及時察覺你的辛苦,未能?教你如何正確處理此事的方式。也是我之?過。”
“姐姐……”西延柏豁然抬頭。
“待你傷好,家法處置。”
第225章 第225章
西?延柏聽到自己能夠留下后,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也不敢多問,他怕傅錦時反悔,甚至第一次無比乖順的聽從褚暄停話跟著沉西?去處理自己的傷。
只是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褚暄停看得好笑,回?過頭來故意當著他的面湊近了傅錦時說話。
他說的小聲?,傅錦時下意識傾身去聽,“你說什么?”
一下子兩個人的距離變得極近。
褚暄停余光瞥到西?延柏憤怒的樣?子,忍不住哼笑一聲?。
傅錦時此刻也反應過來褚暄停此舉時為何,當即忍不住笑道:“褚暄停,你是小孩子嗎。”
褚暄停收回?目光,幽幽道:“他說話難聽還要殺我?,自然不能放過他。”
傅錦時聞言再度笑出聲?,而后她對上褚暄停的目光輕輕說道:“謝謝。”
她與褚暄停有一點很相似,企圖他們二人性命的人他們倆從不會放過,但褚暄停此番留下西?延柏,其實歸根結底是為了她。
他看穿了她,知道她雖然生氣西?延柏當初偷走布防圖,卻也憐惜他的苦楚理解他那般行為的苦衷,所以從來沒有真的對他生過殺心,那些冷言冷語其實既是在警告西?延柏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心軟。
褚暄停傾身擁抱她,“畢竟陪伴你三年。”他說:“如?何舍得呢?”
永州多座城池靠著天楚,所以傅家人經?常要分居幾地,聚少?離多,傅錦時身邊常年陪著的只有非鳴,可想她的孤獨。西?延柏雖然性格偏激,可他會裝,他的出現讓將軍府得以又添了些人氣,對于傅錦時來說,這三年的陪伴是珍貴的也是快樂的。
既然傅錦時難以抉擇,那他便替她做下決定。
傅錦時聽聞此話手臂收緊,抱緊了褚暄停。
褚暄停埋在傅錦時的頸間,低聲?在她耳邊說:“只是他比我?大膽,也比我?熱烈,你往后可不能被他吸引走。”
“我?不喜歡大膽的和熱烈的。”
“他很喜歡你。”褚暄停蹭了蹭腦袋又說:“往后定然是絞盡腦汁纏著你的,傅錦時,你要會推開他。不能被他裝可憐的把戲騙了一次又一次。”
傅錦時聽到這里哪里還不明白,褚暄停是見?她剛才兩次動?容,知道她還是很在乎西?延柏,心中在意了。
她盈盈一笑問道:“吃醋了?”
“嗯。”褚暄停也沒藏著掖著,但他這么說出來又的確有些不好意思,這般爭寵的樣?子實在不像話,于是又忍不住解釋,“只有一點。”
“這不像你啊。”傅錦時捏捏他的后頸,戲謔道:“你不該是最小心眼的嗎?怎么才一點?”
“他沒開竅呢,對你的喜歡也只是基于姐弟關系上的親情。”褚暄停動?了動?脖子,他發現傅錦時總是喜歡對他動?手動?腳,不過他也很喜歡這些親昵的小動?作,他道:“只是占有欲大了些。孤還沒那么小氣。”
這話怎么聽都像是在告訴自己的。
傅錦時失笑。
不過此時畢竟還未塵埃落定,她心中還想著阿姐那邊的情況,也沒多在這件事情上聊,而是問起了阿姐。
“對了,阿姐那邊是怎么安排的?”她往后撤開一點問道:“你怎么獨自回?來了?”
他們原本計劃的是一旦真的遇襲,至少?先保證一人突圍前去馳援,另一人則是在脫身后再趕過去。
但此時褚暄停卻自己回?來了。
“我?與西?延柏攔住海塑生后,阿姐便趁機突圍出去了,曲陵與她一道。那邊目前一切都還在計劃之?中,進展的很順利。”說起正?事,褚暄停便也斂了先前的思緒,解釋道:“至于我?回?來是因為我?與阿姐都不放心。”
“西?延柏此次的舉措太過出人意料,我?與阿姐都擔心他最后還是沖你而來。”
“雖說他身受重傷,不是你的對手,一時半會也傷不到你,但是我?與阿姐又不敢真的放任,便在最后決定由我?回?來。”褚暄停知道傅錦時擔心阿姐,于是又補充道:“我?提早給風齡傳了消息,他知道此次前去嘉州的是阿姐,他不會讓阿姐有半點閃失。你放心。”
傅錦時一聽褚風齡一早知道了消息,心中多少?安心了些。
阿姐本身能力就極強,再有褚風齡相助,必定不會有事。
雖然中間有了海塑生這個插曲,但是褚暄停當時一力擋住了人,所以傅別云帶著鷹衛順利抵達了大瞿與酈幽交界的邊境。
她到時,正?是兩方交戰最激烈的時候。
酈幽那邊不出意外來的是赫連錫和赫連夙,大瞿這邊指揮作戰的則是常年跟在褚風齡身邊的副將封致。
赫連錫與赫連夙的能力沒得說,一人擅長排兵布陣,一人擅長帶兵沖鋒,父子二人配合的極妙。
封致常年跟在褚風齡身邊,大大小小的戰役也經歷了不少?,作戰經?驗豐富,本身能力也是極強的,否則褚風齡也不敢將今日之事交給他。
兩方實力相當,此刻戰況膠著。
