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謝鳴之抱著庚桑箬的身體, 那身體余溫尚存,因為一身紅衣,哪怕流了滿身的血也并不顯得可怖猙獰, 反而只是像安睡了過去。
南宮少塵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脖頸上的紅痕昭示著他靈脈已經被廢, 他有些站不穩,跌跌撞撞的走向云箬,想要去牽她的手:“師妹,走……離開這……”
然而他還沒走到云箬面前就腳一軟跌倒了。
云箬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南宮少塵謫仙一樣的人物,哪怕是之前在玉京城外被她逼得節節敗退, 也從未露出這樣不堪的模樣,云箬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么狼狽。
南宮少塵趴在地上, 一身出塵的白衣染了灰, 謫仙落了凡塵。
可就算再狼狽, 也比不過她當年被封在玉棺里的樣子。
云箬看著南宮少塵現在的樣子, 眼中并無任何情緒, 抬腳繞過地上的人,走向謝鳴之, 卻發現謝鳴之周身圍繞著層層法陣,她過不去,只好負劍站在陣外,忽而感受到四周空氣波動, 無數法陣又若隱若現地浮現出來。
云箬頓了頓, 開口道:“謝宗主,是你害死了庚桑箬。”
謝鳴之猛地抬眼看過來, 目光森寒:“你說什么?”
“說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云箬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把庚桑箬當成了什么?一個人你隨意擺弄的物件, 一個可以隨意抹消記憶的布娃娃?你現在看到了,她寧愿死,也絕不再受你操控,被你任意揉捏。”
“師妹,別說了……”南宮少塵虛弱的聲音傳過來。
云箬置若罔聞,只看著謝鳴之:“謝宗主,你不想知道我被你們封棺換魂,是怎么活下來的嗎?被占了身體,我本該魂飛魄散,可我現在還好好的活著,不僅如此,還有了一身能修行的靈脈,你想要給你女兒的,我都得到了。”
“……你說得對。”謝鳴之抱著庚桑箬站了起來,喃喃道,“對,你怎么沒死?誰救了你,你身上的天地靈息從何處而來,莫非是公羊世家的人救了你?”
“謝宗主還不算太笨。”云箬笑了笑,“咱們來做個交易,你撤掉玉京城的法陣,放走腐海林的宗門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謝鳴之看著云箬,忽然也笑了一下:“你來玄陽宗的目的,真就是為了救人?”
云箬沒說話。
謝鳴之正色道:“可以,但你要留在玄陽宗,讓我封了你的靈脈,放心,我答應過少塵不殺你。”
云箬依舊沉默。
謝鳴之好整以暇的等著,無數金色法陣再次鋪開,圍繞上云箬身周,如同一張一翕的無數金色花瓣,將她籠罩在其間,謝鳴之神色溫柔的低頭看著庚桑箬,用手耐心地把她臉上的臉側的血跡一點一點擦干凈,小聲和她說話:“箬兒別怕,阿爹在呢,沒關系,這些你都不會記得,待一切結束,你就什么都有了。”
許久之后,云箬下定了決心,再次要他保證:“可以,但你要答應我撤了法陣,放走所有人。”
謝鳴之聞言微笑道:“本宗主向來說到做到。”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南宮少塵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根本辦不到,方才謝鳴之抽他靈脈甚是兇狠,他現在能開口說話都要耗盡力氣,他靠在墻邊,目光看著云箬,“小師妹,曾經換你身體是師父要我們做的,你別答應他任何條件,師兄現在已經護不住你了,你……”
他話未說完,肩膀一側被靈力洞穿,飚出一道血線,悶哼一聲說不出話來了。
“少塵,三個徒弟里師父最疼你也最縱容你,我不想殺你。”謝鳴之淡聲道。
“那是因為我和師父最像。”南宮少塵吐出一口血。
“放心,師父以后也會護著你。”謝鳴之說。
南宮少塵忽然想笑,笑了一聲,又被胸腔中涌出的血嗆到,彎著腰咳嗽起來。
他早就知道師父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一個人,最像他的人明明是小師弟白凌,在看到神滅箭的時候,他確實催動了白凌身上的法陣,但他也搞不明白,白凌究竟是被他操控,還是自己撲過去的。
他在那一瞬間忽然有些羨慕白凌。
那個被師父帶回來的時候連坐著吃飯都不會的小師弟,終于變成了人。
原來云箬當年在玄陽宗是這樣的感受,什么都不會,也沒辦法自保,不受待見,謝鳴之從不在乎她有沒有受欺負,會不會被人看不起,除非她身體受傷,謝鳴之才會生氣。
倒是沈蒼一會給云箬送很多護身法器,告訴她隨便用,他和白凌都覺得多余,有他們護著,小師妹哪里需要哪些。
雖然那些護身法器云箬也從來不用,全都珍寶一樣的收著,遇到他們出去做任務,還會把最好的挑出來給他們送來。
南宮少塵捏了捏自己的手,只覺得軟弱無力,掌心里再也凝不出銀光。
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原來她當年小心翼翼的討好,除了對他們的信賴,更多的是不安,而他們只覺得小師妹懦弱善良,人人可欺,實在沒有骨氣,哪怕被封棺淬體,她也只會求饒。
可后來她沒了,面對著一樣的軀體,一樣的臉,他才恍然間發現,小師妹就是小師妹,哪怕現在的身體里依舊有她的大部分記憶,他卻再也看不到那雙眼睛了。
他對云箬說的那么多想要保護的話,聽在她耳里難道就和現在師父對他說會護著他一樣的令人發笑嗎。
可他明明沒做錯任何事。
殺了小師妹的時候他并未多喜歡她,撿她回來養著本就是為了那具鳳凰骨,對她好是因為師父吩咐,所以她剛被封進玉棺中時,他心底的不忍心自己也不知從何而起,而后隨著與那換了魂魄的身體日日相處,他才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他想要的小師妹一直都是那一個。
可人已經死了,還能怎么辦。
他建了無念閣,用當初鬼使神差留下的小師妹的一縷神識布下法陣,閣樓里全都是當年小師妹用過的東西,她喜歡的吃食,買回來的小東西,和她有關的一切,以及那次他帶她下山,她掉進水里都要去放的三盞河燈。
后來在學院見到云箬,看到那雙相似的眼睛,南宮少塵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小師妹,在玄陽宗那一次相會,他借由無念閣的法陣確認了她的身份,心底的欲念像枯草逢春般瘋長。
失去過一次算什么,只要再拿回來就好了。
他想要她像當初那樣,只能依賴他一個人,滿心滿眼都是他,無論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帶她去。
可現在一切調換。
云箬靈脈覺醒,修為境界早就不是當初什么都不會不懂的小師妹,而他被剝去靈脈,余生大概只剩茍延殘喘。
“云箬……”南宮少塵艱難出聲,“法陣陣眼在峰頂大殿,不在這……別封靈脈——”
又一道靈力貫穿而來,絞入他嘴里生生絞碎了他的舌頭。
謝鳴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少塵,為師對你很失望。”
南宮少塵再說不出話,吐出滿嘴血渣,喘著粗氣看著云箬。
云箬卻至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面無表情的眼睛里卻染上了一絲慍色:“謝宗主真是心狠手辣。”
“對,不像你,徒兒啊,想往前走就不能當個好人,你現在不也是嗎,你想救人,就不得不聽我的,明明我們是交換條件,你卻只能落下風。”謝鳴之一派教導的口吻,“當了你三年師父,今日也教你一些道理。”
“免了。”云箬道,“來吧。”
她再次伸手給謝鳴之。
謝鳴之一笑,笑容里浮現出的譏諷和嘲笑。
當年在玄陽宗見到這小姑娘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是個好拿捏的,如今有了修為又如何,看似大義凜然,實則愚蠢透頂。
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謝鳴之心道:“快了,箬兒,你等阿爹一下,很快了……”
他從法陣中走出,并起兩指豎于身前,云箬身周層疊的輕薄法陣消散,一個法陣在她眉間成形,落下一點紅痕,一寸一寸向內鑲嵌。
云箬等的就是這一刻,鑲嵌進她眉間的法陣被一股磅礴的靈力唰然絞散,沒等謝鳴之有所反應,幾枚三棱錐錚然釘入地上搗毀了防護法陣,云箬往前刺去的手中靈劍閃現,謝鳴之抱著庚桑箬后退,身側數道劍意凝出,卻快不過云箬的身法,他眼前一空,云箬的身影消失不見,下一刻,手里的身體被搶走了。
云箬抱著庚桑箬迅速后退,謝鳴之殺氣騰騰的劍意到了她面前全都止住了攻勢。
云箬笑道:“謝宗主方才讓我不要當個好人,我這么快就做到了,不過這就是一副身軀而已,為何謝宗主下不了手?看來鳳凰骨確實厲害,就算是已經身死,也還能暫時保住魂魄。”
云箬身周出現無數閃著銀光的三棱錐,對謝鳴之道:“現在換你了,謝宗主,要么你解除法陣放人離開,要么我就毀了這個身軀,你怎么選?”
謝鳴之陰鷙萬分的瞪著云箬:“你敢,你是怎么活過來的,告訴我!”
“我剛才好像沒說清楚。”云箬也看著他,“謝宗主,你沒得選,要你女兒的魂魄,那就放人,我耐心有限。”
“你敢傷了箬兒,我要你頃刻就死在這里。”謝鳴之掌中靈力閃動,一道道劍意鳴響,殺伐之氣散開,“就憑你的修為,也敢威脅我?你當你是誰?”
嘴上是這么說,圍繞在云箬身周的劍意全不敢往下壓分毫。
謝鳴之看著云箬泰然處之,完全不把他那滿屋的劍意放在眼里的樣子,冷笑道:“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云箬道:“能撐到你女兒魂魄消散。”
她一句句都沖著謝鳴之最在意的地方上戳,當真是有恃無恐,南宮少塵在一旁看著,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原來當初那個小師妹早就今非昔比了,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性。
以及方才,謝鳴之絞碎他的舌頭,云箬眼底那一抹不忍慍怒的神色。
他不覺得那是為了他,但他覺得甚好。
小師妹,你就該是這個樣子,我喜歡的就是你這樣。
云箬頂著數道威壓的劍意,心頭暗驚。
不愧是首宗宗主,她方才甚至想過他一身修為是不是庚桑世家的法器加持,現在看來并非如此,要不是她現在抱著庚桑箬的身體中還留著她的魂魄,只怕她和這軀體現在都已經被這毫不客氣的霸道劍意刺穿了。
殺氣如此之重,叫人心里勾起自己最懼怕的事物來。
這山巔的法陣應當都是謝鳴之布下的,卻不知為何生生不息,之前被她毀了那么多,法陣氣息卻不見減少,現在應著謝鳴之憤怒的劍意,所有法陣仿佛都在蠢蠢欲動,像是活的一般,如同無數毒蛇盯上了她。
然而下一秒,空中嗡一聲振鳴,數十道驚天劍意唰一聲降下,錚然釘在云箬四周。
她只覺得渾身一輕,可怖的殺意頓時遠去。
云箬迅速后退,飛身從屋內躍了出去,被人一把接住。
“師妹!”百里夜手中靈劍輕震,單手扶住云箬,看到她眉間一點紅痕,目光沉了下去。
“我沒事,法陣在山頂大殿,我們下去!”云箬被扶了一下站穩,立刻道。
百里夜和她默契十足,將手中靈劍釘在地上,轉身和她一起離開。
屋內的謝鳴之被劍陣困住,幾息之間才破陣而出,一劍斬去釘在屋外的靈劍,頭也不回地朝山頂大殿躍去。
身后南宮少塵踉踉蹌蹌的跟出來,緊隨其后。
山巔院落中只剩一段安靜的長廊,以及院中寂寂飄落的雪白梨花。
兩道身影走了進來,其中一個伸手接住幾片飛舞的花瓣,在指尖捻了捻:“天地自然靈息,這里倒是存了一些。”
“師父,我……”跟在喬落身旁的葉景朝庭院外看了一眼。
喬落笑道:“別擔心你那好友了,還有她師兄在呢,況且她可不笨,謝鳴之不一定奈何得了她。”
他說著,穿過滿院梨花,往靈息最濃厚的屋子里走去,想要進去,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攔,他手中凝起靈力,幾道法陣往前推去,卻在貼上屏障的瞬間像是被火燃燒,頃刻間就消散了。
“原來如此。”喬落試過之后就收了手。
“用法器試試?”葉景道。
“不用。”喬落擺了擺手,轉身沿著來路出去,“看來我的猜測沒錯,難怪謝鳴之在這山巔布下諸多法陣,看來就是在掩藏庚桑世家的出入口,哎,我本想悄悄進去的,現在看來卻非得請謝宗主帶個路不可了。”
壽寧峰大殿,殿中空曠,殿宇高大寬敞,云箬和百里夜才剛進去,還沒來得及找法陣陣眼,謝鳴之就趕到了。
“我本可以讓你活著。”謝鳴之目光陰鷙步步逼近,“是你找死。”
“三十多年前我并未找死,謝宗主不也殺了我嗎。”云箬道。
說出這些話,她心中沒什么感覺,垂在身側的手卻被人緊緊握住了。
“找法陣。”百里夜低聲道。
他揮手重新凝出靈劍,身周劍意浮現,謝鳴之皺眉道:“百里世家的劍,你是百里家的人,卻加入了閑云宗,一身修為俱在,闖陣出來的?”
“不勞謝宗主關心。”百里夜提劍而上,和謝鳴之斗在一處,給云箬爭取找法陣的時間。
謝鳴之本來沒把百里夜放在眼里,一個脫離世家的小子而已,能有什么本事,但他和百里過了幾十招,兩人居然打了個有來有回,他從庚桑家得來的秘境中有一個里都存了百里世家的劍術之道,他不知道在其中試煉過多少回。
哪怕是對上百里世家現在的少主,他也有把握能勝。
可眼前這小子的劍招怎么如此精湛巧妙?要不是對方修為境界不夠,謝鳴之覺得自己現在恐怕要落下風。
但他不想纏斗浪費時間。
謝鳴之手中靈劍絞出一道劍氣,破開一個間隙飛身上了大殿主位,手掌前伸,一個黑洞洞的密室出現在殿宇上方,數道微型法陣分散地落下來,重新排列組合,拼成了一個更大的法陣。
護山大陣。
法陣上方還有一重小一點的陣法,緩緩懸到謝鳴之手掌上方,隨著他的五指微微轉動。
“這是玉京城的法陣。”謝鳴之道。
云箬正要上前,被百里夜攔住:“等等,那法陣不對,似乎不是防護法陣。”
“小子。”謝鳴之道,“你精通法陣?”
“算不上。”百里夜淡聲道。
謝鳴之冷笑著看向云箬:“這確實是防護陣,只不過我在其間又加了一道兇陣,只要我開啟手中法陣,玉京城中所有人都會死,本來是等著逼你前來才用的,沒想到你提前來了,更沒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有本事。”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殺了玉京城的人?”云箬皺眉。
“他們能為庚桑世家的傳人做點什么,是他們的榮幸。”謝鳴之道,“把我女兒還我,即刻,馬上!”
“好。”云箬干脆點頭,抱著庚桑箬走上前去。
她如此干脆,謝鳴之反而有些懷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云箬,云箬將庚桑箬的身體放在主位的臺階上,謝鳴之也將手中法陣一抬,讓它緩慢地旋轉著升上兩人之間的空中。
殿中幾人同時動了。
云箬飛身去接謝鳴之拋出的法陣,百里夜足尖點地躍起,掌中靈力四溢,目標是玄陽宗的護山大陣,謝鳴之則頭也不回地奔向庚桑箬,將那具已經冰冷的身體抱起來放到主位上。
臺階上升起一道法陣,將庚桑箬籠罩在其中,護住她的魂魄。
幾息之間,百里夜和云箬各自找出了法陣的陣眼,靈力涌入進去。
但也幾乎只是頃刻之間,謝鳴之奪回主動權,回身幾招逼退了兩人,將玉京城的法陣再次捏在了手里,這次他沒有再猶豫,直接開啟法陣。
“住手!”云箬幾道三棱錐率先飛去,卻被謝鳴之揮手擋下。
謝鳴之手中的法陣卻倏忽間消散了。
謝鳴之愣了愣。
就連百里夜和云箬都愣住了。
法陣消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她找到陣眼標記處的瞬間,山下等在玉京城各處的宗門弟子們同時啟動手中靈器,將整個法陣破除了!
這怎么可能?
他們之前的設想就是破除一部分,他們拖延時間,讓宗門人把城中百姓都救出去。
怎么回事?
*
同一時間的玉京城中,巨大的防護陣消散,籠罩在城鎮上空的靈息散去,所有宗門弟子都歡呼起來。
“我們成功了!!”
“法陣解開了!”
“快快快,進去救人!”
之前分到玉京城的人只有六十多個,分散在城外各處簡直是少之又少,法陣龐大,大家心中都沒有底,既怕潛入玄陽宗的人找不到法陣,又怕找到法陣陣眼出現的那短短時間內他們來不及破壞法陣。
云箬和百里夜冒著生命危險創造的機會,他們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等在城外的宗門弟子一個個都焦慮的想抖腿,其中一個不禁壓低聲音大罵起來:“其他宗門怎么回事,縮頭烏龜!只想著自己關上門明哲保身,簡直氣死我了!”
他們一組只有三個人,另外一人被他帶動,也罵起來。
反正現下外城的人被疏散,內城有防護陣罩頂嚴實得很,他們不發泄一下情緒就要焦慮到上嘴啃法陣了。
“罵誰呢?”一道厲爽的女聲響起,隨即是無數被壓低了的腳步聲,漆黑的外城中不知來了多少人,反正人影攢動,當先的女子穿著宗門門服,一看就是位宗主,壓低了聲音道,“我們不就晚了一會兒嗎,去了會審堂那邊,又立刻往這里趕來了,應該沒有錯過計劃吧?”
方才大罵的宗門弟子默默躲到了隊友身后。
隊友正是人高馬大的殷祁,非常便于躲藏,他看了眼躲在身后的赤安宗弟子,默默吐出兩個字:“沒有。”
“那就好。”女宗主松了口氣。
她身后的人影進了城就很快散開,宗主們朝著玄陽宗山腳方向而去,剩下的弟子們各自幾幾分開,去找散在城中的其他宗門弟子分靈器,至于計劃,他們已經聽會審堂留守的人全然告知了。
殷祁看著一批一批分散開的人影,呆住了:“你們,都愿意來?”
女宗主道:“當然了,之前瘴氣圍困玉京城外城,是云姑娘救了大家,后來情勢穩定我們才離開,收到會審堂的召集令,沒有立刻趕來,而是去附近幾家宗門一起勸說去了,反正能多來一家是一家,結果耽誤了不少時間,來晚了。”
女宗主說完就離開了。
赤安宗的弟子懟了懟殷祁胳膊,不可置信地道:“喂,大個子,我剛才看了看,起碼來了二十多家宗門!”