傅別云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帶著人沖上前,而是先派了人潛到酈幽的后方去探查消息。
此戰關乎退三國之?兵,只能贏不能輸,因此所有的事情都得謹慎小心。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曲陵帶著去探查的人回?來了。
“后方沒有一個人。”曲陵神色有些凝重,“很不對勁。”
即便是出兵作戰,營帳中也總會派人留守,而不該是半絲人影也無。
那不像是出來作戰,倒像是徹底舍棄了此處。
傅別云先前也是在戰場之?上磨礪出來的,行軍打仗的一套自然是很熟。
此時聽聞曲陵的話第一反應便是赫連錫與赫連夙留了后手,還是一個極難探查極為隱蔽的后手。
她先前讓曲陵先去酈幽大營小心探查,為的是防止赫連錫與赫連夙留了人做援兵。而一旦發現是這種情況便直接放信號,這樣?兩方人一起出擊。
曲陵帶人攔住援兵他,她帶人迅速馳援嘉州守備軍,等到她這邊一加入,那一邊褚風齡便也可以行動?了,屆時酈幽的人相當于被他們徹底包了起來,前后夾擊之?下,酈幽損失必定慘重。
然而此時卻是沒有人。
傅別云垂下眼迅速思索,酈幽這般安排其實也無非兩種可能。
一是赫連錫與赫連夙當真沒有給自己留后手,他們打算拼盡全力一舉拿下大瞿。其實按照兩個人徐徐圖之?的作戰風格,這個可能本來不大,但是這里面又不得不考慮酈幽的皇帝。酈幽的皇帝忌憚赫連家,所以總是會予以束縛和試探,這其中最多的便是遠程指揮作戰,他總是想借著這樣?的方式來試探和確定赫連家還聽他的命令。所以這般作戰安排難保不是酈幽皇帝下旨。
二則是赫連錫與赫連夙另有打算,他們的后手不在戰場之?外,而在戰場之?上,可是會是什么打算?
傅別云畢竟沒有同赫連家交過手,所有了解到的消息還都是褚風齡曾經?講給她聽的以及這幾日臨時大量調查出來的,因此一時間也不能判斷究竟是如?何。
跟隨而來的鷹衛小隊的首領都是隨傅別云一起并肩作戰過的,此時見?傅別云在分析戰情,便都屏息等待。
約莫一炷香后,傅別云抬起頭對著幾個領頭的將領說:“分散至兩翼包圍。”
他們之?間早就打過無數次配合,默契十足,此時一聽傅別云的命令便瞬間明白了要求。
當即便根據平日里訓練的那般分成?兩隊,本來該是一支跟隨曲陵,一支跟隨如?季,但是現下如?季還在春城守著,所以跟隨他的今日便跟隨傅別云。
“速戰速決。”傅別云叮囑道:“如?今還不清楚酈幽此舉是作何打算,倘若真的只是傾巢而出還好,一旦生出變故,只記得一點,全力保全自己。你們務必記住,只有活下來,才能繼續護衛家國與百姓。”
傅家的兵從不必強調家國和百姓的重要性,他們必定是將其放在首位的,但在其之?下的是傅家一直再三囑咐的保全自己。
“是!”
隨著這一聲?落下,他們迅速歸隊,帶著屬于自己的隊伍沖向了前方戰場。
赫連錫與赫連夙聽到聲?音看到傅別云時與她身后的鷹衛時,有些詫異又有些在意料之?中。
詫異的是他們來的方向,一看便知是從天楚借道繞來的后方,意料之?中的是此番果然是大瞿設計的陷阱。
赫連夙眼見?著傅別云騎在馬上,手中長刀所過之?處無人生還。
“父親。”他迅速靠到赫連錫的身旁,低聲?說道:“褚風齡此刻怕是還在城中。”
赫連錫顯然也想到了。
傅別云沒有被褚扶清扣下,還帶兵出現在此處,那么便說明褚風齡也沒有因著威脅而被迫離開。
一切不過是放出來迷惑他們的假消息。
也在此時,前頭原本緊閉的城門轟然打開。
褚風齡騎馬帶兵而出。
他手中的長槍揮舞時獵獵生風,頃刻間,便沖散了離著城門最近的一處酈幽士兵。
緊隨在他身后的嘉州守備軍呼涌而出。
只在一瞬間,金鳴之?聲?交錯更甚,喊殺聲?震天。
一人倒下便有一群人頂上。無人退縮。
鮮紅的血液汩汩滲進了泥土里,又被深深地踩了下去。
第226章 第226章
赫連夙是上慣了戰場的人,從不懼死亡,每一次戰場之上,他都是沖在最前方的那?個,今日也不例外,他的長槍橫掃而過,血線甩至半空,有?些落在地上,有?些濺在身上。
他的招式猛而利落,沖上前去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在他再一次將人橫掃出去的時候,傅別云飛身而來,她手握長刀,以刀背抵住后仰士兵的瞬間手腕翻轉換至刀面?給?他做了一個緩沖,而后抽刀上前。
幾乎只是在呼吸之間,兩個人過了數十招。
傅別云自小拜師學武,無論春秋困乏還是酷熱嚴寒,都不曾有?過半點偷懶取巧,是實打實的一步步練上來的,所以今日即便長刀對上長槍,她也絲毫不怵。
赫連夙本以為自己占據兵器之利,至少能壓住傅別云的一招半式,卻不想此人竟比傳言中還要厲害。
他難以想象此時若是傅別云用的乃是她最擅長的槍,會強到何種地步。
他怕是根本沒有?這般不分上下的機會。
這般想著,他手上用力,借著長槍抵在傅別云刀面?之上的時機,腳下用力,身體橫轉而上。傅別云在他施力的剎那?,握緊刀柄,側身回旋的同時收刀,身體貼著槍桿轉過,隨即一把握住狠狠后扯,與此同時,她的長刀于手中翻轉,抬起時倏然反握身于前,銀白的寒芒閃過映出赫連夙的身影。
赫連夙被?傅別云的力道帶著不由自主的向她那?處而去。他看的出來,傅別云這般招式是想一擊殺了他,但他反應也快,握著槍柄的手猛然下壓至地面?,指節受到重?擊,劇烈的疼痛險些讓他松了手,他咬牙抗住,在速度減緩的瞬間,起身貼著槍桿旋身上前,右手松手的同時左手握住中央,與傅別云同時停住身形。
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匯到了一處,有?長風從他們中間穿過,兩側亂發?貼著臉頰飛揚而起,不遠處是鷹衛的長**穿酈幽士兵的胸膛,鮮血噴灑而出。
時間好似有?瞬間的拉長,卻又在頃刻間再度流淌。
傅別云手中的刀翻轉而下砍向了赫連夙,赫連夙偏頭?后撤,利刃貼著臉側而過,長槍下落,又被?他抬腳收住,向上一勾一挑間,再度回到手中,兩人同時拉開距離。
赫連夙站直身子,手握槍柄中央,半邊槍身遮于身后,看著傅別云略微瞇起眼?。
傅別云,大瞿第一位女?將軍,果真是名不虛傳。
此刻他的想法與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的反應截然相反,甚至是與今日這場對戰之前也有?所不同。
第一次聽說傅別云驍勇善戰時他并沒在意,只當是她是沾了她父兄的光,才勝了一場仗。
不可否認她或許有?些能耐,卻絕不會是無比出眾,直到后來他再度數次聽聞她打敗天楚的鄭家,更是憑借軍功受封將軍,才真正改觀。
然而那?時她的將軍之位雖然是堂堂正正,實打實靠軍功累積而來的,其威名甚至不亞于她的父親,與她的兄長和弟弟齊名。但他畢竟沒有?親身交過手,不知其深淺,便也只停留在此人厲害的印象上。
然而今日交過手,親自感受到她憑借一把長刀在最后幾乎可以說是力壓他的境況才真切意識到傅別云的過人之處。
“云將軍,實至名歸。”
傅別云長刀一甩,泠然而視,“赫連將軍,早聞英名。果然出眾。”
赫連夙視線掃過周遭,看見滿地的尸首,這其中又尤以酈幽的多,其實此刻也能看出來,酈幽落了下風。
他苦笑一聲,“不及云將軍。”
到現在其實很明?顯了。
恐怕暄停太子與廣陵公主根本沒有?鬧翻,京城之中傳來的消息是假的,褚暄停求援傅錦時的鷹衛去京城也是假的,更不用說廣陵公主挾持傅別云威脅褚風齡一事了。
他與父親終究是落入了大瞿的陰謀之中。
只是……
陛下有?沒有?意料到呢?
他想起來臨行前與父親收到的那?道密旨。
許是有?些懷疑的吧,否則也不會下那?樣?的命令。
傅別云并不想同赫連夙多說,拖延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險,所以她只想速戰速決,因此在赫連夙話落的剎那?便攻上前去。只是這一次赫連夙沒有?接招,而是迅速后撤,在他身邊的酈幽士兵同一時間上前攔住傅別云。
傅別云忍不住蹙眉,但也只能先?解決圍上來的人。
赫連夙在脫離此處后第一時間找到了另一邊的赫連錫。
他沒有?多說廢話,上來就直接道:“父親,你快走?。”
此時還能離開,也還來得及。
他于此處頂著,父親完全能走脫。
赫連錫知道赫連夙是何意。
此時酈幽敗局已定?,但是按照陛下給?的圣旨,即便是輸也不能輕易放過大瞿。
所以他們今日贏或者輸其實都是必死的結局。
陛下給?他們的密旨是一條死路。
“阿夙。”赫連錫抬手撫上赫連夙的臉側,輕輕摩挲一下,像是在記住他的樣?子,他的眼?中滿是慈愛與悲意。
陛下密旨,要他們全軍出擊,其中三營的人全員捆綁炸藥,若是此戰能贏,那?便要安排兩個人在入城之時假裝是大瞿的線人以自毀的方式襲擊他與阿夙,造成他們乃是被?大瞿的人報復的假象,若是此戰敗落,便在最后同歸于盡。
只要他與阿夙死,他的小女?兒與他的母親便能活。
他知道陛下的謀劃。
無論輸贏,他與阿夙都要名正言順的死去。
這樣?既能除了他與阿夙,又不會讓陛下背負殘殺功臣的罪名。
他其實也在慶幸,慶幸陛下沒有?給?他安上叛國的罪名,沒有?趕盡殺絕。
但他不會全然照做。
阿夙他必定?也是要保下的,只是……
他沒有?傅家那?個四?姑娘那?般的好運氣,他恐怕此生都要躲躲藏藏了。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赫連夙,而后將他一把推進了身后趕來的副將身上,他說:“不要報仇。好好活著。”
與此同時,褚風齡那?處殺了一人后,看見了他鎧甲之下漏出來的一點棕褐色。
像是沙土一樣?的東西順著破損的鎧甲流散而出,寒風帶過,一絲硝石的氣味滲入鼻腔。
褚風齡瞳孔驟縮。
他猛地抬頭?,朝著大瞿的士兵厲聲下令,“全軍后撤!”