算上之前的,仙門百家起碼來了四分之一,但已經很好了。
比預期的還要多。
散入城中的弟子各自都領到了靈器,原來的二十幾個三人小隊迅速擴展,保證在自己能第一時間趕到的范圍內都有弟子守著。
當城中法陣異動,銀光亮起,標注出一個個陣眼的瞬間,所有人都立刻祭出了手中的靈器。
數百個靈器瞬間啟動,雖然小,但威力十足,蔓延的靈力從靈器中鉆出,循到陣眼一頭扎了進去,整個玉京城內城亮起璀璨的銀光,只是一息之間,整個巨大的防護法陣被摧毀,城內城外都響起了歡呼尖叫的聲音。
城內的百姓已經從一開始的慶幸有玄陽宗守護,到疑惑為何一直不開放城門,再到閉門不出夜不能寐,不少人都親眼目睹被剝去了靈脈的修士跌跌撞撞從城中被放出去,有的甚至還沒出城門就倒地吐血而亡。
城中守衛更是驚懼,他們以為首宗開啟防護陣時保護,卻很快明白過來那是囚禁。
更可怕的是他們發現城中留守的玄陽宗弟子都被人控制了,他們都不說話,每日機械地將被廢了靈脈的人送出城去。
當防護法陣消失的時候,那些被控制的宗門弟子紛紛倒下,守衛長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迅速帶人將他們控制了起來,交給前來的其他宗門弟子。
玄陽宗山腳下,等候的宗門宗主數人也抓住了機會,但護山大陣太大,他們手中的靈器只能炸出幾個出口,并且在自動緩緩修復,誰也沒有猶豫,飛身進了玄陽宗的護山陣,一同朝著禁地腐海林而去。
先救人,只要救出了人,就可無后顧之憂。
第112章
峰頂聽不到山下城中的動靜, 但云箬立刻明白過來,謝鳴之手中的法陣消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玉京城的防護法陣被徹底破除了!
她朝百里夜看過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不可能!”謝鳴之一把揮散面前化作光點的法陣,怒道, “少塵!”
南宮少塵堪堪跑到殿外,扶著門站穩,才邁步走了進來。
“是不是你動了什么手腳?”謝鳴之陰沉著臉。
南宮少塵想要說話,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幾聲難聽暗啞的音節。
謝鳴之寧愿懷疑是他背叛, 也不相信自己的計劃失敗了。
“得給箬兒換身體……腐海林,腐海林里還有白凌的法陣, 先換一個活著的身體……”謝鳴之身周戾氣暴漲, 彎弓拉箭, 手中現出化形的彎弓, 無形利箭發出破空聲, 向站在護山大陣前的百里夜襲去。
“師兄!”云箬飛身而上,數枚三棱錐出現在百里夜身前, 卻被神滅箭的戾氣絞散,但為百里夜爭取了一些時間,讓他能御起劍氣阻擋。
然而神滅箭威力十足,百里夜從法陣邊被逼退, 手中靈劍擋住了直面襲來的神滅箭, 靈力相撞蕩起一圈聲波,南宮少塵靠墻而立, 硬生生又被震得吐了口血。
眼看謝鳴之又要再次拉滿弓,云箬縱身上去, 謝鳴之只得收手應付云箬。
百里夜雖然擋住了神滅箭,手中的靈劍卻快要支撐不住了,劍身抵住神滅箭的地方傳來細小的聲音,啪地裂開了一縫,他全神貫注凝出靈力補上,但也于事無補,靈劍碎裂,他飛身后退,幾道劍氣擋于身前,將神滅箭阻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神滅箭穿胸而過,百里夜被靈力擊飛出殿外。
謝鳴之看到這一幕,揮劍擋開云箬身周的三棱錐:“好徒兒,神滅箭乃是我的靈技,出招必殺,你是因為有白凌為你擋了殺招,百里家那小子死定了,你不去看他最后一眼?”
“誰是你徒兒,少惡心人。”云箬道。
謝鳴之看她神色,露出一點恍然的表情來:“看來你也是個無心之人,說著來救人,卻對同行的生死全不上心,原來如此,你想要名譽?救了宗門弟子和玉京城,你一定能名揚天下……”
正說著,殿外的玉石路上縱身躍來一位玄陽宗內門弟子,大聲喊道:“宗主!禁地那邊出事了,腐海林通行法陣被廢,有人來救那些宗門弟子了……”
話未說完,他只覺得心口一涼,怔怔低下頭去。
神滅箭從他心口穿過,他噴出一口血,尸體倒飛出去。
“謝宗主,你自己是什么人,就看別人也和你一樣么?”百里夜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沽名釣譽之輩,說的豈不就是你自己。”
云箬閃身躲過謝鳴之一掌,揚聲道:“百里夜,你沒事吧?”
“沒事。”殿外傳來百里夜的聲音,卻不見人進來。
云箬臉上神色不變,周身靈氣卻驟然紊亂了些,換了招式不再往前攻擊,抽身朝后退去。
“沒死……?”謝鳴之很快明白過來:“無垠之水?”
云箬一退,他反而不再一味防守,招式凌厲起來,追著云箬步步逼近:“我本以為你用一次無垠之水就是極限了,沒想到你的靈力竟然還沒消耗完,你的實力現在究竟是幾階,你神靈脈中的靈力又究竟有多少是天地靈息?你的神靈脈……甚好!”
謝鳴之眼中現出喜色,想要拉滿彎弓,每次都被云箬打斷,不禁有些煩躁,他看出了云箬應該是有天賦靈技,故而沒再用法陣,也沒用劍式,直接上手拿人。
云箬能破招式,體脈卻尚未突破高階,謝鳴之直接以勢壓人,一掌拍出,手臂被云箬的三棱錐穿透而過,卻也一把擰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拖向自己,手中靈力化形出利刃,想要廢掉她手腳經脈。
殿外一道劍氣飛來,靈力卻已經很微弱,被謝鳴之輕易揮手擊散。
然而下一刻,兩個身影飛身進殿,揮劍蕩開劍氣,空中一聲鳳嚦,兩道霸道的劍氣落下,將謝鳴之從云箬面前生生逼退。
“沒事吧?”藍水垚上前一步扶住云箬,端木清舒橫劍擋在兩人身前,霜雪一般的靈劍掃開一道落雪般的劍光,殿中頓時寒意四起。
“原來是你們。”謝鳴之冷聲道,“怎么,五大宗門只來了你們兩家?”
“不止。”藍水垚說。
應著她的聲音,殿外唰唰落下幾道身影,瞬息之間,謝鳴之就感覺到大殿外幾道法陣成型,金色銘文符紋透過墻壁穿透進來,迅速蔓延鋪開。
“藍宗主,端木宗主。”云箬得以喘息,舒了口氣。
“腐海林的人已經救出來了。”藍水垚將云箬推到身后,目光盯著謝鳴之,“百里夜那小子做的不錯,我們上腐海林的時候一路的各種法陣、以及禁地的通行法陣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否則我們還不一定這么快就能把人救走,他倒真是個難得的器術天才。”
“藍宗主謬贊。”百里夜的聲音慢悠悠在殿外接了一句。
“師兄!”云箬焦急道。
“去看看他。”端木清舒低聲道,“這里有我們。”
“小心,他手里有很多庚桑世家的法器法寶。”云箬叮囑一聲,迅速朝殿外跑去。
“想走?妄想。”謝鳴之朝前邁出一步,一腳狠狠踩下。
以他的腳為圓心,整個大殿蕩起一道靈光,唰地掃開,將所有即將成型的法陣瞬間摧毀。
藍水垚和端木清舒分立兩側,絲毫不退,手中靈劍起勢,金色的劍氣裹挾著霜雪合二為一,伴隨著一紫一白兩個身影朝謝鳴之襲去,殿中幾道靈力相撞,殿外的諸位宗主立刻重新結起法陣,將整個大殿牢牢罩住。
“師兄,你怎么樣?”云箬奔到殿外。
百里夜靠坐在臺階上,笑容依舊有些閑散:“多謝師妹救我一命。”
無垠之水凝成一個小水團癱在百里夜肩膀上,察覺到云箬的氣息,想要蹦過來,水團卻只在原位彈了彈,短時間內連擋兩次神滅箭的致命傷,它被消耗得快要散去了。
云箬伸手過去把它捧在手里,無垠之水立刻貼著她的皮膚裹上手腕上的小蛇,一動不動了。
“多謝。”云箬向它慢慢送過去靈氣,無垠之水掀起一片輕輕抖了抖,帶著小蛇腦袋也跟著昂起來一些,像是點了點頭。
百里夜耗空了靈力,方才又受了靈力撞擊,此刻精疲力竭,一時站不起來了。
云箬見他沒事,返身要回殿里去,謝鳴之的修為在兩位宗主之上,此刻外圍有其他宗主加持,必須趕在現在一舉拿下謝鳴之,否則根本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別的手段,還有多少庚桑世家的法寶沒有使出來。
百里夜看到她轉身就走,并未阻止,只是抬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小心。”
云箬正要進去,殿內卻飛出來兩個身影,藍水垚倒飛出來,退了好幾步才站住,一把抓住緊隨她而出的端木清舒的胳膊,兩人都穩下來,殿內又走出一個身影。
謝鳴之一手一柄靈劍,雙手挽了個劍花,冷漠的目光鎖定了云箬:“既然腐海林的宗門人都被救走了,我現在的指望只有你了,你若是自己過來,待殺光這些人,你身后那小子我可以留他一命。”
“好大的口氣!”藍水垚怒道,“謝鳴之,你身為首宗宗主,本該以身作則,修者守護世間眾生,修行的目的也在于此。你卻干出這樣喪盡天良之事!我以前只覺得你這人裝腔作勢,卻沒想到人心隔肚皮,首宗早就是爛了芯子的,你也配坐在首宗的位置上?”
“修行的目的?”謝鳴之道,“反了吧諸位宗主,修行是為了自身愿望,守護眾生只是順便,世間這么多人,修者為少數,自然就是強者為尊,若不是能凌駕于眾生之上,何必走這條艱辛之路?如世人朝生暮死,短短幾十年壽命不更輕松嗎?我既然是首宗宗主,這天下之事當然是我說了算,眾生之命既是我守護,自然也該為我所用。”
“既然如此,謝宗主為何不直接光明正大抓人來換靈脈試驗你那靈藥?”端木清舒聲音又冷又不耐煩,“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只能躲在暗地里見不得光,才在這里大放厥詞,方才藍宗主說錯了,你不是喪盡天良,你根本就沒有良心這種東西,少在這惺惺作態。”
“我有我自己的道。”謝鳴之道。
說話之間幾人已經過了幾招,謝鳴之被外圍布下的法陣壓制著,卻也和藍水垚端木清舒斗了個平手,云箬之前還想說自己要幫忙,看他們真的打起來才發現插不上手,三道身影極快,她能看清動作身體也跟不上,要是江北山在,或許還可以試一試。
既然打斗幫不上忙,那她幫忙穩固法陣好了。
云箬早就看清了殿外宗主們布下的法陣符紋,守在百里夜身旁,抬手按上法陣邊緣,強勢的靈力順著法陣涌去,剎那間法陣中威力大增,壓得謝鳴之動作一滯,抬眼看到云箬周身的靈光,一個動作從藍水垚和端木清舒的劍光中閃身出來,直奔云箬,再次凝出滿弓,神滅箭蓄勢待發。
下一秒,他猛地停住動作,拉滿的靈力彎弓上無形威壓散去,轉身向殿內看去。
大殿正中的臺階之上,南宮少塵站在主位上,已經彎腰把庚桑箬抱了起來,抬手把她的身體順著臺階扔了下來,咚一聲悶響,紅色的身影順著臺階滾落,沒有聲息地攤開四肢倒在大殿正中,一攤血色彌漫開來。
謝鳴之瞳孔緊縮,轉身朝殿內躍去,動作極快,藍水垚和端木清舒聯手都沒攔住。
他瞬影進殿,到了庚桑箬面前卻有些不敢過去,踟躕了一瞬才走上前去,緩緩跪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身體聲息全無,被從法陣內拋出,又遭到殿內未散的靈力沖擊,他能感受到那軀體里的魂魄正一點點散去。
“箬兒,箬兒……”謝鳴之手足無措,小心地把庚桑箬抱了起來,“回山巔,回庚桑世家,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別怕,別怕,阿爹在……”
他心急如焚,口中念念有詞,根本來不及去追究南宮少塵做的事,只想保住女兒的魂魄不散,抱著庚桑箬的身體迅速起身幾個騰挪,沖出殿外向山巔奔去。
藍水垚和端木清舒上前阻攔,靈劍刺出,謝鳴之不閃不避,直接迎上,兩柄靈劍一柄直接穿透他的右腿,一柄插進肩膀橫切而出,他側身而過,也趁機接近了端木清舒,一掌將她擊飛,踉蹌了一下飛奔而去,血跡灑了一路。
“不能讓他走,今日一定要抓住他!”藍水垚喊道,“端木宗主,你怎么樣?”
“撐得住。”端木清舒杵著靈劍起身,“去抓人,他受傷了,要快。”
“走!”藍水垚扶了她一下,兩人率領其他宗主順著血跡追上去。
云箬正要跟上去,殿內卻有一個身影突然閃出,她猝不及防,瞬間只覺得身形一慢,動不了了。
南宮少塵靠在大殿外的柱子上喘了幾口氣,一身白衣上灰塵血跡交織,往前幾步走到了云箬面前,云箬手中凝起的靈劍未散,劍尖輕振。
他摸出身上的法器,耗光法陣內靈力瞬間落下十數道法陣,隨手丟開,伸手握住了云箬提著靈劍的手,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隨即他迎身朝云箬劍尖上撞去。
云箬幾息之間破除法陣,卻根本來不及動,眼睜睜看著劍尖刺進南宮少塵的心口,隨即她被人往后一扯,一只手伸過來從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從她手里接走了靈劍。
南宮少塵撲上來,整個心口被靈劍穿透,死死瞪著握劍的人,目光中現出憤怒至極的神色來。
百里夜握著靈劍,冷聲道:“想死在云箬劍下,讓她永遠記得你?你也配。”
他面無表情抽出靈劍,南宮少塵嚯地吐出一口血,往前一撲,倒在地上抽了抽,徹底沒了氣息。
百里夜杵著靈劍,捂著云箬的眼睛沒放,帶著她往前走,小聲道:“師妹,他死了,我殺了他。”
云箬往前走了幾步,身子軟了一下,百里夜想抱住她,自己身上也沒有力氣,只能扶著她兩人一起依靠在殿外的一棵大樹下,云箬手臂皮膚和脖頸下泛起紅痕,是她靈力消耗過度的跡象。
“師妹。”百里夜放下手,看著云箬的眼睛。
云箬剛剛才從愣怔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被百里夜提在手里的靈劍散開,她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沒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心里很平靜,不高興也不欣喜,不知為何反而有些悲傷。
她不往南宮少塵的方向看,只看著百里夜:“師兄,我沒力氣了,藍宗主他們能抓住謝鳴之嗎?”
“不知道。”百里夜屈起一條腿讓她靠著,伸手擦掉一點她臉上的血跡,“我們上去看看?”
“現在上去也是做累贅。”云箬道。
“有理。”百里夜點了點頭。
兩人都沒說話,也實在是沒力氣說話,明明一切還沒結束,他們卻只能暫時等待。
就在這時,殿內又慢慢走出了一個人。
沈蒼一邁出大殿,最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南宮少塵的尸體,滿臉血污,和他平日里陽春白雪的樣子所差甚遠,他走過去查看,確定南宮少塵已經斷了氣,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來。
他一直被關在殿內的密室法陣里,外面的一切都看得到聽得到。
玄陽宗已經毀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在做的事,仙門百家上門討伐,玉京城中法陣被毀,他一直以為城中只有防護法陣,師父想要給庚桑箬換靈脈,只會抓宗門之人,可沒想到他為了逼云箬上山,想要殺了整城的人做籌碼。
他轉頭,看向靠坐在一起的云箬和百里夜。
兩人也看到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云箬搶先往前一步,將百里夜擋在身后。
沈蒼一看得一怔,小師妹看向他的目光里沒有恐懼,亦沒有仇恨和憤怒,和在玉棺里的時候不同,也和后來在學院時見到的不同。
她不怕他們了,似乎也不恨。
她總算從那口玉棺里徹底爬出來了。
也如她曾經希望的那樣,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還有能力保護別人。
受過如此折磨,她的初心也沒變嗎。
沈蒼一朝前走了一步,百里夜迅速攬住云箬的肩膀將她推到身后,心中暗驚,他和云箬現在一個靈力耗盡,一個靈脈撐不住了,要是沈蒼一現在要殺他們,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拖住他讓云箬走。
百里夜盯著沈蒼一,手中虛虛凝出一柄半透明的靈劍,攥住了云箬的手。
然而沈蒼一并沒有走向他們,只是彎腰把南宮少塵的尸體抱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幾個起躍消失在山中。
百里夜松了口氣,山巔上數道身影沖下來,其中一道紫衣身影最先趕到,擋在他們身前:“那是謝鳴之的首徒嗎!有沒有對你們怎么樣?”
“沒有。”百里夜道,“你們抓到人了嗎?”
“沒有。”端木清舒也縱身過來,眉頭緊鎖,“他進了屋子,我們跟著血跡進去,里面卻什么人都沒有,血跡只到屋子中央,我們只能確認他沒出去過,但搜遍了整座庭院殿宇也沒找到人。”
“那屋子里的法陣很奇怪。”云箬搭著百里夜的手,輕聲道,“好像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支撐,或許有什么法陣把他轉移走了。”
“那就沒辦法了。”藍水垚道。
“他走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一句,他說他要回山巔,回庚桑世家。”端木清舒道。
“庚桑世家?”后來過來的宗主疑惑道,“根本沒人知道庚桑世家到底在哪,謝宗主……謝鳴之又怎么會知道?”
“你別忘了,他那夫人可是庚桑家的弟子,他知道也不稀奇。”
“真的假的?我以為只是話本里瞎寫的呢?”
“你才當宗主幾年,你當然不知道……”
宗主們議論了幾句,又紛紛不約而同停下了。
“諸位,現在只能先回會審堂去集合。”端木清舒道,“玄陽宗大部分弟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那也只是他們一面之詞,這里的情況得交給會審堂來處理,怎么定罪就讓會審堂來判吧,還有山下玉京城一大堆事,就算暫時抓不到謝鳴之,我們也有很多事要做。”
“玄陽宗……已經完了。”
首宗做出這樣的事,仙門百家要是不給一個交代,不安民心,只怕修士以后要成為人人喊打的存在了。
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一行人下了山,玉京城中的情況由各宗主帶著弟子解決,該安撫的安撫,該驅逐妖獸的驅逐妖獸,該修復法陣的修復法陣,玄陽宗的事則由會審堂來處理,各堂主帶著人上山把準備四散奔逃,還有茫然無措的玄陽宗門人都帶回了會審堂,該審的審,該關的關。
一時間玉京城中仙門弟子隨處可見,百姓們看著他們的目光卻滿是懼怕和惶然。
這次變故讓他們意識到仙門人能保護他們,也能輕而易舉的滅了一個城,就算平日里交了供奉虔誠叩拜,仙門人和他們之間本就隔著實力懸殊的天塹。
外城百姓比內城百姓要平和許多,對著來往的宗門弟子反而很親切。
“云箬。”
云箬客棧房間的窗外傳來一個響亮的少年聲,她探頭出去。
赤安宗的弟子朝她招手,扔上來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熱乎乎的:“街尾那家糕點鋪的掌柜給的,今日早食,你起床了嗎,我可以進來找你嗎?”
“起了。”云箬道。
沒一會兒,客棧的房門就被敲響了,云箬開了房間門,殷祁和赤安宗弟子一起進來,殷祁看了看:“百里夜不在?”