然而他終究是晚了一步,那?一處赫連錫的聲音倏然而起,“破!”
聽聞此聲,褚風齡只有?一個念頭?,護住別云。
他逆著人流,朝著傅別云跑去。
腳步落下的剎那?,一道尖銳的爆裂之聲刺入耳膜,而后是數道慘叫之聲。然而這只是開始,周遭無數道爆炸聲連在一起,于此處接連不斷地響徹,濃重?的異味鉆入鼻腔,讓人連呼吸都不順暢。
褚風齡看見傅別云救了一個鷹衛,看見她隨眾人一同朝他而來,可是酈幽既然鐵了心要同歸于盡必定?是要殺了主將的,于是褚風齡看見不遠處朝著傅別云迅速靠近的赫連錫。
赫連錫深知旁人可能近不了傅別云的身,于是親自而來。
他的速度極快,離得也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褚風齡望著這一幕心猛地縮成一團,他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加快數倍,甚至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聲,到最后,他扔了手里的武器,全然不顧朝他撲來的酈幽士兵,奔向了傅別云。
“轟隆——”
“將軍——”
更為響亮的爆炸聲響起,周遭的士兵全被?熱浪沖擊出去,可他們顧不上身體的疼痛,迅速起身去找兩位將軍。
褚風齡與傅別云分別倒在地上,碎裂的披風落在一旁。
傅別云感覺耳朵有?瞬間的失聰,緊接著是一道尖銳的嗡鳴,她卻顧不上這些,而是忍著疼痛伸手艱難拿過從懷里甩出去的藥瓶,爬到了褚風齡的身旁。
褚風齡此刻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耳中時而一絲聲音也無時而尖銳刺耳,他艱難地支撐起身子,下意識甩了甩頭?,卻只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他感受到傅別云的靠近,抬眸去看,卻發?覺視線模糊。
他想說話,出口卻是抑制不住的咳血。
傅別云看著眼?神無法聚焦的褚風齡,看見他唇邊不斷溢出鮮血,眼?眶霎時紅了。
爆炸響起的瞬間,褚風齡擋在了她的前面?,她被?護的很嚴實,只是被?沖擊出去,可是褚風齡卻成了這般樣?子。
她極力穩住心神,撐起身子,打開藥瓶,顫抖著倒出藥來送到褚風齡的嘴邊。
這是離開之前,阿時給?她的藥,能夠在危急時刻吊住命的救命藥。
褚風齡的嘴里都是血,甚至還在不斷溢出,他根本控制不住,喂進去的藥很快便又隨著鮮血吐了出來,他悲傷又無力地望著傅別云,此時的他也只能勉強看清她的面?容。
“褚風齡……”傅別云看到褚風齡無力的樣?子,聲音發?顫,“咽下去。”
她再次倒出藥來,扶著他的身體,替他擦掉唇邊的血,“咽下去啊……”
褚風齡看著傅別云的慌亂,眼?中含淚,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傅別云攥著藥,只覺得心口都在疼。
只要將藥喂進去。
只要喂進去,就能等到阿時前來。
只要喂進去,就能活下來。
傅別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想對策。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她仰頭?將藥全部倒進自己的嘴里,而后掐住褚風齡的下頜,惶然低頭?吻在他的唇上。
她抱著最后的希望將所有?的藥推到了褚風齡的嘴里,可是即便如?此依舊有?許多流出來。她慌亂而絕望的加深這個吻,希望他能咽下去一些。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受到了褚風齡吞咽的動作。
唇齒間的血腥氣混著藥的苦澀流轉其間,傅別云眼?中的淚混雜著臉上的血污順著鼻尖落下。
她近乎喜極而泣。
褚風齡看不清,卻知道傅別云在哭,他其實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但是他不能讓別云再于戰場之上失去了,于是拼命用力去吞咽。
漫天火光中,他們二人接了一個漫長而絕望的吻。
過了許久,嘉州凜冽刺骨的寒風灌入破損的鎧甲,褚風齡終于恢復了一絲知覺。
“別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
可這一聲卻讓傅別云陡然哭出聲來,她又哭又笑地擁住褚風齡,顫抖著哽咽出聲,“幸好……”
第227章 第227章
傅錦時與褚暄停得了褚風齡身受重傷的消息后,連夜騎馬趕去了嘉州。
他們二人抄了近路,一日一夜便到?了。
但是畢竟傅錦時的身體?還沒養好,這?樣奔波下?來,下?馬時,竟一下?沒站穩。
褚暄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中不?禁帶上擔憂。
他明顯感受到?了自己的肺腑間有些刺痛。
這?是連命蠱從傅錦時那里傳過來的感受。
這?種情況下?,傅錦時必定是要比他還難受的。
“先去看看三殿下?。”傅錦時壓下?喉間一瞬間涌上來的血腥氣,若無其事地拍拍褚暄停的手,示意他不?用?擔心,“我回頭休息片刻緩一緩就好了。”
她說完就率先跟著出來迎接的鷹衛往里走去。