“他去內城修法陣了。”云箬說。
“哦。”殷祁把一份熱騰騰的小餛飩放在桌上,拎著手里的另一份,“那我去給他送吃的。”
“他在城里和守衛處的人隨便吃點就好了。”云箬說。
“不行。”殷祁老老實實道,“他說守衛處的飯食不好吃,叮囑我今天幫他帶滿園樓的餛飩,也給你帶一份,那我走了。”
云箬:“……”
百里少主你是真的很挑食,也很會使喚人。
各處依舊還有妖獸異動,不知道是不是玄陽宗和學院、以及其他知道靈藥的宗門總拿妖獸做實驗,不少妖獸脾氣都暴躁了許多,長期服藥的副作用總算顯現出來了,玉京城周遭也還時不時有妖獸作亂,防護法陣被破,現在卻要盡早修復起來,否則遇到大群妖獸瘴氣圍城就危險了。
云箬和百里夜修養了幾天,她留在外城帶著人把那些妖獸一一引走回深山,百里夜則進城修補法陣。
還是得想個辦法把妖獸的問題給解決了,最好能一絕后患,不再困擾世間百姓。
做些大型法陣把妖獸全都困在深山深淵里?
好像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實施,但要各處去布下法陣卻不簡單。
云箬一邊思索,一邊吃小餛飩,赤安宗的弟子在旁邊站了許久,云箬吃完了才反應過來:“你怎么沒去吃飯?”
“我吃過了。”他說。
云箬看他欲言又止,問到:“怎么了?”
赤安宗弟子嘆了口氣:“我們現在都不敢往內城去,聽說你師兄在內城也挺難的,一邊修法陣,一邊還要被百姓們罵,最近好多人都聚在守衛處要說法呢,城主都很頭疼。”
“沒辦法。”云箬道,“要我是普通人,經過這樣一番事,以后也要對你們仙門之人多些警惕。”
“你也是仙門之人啊!”赤安宗弟子笑道,“不過云箬,外城的人講的你的事跡都傳到內城去了,大家現在似乎只信你,我看街上已經有寫著你故事的小話本了。”
“我看到了……”云箬無奈。
那小話本還是前兩天百里夜帶回來的,講的就是她在外城守城那一次的事,添油加醋做了藝術加工,十分感人肺腑,她翻幾頁就翻不下去了,怎么看怎么羞恥。
“你要不要去城中走走,百姓們一定會夾道歡迎!”他興奮建議。
“不了。”云箬拒絕。
個人崇拜這一套就算了,與其露面讓百姓更加崇拜她這個人,不如讓他們和宗門弟子多相處,信任感也是慢慢建立起來的,玄陽宗丟掉的東西,只能靠其他宗門的弟子去撿回來了,誰讓大家都是仙門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哦對了。”赤安宗弟子又想起一件事,“這幾日來了不少宗門呢,全都到會審堂去報道了,你說他們也真是,玄陽宗謝宗主現在都跑了,開始感到危機了,來會審堂想要和大家報團御敵。”
“來了就好。”云箬笑道,“你很介意嗎?”
“當然了!”少年人氣鼓鼓道,“咱們拼死拼活的時候他們怎么不來呢?真會撿便宜,臉皮真厚!”
他罵罵咧咧的和云箬一起出門,遇到別的宗門新來的弟子,虛心地上來向他請假要去哪里報道領事做,他板著臉說了幾句,很快就把自己的脾氣丟開了,領著人去城中找臨時組建的宗門弟子分配處報道去了。
云箬本想和他們一起去,看看有沒有什么自己能幫忙的,卻看到一只白色團子在空中盤旋,很快鎖定了她,朝著她一個猛子撲下來,歇在了她抬起的手指上。
“是傳呼雞!”擠在一起的一堆宗門弟子有人大喊了一聲。
“哎呀是小靈鳥!”街上的幾家鋪子在外拉客的伙計也叫起來。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是云姑娘!”
“云姑娘進城來啦?”
“云姑娘,早食吃了嗎!來我家吃!不收錢的!”
“我家更好吃啊!”
人們熱熱鬧鬧擠到一群宗門弟子面前,連帶著對他們也很熱情,云箬則在喧鬧里悄摸摸躬著身跑掉了。
到了城外,她才放出傳呼雞,里面傳出陸子云的聲音:“云箬,速來總部,有新情況,或許和在逃的謝宗主有關。”
陸子云現在在會審堂幫忙,幾乎都快變成會審堂的人了,天天跟著二大忙出忙進。
云箬重新給傳呼雞輸了靈力,讓它去內城給百里夜傳消息,自己先動身往會審堂去了。
第113章
云箬趕到會審堂, 陸子云就在湖邊等她,看到她小跑過來:“云箬,百里夜呢?”
“他還在內城。”云箬道。
“有幾家宗門留守的人傳了消息來。”陸子云和她一起邊往議事堂去, 一邊小聲給她解釋情況,“宗門的秘境不見了。”
“不見了?”
“嗯。”陸子云點點頭。
云箬有些沒聽懂:“什么叫不見了?是秘境消散了嗎?”
“不是。”陸子云斟酌了一下用詞, “就是能感受到秘境氣息,入口封印也很正常,正好那幾個宗門的秘境近日開啟,進去之后秘境里……什么都沒有了。”
只有一片無垠空曠的空白空間。
秘境是上萬年前天地靈氣消散之前,世間頂尖的器術師制造的乾坤靈器, 靈器內自有空間,可供修者修行不受外界攪擾, 天地靈氣消散后, 再無乾坤靈器能被制造出來, 是以被發現的秘境都由各家宗門封印把守, 成為自己宗門的修行歷練之所。
秘境還在, 里面卻什么都沒有了?
難不成是被搬空了?
云箬忽然想起來,之前統計的被人入侵過的宗門, 都是有秘境的。
果然,陸子云繼續說到:“現在都在懷疑是謝宗主干的,之前那些被入侵的宗門也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入侵的也只有修為高的人, 他不是想給庚桑師……庚桑箬換靈脈嗎, 或許上古靈器秘境對他有幫助。”
這倒是說得通。
云箬之前也是這么懷疑的,但又不太合理, 謝鳴之既然能用秘境幫庚桑箬換靈脈,為何還要與仙門百家為敵, 殺人剝靈脈,最后聲名掃地被聯合討伐?他想用秘境不如直接去宗門拜訪,哪家宗門會拒絕他?
用人試驗的和入侵宗門的,應當不是同一波人。
說到庚桑箬,陸子云的聲音頓了頓,飛快地看了云箬一眼。
上壽寧峰去圍剿謝鳴之的幾位宗主回來共享了情報,現在會審堂的堂主和金衣使者們都知道了謝鳴之的真實目的,知道他那個小徒弟庚桑箬其實就是他的女兒,而謝鳴之盯上云箬就是想把她的靈脈換給庚桑箬,要不是云箬有靈器護身,早就死在玄陽宗峰頂了。
光憑這一點,陸子云就無法原諒自己曾經的師門。
可庚桑箬于他有知遇之恩,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惡言相向。
但這樣他還有資格和云箬做朋友嗎?他居然無法堅定的站在她那一邊,仇恨玄陽宗的所有人。
云箬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問道:“如果你早就知道,為了報答她的知遇之恩,會幫謝鳴之來抓我去換靈脈嗎?”
“不會!”陸子云立刻搖頭,差點指天立誓,“我絕不會這么做!殺了我我也不會的。”
“那你就無需多想。”云箬道,“如果你現在張口就罵庚桑箬,我反而看不起你,畢竟她不知情,而且……她是自盡的,我佩服她的勇氣,為她的遭遇悲哀,我不恨她。”
雖然這一切因她而起。
但她認識的這個庚桑箬不過是個驕縱的姑娘,作惡的不是她。
她分明也是受害者。
兩人一起到了議事堂,陸子云在外面等,云箬走了進去,藍水垚和端木清舒都在,其他宗門的宗主也在,會審堂分部的堂主已經各自回歸四方,只有總堂堂主在。
踏進門的一瞬間,云箬忽然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心頭猛地一驚,但下一秒她的腳踩上了結結實實的黑色地板。
“怎么了?”藍水垚轉回頭看了她一眼。
“沒事,各位宗主辛苦了,這么早就在議事。”云箬走了進去。
“好消息。”藍水垚沖她笑了笑,“會審堂對謝鳴之的通緝令發了下去,所有宗門都表示會密切注意,所有!就連之前封鎖了山門的宗門也都回應了,別擔心,我們絕不會給謝鳴之傷害你的機會,此后才是真正的仙門百家的討伐。”
“說來實在可惡,那謝鳴之簡直是個畜生,為了一己私欲殘害眾多宗門弟子!”其中一位宗主義憤填膺道,“虧他還是首宗宗主。”
“一切起因居然是庚桑世家……另外兩家也不管管?”
“三大世家各自獨立,又不像仙門百家還有公約聯系,如何約束他們?”
“為今之計是盡快抓到謝鳴之,萬一他賊心不死還要繼續殺人呢。”
“玄陽宗那些弟子怎么處理?”
“當然是全部關起來!”
“但他們許多并未知情……”
“不知情就沒事了?身在玄陽宗,宗門宗主做了這樣的事,底下弟子也有連帶責任,總不能進了首宗享盡好處,到了出事的時候一句不知情就把自己摘干凈了?”
“話不是這么說,照你這么說,在外城幫忙守城的那些玄陽宗外門弟子也難辭其咎了?”
幾位宗主說到有爭議處,頓時吹胡子瞪眼睛地爭吵起來。
云箬只覺得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了一下,她閉了閉眼,再睜眼的時候,屋子里的爭吵聲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在堂中,片刻后藍水垚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方才在說什么來著?”
“玄陽宗的弟子處理。”端木清舒道。
“哦,那就交給會審堂堂主吧。”藍水垚道,“咱們宗門只管守護百姓就好。”
“藍宗主所言有理,就這么辦吧。”其他宗主們紛紛附和。
云箬:“……”變這么快?
“那秘境之事如何調查?”她問。
“也不是要緊事,先如此吧。”藍水垚朝她道,“先把妖獸異動的事解決了再說,玄陽宗的處理只關乎仙門,妖獸之禍可是牽連甚廣,這才是我們仙門百家該先聯手解決的問題。”
“藍宗主說的是。”其他宗主們再次紛紛點頭。
云箬皺了皺眉,雖然她也覺得先處理妖獸之禍才是最重要的,但她總覺得有些奇怪。
“那抓捕謝鳴之的事呢?”她又問。
“謝鳴之?”會審堂堂主疑惑道,“他不是死了嗎?”
“何時?”
“那日所有宗門應會審堂的召集令而來,大家一起殺上壽寧峰,將謝鳴之和他那四個徒弟全都抓住,最后謝鳴之不是抱著他那小徒弟庚桑箬進了山巔的殿宇,葬身法陣了嗎,你忘了?”
云箬不再猶豫,轉身就走。
門口的陸子云跟上來,伸手攔她:“你去哪?”
云箬撥開他的手繼續往外走,二大也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笑道:“云箬你來了,這是要去哪?”
云箬不理他們,徑直出了會審堂,空地的湖面上蒸騰著水汽,林中霧氣藹藹。
她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無垠之水現在虛弱至極,根本護不住她,她站在湖水邊,冰霜陣就在湖底,巨大的寒息凍住了湖面,她卻沒感受到冷,也沒感受到熱得難受。
她看向陸子云和二大,道:“你究竟是誰?”
陸子云和二大同時露出笑容來,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起:“你看出來了?聰明。”
“明明是你故意讓我看出來的。”云箬說。
都這么明顯了,她再看不出問題來才奇怪。
“誰讓你沒有入夢來呢……”這次從陸子云和二大嘴里出說來的聲音變了,是個年輕的帶著些熟悉的聲音,輕輕嘆息了一聲。
整個湖面忽然擴大,悄無聲息地鋪開,沸騰的湖水和寒冰融在一起,激發出茫茫水霧,下一刻水霧倏忽被吹散,周圍的一切景色都消失了,陸子云和二大也不見了,只剩一片廣闊無垠的水域。
云箬站在水面上,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個身影懸在水面上方,盤著一條腿,另一條腿垂下來一下一下的點在水面上,點出一圈一圈擴散的漣漪。
“喬落。”云箬認出了對方。
喬落抬起頭來微笑地看著他,他依舊還是之前那張平淡的面容,但不知道是表情變了還是渾身的氣質變了,讓他看上去和之前的喬落判若兩人,整個人英挺雋秀,只一眼就叫人印象深刻。
“或許你該叫我真正的名字。”喬落道,“吾乃公羊世家最后一代家主,公羊岫。”
“三大世家之一的公羊世家。”云箬朝他走過去,水聲在她腳下響起。
喬落,不,公羊岫就那么老神在在的懸坐在空中,一直等到她走到面前,目光往她手腕上看去,忽然抬了抬手。
盤在云箬手腕上的小蛇登時豎起了身子,幾片鋒利的尾羽唰地展開,如同炸毛了的小狗,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還挺兇。”公羊岫笑道,“它身上有熟悉的氣息……神蹤秘境里得來的?”
“你知道?”云箬用拇指摸了摸小蛇,讓它冷靜下來。
“當然,集眾多頂尖器術師的大成之作,不過太過于繁瑣了些,各種乾坤靈器都堆在一起,當年在修界可不受待見,甚至被器術之尊的庚桑世家評判為魚龍混雜之作,沒想到也存在至今了,當時在學院發現的時候我也有些驚訝。”
“入侵宗門的人原來是你……”云箬默默后退了一步,“你幾歲了?”
公羊岫看到她這后退的動作,臉上露出個傷心的表情來:“我看上去豈非還很年輕?”
“你從上古時期就活到了現在?”云箬問。
“也不是。”公羊岫將點在水面上的那只腳也盤了上去,整個人懸坐在水面上空,手肘杵在膝蓋上,托腮道,“自天地靈氣消失后我就沉睡了,近百年來才醒,想看看世間是什么樣了。”
老妖怪。
云箬心想。
公羊岫一挑眉,不贊同的看著她:“云姑娘可是在罵我老妖怪?”
云箬不置可否。
公羊岫更傷心了:“好歹反駁一下啊。”
云箬看了看四周:“這里是哪里?”
“你猜呢?”公羊岫單手托腮笑道。
云箬想起在會審堂時那一下踏空的暈眩感:“秘境之中?”
“不錯,我就說你聰明吧。”公羊岫拍了幾下手。
“我什么時候進來的?”云箬又問。
公羊岫有問必答:“你不該問你是怎么進來的,因為你還在會審堂,也沒離開過那里,不是你進了秘境,而是我特意來找你了。”
“什么意思?”云箬皺眉。
公羊岫笑了笑:“我一開始就說了,你沒有入夢來,所以我來找你……”
“什么入夢?”云箬打斷他,“說話不要九曲十八彎,能干脆直白一點嗎?還是你們上古的人說話都這么迂回?”
公羊岫被打斷也不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笑完才好脾氣地道:“簡單的說,就是現在整個世間都入了秘境,所有人都在我的掌控下,但我發現有人例外,于是就找來了。”
云箬輕輕摩挲了一下小蛇昂起的腦袋,壓下心底的驚駭。
什么叫整個世間都入了秘境?
當初靈犀被她的靈力喚醒,擴展了秘境的邊界,差點把整個學院都籠罩在里面,把許多學生和宗門弟子都拉進了秘境之中。
現在莫非也是這樣?
公羊岫用什么辦法,讓所有的秘境擴展邊界,把整個世間都拖進了秘境里?
他說的入夢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想做什么?”云箬問道,“什么叫所有人在你的掌控下?你能操控秘境嗎,這秘境又是怎么回事,整個世間都入秘境,哪來那么大的秘境?”
“這可說來話長。”公羊岫道,“你一口氣問這么多,我怎么回答?”
“那就長話短說。”云箬面無表情看著他。
公羊岫又是一陣笑,笑完了一本正經道:“我又不是謝鳴之,別把我想的那么可怕,我無意傷人,只不過希望這世間更好而已。”
他從空中走下來,腳踩上了水面,對云箬到:“想不想知道謝鳴之的下場?”
“你知道他在哪?”
“我帶你去看。”公羊岫道。
他往前走,前方什么都沒有,只有望不到邊的無垠水面,云箬跟上去,公羊岫一點都不像個活了上萬年的人,腳步輕松愉快,帶著年輕人的氣息,甚至悠然自得的哼起了一首曲調悠遠的小曲。
走著走著,周圍忽而飄落下來一陣雪花,云箬抬手接住一片,卻發現那是雪白的梨花瓣。
花瓣落下來,輕輕浮在水面上。
是玄陽宗山巔的那座院落中的梨花林。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影從云箬身旁掠過,飛快穿過梨花林往庭院后的屋子里跑去。
云箬是第三次來這里了。
第一次她無知無覺,醒來就被關在了玉棺中,第二次裝暈被帶進來,又是和曾經差不多的理由,現在是第三次。
也不知道這第三次算不算。
謝鳴之進了屋,屋中所有法陣都亮起,金色的符紋銘文浮現起來,一張一翕地隨著謝鳴之的呼吸起伏,他走進屋子中央,層層疊疊的金色銘文圍繞上來將他和庚桑箬裹在中間,等密密麻麻的符紋散開,屋中所有法陣歸位,靈光消失,整間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那日藍水垚他們追上山巔,也說屋子里什么都沒有,謝鳴之果然通過傳送法陣跑了。
但是現在看來那其中也沒有傳送法陣啊……
云箬心頭生起疑惑,只見屋中法陣突然再次亮起,隨即嗡地一聲,謝鳴之的身影再次出現,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愣怔,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沒離開屋子,正要再次啟動法陣。
無數符紋旋轉著裹上他的身體,又在下一刻被硬生生倒轉了回去。
“果然如此。”屋中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
云箬看向公羊岫。
公羊岫攤了攤手,示意她繼續看:“我們現在確實在壽寧峰山巔,不過這屋中景象是已經發生過的了,我這人口才不好,與其跟你描述,不如讓你親眼看看。”
屋中另一個人的聲音就是公羊岫。
兩個身影一起走進屋子,走在前面的是公羊岫,稍微落后一點的人云箬很熟悉。
是葉景。
公羊岫看了一眼云箬,云箬卻沒看他,眼睛只看著屋內。
屋內三人對峙,謝鳴之不可置信的看著出現的人:“喬落……你居然還活著?”
“很稀奇吧。”喬落笑道,“明明謝宗主已經打碎了我的心脈,怎么樣,要不要我告訴你救你女兒的辦法?”
謝鳴之怒極而嘯:“你有不死之法,為何不早說!”
“你只說想要給你女兒換靈脈,又沒有要讓她不死,何況你不是自己找到了辦法嗎,我看她現在雖然沒記憶,但是在這具身體里也養的挺好,謝宗主本事不小,居然能讓鳳凰骨生出靈脈,已經很了不起了。”
“告訴我方法。”謝鳴之瞬影過來一把掐住了喬落的脖子,“說!箬兒快撐不住了!”
喬落咳嗽了兩聲:“我這方法其實也不難,只要你女兒能淬煉魂魄,徹底舍棄肉身,受過極致之苦楚,非人之折磨,如若魂魄足夠強大堅韌,或許就可煉化肉身超脫凡塵,得到新生。”
屋外聽著的云箬心頭一跳。
屋內謝鳴之聽他說完,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是公羊世家的人?”
“聰明。”喬落拍了拍手,“不愧是當今首宗宗主。”
“阿錦告訴過我,公羊家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謝鳴之面無表情道。
屋外云箬也面無表情看了公羊岫一眼:“你夸誰都只有聰明這兩個字嗎?”
公羊岫道:“這不是重點吧?況且我只是為人樸實。”
云箬轉回了目光。
“真是反咬一口。”喬落嘆道,“殊不知庚桑世家才是修界毒瘤,卻在這里說我公羊家的壞話,有沒有說百里世家的?總不能呢個厚此薄彼吧。”
“閉嘴。”謝鳴之冷冷道,“阿錦的家族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那當然。”喬落道,“庚桑世家總算要徹底消失了,于世間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雖然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但我公羊家才是滅了他們的功臣,你說我能不能置喙?”