她對自己的身體?有數,這?樣一點反應不?是大事,最多是難受了點,此時保住褚風齡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耽誤不?得。
褚暄停也知道此刻褚風齡的情況危急,他點點頭,提著藥箱抬腳跟上傅錦時的腳步,到?了褚風齡的屋子。
一進屋,傅錦時便看到?了守在榻邊的傅別云。
“阿姐。”
傅別云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在看到?傅錦時的剎那,忍不?住紅了眼眶。
“阿時。”
她的聲音有一絲暗啞。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妹妹有些蒼白?的臉色,她是知道阿時如今情況也不?好的,若非是真?的沒有辦法,她是萬萬不?會在這?個時候讓她如此奔波前來的。
傅錦時一眼就看出阿姐在想什么,她上前輕輕抱住傅別云說:“阿姐,你知道的,我素來不?是逞強的人。”
傅別云忍著眼眶的酸澀點頭。
傅錦時看著滿身疲憊的傅別云,有些心疼。
她剛才進來時候已經問過鷹衛關?于傅別云與褚風齡的情況了,得知一開始阿姐是一邊處理軍務一邊照看褚風齡的,還是曲陵看不?下?去了,才強行從阿姐手里攬過了大小事務,之后阿姐便在褚風齡的榻前不?眠不?休地守著。
“別擔心,阿姐。”傅錦時安撫道:“我肯定能救三殿下?。”
“嗯。”傅別云低低應聲。
她從未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在等待阿時到?來的每一秒都格外?煎熬。
尤其無論是軍中的大夫還是城中的大夫都對褚風齡如今的身體?狀況束手無策,她只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阿時身上。
傅錦時安撫了阿姐后,便凈了手上前查看褚風齡的情況。
傅別云給她讓開地方,另一邊的褚暄停則是將一張藥方給了跟隨而來的沉月,讓她去煎藥。
那是臨行前他找江舟要的。
傅錦時是個極能忍耐和吃苦的人,有些小點的不?舒服從來都是忍忍就過了,褚暄停卻不?想她如此粗略地對待自己,但他也知道即便提醒了傅錦時她怕也是不?放在心上,所以干脆自己給她注意著。
那邊傅錦時把脈時,察覺到?褚風齡服用?過江舟做出來的那個簡單版的“幽若”,她稍稍松了口氣,有這?個藥吊著命,情況會好很多。
她把完脈又掀開被?子,扯開一點綁起來的紗布,看了看褚風齡后背的灼傷,之后捻了一點上頭敷的藥放在鼻下?聞了聞,是鷹衛中常用?的那種藥膏,這?種藥膏的配方是她阿娘留下?的,治療外?傷效果絕佳。
傅錦時徹底放下?心來,幸好應急處理做的很到?位,才讓褚風齡的情況沒有繼續惡化,否則還真?有可能等不?到?她來。
“能救。”她知道褚暄停與傅別云必然是著急的,于是側眸對兩人說。
褚暄停與傅錦時幾乎是屏息等待傅錦時的診斷結果,但也不?敢隨意出聲打斷傅錦時的思路,便按捺著詢問的心,此時聽到?這?話兩人皆是松了口氣。
傅錦時見他倆放松下?來,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一旁再?次凈了手,而后拿過一旁的藥箱一邊將一會兒要用?的工具準備出來一邊問傅別云,“阿姐,你們當時可是離著爆炸那人很近?”
這?樣重的傷,必定是距離極近才造成的。
傅錦時還記得當初在遂州時,陸家為了要殺褚暄停,也是安排了人身上綁著炸藥,以自殺式的行為來殺他。那時那些人離著他們尚有一些距離,那爆炸都將她與褚暄停沖擊到?了青川河里,如今褚風齡與傅別云想來遭遇的是比陸家炸藥威力還要大的,而那人應當是離得更?近。
如此一想,傅錦時不?禁有些后怕,若是阿姐沒有及時躲開,褚風齡又不知阿姐有能吊命的藥,此時她極有可能已經失去了阿姐。
傅別云點頭,“赫連錫想要拉著我一起陪葬。”
但同時她也知道阿時不?會這?樣無緣無故的問,多半是在擔心她,于是主動解釋道:“軍中隨行的大夫替我看過了,我沒事。”
傅錦時心下?稍安。
阿姐讓人送來的信里,只簡短地說了褚風齡身受重傷,速去,具體?的消息還是半路上沉鐵衛送來的,不?過傅錦時也只知道是赫連錫為了殺阿姐帶著炸藥沖向阿姐,褚風齡為救阿姐被?炸傷,卻不?知他們當時離得那般近,赫連錫險些得手。
“我一會兒再?幫你看看。”傅錦時說。
她這?般說倒不?是覺得軍中大夫醫術不?好,而是怕有些癥狀當時是看不?出來的,這?種情況往往過幾日才會顯現出來,但是真?到?了那時,多半是回天乏術的。
“好。”傅別云知道阿時擔心她。
傅錦時得了應聲,便也專心替褚風齡救治起來。
她拿著剪刀先暫時將纏在他身上的紗布剪開,她要施針,這?些紗布一時有些礙事。
褚暄停見狀,讓人去打了新的熱水來,又將蠟燭點起來,放到?傅錦時的方便夠到?的地方,而后自己走到?傅錦時的旁邊給她打下?手。傅別云則是去取來了治外?傷的那個藥膏放在一旁,以確保不?耽誤阿時一會兒再?用?,同時囑咐了人去做飯。
阿時與太子如此著急地趕來,想來是沒用?膳的。
三個人都替對方考慮著。
傅錦時施針的速度不?慢,很快褚風齡的周身幾處大穴以及重要的穴位上都扎上了針。
最后一針落下?時,原本幾乎無聲無息的褚風齡猛然嗆咳出一口血來。
傅錦時看了一眼,拔出了其中幾處針,對褚暄停說:“稍微將他扶起來些。”