話音未落,一道強橫靈力襲來,再一次擊碎了他的心脈。
“師父!”葉景扶住往后退了一步的喬落。
喬落站穩身子,嘖了一聲:“謝宗主怎么又是不打招呼就動手,真是個壞習慣……”
又一道靈力襲來,喬落一掌推開葉景,頂著謝鳴之的靈力向前,無形靈力瞬間洞穿他的身體,他卻沒什么反應,掌中靈力流轉,屋內所有法陣都動了起來,朝謝鳴之裹去。
謝鳴之想要控制法陣,卻發現自己的靈力完全被壓制,被一層層輕薄的法陣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喬落走上前去,從他懷里接走庚桑箬的身體,抬手往她眉間扣下。
“你敢——!!”謝鳴之憤怒地嘶吼。
喬落的指背扣在庚桑箬眉間,銀光一閃,那身體上所有血色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如紙。
謝鳴之驟然停止了掙扎。
喬落擊碎了庚桑箬的魂魄,將那具身體放入了一旁的玉棺中:“鳳凰骨本無魂,世間罕見,任何魂魄都可依附,你借著庚桑家的法器才找到,能讓你女兒活下去就已是萬幸,卻還貪心不足想要她能覺醒庚桑家的血脈繼續修行,人心啊……真是永遠不會滿足。”
玉棺合上,無數花瓣一樣的法陣覆上去,頃刻間就將暖玉色的棺身連帶著里面的軀體吞沒了。
法陣散去,原本擺放玉棺的地方只剩一堆齏粉,被法陣卷起消散在靈光中。
謝鳴之大叫起來:“啊————”
他催動全部靈力,依舊動不了,法陣銘文鑲嵌進他的身體,勒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箬兒……阿錦,阿錦對不起……”他喃喃念到,整個人仿佛一瞬之間衰老,頹然跪了下去。
“謝宗主,你還不能死。”喬落走到他面前,“庚桑家最后的傳人叫庚桑錦是吧,難怪我一直找不到庚桑世家的入口,原來她把一切都托付給你了,她只想要女兒活著,你卻比她還貪心……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只要有了力量,人就無法約束自己。”
隨著他催動法陣,謝鳴之緩緩被吊上半空,法陣拉長成一條條金色細線,謝鳴之的血液被引出,渾身抽搐起來。
喬落淡聲道:“謝宗主,你可要好好撐住,你是庚桑家入口的鑰匙,得好好活著啊,你要是死了,我還怎么開門。”
越來越多的金色細線穿透謝鳴之的身體,靈力入侵讓人仿若被利刃刮骨,染了血的細線重新在謝鳴之身前形成了一個新的法陣,法陣層層疊疊旋轉,從他體內榨取著源源不斷的生機和血液,同時也讓他不能死去。
“不……不準……”謝鳴之嘶啞出聲,卻根本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知道你不肯給我開門,所以我這不是在自己動手嗎。”喬落道,“別擔心,我對庚桑家的東西不感興趣,只不過借用一下而已。”
隨著血色法陣成形,屋中響起一聲仿佛一道陳舊的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喬落會心一笑:“開了。”
他朝法陣內踏去,下一刻就越過虛幻的景象踏入水中,像影子一樣和迎面而上的公羊岫合二為一,周圍一切景象消失,只剩下無邊無邊的水域。
“這里……就是庚桑世家?”云箬明白過來。
“聰……”公羊岫開了個口,被云箬看了一眼,無所謂的住了嘴,把那夸人的詞吞了下去,重新道,“對,三大世家,公羊家居仙島蓬萊,百里世家居海中天山島,唯有庚桑世家沒有現實居所,他們早就將整個世家搬入了乾坤靈器之中,和世間隔絕開來了。”
“謝鳴之呢?”云箬道。
“沒死。”公羊岫說,“只要庚桑世家的秘境存在一天,他就會一直守著門,一直維持著法陣運轉,極致苦痛折磨,比被毀靈脈還要糟糕……不過我也不準備讓他活太久,等夢境成熟,我自然會殺了他。”
他看了云箬一眼:“不忍心?他打算這么對你的時候可沒有不忍心。”
云箬沒說話。
但她大概肯定了一件事,公羊岫不知道她就是上一任鳳凰骨的宿主,大概也沒想到被占了身體她還能活著。
而且他似乎也不知道神蹤秘境生了靈智,誕生了靈犀。
他并非全知全能,現在看來只是個活了上萬年的古人,醒著的時間也不算長。
“你借著庚桑世家的秘境,把整個世間都拉入了秘境之中,夢境成熟是什么意思?庚桑世家的秘境有什么特殊之處?你要在秘境中做什么?既然你只要庚桑世家的秘境,為何還要闖入別的宗門尋找秘境?”
“你看你又問這么多。”公羊岫笑道,“所以我才說說來話長,我得慢慢給你講。不過我可以先回答你一個問題,我要在秘境中做什么。”
公羊岫踏出幾步,腳底水花飛濺,他張開雙臂,四周走馬燈一樣浮現出世間各處的景象,熱鬧擁擠的玉京城,日光照耀的山野,安靜而人煙稀少的小村落,瘴氣肆虐妖獸生存的深澗,奔流往前的滔滔江水,熙熙攘攘的人群,靈山之中的仙家宗門……
“——我要這世間天下大同,我即是眾生,眾生皆為我。”
第114章
“如何?”公羊岫道。
他的面容實在是年輕, 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出頭,笑容明俊,挑著一邊唇角, 目光看著云箬。
云箬:“……”
云箬點了點頭:“我想到了一句話。”
“什么?”
“果然人不能活太久,會變態。”
公羊岫非但不生氣, 反而大笑起來,似乎覺得云箬說的話很有趣,兀自彎腰笑了半晌,轉過身繼續朝前走,道:“跟上來。”
云箬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腳下的水面很薄,漣漪散開, 她低頭看了看, 水下一片空白, 并沒有照出他們的影子。
這當然也不是真的水。
“我從萬年前給你講起吧。”
公羊岫揮了揮手, 云箬只覺得眼前一花, 她和公羊岫就行走在一片草地上,四周碧草如茵, 頭頂天高云淡,溫和的風徐徐吹來,草地像起伏的波浪,連綿鋪向遠方。
明明是很美的景色, 不知為何卻顯得有些寂寥悲曠。
云箬抬手摸了一下臉, 擦掉了一顆無知無覺滾落出來的淚珠。
公羊岫回頭看到,溫和一笑:“識脈滿階, 你的感覺倒是敏銳。”
兩人繼續往前走,周圍的景色變了又變, 一會兒是波濤起伏的大海,一會兒是山間茫茫的厚重云霧,到處都是自然壯闊的景色,卻唯獨沒見到人煙俗世。
云箬心底疑惑,兩人踏出幾步,踩上了一條泥濘的小路。
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天色昏暗,腳踩在泥地上有些滑,云箬總算看到了路兩旁的幾間小屋,漸漸有了人聲,幾個身影擦肩從她身旁跑過,云箬伸手去碰,卻什么都碰不到。
和方才在玄陽宗山巔看到的一樣,她現在看到的應當也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那幾個人影匆匆往前,來到一間關著門的小院門口,一個年輕女子站在柴扉外,面色陰沉。
“少主,整個村子都沒人了。”
“可惡,來晚了。”年輕女子一掌拍出,關著的門扉被拍了個稀巴爛,聲音震天響,屋內卻沒有任何人出來查看。
她走進院中,只見小院東側擺著劈了一半的柴,斧頭還插在木柴上,旁邊散落著幾截已經劈好的,像是被人歸攏抱起來,卻又遇到了什么事匆匆離開,理好抱著的柴全都丟下了。
院中正屋的門開了一半,女子走上前去,屋中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兩副碗筷,其中一副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她走上前去把筷子撿起來放好。
“阿姐!”一個著輕裝的少年瞬影而來,上一秒還在幾十步開外,下一秒就到了面前,速度極快,帶起一陣和著雨水的風,“村子西邊測出了靈器痕跡,是乾坤靈器,一定是庚桑家的人來過!”
“看也看出來了。”年輕女子道。
少年怒道:“我們又晚來一步!阿姐,庚桑家現在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咱們家的器術師上個月被強行帶走了好幾個,再這樣下去世間都是他庚桑家的了!咱么就由著他們這么囂張亂來嗎?”
女子像是突然才反應過來,看向少年:“阿岫,誰準你跟著出來的,還不給我滾回去!”
“我不。”少年人一梗脖子,清秀明俊的臉上露出不服氣的表情,“我能保護阿姐,有我在就算碰到庚桑世家的人,也能拖他一拖。”
“你得意個什么勁。”女子輕踢他一腳,朝門外走去,“就你,還保護我?先在試煉里贏我一次再說吧。”
“那還不是因為試煉不能用天賦靈技,不然我也不見得會輸給你。”少年死皮賴臉的跟上去自我推銷,“阿姐,帶著我吧,我已經十六了,別把我當小孩子看。”
“沒門。”女子道,揮了揮手,兩個手下上來一人一邊架住了少年。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著眼:“阿姐,你真要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
女子抬手往眼前一抹,法陣一轉,流轉的金色銘文迅速變成幾行小字,化作流光鉆入了雨夜中,對少年道:“我去訊息告知娘親了,幫你求了個請,你偷偷跑出來她現在正生氣呢,你回去乖一點,可別被揍了。”
“阿姐,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少年大叫。
女子擺了擺手,兩名手下押著少年人肩膀,并沒有用力,只是推著他往前走,少年正要用力掙脫,女子又道:“你要是再跑,等我回家就不帶你一起進秘境試煉了。”
“……”少年耷拉下肩膀,不情不愿哦了一聲,甩開了左右的人,“我自己走。”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阿姐,你去查這事可要小心啊。”
女子回眸一笑:“小岫兒長大了,會關心人了,放心,阿姐不會有事的,你別教娘親擔心才是。”
眼前景象漸漸褪去,云箬緊走幾步趕上前方的公羊岫:“這是你的記憶?”
“嗯。”公羊岫道。
“剛才那是你姐姐?”
“我阿姐,當時公羊家的家主,她叫公羊長贏。”公羊岫淡聲回答。
兩人周圍的景色再次變幻,腳下變作了石板路,兩側是家家門戶緊閉的街巷,天邊鋪滿絢麗的晚霞,像燒紅的火焰,映得整個空蕩蕩的街巷有種詭異的寂靜之感,一戶人家的大門打開,一個婦人出來很快收起了門口曬著的幾個竹篩,迅速回屋關上了門,似乎很怕出門碰到什么一樣。
空氣中都彌漫著不詳的氣息。
空中傳來錚一聲嗡鳴,一道法陣在半空中燃起金光,一個修士從法陣中踏出,身形輕巧的落了地,揮手散了身后的法陣,掏出手中一個羅盤模樣的法器,他敲了敲羅盤邊緣,羅盤上亮起一根銀色的靈力指針,轉了轉,指向一個方向。
“果然有!”修士眼睛一亮,朝著城邊的方向跑去。
他一走,街巷陰影處走出幾個人影,當先的正是公羊岫,揮手道:“跟上。”
“小公子,少主只讓我們跟著,沒讓我們出手,一會兒你可別忍不住,害我們又被罰了啊。”
“啰嗦什么?挨罰我不也和你們一起。”公羊岫身影一晃就消失了。
幾個修士認命地聳聳肩,同時隱了身形跟上去。
之前的那修士一直走到城邊,面前是護城河,他左看右看,似乎沒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抬手凝出了靈劍,石破天驚地一劍揮去,剎那間風起云涌,城邊所有樹林嘩嘩響動,一道法陣出現在空無一物的護城河上方,修士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抬手按在法陣上,周圍所有靈氣被他調動,源源不斷地涌入法陣,沒過多久那法陣就被他強行破除了。
法陣消失,被藏在法陣中的東西露了面。
是只數丈高的靈獸,渾身綴滿黃金色的羽毛,兩只爪子被鎖鏈鎖住,正低著頭從水面啄東西吃,周圍束縛消失,它愣了愣,展翅就要飛走,卻被帶得水中鎖鏈唰地拖出一串,緊緊繃直將它困住。
“居然是金翅鵬鳥!”修士欣喜地大叫。
他縱身躍起,跳上半空中鵬鳥的背,喜不自勝:“金翅鵬鳥的羽毛可是煉制靈器的上好材料,虧得被我發現,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貨碰上靈獸不殺,白白送我一副煉器的好材料。”
他手中靈劍朝下劈去,想要將鵬鳥擊殺方便拔羽,金翅鵬鳥察覺到危機,命懸一線間瘋狂掙扎起來,兩翅扇出颶風,護城河邊的大樹被連根拔起裹在風中,朝著城中肆虐而去。
“結陣!”趕來的公羊岫還沒到跟前,邊跑邊道。
身后幾位修士立刻閃身到他面前將他擋在身后,身周靈力流轉,迅速結成法陣,銀色符紋瞬息升起,化作數道堅硬的屏障,將呼嘯而來的颶風擋住,幾人齊齊向后退,公羊岫趕上來,掌中的靈力勝若盈月,周圍空氣中的靈息被他巧妙調動,絲絲縷縷匯入法陣屏障之中,屏障瞬間暴漲,連成一道巨大寬墻,將狂風和狂風中一起吹來的東西全部擋住。
金翅鵬鳥扇出的颶風往回裹了回去,差點把鵬鳥背上的修士掀飛,那修士揮劍斬斷風浪,厲聲道:“誰?”
“公羊世家公羊岫。”公羊岫朗聲道,“你又是誰,怎么在此斬殺靈獸,先不說金翅鵬鳥已經是快要滅絕的靈獸,禁止修士濫殺,更不要說這里是城鎮,就算你要降伏靈獸,也得到別的地方去,你想把這城里的人都害死嗎?”
“我當時誰,原來是公羊世家小公子。”那修士冷笑道,“吾乃庚桑世家的器術師,特奉家主之命來尋煉器材料,你要是攔我,不怕以后庚桑世家再也不給你們提供乾坤靈器?”
“誰稀罕。”公羊岫呸道,“我公羊家又不是沒有頂尖器術師……唔!”
他話沒說完,被身旁的一名手下把嘴捂住了,朝那修士道:“前輩找煉器材料可以,但是不是也該顧惜這城中之人的性命?”
“少啰嗦。”那修士道,“這不是有你們結了陣嗎?”
公羊岫掙扎不得,氣得頭上都要冒青煙了。
捂著他嘴的手下小聲道:“小公子,你行行好吧,咱們家還不能和庚桑世家翻臉,你要是和他在這里打起來,這城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公羊岫頓了頓,停止了掙扎,手下放開了他,他不甘心地瞪了正在和再次試圖斬殺鵬鳥的那修士一眼,嗤道:“仗著庚桑家撐腰亂吠的狗,就他那點修為也配斬殺金翅鵬鳥?我且看著。”
云箬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得大受震撼。
數萬年前的世間天地靈力充沛,修士可借自然靈息修行,比現在容易多了,公羊岫一看就比其他人對天地靈息的調動更為得心應手,光是方才為法陣注靈,瞬息之間就將幾個法陣聯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嘆為觀止。
她對付法陣最快的辦法是用靈力撐爆,和少年公羊岫一比真是簡單粗暴毫無技巧可言。
在金翅鵬鳥背上的修士果然用盡了辦法也無法殺了身下靈獸,鵬鳥的羽毛堅硬無比,就算是靈劍斬穿也不容易,眼見鵬鳥掙扎得愈甚,修士一不做二不休,從懷里摸出一個通體漆黑的靈器,將之扔到鵬鳥上方,法器中噴出漆黑的霧氣,朝著鵬鳥的身體蔓延而去,將它籠罩在其中。
“他用了瘴氣。”維持著法陣的公羊家修士好不容易才看清護城河上的景象。
“糟了!”公羊岫臉色大變,“你們守著,我去阻止他!”
他閃身從法陣中跑出去,幾個手下誰也沒攔住他,登時臉色發白,去追人吧,法陣可就維持不住了,城中人性命難保,不追吧,小公子要是殺了庚桑家的器術師,不正好給了庚桑家由頭找他們麻煩嗎,庚桑世家正愁沒理由和他們對上呢。
公羊岫周身靈息圍繞,護著他迅速往前,然而剛跑到護城河邊,被瘴氣侵蝕了身體的金翅鵬鳥在空中絕望地抖動,身上金色羽毛像落葉一樣紛紛飄下,它再也維持不住振翅的力量,從空中掉落時發出最后的悲鳴。
來不及了!
公羊岫心急如焚,金翅鵬鳥的悲鳴聲尖嘯入耳,他只覺得嗡一聲,想被當胸斬了一劍,喉中一陣腥甜,涌上一口血來。
鵬鳥死前的哀鳴能讓周圍陷入死寂之地,修士尚且還能抵擋,城中的人卻絕對保不住了。
公羊岫只恨自己能力不夠,只能眼睜睜看著金翅鵬鳥從空中跌落,悲鳴聲擴散出去。
完了,他想。
下一刻,一陣排山倒海的雪亮劍氣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撞上鵬鳥的悲鳴,摧枯拉朽般橫掃而上,將所有聲波瞬間絞碎,一道身影瞬影落下,手中靈劍刺進鵬鳥脖頸,瞬間絞斷了它的聲音,也將之斬殺。
周圍劍氣如出現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消失。
好快的劍,如此強橫的劍氣卻能在瞬間收束,好強的修為。
公羊岫心頭暗嘆,風止聲消,他朝著護城河上看去。
一道藍衣身影立在河邊,靜靜看著死去的金翅鵬鳥,公羊岫看過去的時候對方正好回頭,撞上他的視線,出聲問道:“法陣厲害嗎?”
“還算不錯。”公羊岫道,“干什么?”
“幫個忙。”對方也是個少年人,星目劍眉,沉聲道,“送它一程。”
公羊岫走上前去,手掌拂過,銀色的靈力很快就在金翅鵬鳥的身下凝出法陣,法陣邊緣變為金色,層層覆蓋上靈獸的尸體,尸體隨著法陣隱去,再出現時已經化作一堆齏粉。
“多謝。”藍衣少年道,“我之前發現金翅鵬鳥,為了不驚擾此處之人,才將它暫時困在這里,想找辦法把它帶走放歸山林,沒想到……”
“哪來的毛頭小子,壞我好事!”方才被鵬鳥的悲鳴震得掉進了水里的修士從河邊爬了上來,大罵道,“報上名來,庚桑世家不會放過你們的!”
“我豈非早就報過了?”公羊岫也怒道,“開口閉口庚桑世家,沒有他們家撐腰你說不了話是嗎?無能鼠輩!”
“黃口小兒!豎子無禮!”那修士跟他對罵,順便一指旁邊不說話的藍衣少年,“你也是公羊家的?你也別想跑!”
“不是。”那藍衣少年看他一眼,“我叫百里曉風。”
公羊岫拉他沒拉住,嘆了口氣。
“很好,你們等著!”那修士丟下一句話,摸出法器落下一個傳送陣,消失在河邊。
“你何必報上姓名。”公羊岫對百里曉風道,“庚桑家必定去找你麻煩,方才你就說你是公羊家的人就好了,庚桑世家現在在修界一手遮天,但他們好歹還要給公羊家一點面子。”
“我孤家寡人一個,不怕他們家。”百里曉風道,“就算他們想找我麻煩,也得問問我手中的劍。”
公羊岫笑道:“你修為真不錯,不過你剛才出劍并未借助天地靈氣,如若有了自然靈息助力,你方才那一劍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光景。”
百里曉風笑了笑:“我走的道修行本心,無需借助外力。”
“那你修行之道豈不是難上加難?”公羊岫奇道。
“輕易得來的就不是自己的。”百里曉風拱手告辭,藍色身影越過河面走遠了。
“真是個怪人。”公羊岫看著他的背影道。
眼前的景象淡去,只剩水墨一般的遠山遙遙綴在模糊的背景里,停留在水面上。
“沒想到到現在,百里世家反而是這世間唯一真正存在的世家了。”公羊岫搖了搖頭,“真是世事無常,是吧?”
云箬贊同道:“確實,誰又想得到當初愿意保護普通人的公羊世家小公子現在殺人不眨眼,不僅伙同著仙門人拿人煉藥,還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呢。”
“我可沒拿人試藥。”公羊岫道,“這可冤枉我了。”
“催生靈脈的靈藥不就是你提供的嗎?葉景一直在拿人試藥,分明就是你讓她做的。”
“哎,那其實是個誤會。”公羊岫嘆了口氣,“我當時在世間游歷,路過一個被瘴氣侵蝕的村子,村里人都死了,路過的仙門中人只是觀望,沒進去救人,還好我路過驅散了瘴氣,可惜村里的人都死了,倒是阿景被壓在人堆下撿了一條命。”
“是你救了她?”云箬問。
“也不算。”公羊岫搖了搖頭,“我開始也以為是我救的及時,后來才發現是她自己體質特殊,抵抗住了瘴氣侵蝕留了一口氣,我本來只想騙騙她,給她吃藥的時候說能救她性命,想讓她死時不要那么害怕,沒想到她居然漸漸好了起來。”
“你給她吃的……”
“沒錯。”公羊岫笑道,“正是她口中的靈藥,那靈藥里灌了我的靈力,陰差陽錯治好了她的傷,居然還讓她生出了靈脈,實在是我也沒意料到的情況,阿景很乖,我就把她留在身邊收做徒兒了,她想要幫更多人覺醒靈脈,讓普通人也能像修者一樣,不受人欺負,有能力自保,是個好孩子。”
“她一開始變著花樣的拿妖獸試驗,后來漸漸地轉到人身上,大多是那種作惡之人,但一直沒成功,我不忍心她失望,就跟她說藥方不全,沒想到她全不放棄,甚至變本加厲,覺得如果像她當年一樣經受瘴氣侵蝕之苦,配合上靈藥就能激發潛力,我既然是她師父,自然也不能潑她冷水。”
“何況我要進宗門尋找乾坤靈器,她幫我制造些動亂正好方便我行動。”
“所以那靈藥能催生靈脈根本就是你騙她的。”云箬沉聲道。
公羊岫笑著承認了:“自然是騙她的,世上要是有那樣的靈藥估計早就被人煉制出來了,她是幸運的那一個,世間應當找不出來像她一樣的萬中無一的體質了。”
“葉景現在在哪?”云箬問。
“她在呢,就在這秘境中,我不會傷害她。”公羊岫道,“咱們說回正題?我可還有很多過去的事想要告訴你呢。”
他說完繼續踏水前行,云箬也只好跟上去,她心中無數疑問,還得從公羊岫這里得到答案。
何況她現在也出不去,方才和公羊岫說話期間她試過好幾次,她的靈力在這里似乎沒用,一散出來就消失了,這秘境十分古怪。
她按捺住心緒,跟在公羊岫身側。
周圍的景色逐漸模糊,又漸漸清晰起來。
這次公羊岫帶她走進了一座山莊,四周全是茫茫云海,流嵐霧靄就在身側,腳下蜿蜒的水榭長廊兩旁開滿蓮花,綠色掩映著花瓣,遠處鎏金殿宇錯落矗立,仿若仙宮仙境。
云箬立刻就猜到這是哪里了,仙山蓬萊。
偌大仙島,云箬跟著公羊岫一路走來,卻沒看到人影,一直走到最高大的殿宇前,才聽到了其中傳來的聲音。
“家主,一切都準備好了。”一位鶴發白須的公羊家長老道。
“嗯。”站在殿中臺階上的女子點了點頭。
云箬認出那是公羊長贏,公羊岫的姐姐,萬年前公羊世家的家主。
她已經從曾經的少主成為家主,臉上卻看不出有什么歲月的痕跡,依舊年輕,眼底卻透露著些滄桑的神色,仿佛她這些年已經經歷了諸多變遷。
公羊岫指了指門外一個地方:“我躲在那。”
他揮了揮手,虛景中的大殿門外現出一個法陣,和現在這個公羊岫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利用自然法陣掩藏了所有氣息,靜靜聽著屋中的談話。
“庚桑世家現在愈發不收斂了,幾年前還只是悄悄摸摸動用乾坤靈器來抓人進去嘗試,現在他們試煉成功,已經快把整個庚桑世家都搬進秘境之中了,之后想要找他們可就不容易了。”
“庚桑世家家主已經自詡為神了,想要在秘境中制造真正的乾坤世界,將秘境變成凌駕世間的存在,真正是一方天地一方神,簡直是異想天開!想用秘境控制世間?簡直荒唐!”
“可不是荒唐,人家都快實踐成功了。”
“聽聽他們家前些時日頒布的詔令就知道他們的狼子野心了,什么世間修者以庚桑世家為尊,所有器術師必須入庚桑世家門下,此后世間器術一道只能由他們家指定的人來修,如若有人私煉靈器,被庚桑世家知道一律不輕饒,輕則廢其靈脈,重則死罪加身,若有哪家私藏器術師或私煉器術一道,按罪當誅……憑什么由他們來定罪?這是詔令嗎,這分明是威脅!”
“等這詔令傳到所有修士手中,就不是威脅,是命令了。”
可怕的是庚桑世家既然敢明目張膽的下這樣的詔令,就說明他們有實力做到這一切。
世間頂尖的器術師幾乎被庚桑家網羅進門下,庚桑家的實力已經遠超所有修者家族,現在他們獨占器術一道,此后呢?是不是還要獨占修士一道,要世間所有修士都在他們的監視下修行?或者要得到他們的允許才可修行?
現在他們就用整個城的凡人試煉秘境,據說還抓人投入其中制造試煉場,將來的世間難道要變成他們為所欲為的庭院,世人都成為他們圈養的豬羊嗎。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了。”長老嘆氣道,“器術一道仰仗天地間的自然靈力,煉器更是如此,只要天地靈氣不絕,庚桑世家就會一直強大下去,如若他們能守護世間,恪守正道也就算了,可今天他們的所作所為卻已經行不由徑。
“諸位,身為公羊世家之人,我們不能放任庚桑世家如此下去。”
“家主。”長老看向公羊長贏,“請下決斷吧。”
殿內殿外所有公羊世家的人,不管是年輕小輩,還是長老,世家弟子,全都看向公羊長贏。
公羊長贏背對著所有人,許久之后才轉過身來,聲音清越:“諸位,我公羊世家的道是修心性自在,超脫凡塵,惟愿在這世間能自由來去,自在如風。可若無世間,我公羊家存在于世明哲保身又有何意義?我參不透,無法置之不理,現在愿意和我一起的人留下,不愿意的人盡請離開。”
她說完,靜靜的等著。
大殿外翻滾的云海寂無聲息,沒有任何一個人走。
“好。”公羊長贏的目光看過每一張臉,停在了某處。
公羊岫解除了法陣,邁步走進殿內,站在一群年輕的弟子中間,默默看著他的姐姐。
公羊長贏目光中閃過一絲動搖,隨即又不動聲色地消散了。
萬年前天地靈氣消失的真相在云箬面前解開,她看著殿中的景象,看著所有公羊世家族人視死如歸的面孔,心頭升起一陣巨大的悲愴來。
庚桑世家注重器術之道,公羊世家走的卻是借助自然靈力淬煉自身的修心之道,世上沒有任何家族比他們更熟悉這天地間的靈息和自然法陣的運轉了。
公羊世家決定舉整個世家之力,阻止庚桑家的行徑。
即,斷絕世間靈氣。
天地滅法。
第115章
“我以為我也會死。”
周圍景象慢慢淡去, 曾經是修界頂尖世家的公羊世家全族人自愿踏入法陣,數千滿階修士燃起神魂,將整個世間的天地自然靈氣盡數驅逐。
公羊岫說到過去, 眼中涌起懷念來。
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也或許是公羊長贏做了什么, 當巨大法陣鋪滿每一寸土地山川,世間靈氣消散,所有族人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只有他還活著。
整個修界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借助自然靈力修行的修士境界消退, 需要外界靈力來駕馭的所有法寶靈器失去效用,器術一道迎來了滅頂的沖擊, 庚桑世家慢慢現出頹勢, 新的修行之道應運而生。
庚桑世家結仇過多, 但天地滅法后尚且有無數法器傍身, 加上已經徹底將整個世家搬進乾坤靈器之中, 依舊是修界至尊,但卻不怎么在外界活動了。
公羊世家則徹底隱世, 但仙島蓬萊偶爾也會出現,運氣好的修士能一窺其貌,據說島上草長鶯飛仙氣飄飄,還能聽到世家人談笑的聲音, 卻見不到人影。
幾十年, 幾百年,上千年……
時間慢慢過去, 修士換了一茬又一茬,萬年前的事情早就沒有人知道, 世間的傳說里也無人知曉公羊世家曾經做過什么,只以為世家之人早就超脫凡胎煉化肉身,去了更高的境界。
“我雖然活了下來,但魂魄不穩,我記得姐姐臨死前的愿望,想看看這世間會變成什么樣。”
“于是我保存著力量,控制著自己每隔幾年醒來一次。”
周圍的空間又恢復成了大片空曠的水域,公羊岫閑庭信步地往前走著,腳下踏水的水面有時變成幽暗的林間小路,有時是濕漉漉的石板街巷,有時是春花爛漫的河堤小橋,有時是咯吱作響的松軟雪原……仿佛他帶著云箬從很久以前的世間穿行而過,看遍了匆匆而過的四季景色。
滄海桑田,世間萬物依舊欣欣向榮,變遷的只是人世。
“天地滅法之后修士無法借助外界靈氣修行,境界連降,世間百姓再也不用像曾經一樣,朝不保夕,害怕一覺醒來就被移山填海,也不用恐懼誤入修士大能們的戰場,隨處可見的法陣也都隨著靈氣消散而消失,俗世人間得以休養生息。”
“百里曉風以劍入道,成為了繼公羊世家和庚桑世家后的第三世家,他說劍道本心為鋤強扶弱,守護眾生,他也確實做到了,海上妖獸作亂猖獗,百里家居然將最危險的海域選為住址,真是膽子大。”
公羊岫笑了笑:“后來仙門百家人人修習劍術,靈力化形凝的武器也幾乎都是靈劍,亦將百里曉風守護蒼生的道作為準則,法陣不是人人都會,便研究出了結界玉抵抗瘴氣,讓凡人也能使用。”
“看著這樣的世間,我想我們公羊家總算沒有白白犧牲,待魂魄支撐不住,我便封鎖了蓬萊,陷入沉睡。”
“這一睡,居然就睡了近萬年。”
“再次醒來,我想看看世間是什么樣了。”
公羊岫說完這一句,沉默了下去。
腳底薄薄的水面忽然流動起來,水面下波浪滔天,仿佛藏著無數暗涌的危機。
這片水域……是公羊岫內心的映照嗎?
這里究竟是秘境,還是幻境?
云箬心頭警惕,卻沒注意到前方的公羊岫停了下來,她差點一頭撞上去,忽而身側伸過來一只手將她往后一拉,云箬踉蹌著后退兩步,靠上了一個人的胸膛,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原來這是萬年前天地滅法的真相。”
百里夜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也插了進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紀月辭的身影倏忽就到了面前,踏過水域小跑過來緊緊抱住了云箬。
“月辭?師兄?”云箬愣住,“你們也在?”
“小師姐!師兄!”江北山也從遠處跑了過來。
“大家都在?”林望也出現在水域中。
“為師也在。”萬知閑出現在林望背后,和他一起快步走了過來。
公羊岫轉身看著云箬,對她笑道:“沒辦法,不肯入夢的人不止你一個,我就全部都拉進來了,能讓你們師門團聚,云姑娘是不是還得謝謝我呢。”
“什么夢?”云箬再次問道。
“自然是——能實現一切愿望的夢。”公羊岫笑道。
下一秒,云箬身旁的人又全都消失不見了。
“別緊張。”公羊岫道,“和方才一樣,他們都在這里,只是你們互相之間看不到也碰不到,但他們都可以看到我們,也能聽到我們的對話,我不喜歡人多,能跟云姑娘單獨說話還好一些,你師門人不多,但卻太吵了。”
“萬年前公羊世家為了世間犧牲自己,可能你現在在做的事不是和當年背道而馳嗎?”云箬知道師門的人都沒事,心頭一直提著的一口氣默默松懈下來不少。
“我也不想。”公羊岫無奈道。
“不想?”云箬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雖然救了葉景,卻縱容欺騙她殘害修士,也放任玄陽宗的人用人煉藥,所作所為,和當年的庚桑世家有什么區別?”
“此言差矣。”公羊岫不愧是活了上萬年的人,面對云箬的詰問從容不迫,語氣溫和,“就算沒有我,這世間難道就沒有人總有一天會想到用煉藥之法增進修為?謝鳴之為了給他的寶貝女兒續命,不就自己找到了鳳凰骨,就算沒有我給的靈藥,他照樣能想出別的辦法給庚桑箬換靈脈,我不過是順應了他們的需要,一切的起因絕不在我。”
他說的確實有理,云箬反駁不了,但公羊岫的說法卻完全是扭曲事實的狡辯。
“雖非因你而起,卻是你推波助瀾。”她道。
“我說了,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世間宗門眾多,我想要找到庚桑家的秘境入口并且進入,就得集齊越多的乾坤靈器,這也是權宜之計,何況現在的世間……”他頓了頓,斂了臉上的笑,“我很不喜歡。”
公羊世家全部人祭出神魂,他的家人,族人,朋友,手下,姐姐……全都死去,他以為換來了新的世間,新的世間也必定會如同當初他偶爾醒來時看到的一樣,越來越好。
他想看到凡人生活安樂,修者維護世間修行自身心性,他想要天下太平,無人被欺,無人作惡。
可為什么現在的世間居然和萬年前也無甚區別?
“這世間又走了老路。”公羊岫眼中浮起濃重的失望和厭惡,“修者依舊以修為為尊,凌駕眾生之上,德不配位,道貌岸然,修為高的欺壓修為低的,大宗門看不起小宗門,小宗門的人又看不上比自己更弱的……”
“真是可笑,我公羊世家的人的犧牲居然換來了這樣的世間。”
“他們死的不值得。”
公羊岫醒來后什么都沒做,他只是把這世間走了個遍。
他看到仙門人的傲慢,從瘴氣中救下了葉景,收她為徒,卻又看著她轉而為了自己的目的忘記初心。
亦看到覺醒了靈脈的人在凡間被排擠欺負,只因你有的東西不是人人都有。
他走的路越多,看的越多,心底的失望也就愈甚。
“這世間人心復雜,千人千面,云姑娘,你自己應該也有切身體會,你修為不夠,只能任由玄陽宗的人宰割,他們將你視作刀俎上的魚肉,就如同修界之人于高處俯瞰眾生。”
“就連這次討伐玄陽宗,關乎仙門百家的大事,不也只有那三十幾家宗門參與、前來幫忙不是嗎?”
“不止修界,這世間都是如此,強者欺負弱者,有權有勢的高坐明臺,哪怕是曾經弱小的人,得到力量后一樣會面目全非。”
“只有眾生平等,這世間才會變好。”公羊岫揮手抹過,周圍的景象熙攘熱鬧起來。
云箬很快認出那是近日的玉京城,城中百姓笑逐顏開,來往的修士們不論修為如何,全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幫忙修建法陣,有的討論如何解決妖獸之亂,城中守衛結隊走過,提著大筐結界玉挨家挨戶發放……
公羊岫平靜的看著,淡聲道:“這樣的時刻也保持不了多久的……世人易變,我得做眾生之道,引領他們。”
“大道三千,我為天道。”
他看向云箬:“這就是我想做的事。”
他找齊了世間的乾坤靈器,借由庚桑世家的住所——傾注了上古所有頂級器術師之大成之作的乾坤秘境,又經后世許多改造完善,已經幾近幻世之所——將所有秘境煉化為一,將整個世間吞入其中。
“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我的天賦靈技。”公羊岫揮手散去熱鬧的街道,腳下的水面開始慢慢升起,唰地掠過兩人的身軀,剎那間天地倒懸,云箬抬起頭,看到上方自己到懸著也仰頭看來的身影,聽到公羊岫輕聲道,“我的靈技是,浮生若夢。”
隨著他的話語,頭頂的水面散做無數水珠,水珠又凝成旋轉的尖銳碎片,像雨水一樣落下來,快要接近兩人的時候又化作無數飄飛的花瓣,輕輕悠悠地飄落下來。
“秘境加上我的靈技,這世間從此由我做主。”公羊岫拂袖掃落一陣花瓣。
“你要世人都照著你想要的樣子活?”云箬只覺得匪夷所思,“這和庚桑世家當初做的事有何區別?”
看著她的表情,公羊岫眼底浮起一絲寬容的淺笑:“當然有區別,他們用暴政威脅控制統治眾人,我不是,等秘境徹底籠罩世間,一切和往日并無不同,人們依舊過以前的日子就好,而我會重新定下規則秩序,只有當世人踏過準則,才會受到處罰,安安穩穩生活的人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那你的準則是什么?”云箬問道,“以你的喜好為準嗎?”
“以善惡為準。”公羊岫耐心地答道。
“何為善,何為惡?”
“這很難區分嗎?”公羊岫笑道。
“人對善惡的標準本就不同。”云箬說,“你所謂的善,在別人眼里或許就是惡,比如此刻,你覺得你做的事是善,在我看來卻不是。”
“我知道。”公羊岫道,“就因為時間標準不一,才會有爭執混亂出現,才需要統一的標準,只要人人都遵循一套準則不就行了?重點是在這新的世間,我可以滿足你一切愿望,云箬。”
“別叫我名字,我跟你不熟。”云箬皺眉。
公羊岫笑起來:“有什么關系,入我夢中來吧,云箬,我給你一切,你師門之人,我也可以給他們想要的一切。”
“幻境中的一切嗎?”云箬嘲諷道。
“人生本就如夢似幻,你覺得是真的,那便一切都是真的,比起美滿的夢境,誰會愿意要一個不得志的人生?”公羊岫轉身,“我帶你去看。”
一道水簾出現,云箬的步伐不受自己控制,跟著公羊岫走了進去。
穿過水簾,面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子,街道狹窄,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云箬很快就看了熟悉的面孔。
一個七八歲的漂亮小女孩被一個男人架在肩上,手里捏著一串鮮紅的糖葫蘆,一只手抱著男人的頭,咬了一口糖葫蘆,又看向了街邊一個做糖人的小鋪:“阿爹!我想要那個。”
“行。”男人托著她走過去。
走在他們身旁的纖瘦女子拍了男人肩膀一下:“不能讓月兒吃那么多甜的。”
“有什么關系,只是偶爾嘛。”男人笑道。
他們走到糖人小鋪前,捏著糖人的師傅抬頭看了一眼:“哎喲,你可回來了,不是在臨鎮做工嗎?”
“提前做完了。”男人道,“做的好,東家給了不少賞錢,要兩個糖人,月兒要什么樣的?”