褚暄停立刻照做,又拿過一旁的帕子替褚風齡擦凈血跡。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褚風齡額頭上終于出了一層汗,傅錦時見狀,開始取針。
待到?將新的藥給他換好,又纏好紗布時,已經又過了一刻鐘。
傅錦時擦了擦額頭的汗,對阿姐說:“他失血過多,至少還得昏迷上一日。不?過不?用?擔心。”
“嗯。”傅別云聞言懸著的心落下?。
傅錦時走到?一旁又寫了一張方子出來,交給傅別云,囑咐道:“外?傷處理的很及時,好好涂藥,只要不?感染,月余也就能好個七七八八了。有些棘手的是他的內里受傷極重,五臟六腑均有出血。得養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冬日就不?要出去見風了。”
褚風齡當時給傅別云擋住了全?部的火光,傅別云沖擊出去只是輕微震蕩了一下?,他則是整個后背都被?當時的火光燃著,連五臟六腑都受到?了沖擊。可想那一刻瞬間遭受的疼痛。
“好,我記得了。”傅別云接過藥方,點點頭。
她又看著阿時疲憊蒼白?的臉,知道此番當時累極,于是她收好了藥方后將早就送過來的藥遞給她,此時正好是能入口的溫度,“喝了藥,用?了膳,你也去休息休息。”
傅錦時看著遞到?眼前的藥,一瞬間垮了臉,“阿姐,我想先去休息。”
她還是怕苦不?愛喝藥。
傅別云此時知道褚風齡沒事了,心中石頭落地,臉上也有了絲笑容,“過一會兒,藥該涼了,藥效也弱了。”
傅錦時看向褚暄停,朝他求救,褚暄停移開目光,摸摸鼻子說:“這?個藥就是我讓人去煎的。”
傅錦時剛才注意力都在阿姐與褚風齡身上,還真?沒注意褚暄停何時吩咐人去煎的藥。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端起藥,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放下?藥碗時,苦的臉都綠了。
其實在太子府那段時間,她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喝藥了,只是如今到?了阿姐面前,她便忍不?住恢復成從前那般。
阿姐面前,她總是那個怕苦的傅四。
傅別云在她放下?碗的瞬間拿出一顆糖放在了她的手心,“含著緩一緩。”
傅錦時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徐記的糖,她笑了笑,“還是阿姐疼我。”她說著剝開糖紙,含進了嘴里,她本是面含笑意的,卻在糖果入口的瞬間,怔愣住了。
和她從前吃的那種味道很像,并?非是后來她在京城買到?的那種。
“阿姐,這?是……”她眼睛有些紅。
這?個糖的味道很像三哥做的那種。
傅別云說:“我在書?房里找到?了幾封阿遙同徐記師傅來往的書?信,上頭有個不?是很全?的配方,我便請徐記的師傅照著做了。味道不?完全?一樣,但我想著你定然是喜歡的。”
她說的書?房乃是京城將軍府的書?房。
當時她在書?房看到?那幾封信是驚訝的,她沒想到?上頭乃是阿遙同徐記師傅討論配方的交流。
傅別云也是看了信才知道阿遙那一次為何不?想去京城,想來那時他還在研究這?個配方,離開鄴城便不?能去徐記同師傅在一處討論,只能通書?信,到?底是不?方便的。
傅別云想到?的,傅錦時自然也想到?了。
她還記得當日阿爹問三哥為何不?想去,三哥找的理由。
“夫子罰我抄書?,阿爹,我若是去了京城,夫子肯定以為我是為了逃避懲罰,這?多不?好啊。”他雙手一攤,笑嘻嘻道。
傅錦時那時同三哥在一處上,其實三哥應該比她還大一極的,該同阿姐在一處,但他因為成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被?夫子怒而留了一年,便同她在一處了。
她那時分明記得那幾日三哥可好學?了,下?學?時都沒被?夫子留下?,只是那幾日下?了學?三哥便總是不?見蹤影,她還問過,三哥只是神秘一笑,“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打聽。”
傅錦時聽了那話很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她正思考著要不?要拆穿三哥的時候,感受到?三哥捏著她的手給她塞了一把銅板,于是她仰頭對阿爹說:“阿爹,三哥再?惹夫子生氣,肯定又要被?留一年了,不?好,不?好。”
“我倒是不?知你們倆何時這?般聽話了。”傅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
“老頭兒也不?容易,我也不?好總氣他……老人家。”眼見著傅大將軍聽見他的稱呼笑得更?加有深意,他懂事地換了一下?。
“這?個不?影響。”傅錚皮笑肉不?笑道:“你帶著書?去京城,抄完了我讓人給你送回來,也是一樣的。”
傅別遙見阿爹鐵了心不?松口,只能深深嘆氣,“阿爹說的是。”
后來在京城,她看到?三哥苦哈哈地抄書?。他一點都不?敢偷懶,因為阿爹派了人等著給他送。
想到?這?里,傅錦時看著手心的糖紙,感受到?嘴里蔓延開的絲絲甜意,慢慢紅了眼睛。
三哥分明是看著最吊兒郎當不?靠譜的人,卻對她又總是事事周全?。
這?么好的三哥,又讓她如何放得下?他的離開呢?