“小兔子!”女孩脆聲道。
“怎么買兩個?”女子無奈道。
“還有一個是你的。”男人從草靶子上拿下一個胖乎乎的小糖人遞到她手里。
女子和他相視一笑。
坐在男人肩膀上的女孩晃了一下,糖葫蘆沒拿穩掉了下來,三個人都伸手去抓,女子和女孩的手都被男人的大手握在一處,噗地笑了起來。
小女孩看了看她阿娘,笑道:“阿爹,阿娘在心里說你笨手笨腳呢。”
“別偷看呀。”女子連忙捂住眼睛。
小女孩子又煞有介事道:“阿爹心里說阿娘說什么都對。”
男人便抓著她的手把她往上托了托:“我們小月兒真是厲害,不用開口都知道我們在想什么,了不起。”
“了不起!”小女孩脆聲笑起來,笑聲快樂又幸福。
“月辭。”云箬輕聲喚她。
坐在男人肩上的小女孩眼底現出一絲疑惑,轉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歪頭看了看她,隨即轉回了目光。
“她做出選擇了。”公羊岫道,“走吧。”
兩人往前走,再次穿過一道水簾,面前的景色又變了。
這次是漆黑的叢林,雨聲嘩嘩不絕于耳,兩道身影從雨幕后穿行而來,朝著林中瘴氣滿布的地方而去。
“老段!分開救人!”其中一人喊道。
“我去深處!”另一人道。
“我去!”萬知閑身上結界玉銀光一閃,展開屏障將他身周的瘴氣隔絕開,搶先進了密林,“一人救一個。”
“當然,我們都來了,絕不會讓學生出事。”段在青沉聲道。
兩人速度極快,手中凝出靈劍闖入瘴氣之中,沒一會兒就一人背著一個學生出來,到了安全處才把人放下來,一個學生先醒,看到兩位院長頓時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還有一個人呢!?”
“我在這。”有些虛弱的女聲響起,開了口后哽咽起來,“院長你們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死定了。”
她說完,嚎啕大哭起來,另一個被救的女學生挪過去幫她擦眼淚,也滾下眼淚來。
萬知閑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笑起來:“別哭啦,你們做得很好,很勇敢。”
“我們都記得院長教的呢,修者有能力,就要保護他人。”大哭的女學生帶著哭腔道,“我們做到了,段院長,萬副院長,我們做到了嗚嗚嗚……”
萬知閑看了安慰學生的段在青一眼,眉頭微微皺了皺,抬眼想要看向四周,卻終究垂了眸,和段在青一起背起學生,去與學院的其他教習匯合了。
云箬沒再說話,抬腳朝前走去。
公羊岫笑了笑,跟了上來,揮手現出一片水幕,讓云箬走了進去。
這次是某個宗門辦的廣集會,邀請了許多宗門和修士前往山門赴席觀寶,共襄盛舉,宗門里修士們交談賞寶,演武場里辦了擂臺賽,供年輕的弟子們互相切磋。
一個戴著廣辰宗宗門玉牌的弟子被人打下臺來,臺上的宗門弟子昂首道:“你們同齡的弟子都不是我對手啊,還有人嗎?”
地上那個一骨碌爬起來:“你等著,我去叫我師兄!”
他跑出去,沒一會兒就拽著一個俊秀的少年進來,委屈巴巴的告狀:“林望師兄,我們都輸了,快,給咱們宗門找回些場子來。”
林望抬頭看了一眼擂臺上的少年,無奈道:“我今日的晨課還沒做完呢?”
“不用做啦!師父說今天放假,師兄你快給我們報仇!”幾個年齡相仿的廣辰宗弟子全都圍了上來。
“就是你啊?”臺上的少年道,“你師弟師妹們都說你是天才,真的假的?敢上來嗎?”
林望看他一眼,抬手從武器架上取了柄木劍,翻身上臺站定,劍尖斜指地面,道:“有何不敢。”
兩人在臺上過招,底下的弟子們時不時發出驚呼聲,最后那少年和林望同時把劍架在了對方脖子上,少年笑道:“你果然厲害,這趟來廣辰宗真是沒白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好耶!走,出去一起喝茶!”臺下的弟子們全都一窩蜂涌了上來。
林望被簇擁著出去,他的師父就站在演武場外,對他笑道:“林望徒兒,為師沒有看錯你,你果然天賦卓絕。”
林望看著師父,似乎想說什么,卻沒來得及說,被少年人們擁著一起跑走了。
他的背影和其他人融在一起,顯得快樂又肆意。
云箬轉過身,走進再次出現的水簾中。
水幕退下,這次是冰封的湖面,江北山的身影出現在水下,懷里抱著一條魚,哆哆嗦嗦的正要拉著繩子往上爬,手剛伸出水面就被人抓住,一把將他拽了上去。
“……爹,娘?”江北山看著冰面上的兩個人。
男人將一件厚棉襖裹在他身上,把他懷里抱著的魚丟開了:“這么冷的天打什么魚!”
“可是……”江北山茫然地彎腰去撿魚,“抓不到魚,老頭子會打我的。”
“誰敢打你!”男人怒道,“跟阿爹回家,家里再窮難道還養不下你嗎?”
“走吧。”阿娘也輕聲嘆道。
江北山愣了一會兒,被牽著手從冰面上離開,小聲問道:“我回家有飯吃嗎?”
“有。”男人道。
“有地方睡覺嗎?”
“當然有。”阿娘摸了摸他的頭,“乖寶,以后我們一家人絕不分開,你別怕,阿爹阿娘會保護你的。”
“……嗯!”江北山重重點了點頭。
“你看,他這樣豈非更幸福,他自己也更想要這樣的過往。”公羊岫看著云箬道。
云箬看他一眼,抬腳走進面前的水簾。
一陣浪濤聲席卷而來,腳下平整的冰面變成了嶙峋崎嶇的礁石,漆黑的山洞內只有一個地方閃著一點銀光,云箬彎著腰走過去。
靠近山洞內側,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倚在石壁上,另一個大一些的少年雙手撐在他身側,洞內漆黑的瘴氣涌過來,被他們身上的結界玉屏障擋在一寸之外。
小少年氣息微弱,小聲道:“哥。”
十七歲的百里夜朝他笑了笑:“別怕,哥哥一定會保護你的。”
然而兩人身上的結界玉光芒越來越弱,隨時都會被瘴氣侵蝕干凈。
就在百里夜要將所有瘴氣吸進自己體內,洞外忽然傳來聲音,堵在洞口的妖獸的尸體被拖了出去,洞口的海水里探出幾名百里世家弟子的腦袋,隨即從水中躍出,扔過來幾塊結界玉:“少主!小公子!你們還好嗎?”
“你們怎么進來的?”百里夜抬手接住結界玉,全都放在百里朗行身上,這才松懈了一些,喘了口氣。
“天助我也!”那世家弟子道,“外面暴風歇了,我們才找到機會進來,還好趕上了。”
“哥!”百里朗行一頭扎進百里夜懷里,緊緊抱著他大哭起來。
海面上,一道驚天劍意破開海浪,守在邊上的船只連忙穩住船身,往那個方向開船過去,水中浮起幾個身影,船頭上的人大叫起來:“是少主!少主我們來接你了!”
百里夜背著百里朗行,踩著水面踏上礁石,在海風中微微瞇了瞇眼。
毫無征兆地,他忽然轉頭看向云箬的方向。
“怎么了少主?”水中起來的世家弟子也循著他的目光看了看。
“沒什么。”百里夜轉回目光。
“哥,我冷。”百里朗行抽抽嗒嗒的說。
“我衣服不都裹你身上了。”百里夜說,“忍著吧,誰叫你亂來,下次可不許了。”
船只上降下踏板,他背著弟弟走了上去。
“百里世家的少主,當時劍道第一的天才,此后他不用再和靈脈中的瘴氣相斗,靈脈沒有被損毀,他的未來說不定能超越百里曉風,這才該是屬于他的人生。”
公羊岫輕嘆道:“隕落的天之驕子,聽上去就可惜,不是嗎?但是在我的浮生若夢中,你師兄一定能過得更好。”
“至于你……”公羊岫笑道,“云箬,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云箬只覺得眼前一花,她出現在通往玄陽宗山頂的道路上,順著玉石板臺階往上,就是山頂的大殿,沈蒼一,南宮少塵和白凌都站在殿外,看到她,同時凝出了手中的靈劍。
云箬的手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掌中靈劍出現,上前一劍揮出。
排山倒海的劍氣橫掃而去,硬生生斬斷了三人靈劍,將他們掃得橫飛出去,隨即被幾枚尖利的三棱錐釘進眉間。
解決了三個人,云箬目不斜視地往里走,大殿里全都是玄陽宗的修士,云箬邊走邊殺,只覺得渾身都是暴漲的靈力,修為境界更是到了滿階,誰也攔不住她,頗有點神擋殺神的架勢,幾息之間她就走上了主位,將謝鳴之斃于劍下。
一旁的庚桑箬怔怔地看著她。
公羊岫的聲音在云箬腦海中響起來:“你想救自己,想救這個一無所知的庚桑箬,我都滿足你。”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云箬橫劍往自己脖子上一抹,眼前全部景象消失,她冷冷看著面前的公羊岫,公羊岫則驚訝的吸了口氣:“看來你不喜歡這個夢境?你心底對玄陽宗那么強烈的恨意和恐懼,我以為你很想要手刃他們呢……那我為你換一個。”
云箬朝他抓去,卻往前一步踏進了漆黑的地方,然后她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下一刻,眼前出現了一點微光,云箬躺著,看到上方出現的面孔,緊緊咬住了牙。
玉棺蓋子被揭開,沈蒼一漠然看著她,低頭檢查她手腕和腳踝的法陣,道:“叫白凌進來刻法陣。”
南宮少塵把藥碗放在玉棺棺沿,白衣一晃出去了,沈蒼一拿起藥碗,伸手來捏云箬的臉,準備把藥灌給她,玉棺中的云箬忽然坐起身來,抬手掀翻了藥碗,從棺里爬了出來。
腳踝和手腕上的痛覺仿佛她曾經被刻上法陣之時,云箬扶著棺沿站穩,還沒來得及喘氣,沈蒼一忽然跪了下去:“師妹,對不起,我們……”
云箬對他的懺悔視若無睹,也根本不管走進來的白凌眼底涌上來的悔悟,周身靈力鋪天蓋地的蜂擁而出,像海水一樣鋪開,唰地將所有黑暗驅散,再次出現在水域之上。
“別用這種東西來惡心我。”云箬道,“誰稀罕他們的懺悔。”
“哎,別生氣嘛。”公羊岫笑道,“南宮少塵和白凌雖然死了,這個沈蒼一卻是真的,你想拿他怎么出氣都行,不過,原來如此。”
他倏地欺進云箬,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云箬方才在幻境中被給予的滿階修為和鋪天蓋地的靈力褪得一干二凈,只能被公羊岫抓著手,陌生的靈力朝著她體內而去,靈脈被入侵,卻有另一股強大溫和的靈力保護著她的身體,將那些外來的靈力全都驅逐了出去。
“果然。”公羊岫收回了手,“原來曾經那個鳳凰骨里的魂魄是你,當時我還跟謝鳴之說如果他舍得淬煉他女兒的魂魄,說不定能讓她得到新生。”
“云箬,真正得到新生的是你。”
公羊岫眼底出現欣喜若狂的神色:“難怪你對玄陽宗的人那么討厭,他們對你做過這樣的事,真是死不足惜,但你也因禍得福了,你現在和我一樣是不死之身,我們是這世間唯一的同伴。”
“和我一起共享這新的世間吧。”公羊岫朝她伸出手,“我們一起把它變得更加完美。”
第116章
“這不是完美世間, 是你一個人的世間。”云箬無視公羊岫伸過來的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費周章,自己入這浮生若夢, 做一個天下大同的夢就好了。”
“只有我一個人的浮生若夢有什么意義?”公羊岫道,“眾生的苦楚我既然看見了, 就該如萬年前一樣為他們做些什么,這是世家存在的意義,有能力者當為先驅。”
“你也知道你的浮生若夢沒有意義,不過是虛妄一場。”云箬靜靜看著他,“你又有什么資格擔下眾生的命途, 有人沉溺于迷途過往,也有人奮力向前, 你的想法不是唯一, 這世間也不需要所謂的天道。”
她后退一步, 身后水域驟然間變幻, 一望無際的大海出現在腳下, 和公羊岫平靜無波的水面形成鮮明對比,一邊是明亮安穩的輕薄水面, 一面是波浪滔天萬頃如碧的叵測大海,一明一暗。
“靈犀。”云箬輕聲喊道。
“我在。”海面上一只通體漆黑的巨大妖獸現出身形,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云箬身側,琥珀色的眼睛猶如晦暗的海面上一點明燈。
“這是……”公羊岫驚訝道, “靈獸?不對, 它身上是靈器的氣息……神蹤秘境?”
靈犀低頭拱了拱云箬,抬頭看了看四方, 層層疊疊的聲音嗡嗡響起:“這是秘境內吧,好多乾坤靈器的氣息。”
公羊岫眼神發亮:“生了靈智, 化了形的靈器?這可是世間從未有過的,哪怕是數萬年前天地靈氣濃郁之時也沒有過。”
“是。”靈犀道,“吾乃唯一。”
公羊岫的眼神愈發亮了:“我在所有乾坤靈器上都打上了標記,你卻沒有被我召喚為我所用,為什么?”
“我早已與云箬結契。”靈犀道。
“所以你只聽她的?”公羊岫點了點頭,“乾坤靈器認主,除非主人死了,確實不會再受別人影響。”
“不。”靈犀的聲音平平板板,“云箬說我是自由的,我不回應你,是我自己的判斷。”
公羊岫饒有興趣的看著它,忽然恍然大悟:“我說呢,云箬宗門之人沒有入夢,就是因為他們手上都戴著和云箬一樣的靈器,是你秘境中化生出來的對嗎?太了不起了,你不僅化形生了靈智,居然還能在秘境中孕育出新的靈器來!被你的氣息影響,秘境將他們當做了靈器,自然沒有把他們招攏進來。”
靈犀驕傲的正要點頭,被云箬抬手薅了一把腦袋,注意力就從公羊岫那里全都收了回來,抵著云箬的手蹭了蹭。
公羊岫:“……”好像靈犬。
云箬摸了摸靈犀,看向公羊岫:“你有秘境,我也有,你有天賦靈技,不巧,我也是。”
她抬起手朝空中一點,輕聲道:“破。”
剎那間,一陣風從她身側吹過,朝著公羊岫輕拂而過,公羊岫心頭一驚,抬起手指對云箬招了招:“過來。”
云箬一動不動。
公羊岫驚奇地看著她:“你不受我控制了?你居然能在我秘境中破了我的浮生若夢。”
“也不難。”云箬信步往前,身后暗涌的潮水卷起,露出天幕之上橫亙萬里的靜謐星空,“只能說我的靈技正好克你的幻境,你現在奈何不了我了。”
公羊岫像個長輩般寬和地搖了搖頭:“我本就不想對你如何,你可以自行離開,但憑你一人毀不掉這籠罩世間的秘境,你離開又能去哪?”
“放了所有人,讓這世間恢復。”云箬道,手中靈力凝出修長劍身。
“哎別動手……”公羊岫剛開口,云箬就不客氣的攻了上去。
然而云箬一劍劈下,眼前的公羊岫被唰地劈開,化作一簇水流融入水面,重新在不遠處凝聚成型,苦笑道:“這是在我秘境之中,一切由我掌控,就算你現在不受我控制,想要傷我卻是白費力氣。”
話音落,他的身體被幾枚三棱錐刺穿,再次化作水流散開,水面上很快凝出了新的身影。
兩次嘗試,云箬果斷收了手,散了手中的靈劍。
見她放棄,公羊岫走了過來,道:“你為何就是不接受我的做法,如果你不這么執著,留在這里,你可以享受世間一切,我說過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你喜歡閑云宗,我就讓你們宗門成為首宗,你喜歡你師兄,我就讓他一輩子對你好,你厭惡玄陽宗的人,我可以讓他們在你面前死一千次一萬次。”
他有些不解和困惑地看著云箬:“我想不到你為何要拒絕我,你所受的那些苦難難道就這么算了?就算不為你自己,你也該為你宗門的人想一想,如果不經那些苦楚,他們可以活的更好,你看他們現在不是過得更幸福嗎。”
公羊岫按下手掌,水面上升起一道道水簾,密密麻麻,其中幾道就在云箬面前。
江北山和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沒有流離失所飽受欺辱;
紀月辭的靈技沒有被任何人厭惡,也沒那么多人在意她的能力,將她視為洪水猛獸般對待;
林望的修為步步高升,宗門的人都將他視為驕傲和榜樣;
萬知閑彌補了心里的遺憾,救下了那個死在他面前的學生,心結未結,自然不需要解;
百里世家驚才絕艷的少主沒有隕落,少年立于船頭,在暴風雨中巋然不動。
還有更多的人。
陸子云在學院大考中于秘境內拔得頭籌,如愿以償地進入了玄陽宗,來給他傳喜訊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庚桑師姐;
金衣使者四人走在做任務回會審堂的路上,一大面無表情,二大笑嘻嘻逗他說話,三小溫柔的笑著,臉上沒戴面具,是一張皮膚完好無損的臉,老四走在最后想要說話,張了張嘴又把嘴巴閉上了;
葉景看完燈會飛奔回家,爹娘已經睡了,灶臺上留著一碗為她溫好的米粥;
阿恒走過長街行到盡頭,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瞭望臺,低頭看到從守衛處門內走出來的身影,笑著奔了過去:“師父。”
……
每一張臉上都是幸福的笑,每一個人都不用經歷失去和悔恨。
“如何?”公羊岫問到。
“滲人。”云箬不冷不淡的吐出兩個字。
公羊岫聽到她這么說,忍俊不禁的笑了:“好啊,那我們來打個賭?”
“你說什么?”云箬懷疑自己聽錯了。
“打個賭。”公羊岫笑道,“賭是留在我浮生若夢中的人多,還是如你所想,愿意在這個糟糕透頂的世間醒來的人多,如何?”
云箬:“……你把這當游戲?”
“換個稱呼嘛。”公羊岫揮手,水面上出現了一副棋盤,一側落滿了白子,另一側有一顆孤零零的黑子,“你我為執棋之人,用這世間之人下一局棋吧,雖然……勝負其實已經分明。”
“如果我贏了呢?”云箬問。
“那你的秘境就是新的世間。”公羊岫道,“很不錯吧。”
云箬:“……”很想罵臟話,但又怕公羊岫這個老古董聽不懂。
公羊岫走到棋盤一邊坐下,聲音帶著著蠱惑的力量:“來吧,反正你現在破不了我的秘境,我也拿你沒辦法,不下這局棋豈不是很無聊?”
云箬走過去坐下,靈犀跟在她身后,支起前肢蹲在她身側。
棋盤上白色棋子堆疊,云箬把那枚黑色棋子拿起來,嗒一聲放在了棋盤上,公羊岫也隨手捻起一枚白子放在黑色棋子對面,兩顆棋子和他們身后的水面一樣涇渭分明,仿佛無聲的宣戰。
下完第一步,兩人停住動作,因為云箬只有一枚棋子。
公羊岫單手支頤,一副北窗高臥的模樣,笑看著云箬:“我很好奇,你若真的喜歡百里家那小子,不是更應該愿意留在秘境中嗎,那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少年英武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難道不比閑云宗那個靈脈廢了的低階修士更加讓人喜歡嗎?”
“照你這么說我豈不是應該喜歡你?”云箬道,“畢竟現在你可是這新世間修為最高的人。”
“你年紀太小了。”公羊岫說。
“我是在嘲諷你。”云箬差點想把棋桌掀了。
公羊岫認真道:“我是真的在問你,如若萬年前庚桑家沒有天怒人怨歪心邪意,修界太平,我必定也會找一位修為和我不相上下的世家女子成婚,斷不會去喜歡一個不如我的人,就像我阿姐,她也絕不會喜歡上一個靈脈被廢的男人。”
“你……”云箬被他這理所當然的話語問到失言。
只有極度自負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這無人指引的世間又有什么值得你執著的?”公羊岫追問道,“世人總是會一遍又一遍重復曾經的錯誤,萬年前有庚桑世家,現在有玄陽宗,再萬年后也會有新的丑惡罪狀誕生,這世間需要一條既定的軌道,總要有人站出來將他們導向正途。”
“我愿意做那個道標。”
云箬靜了靜,問:“你剛才問我為什么喜歡我師兄是嗎?”