她根本做不?到?。
第228章 第228章
褚風齡身體底子好,是在第二日早晨醒的。
他醒來的同時,曲陵傳來消息,酈幽退兵了。
傅別云與褚風齡都脫不開身去處理,恰好褚暄停在,便?由他去處理接下來的事務。
傅錦時休整了一日,身體舒適了不少,給褚風齡再次看過沒問題后,讓人去煎了藥便?主動出了房間。
褚風齡才醒,兩個?人定然是有許多話要說的,她在多少是不方便?的。
不過她回去后也沒閑著,從藥箱里拿出先前江舟給她的方子和記錄了她與鷹衛用藥后身體反應的冊子來看。
兩個?人已?經?根據用藥反應改了許多次方子。
但總是只?能緩解,不能根治。
她坐在羅漢床上,拿著紙筆在一旁修修改改,一直到晌午,她被窗外的聲音驚動。
她推開窗,看見了外頭有幾只?喜鵲在飛,而?一旁樹上的雪抖落了許多,想?來剛才的聲音便?是喜鵲落在樹上踩下雪發出的。
她看著看著,忽然輕笑一聲,也沒管桌案上的紙筆,下了羅漢床去了外頭。
褚暄停從外頭回來,一眼便?看見傅錦時站在廊下。
“怎的在外面吹風?”褚暄停解下自己的鶴氅替傅錦時披上。
傅錦時攏住鶴氅,下巴微揚,“你看。”
褚暄停隨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幾只?在雪地里起落的喜鵲。
一只?追著一只?,落地輕盈,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
傅錦時說:“永州已?經?許久沒有過喜鵲了。”
只?是幾只?普通的喜鵲,其?實本沒有什么好看的,可是自從天楚與大瞿開戰以來,傅錦時就再沒見過喜鵲停留了,即便?在京城時她也很少見,也或許是她沒留意,但今日在嘉州看見了,便?忍不住站在這里細看一番。
褚暄停從后面虛虛的擁住傅錦時,“它們也是給你來送好消息的。”
傅錦時指尖一頓,心中有了猜測,便?聽褚暄停又道:“戎國與天楚也退兵了。”
此番酈幽本就是傾兵一戰,然而?不僅大敗還失去了赫連家,一下子便?沒了再戰之力?,如今最好的選擇便?是主動退兵。
天楚則是先是經?歷內斗失去鄭家,又在廢城慘敗,緊接著于境內因著西延柏的反水而?大敗,連帶著海塑生也身受重傷,一下子元氣大傷,再加上西延行?不想?戰再,燎帝如今便?是不想?退也得退,于是緊隨其?后退了兵。
最后只?剩下了戎國。
戎國本就是因著另外兩國各有打算,于是趁機而?入想?要分一杯羹,然而?天楚與酈幽一退,便?也知道僅憑自己吞不下大瞿,只?能退兵。
至此,大瞿邊境危急已?解。
“賠償呢?”傅錦時問。
天楚、酈幽與戎國此次主動挑起戰爭,天楚更是背信棄義,他們想?退,可以,但大瞿不能輕易松口。
戰事一起,便?是大動干戈,此番大瞿若是輕輕揭過,便?是讓人覺得大瞿軟弱可欺,將來三國若是誰再一時升起野心,輕易便?會發動戰爭,大瞿豈非誰都能隨意欺辱?所以此次必定是要他們付出代?價的,往后無論是誰想?要再戰,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三國不日便?會派使臣入京,屆時自有內閣與禮部的人以及鴻臚寺去商談。”褚暄停說:“我已?經?給扶清去了消息,從晉州與其?他幾處皆調兵入了邊境,三國此番什么好處也討不到。”
他們先前艱難,乃是因著時間緊迫,再加上京城不穩,各處若是大規模調兵多少受些限制,所以才會情況危急。
但是如今京城大權盡在扶清之手,三國再有異動,他們完全不懼。
傅錦時聽聞此話,便?知道褚暄停與褚扶清已?經?商量好了,也就無需她再操心,她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拉著褚暄停的手說:“阿姐說,如今京城還有人在反對扶清登上皇位。”
既然三國要派使臣入京,那么大瞿京城的那個?位置就該有人坐上去了,但到如今那里還是空懸的。
“嗯。”褚暄停任由傅錦時捏著玩。
“你打算如何?做?”傅錦時微微側頭。
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照律法?,肅帝駕崩的第二日新帝就該登基的,但是如今已?然拖了好幾日了。
傅錦時也聽到了風聲,不少人想?要褚暄停登基。
而?如今他的位置多少是有些尷尬的,肅帝沒有廢太子,卻也沒有給扶清留下圣旨。
“扶清登基已?經?是大勢所趨。誰反對也無用。”褚暄停垂眼對上傅錦時的目光說:“看得清局勢的從我離京之時就該知曉了,看不清局勢的便?是有父皇的圣旨也是繼續糊涂。”
他這話說的委婉,卻也清楚。
傅錦時聽得出他里頭的意思。
所謂看得清局勢到如今并非說聰明人,而?是能夠摒棄偏見的。
扶清能力?出眾,無論是手腕還是魄力?都有,她與褚暄停最大的不同便?是一個?是女子,一個?男子。
那些反對的聲音到如今反對的也不過是扶清的女子身份。
“所以我不必做太多。”
傅錦時挑眉,便?又聽見褚暄停說:“我只?需要給扶清撐腰便?是了。”
他說這話時,目光柔和,眉眼含笑,一派清潤之姿。
傅錦時輕笑一聲,猜到了褚暄停的意圖,她眨眨眼道:“既然是撐腰,鷹衛想?來也得有所表示。”
褚暄停拉起傅錦時的手,在她手背輕輕一吻。
兩人相視一笑。
又過了三日,褚風齡的情況徹底穩定了,傅錦時把完脈后將藥方做了調整。
“一日一次便?足夠。”她將寫好的藥方交給阿姐,囑咐道。
傅別云接過后,問傅錦時,“你這般舟車勞頓,身體可能吃得消?”