公羊岫點了點頭。
云箬看著他:“因為百里夜不會想要為誰做決定,他尊重身邊的人,把人當人看,你不同,你將這世間所有人都當傻子,默認所有人都是愚蠢的存在,也認定所有的善都是弱小,你不相信人性,不肯容忍瑕疵,不敢面對未知的變故,強行將世間所有人的命運捏在手里,卻說這是為了眾生。”
“你活了上萬年,卻不過是個幼稚又自私的小鬼罷了。”
云箬話語落,她面前的棋盤上多出了一枚瑩潤漆黑的棋子。
公羊岫吃了一驚,扭頭看去。
其中一道水簾上的水流被隔斷開,一個身影從水簾后走了出來。
“師兄。”
云箬想要站起來,百里夜走過來抬手輕按在她肩膀上,低聲道:“別動。”
“……你怎么出來了?”公羊岫疑惑的看著他。
百里夜收回手,看了靈犀一眼,靈犀默默挪開了些,給他騰了個空位讓他站在云箬身側,百里夜才漫不經心道:“我若是沒有受傷靈脈損毀,怎么認識我師門的人?怎么遇見云箬?縱然天之驕子再好,現在這樣卻也不壞。”
他彎腰捻起自己的那枚棋子,將它嗒一聲放在棋盤上唯一的黑棋旁邊,就如同他現在站在云箬身邊一樣。
公羊岫沉默下來。
又一枚黑棋出現在棋盤上。
水簾后,江北山見鬼一樣竄了出來,抹了自己身上幾下才發現并沒有水簾弄濕,小跑過來一把抱住靈犀差點哭了:“師兄,小師姐,剛才是怎么了?我好像做夢一樣,夢里簡直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了?”公羊岫莫名其妙至極,“你不是和你爹娘生活得很幸福嗎?”
江北山抽抽噎噎:“他們都不要我干活,我找不到活干,好恐怖。”
公羊岫:“……啊?”
云箬:“……”
百里夜:“……噗。”
只有靈犀心疼的和江北山貼腦袋。
云箬看公羊岫的表情,覺得他有些懷疑人生。
不怪他。
小師弟的腦回路她現在也不懂,但她表示尊重。
隨即又一枚黑棋出現。
水簾后萬知閑大步走了出來,沉著臉把自己和江北山的棋子都抓了起來,啪一聲放在孤零零的兩枚棋子旁。
“你不想救你的學生了嗎?”公羊岫問。
萬知閑看著他:“當年之事是我做錯,我的學生已經死了,這個事實我怎么能忘了?如果我逃避了,那我就永遠是那個意識不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人,再痛苦,我也得清醒的記得我萬知閑犯過的錯,我有什么資格忘記?”
又有兩枚棋子出現,兩道水簾后同時走出兩個身影。
紀月辭和林望走上前來,各自拿起自己的那枚黑色棋子。
公羊岫沒有再說話,支著下巴的手放了下來。
林望將棋子放進其他幾枚黑色棋子中,抬手搭上百里夜的肩膀,嘆了口氣:“天之驕子我早就做過了,雖然只做了幾年,但我覺得足夠了,現在做醫師才是讓我覺得開心的事,還請您老別把我的人生路隨便撥回去好嗎,要是沒有我,咱們宗門早就散了,沒我不行,對吧師弟?”
“嗯。”百里夜點了點頭。
“你當我聽不見呢?”萬知閑瞪眼,“師父我難道不重要嗎。”
“師父重要,林望師兄也重要!”江北山抱著靈犀脖子幫腔,“沒有林望師兄,咱們還窮著呢。”
“北山乖。”林望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北山說得對。”云箬也點點頭,“林望師兄養活了我們宗門上下好幾口人呢對吧師父?”
林望喜笑顏開:“師妹也乖。”
然后被百里夜搗了一肘子,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了。
紀月辭繃著臉,拿起自己的棋子放進黑棋堆:“雖然那夢境里是我曾經最想要的生活,但我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小女孩了,公羊前輩,你說人心復雜易變,但并非所有變化都是不好的,你萬年后醒來游歷世間,難道只看到作惡之人嗎?”
“自然不是。”公羊岫道,“你規規矩矩我自然管不著,作惡之人我卻不會放過。”
“那遇到我的事,前輩會怎么處理?”紀月辭不卑不亢道,“在那些被我聽到心思的人眼里,我擅自窺探他人是為惡,天道會幫他們處罰我嗎?我阿娘當初被小鎮里的閑言碎語逼到幾近崩潰,在她心中我也是惡,那些讓她活不下去的指點和逼迫也是惡,可我聽前輩所說,我因為這個靈技被排擠欺負才是受害者,天道站在哪一邊呢?”
公羊岫答非所問:“你不是不愛說話嗎?”
紀月辭笑了笑,走到萬知閑身邊,一起站在云箬身后。
公羊岫看著他們,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箬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棋盤上一枚接一枚的黑色棋子開始出現,慢慢增多了起來。
陸子云從水簾后走出來,只能看到無邊無際的空闊水域,天地間仿佛只有他一個人。
想到在幻境中的一切,他苦笑了一下。
他差點殺了云箬的師兄,害死一大,那幻境里什么都美好,卻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活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事實不可更改,他要往前走才行。
阿恒也從水簾后走了出來,面對茫茫水域,他抬手擦掉了臉上的眼淚,小聲道:“師父……我幫你守著北州城,百年后來見你,才能抬頭挺胸說我是你的徒弟。”
二大和一大走在一起說說笑笑,忽地停住腳步。
一大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干什么,東西忘帶了?讓老四幫你送出來,我們來不及了。”
二大停了許久,笑起來:“我自己去拿,老大,你會等我的對吧?”
“不等,你自己趕上來。”一大轉身就走。
二大看著他的背影,終究轉身與他背道而馳,撥開水簾走了出來。
“我答應過老大,會照顧好三小和老四,怎么能食言呢。”他低聲自言自語。
一道水簾被撥開,葉景慢慢走了出來,她抬眼看了四周一圈,目光似乎看不到云箬他們,也看不到周圍的人們,只看到了公羊岫,她踩著水面走過來,小聲道:“師父。”
公羊岫嘆了口氣:“阿景,你在夢里過得不好嗎?”
葉景對著他跪了下來:“我只是想見師父一面,我想問師父,我在入夢之時聽到的那些是真的嗎,這世間并沒有靈藥能讓人催生靈脈,我只是剛好特殊而已?”
公羊岫沒說話,沉默地承認了。
葉景規規矩矩對他行了師徒間的叩拜禮,站起身來:“我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希望,做了那么多試驗,殺了那么多人……師父,阿景不能陪著你了,我承受不住。”
“去吧。”公羊岫道。
葉景轉身走進水簾之中,那里有她的阿爹阿娘,有完好無損的村子,不會再有見死不救的仙門之人,天道會庇佑眾生。
水簾上現出諸多情形,有人撥開水簾走出來茫然站在原地,也有人跟隨著水簾中的幻影向更深處走去,有人選擇現有的清醒痛苦,也有人選擇沉淪在沒有悲傷的過去。
千人千面,選擇亦是萬千。
公羊岫放在棋盤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在邊緣,發出嗒,嗒,嗒的聲響。
棋盤上黑色棋子越來越多,他敲著棋盤的手指終于停了下來。
第117章
整個水域上都是從水簾后走出來的人, 他們看不到對方,看不到水域里的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那片空曠的無邊水域, 有人掩面哭泣,有人茫然四顧, 有人四處走動嘗試離開,也有人安靜地盤腿坐下。
他們意識到自己被困住了,卻不知道該怎么離開幻境。
“你輸了。”云箬看著自己面前快要從棋盤上滿溢出來的黑色棋子,“比起虛幻,人們更想要真實的自由。”
公羊岫沉默半響, 不贊同道:“真實和虛幻一線之隔,此世界的真實和彼世界的虛幻其實沒有區別, 只要不從浮生若夢中醒過來, 他們所在的那個世界就是真實, 哪怕被我影響, 只要他們沒意識到, 他們的意志即是自由,現在從幻境出來, 被困在虛幻和真實之間才是痛苦的。”
“你要毀約嗎?”云箬道。
“是又如何。”公羊岫淡聲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腳?從幻境里走出來的這些人得到了你的幫助?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云箬說,“這里是你的秘境不是嗎,我如果做了什么你肯定能察覺到。”
“說到底, 你就是不信任世人自己做的決定對吧?”百里夜在云箬身側開口。
“世人自己的決定?”公羊岫看他一眼, “萬年前嗎,還是萬年后的現在?我看過兩次, 人們的決定不是都在把世間變得更糟糕嗎,我覺得我不需要再看第三次了。”
“就算如此, 你也沒資格替世人做決定。”百里夜道。
“我只希望公羊世家的悲劇不要再上演。”公羊岫垂下眸,捻起一顆白色棋子在手中把玩,“就算我解開了秘境,人們痛定思痛,這世間好上一陣子,然后呢?如若你們再遇到有人作惡,又該如何?”
“那就阻止他。”云箬道。
公羊岫笑了笑:“若是在你沒看到的地方呢?”
“那就有別人去阻止,我們沒有責任背負別人的命運,也沒有本事管天下事。”百里夜替云箬回答,“你問這些問題沒有意義,公羊前輩,想耍賴你就直說。”
林望扒拉了百里夜肩膀一下:“你別說這么直白啊,萬一待會兒他惱羞成怒怎么辦?”
“都活這么久了,脾氣不會這么差了吧?”紀月辭面無表情道。
“脾氣不差能干出來這種想當天道操控所有人的事?”萬知閑不同意,“這不是脾氣差,簡直是性格惡劣。”
云箬咳嗽了一聲,江北山會意地道:“咱們說悄悄話要小點聲啊。”
靈犀點了點腦袋:“嗯。”
云箬:“……”
你們故意想把他惹怒吧?
“我明白了。”公羊岫說。
“他明白了。”林望松了口氣。
“太好了,還不算執迷不悟。”萬知閑也松了口氣。
“那前輩放我們出去吧。”江北山眨巴著狗狗眼認真許愿。
云箬:“……”
你們真的夠了,不要再插科打諢了。
如此嚴肅的場景下,云箬一直繃著的神經卻因為身后站著的人放松了少許,其實剛才公羊岫跟她打賭,賭會有多少人從浮生若夢中醒來,她只清楚自己的決定,并不知道別人的抉擇。
她不要虛幻的幸福,但對于痛苦中的人來說,虛妄的幸福反而是一劑良藥。
能清醒的直面痛苦是個人的選擇,選擇留在浮生若夢中的人也并沒有做錯什么。
她選擇破除幻境喚醒所有人,她做的又是對的嗎?
對于那些想要留在浮生若夢中的人,她的行為和將他們關入夢境的公羊岫有何不同,如果她沒辦法破除浮生秘境,所有清醒來的人都會困在這不生不死的地界,她是幫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
“師妹。”肩膀上傳來清晰的觸感,百里夜的手指搭在了她肩頭,“不用想太多,你不是公羊岫,不是這世間的天道,亦不需要對所有人負責,你只是你,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至于選擇……”百里夜垂眸對她一笑,“不管是我們,是清醒的人,還是沉淪的人,每個人的選擇都是自己決定的,人只要背負自己的命運就可以了,你若想多了,豈不也是一種傲慢?不管你做什么,難道還會比現在更糟糕嗎?”
云箬只覺得心中一片雪亮,輕輕點了點頭。
“你要做什么?”公羊岫皺眉道。
云箬沒回答,抬手抹過了棋盤上所有棋子,瑩潤的黑白色棋子上銀光閃過,水域上方的水簾一道一道消失,連帶著那些從幻境里醒過來的、或者還在沉睡的人。
公羊岫猛地扭頭看去,水域上方一望無垠,所有的水簾都消失了。
云箬身后的師門人也悄無聲息的不見了,只剩下百里夜。
“你把人都送出去了?”公羊岫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云箬的手腕,“怎么可能,這方秘境由我控制,你怎么做得到?”
隨即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一陣純粹的,不屬于這個世間的,早就已經消散萬年的靈息悄無聲息的圍攏而來,他才發現自己的秘境里早已充斥著不屬于自己的靈力。
“天地靈氣。”公羊岫沉聲道。
他扣著云箬的手腕,靈力往她靈脈中探去,云箬沒有掙扎也沒有動,任他作為。
靈力探入,卻不是公羊岫想象中的排斥或侵襲,云箬體內的靈力如同她身后浩瀚無邊的海水,將他的靈力盡數接納,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從他腦中閃過,他突然明白過來了。
他一直以為云箬靈脈中的靈力來自天地靈氣,同宗同源,卻原來不是。
“云箬。”他輕聲道,“你就是天地靈息。”
被驅逐出這世間的天地靈氣選擇了新的宿主,一個經過淬煉苦難依舊純粹的強大魂魄,將自己交托給了她,不是云箬擁有一部分的天地靈力,反而是自然靈息借由云箬才重現世間。
兩人的靈力相互博弈,云箬在和公羊岫開始打賭時就悄悄借由靈犀秘境,將自己的靈力散入浮生秘境中,只有破除公羊岫的秘境,所有人才能真正醒來,可公羊岫的秘境太強大了,她只有靈犀這一個秘境媒介,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行擴展靈犀秘境吞掉現在的秘境,之后再讓靈犀收攏邊界,世間就能恢復。
反正靈力她有的是,拼靈力她還沒輸過。
云箬身后的靜謐星空橫亙過公羊岫身后的整片水域,鋪滿了整個秘境,她揮開公羊岫的手,從棋盤邊站起身來:“公羊岫,收了你的秘境吧。”
公羊岫愣了半響,忽而笑了起來:“云箬,我現在的秘境可是籠罩著整個世間,你將自己和靈犀秘境綁在一起,如果靈犀的秘境占據了這世間,你知道會是什么后果嗎?”
不等云箬回答,他就低聲道:“真實的世間排斥天地靈氣,你如果破了我的浮生秘境,你就再也別想回去了,除非你舍得下這一身靈力。”
“可你早就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如果沒了天地靈氣,你也活不成。”
“這是你的死局,云箬。”公羊岫彎起一邊嘴角,“只有和我站在一邊,你才能破局。”
“方才靈犀告訴過我了。”云箬神色不變,“我知道后果。”
“那你還這么做?”公羊岫保持著坐姿,蹙眉看著云箬。
“你做了選擇,我也做了選擇。”云箬周身靈力涌過,手臂上現出紅痕,猙獰的紋路順著她的脖頸往上攀爬,“大不了就不出去了,和你同歸于盡嘛,二換一,你賺了。”
百里夜上前一步牽住云箬的手,靈力從他靈脈中經過,兩人腳下的海水往前蔓延,一點一點覆蓋公羊岫的秘境水域。
其他乾坤秘境中只有殘存的天地靈息,很快被云箬的靈力侵入覆蓋,公羊岫抬頭看著頭頂橫亙而過的長河,眼底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光。
他低頭看向腳下,腳下深黑的海水望不到底,卻能感受到磅礴的氣勢和綿延不絕的靈息。
棋盤上只剩兩枚黑色棋子,沾染了星光,熠熠生輝。
公羊岫抬手把自己手里那枚丟下去,白色棋子在棋盤上蹦了蹦,挨到兩顆黑棋旁。
他托腮笑道:“其實我在蓬萊島沉睡的時候意識是清醒的,數萬年光陰,我單獨守著那座島,只覺得時光太漫長了,現在這樣也不錯,云箬,有你陪著我,以后在這秘境空間中,我也不算無聊。”
他驟然間收了自己的靈力,洶涌的天地靈息鋪天蓋地涌過來淹沒了他,海水頓時鋪滿了整片水域。
茫茫海面上只剩下云箬和百里夜,百里夜只覺得自己牽著云箬的手指一空,他抬起手,發現自己指尖忽隱忽現,云箬笑看著他:“師兄,你要醒了。”
“云箬?”百里夜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渾身無法動彈。
云箬傾身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我送你出去,百里夜,我剛才撒謊了,你以前騙過我很多次,這次就讓我報復回來吧,我喜歡你,卻不想留你在這里陪我,二換一多不劃算,對吧。”
“可我愿意!我什么時候騙過你?”百里夜拼命掙扎起來,但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是你方才跟我說讓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云箬笑道,眼底水光盈盈。
“云箬,師妹,別鬧好不好,我不走,你留我下來……”百里夜第一次在云箬面前露出無措驚惶的神色,抬起手臂想把她抱住,卻撲了個空,身形猛地消散,從秘境中消失了。
靈犀靜靜站在云箬身旁:“我吞并所有秘境了,云箬。”
“公羊岫呢?”云箬問。
靈犀琥珀色的眼睛閉了閉,復又睜開:“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不知道躲到哪個地方了,他將神魂與秘境融為一體,除了秘境他無處可去。”
云箬點了點頭,她又何嘗不是呢。
靈犀抬起爪子碰了碰云箬的臉,挨過去將她整個人埋在自己胸口柔軟的毛發里:“我要收攏秘境了,不然你的身體承受不住了。”
“好。”云箬抱住它的脖子。
然后秘境半天沒動靜。
云箬抓了一把靈犀的毛:“怎么了?”
靈犀嗡嗡的聲音帶著雀躍:“你第一次主動抱我的本體!”
云箬:“……”
好吧,還好在秘境里還有靈犀陪著她。
滔天海浪涌過來,待大浪落下,海面上只剩嘩嘩海潮聲,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會審堂外的湖邊,百里夜往前一步,差點一腳踏入沸騰的水中,他猛地醒過來,朝后退了幾步,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抓住。
傳呼雞!
傳呼雞能進靈犀秘境。
百里夜全身摸了一遍,白色的小雞卻不見了。
他體內還慘留著云箬的靈力,但他感受不到云箬的位置,也找不到傳呼雞的所在。
秘境的氣息也在頃刻間消失了。
片刻后一同消失的還有他靈脈中不屬于自己的所有靈力。
“百里夜!”會審堂中一個身影沖了出來,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差點腳一滑跌倒,陸子云喘著氣,眼淚順著臉水流一樣滾下來,“我做了個夢,那不是夢對吧,我還記得我看到的聽到的……云箬呢?”
百里夜沒說話。
陸子云一掌將他推得差點掉進湖中,怒吼道:“你是她師兄!你怎么可以自己出來了,就算是用盡方法,就算是死也好,你也該和她在一起!”
陸子云一拳揮向百里夜,被身后趕來的二大和玉箐同時按住,玉箐差點被憤怒的陸子云打到臉,也怒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陸子云你冷靜一點!”