“乘坐馬車,不礙事。”傅錦時說。
她此番來嘉州主要是為?了救治褚風齡,同時也是要帶鷹衛回永州。
兩地調兵是為?支援,如今戰事已?平,自然該是各歸各位,否則京城中又該有人說話了。
傅別云知道褚暄停會將一切安排妥當,便?也安了心,但是……
她其?實舍不得阿時。
如今阿時離開嘉州,她再過些日子也要回京,再見面不知要到何?時。
甚至許是一生都不能再見。
傅錦時自然看出阿姐的不舍,她其?實又何?嘗舍得。
阿姐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與阿姐從長大后就聚少離多,后來經?歷留云灘一事,更是險些生死相隔,好不容易在京城相遇,卻又不得不時時分離。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她們二人卻依舊要分開。
往后一個?居于永州,一個?居于京城。
在大瞿的兩端,隔著最遠的距離。
想?到這里,傅錦時忍著眼眶的熱意,抱住了傅別云,“阿姐,你要好好的。”
傅別云回抱住她,壓下鼻腔間的酸澀之意,笑著安撫她,“嗯,你也要注意身體,早日解了瘴毒,若是需要什么藥,便?同我說。”
傅錦時帶著鼻音應聲。
“別難過。”傅別云紅著眼睛說:“去吧。”
兩個?人都知道若是出府相送,怕更是難過,所以默契地在此處做了告別。
另一邊的褚暄停則是與褚風齡說了說話,也算作告別。
傅錦時同褚暄停離開時,天上又下起了雪,傅錦時坐在屋內給褚風齡喂藥。
褚風齡看著情緒低落的傅別云,拿過她手中的藥放在一旁,抱住了她,低聲道:“難過就哭吧。”
傅別云靠在褚風齡的肩膀上,一直忍著的淚倏然落了下來。
褚風齡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她的情緒。
他從認識傅別云開始,就知道傅錦時這個?妹妹對她有多重要,她對于這個?妹妹有多歉疚。
傅別云總是覺得自己沒有好好陪伴傅錦時,讓她一個?人孤獨的守在將軍府,所以每次提起妹妹,她總是驕傲又虧欠。
也因此,她總是想?多為?這個?妹妹做些什么。
他還記得,她曾說過,等將來天下太平,她便?要推了軍務,好好地在將軍府里待上一年,讓阿時每次出診回府時都能看到府中有人在。
她一直在盼著這樣一日。
可是如今卻又要留阿時一人在永州,她必定是極為?難過的。
另一邊,上了馬車的傅錦時情緒也不好。
她看著窗外,一直到府門?徹底消失在視線外,才松了拉著簾子的手。
褚暄停握著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的拍著她的肩。
馬車搖搖晃晃,一旁的炭盆里火星閃動。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傅錦時問:“褚暄停,我和阿姐還能再見嗎?”
“會的。”褚暄停輕聲道:“你大婚,阿姐總是要來的,阿姐成婚,你也總是要去的。”
他垂下眼,又道:“永州與京城離得遠,與嘉州離得卻近。”
“扶清不會攔著風齡與阿姐的婚事的。”他說:“你們總會再見的。”
傅錦時一怔,她起身望著褚暄停,“阿姐可以留在嘉州?”
“風齡不了解扶清,我卻是了解的。”褚暄停松開攔住傅錦時的手,轉而?握著傅錦時的手,說:“如今她需要阿姐參與明年的女子恩科,既是為?了造勢,也是為?了身邊暫時留住一個?可用之人,等幾年,等到女子真?正在朝堂站穩,她會讓阿姐走?的。”
褚暄停見傅錦時愣愣的,他知道傅錦時擔心什么,便?又說:“而?且你放心,扶清聰明著呢。她知道你與阿姐是什么脾性的人,她不會做酈幽皇帝那般的事情。”
他說到這里,又笑著開了句玩笑,“那時若是阿姐不喜歡風齡了,也可以回永州。將軍府都打掃好了,你若是想?與阿姐住在一起,我便?隨你住在將軍府。”
傅錦時猛地撲進褚暄停懷里,她悶悶出聲,“褚暄停,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個?名?分了。”
褚暄停抱著她,眉目含笑道:“我已?經?讓沉西去買逍遙釀了。”
他又說:“我想?過了,自己釀酒心意雖好,卻實在太久,三哥不是急性子嗎?他肯定等不及。”
“三哥聽到了,今夜就托夢揍你。”
“我將他的妹妹娶走?,他便?是揍我,我也不敢還手。還得你來救我。”
“我勉為?其?難。”
褚暄停輕輕笑起來。
……
馬車上的聲音逐漸遠去,天上落雪再度將車轍覆上,一群喜鵲爭相飛過,于天空之上越過嘉州城墻,去往了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