陸子云被打蒙了,安靜下來。
二大看向百里夜:“云箬還在秘境中對不對,她又不是死了,秘境不是上古乾坤靈器嗎,你會做靈器,肯定研究過乾坤靈器,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救她出來。”
“當然。”百里夜這才出聲。
“……對不起。”陸子云抹了把臉。
百里夜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秘境解決了,還有玄陽宗的事沒解決,城外還有妖獸沒被驅逐,要做的事還很多,既然你們記得夢里發生的事,那就別辜負她做的一切。”
“你去哪?”二大問。
“會審堂管不到我吧。”百里夜頭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樹林間。
“先干活吧。”二大道。
陸子云點了點頭。
玉箐搓搓手,陸子云條件反射的躲了一下,玉箐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剛才沒想打你,就是順手……”
“沒事。”陸子云苦笑了一下,“多虧你打我才讓我冷靜下來,云箬救了我們,我居然跟她師兄發脾氣,我這算什么呢。”
“能理解你心情。”二大拍了拍他肩膀,也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走吧,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籠罩整個世間的秘境慢慢收攏消失,安靜的海水一點點褪去,漫天璀璨的星光逐漸暗淡,一縷風吹了過來,搖晃的樹葉沙沙作響,東方現出一點亮光,靜寂的山林被微光照亮。
一聲犬吠響了起來,緊接著響起的還有嘹亮嘈雜的雞鳴。
接著許多的聲音都響了起來,人們說話的聲音,腳步踏在石板上的聲響,窸窸窣窣的蟲鳴,開門聲,鍋碗碰撞的聲音,安靜被取代,熙熙攘攘的世間一切照舊。
從夢里醒來的人們嘴角噙著一抹笑,仿佛夢到了什么開心的事,也有人悵然若失,但很快從美夢中走了出來。
夢終究只是夢。
第118章
神蹤秘境。
一片密林內, 抖動的山體忽地有一塊陷落下去,升起的那一面成了聳立的懸崖,山石和著大片大片的樹林傾倒下去, 洶涌湍急的海水從地底涌出,裹挾著泥沙和倒下的樹木滾滾往前, 勢不可擋地要將整片森林沖毀殆盡。
懸崖之上一襲白衣躍來,到了崖邊也不停,直接縱身躍下,穩穩立于泥沙俱下的坍塌水面上,抬掌按下, 清越的聲音明明不大,卻響徹整個森林:“安靜。”
洶涌的海水應著她的聲音慢慢止歇, 往前蠕動的泥石流也停了下來, 直至海水慢慢滲透入地底消失, 云箬才站起身來。
她身上衣袍隨風而動, 獵獵飛舞, 看了眼分崩離析的森林。
高聳的山崖上靈犀奔了下來:“你還好嗎?”
云箬點點頭:“只是這里暫時恢復不了了。”
“能保住就不錯了。”另一個聲音插進來。
“公羊岫。”云箬沒好氣道。
公羊岫的身影出現在一棵被靈力沖倒,盤根錯節的根須從泥土里翻出一半的樹干上, 百無聊賴地盤腿坐著,托腮無辜道:“我沒說錯吧,你用靈犀秘境吞了我的浮生秘境,又急著將秘境收攏, 你放出的天地靈氣在這么小的空間內自然會四處暴動, 你不如將秘境擴展開,或者還給我, 就不用怕乾坤之境不穩會影響凡世了。”
“不用你操心。”云箬道。
公羊岫的神魂本就和秘境融為一體,現在靈犀吞并了他的秘境, 他此后只能以一抹魂魄的形態在此間生存,云箬一處處平息靈力暴亂,他則時不時出現和云箬說幾句話,有時還會擺著棋盤邀請云箬下一局棋,云箬幾乎都懶得理他。
有時候太累了,被公羊岫攪擾得煩不勝煩,她就坐下來亂下一氣,把公羊岫氣的好久不找她,云箬反而樂意落得清凈。
“修復靈器百里家那個小子會啊。”公羊岫無聊了好久,見云箬總算跟他說話了,興致勃勃提議,“你把他抓進來試試?不過這秘境空間不穩,外面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說不定等你平復整個秘境出去,世間早就過去了千百年,外面你認識的人只怕早就死光了。”
公羊岫說完又搖了搖頭:“這還算好的,萬一只過去了幾十年,你那些師門人必定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你師兄說不定找了新的道侶不要你了,又或者他現在老得走路都走不穩,你出去了也認不出他,還是你愿意喜歡一個老頭子……”
公羊岫話沒說完,一道靈力啪地打過來,將他的身形打散。
云箬耳邊總算安靜了一會兒。
但沒多久公羊岫的身形就恢復了,依舊坐在樹干上,換了只手托著腮:“只是假設一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啊,說都不讓我說嗎?你不會都不敢想這些可能性吧?”
云箬沒有歇多久,起身摸了摸靈犀的毛:“去下一個地方。”
公羊岫笑道:“你看你著急起來了,想早點出去是不是?”
“閉嘴吧。”靈犀道。
公羊岫一愣,看著云箬和靈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此方空間,兀自笑了笑:“這家伙倒是越來越像人了,明明只是個被制造出來的靈器而已。”
他站起身來,眼神忽地有些落寞,喃喃道:“阿姐,我好想你……”
萬年時間太長太寂寞了,他耐過萬年光陰,凝練神魂,醒來后想看看這世間有沒有變成公羊長贏希望的那樣,獨自活著其實沒什么意思,最后看一眼世間,他本想就此長眠再也不醒來。
可世間還是那樣,公羊世家所有人做的決定,并沒有把世人導向好的方向。
現在想一想,在世間行走的數十年,他看到的似乎也并非都是丑惡。
他也曾看到修者為了救人命喪瘴氣之下,亦看到流離失所的孩童得到陌生人庇護,在某個他曾留宿的小鎮,臨行之前也為了感謝,悄悄給那戶好心的人家落下了一個守護法陣……
他也感受過世間溫馨美好,只是想守護那些罷了,世間大同有什么不好?
“我真的錯了嗎?”
公羊岫搖了搖頭:“做都做了,對錯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況且我還失敗了,不過……”
他垂眸思索,身形慢慢消散了。
……
云箬不記得自己走過了多少秘境中的小世界,平息了多少暴亂的靈力,她依舊能感受到秘境空間中橫沖直撞的龐大靈氣,靈犀說要是現在秘境不穩崩塌,后果不堪設想,充盈滿靈氣又融合了的神蹤秘境一旦爆發開,會毀天滅地。
簡直就是個不穩定的巨大炸彈。
都怪公羊岫!
云箬踏在泉水中,剛平息了一方靈氣,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出,公羊岫的身影剛好出現,被她一腳踹在膝蓋上,差點腿一晃跪下去。
“這是干什么?”公羊岫揉著膝蓋,“我曾經在蓬萊一個人待了上萬年都沒有你這么暴躁。”
云箬呼了口氣,默念打老年人不道德,才沒又揮出靈力把他身形打散:“你不煩我我心情好得很,這一切還不是拜你所賜。”
“所以我這不是來了嗎。”公羊岫道。
云箬按住自己想比中指的手,轉頭叫上靈犀準備走,腳下的泉水嘩嘩流過,公羊岫出聲叫住了她:“云箬,其實你隨時可以離開,我說外界會排斥天地靈氣是假的,公羊家以神魂烙印下的驅逐法陣說不定哪天就散了,世間靈力復蘇也不一定。”
云箬沒說話,回頭看了他一眼。
公羊岫愣了一下:“你知道?”
“知道。”云箬說。
“……你沒走是因為要留下來平復秘境嗎。”公羊岫靜了靜。
“嗯。”云箬點頭。
“你做這么多,沒人知道的。”公羊岫看著她。
“公羊世家萬年前天地滅法,不也沒有人知道是你們阻止了庚桑世家的暴行嗎。”
“……”
“你走吧。”公羊岫輕聲道。
“我本來就要走了。”云箬翻了個十分有靈性的白眼,“你自己跑出來挨一腳拖慢我進度。”
“不是,我是說,你從秘境出去吧。”公羊岫年輕俊秀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剩下的靈氣我來平息。”
云箬皺眉:“你又要打什么主意?”
公羊岫哽了一下:“……沒打什么主意,我只能在秘境里存在了,出也出不去,這方秘境又不受我控制,我在這里還能做什么?不過平息靈氣我還是做得到的,幫幫你而已。”
“為什么?”云箬問。
聽到她語氣間濃濃的不信任,公羊岫本不想回答,卻不知為什么鬼使神差道:“獨自一個人很難捱的,我已經習慣了,你才待了多久就如此暴躁,再待下去說不定比我還偏執……”
云箬驚訝的看著他:“你總算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很偏執了?”
公羊岫:“……”
他揮了揮手:“你走吧。”
云箬總感覺他像是在說“你快滾”。
云箬將信將疑,公羊岫也不再和她解釋,他閉上眼睛,一瞬間,整個秘境之中所有狂亂的靈氣被無形的威壓壓制住,一陣悸動過后,云箬只感覺到縈繞在心頭躁動的靈息全都安靜了下去,靈犀的聲音里也摻雜著幾分驚訝:“整個秘境中的靈力都被安撫下來了。”
“公羊岫?”云箬忽地警惕起來。
公羊岫居然還有這樣的力量,那他怎么不早使出來?
隨后她就知道答案了,她看到公羊岫的身上燃起了銀色的靈力之火。
——他燃燒神魂安撫了所有靈氣。
“我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在神魂消散前,公羊岫輕聲嘆道,“這世間我其實還沒看夠呢,云箬,你……替我……”
云箬伸出手去,公羊岫的神魂徹底消散,她只接住了一滴掉落下來的水珠。
不知道是泉水中濺起的,還是公羊岫最后留下的。
萬年前呼風喚雨的兩大世家徹底消失,以后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新的世家出現。
*
閑云宗小院。
“師兄!”江北山咚咚咚敲林望的房門,“你醒了嗎?”
林望醒沒醒不知道,紀月辭醒了,她房間窗戶抬起一些,咻地飛了個小量勺出來,被江北山一把抓住,轉而去敲她的門:“師姐,醒了就快些起來。”
“知道了。”門內紀月辭的聲音不爽地道。
林望房間門打開,一把箍過江北山的脖子,打了個哈欠:“你叫月辭干嘛,她昨天回來很晚,讓她多睡會兒。”
“今天得去學院啊。”江北山往后仰著看他,“師兄醒過來!月辭師姐昨晚趕回來不就是為了今天和咱們一起去學院嗎?”
林望:“……”差點忘了。
明天是學院新院長的繼任儀式,萬知閑前幾日就到學院去了,叮囑他們今天出發。
江北山看了看百里夜的房間,他房間門開著一半,里面早就沒人了。
林望也朝百里夜的房間看了一眼:“阿夜肯定不去,就讓他留在宗門吧。”
“嗯。”江北山點了點頭。
百里夜現在幾乎不熬夜了,只是每天睡的時間很少,有時候干脆就在后山的樹枝上打個盹就算睡過了。
靈犀秘境的氣息已經消散,但當初設下的陣門還在,百里夜從玉京城回來后就沒有離開過閑云宗,每天都待在后山的陣門處,偶爾回宗門來要么是睡覺,要么就是回來找制靈器的書。
萬知閑出去游歷了幾次,幫他搜集了很多珍貴的殘本回來。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云箬。
“收拾去吧。”林望放開江北山,“我們也早去早回。”
“嗯。”江北山點點頭。
百里師兄曾經很篤定的告訴他云箬一定會回來,他從來都不懷疑,師兄說的話一定會實現。
百里夜今天照例天還沒亮就到了后山,法陣周圍的空地上散著不少他制靈器的材料,他像往常一樣倚著一棵樹干坐下,林中早晨的霧氣還沒散,天色也灰蒙蒙的,他剛坐下,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空地上曾經設著陣門的地方銀色靈光閃了一瞬。
百里夜站起來,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他有些失笑。
一驚一乍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可云箬一次都沒出現。
他垂下眸,想到今天是師父囑咐過要去學院的日子,決定還是回去跟大家說一聲。
他這個做師兄的,現在反而要江北山來擔心。
他轉身往回走。
下一刻,空地上的法陣悄無聲息亮了起來,一道一道層疊的法陣亮起金色的符紋線條,在晨霧中一閃而逝,隨即空無一物的空地上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從虛空中沖了出來,一頭朝百里夜扎去。
百里夜愕然回身,捏住往他身上亂拱亂跳的白色小雞,怔怔地抬起頭。
一個身影出現在空地上,朝著他看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喊道:“百里夜。”
“……”百里夜喉頭滾動,心臟怦怦地劇烈跳動起來,疼得他胸口有些口發麻,目光緊緊盯著空地上的身影,一動不敢動,生怕把眼前的夢境驚醒。
云箬看他不動,心里也有些沒底,試探性地開口:“我在秘境中……呆了多久了?”
“三十……”百里夜發出一個音節,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干又啞,喉嚨就像被堵住了一樣,一陣刺痛。
三十年。
云箬緊了緊手指,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又是三十年。
她在秘境中根本沒感受到這么長的時間,只以為出來后會是久別重逢,卻沒想到已經這么久了,若大家都是凡人,此刻只怕真像公羊岫說的都已經和她差著輩了。
“師……百里夜。”云箬站在原地,近鄉情怯的感覺才后知后覺的涌了上來,她忽然有些不敢看百里夜,但又很擔心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你的嗓子怎么了?宗門的其他人還好嗎?”
百里夜不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他生怕錯開目光,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死死捏住的掌心里一道靈力狠狠劃下,疼得他手指抽了抽,才敢確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在做夢。
百里夜張了張嘴,半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你總算回來了。”
聽到他的話,云箬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百里夜在等她回來,大家都在等她。
“師兄。”云箬總算把不敢喊的稱呼喊了出來。
“師妹。”百里夜朝她伸出手,“……過來!”
然而不等云箬動,他已經朝著她大步跑過來,將她狠狠擁進懷里。
風吹過,山林喁喁細語,熹微晨光灑下,林中的霧氣氤氳起淺色的光華,籠罩著相擁兩個的人影。
【世間萬物生生不息,愿所有生命自由而廣闊】
正文完。
第119章
近日修界流傳著一件趣事。
趣事的主人是三天前在學院新院長繼任儀式上, 因為讓出代理院長之位當場老淚縱橫,儀式還沒結束就甩袖子走人不愿意多待一秒的學院曾副院長,閑云宗宗主萬知閑。
距離整個修界陷入浮生若夢那場浩劫, 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年半。
世間之人早就不記得某個清晨做的夢,只有修界少數人知道夢中發生了什么, 知道自己曾經得到過想要的一切,或沉淪,或勘破,世間恢復如初的那段日子,見了面的修者少不得要互相問一句你當時是怎么選擇的, 有人大大方方有人遮遮掩掩,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生活繼續, 那場幻夢慢慢的從人們記憶中淡去了。
世間還是那個世間, 該發生的依舊在發生。
但總有些改變在慢慢進行。
比如學院。
萬知閑代理院長兩年多, 一手帶起來了不少曾經的副院長和教習, 很多人升了級,之后在大家共同商議討論和表決的情況下, 選出了新的院長。
終于可以卸下職務的萬知閑那天心情還算不錯,提前叫了宗門的徒弟們都來觀禮,各家宗門都來了不少人。
新院長繼任儀式順順利利,最后請了萬知閑上去講話, 由他來宣布學院下一步的決定, 即準備在四方州城陸續開設學院分院,讓更多覺醒靈脈的人能更早的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能力, 知曉如何踏上修者一途。
這改變或許微不足道,或許和段在青與之前的眾院長們的想法比起來治標不治本, 但起碼沒有原地踏步。
先走一步,才有后來的無數步。
萬知閑在四方臺上講完話,神情威嚴肅穆,目光瞥到從場邊溜進來的自己一行徒弟,頗有些不高興。
為師話都講完了你們才來,不是囑咐了要早點到?
方才開場前還有不少宗門人來問這問那,他一個人應付得實在是鬧心,這兩年多他為了穩住學院也費了不少功夫,仙門百家還有一半反對建分院呢,理由還是老那一套,哪來的那么多資源,聽得他實在火大。
算了,反正馬上就可以卸任了,之后可以到處去游歷,找尋神蹤秘境的痕跡了。
至于幾個徒弟嘛,本來他還想今天是個好日子,回去給他們做頓好吃的,尤其是阿夜,都瘦了,要是讓他那個少主弟弟下次來看到他哥這個樣子,不得又在宗門鬧一場?
現在他決定不做了,吃飯堂去吧徒兒們,為師不伺候了。
萬知閑正這么想著,目光忽地頓住。
他愣了愣,把進來的幾個徒弟數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
怎么有五個?
好哇,又趁他不在撿人回宗門了是吧。
這次誰撿的?
撿了個什么……
中間那個疑似被撿來的身影掀開了頭上的斗笠面紗,轉頭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看看學院里的變化,然后抬頭朝著四方臺上看過來,對著他粲然一笑,還把手舉過頭頂歡快的揮了揮。
萬知閑:“……”
新院長是曾經中院的副院長余龍生,談判能力突出,每次大小會議上都能完美的在仙門百家間游刃有余四兩撥千斤,一度氣得幾家宗主無語凝噎,是學院所有人一致推選出來的完美新院長人選。
余龍生正要走上前來請萬知閑下臺,剛走近就被萬知閑一把按住了肩膀,聽他聲音有些抖:“快,打我一下。”
余龍生莫名其妙:“臺上呢,這是演哪一出?”
萬知閑二話不說,按著他的肩膀動了靈力,余龍生差點被掐得當場竄起來,咬牙強撐住了:“老萬!你……你怎么了?”
最后一句問的十分遲疑,因為萬知閑板著一張臉,毫無征兆地哭了,哭的還很難看。
臺上的院長們:“!!”怎么回事!余院長你做什么了!
余龍生哽了一下,小聲道:“咱們是知道你急著卸任喜極而泣,底下不知道的該以為你舍不得讓位了,收收情緒如何?”
萬知閑吹胡子瞪眼看著他:“我管他們怎么看呢,接下來用不著我了吧?”
“開設分院各項事宜你還沒講完。”新院長道。
“你講。”萬知閑拂開他的手,匆匆忙忙下臺去了。
當天晚上,如余龍生所想,萬知閑成為了一個舍不得院長之位淚灑繼任儀式的大笑話。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笑話燒到了自己身上,因為大家都在傳是因為新院長不成器,代理院長實在不放心交出位置才流下沉痛的眼淚的。
余龍生:“……”真是無妄之災。
這次開設第一家分院,他還非得把事辦的圓圓滿滿不可,否則自己就真成笑話了!
學院這邊干勁十足,飯堂后廚的萬知閑也干勁十足。
“萬院長,怎么搬那么多菜回住處啊?”飯堂的師傅好奇。
萬知閑在菜架上挑挑揀揀:“辣椒有嗎?”
“有,我給您拿。”師傅搬出來一筐紅辣椒,欲言又止了半天,實在沒忍住,認真勸到,“萬院長您別擔心,余院長哪里讓人不放心了?咱們都覺得他很好,您就放寬心。”
“啊?什么?”萬知閑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么,挑完菜和肉,笑得見牙不見眼,托著兩個大竹籃告辭,“行了你忙,我走了啊。”
當晚東院萬知閑的住宿里飄出陣陣辛辣的鮮香,引得眾院長們紛紛想上門去蹭飯。
一年前某次飯堂總廚告假,剛好那天沒什么事的萬知閑就到飯堂去掌了一次廚,當天的菜只有一個,大鍋燉萬物,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大雜燴,吃起來簡直鮮掉眉毛!
院長們朝萬知閑打聽做法,他當場就情緒低落了,說里面加的一味調味料本來是他小徒弟最喜歡的,他做了許多攢著,再不用就要壞掉了,怪可惜的,全拿來做菜了。
聽他這么說,大家都不敢再問了。
他們都知道,萬知閑的小徒弟,曾經學院的學生,在妖獸入侵之時帶著大家一起守住了學院,亦是在那場浮生若夢的浩劫中和公羊家傳人一同消失,破除夢境解救了世人,至今下落不明的云箬。
院長們猜到是萬知閑的徒弟來了,反正每次他徒弟來都是他這個師父忙著做飯,大家都習慣了。
這次來應該是接他回宗門去的,畢竟自己師父卸任了,估計在院里給他慶祝呢,他們整個宗門說不定從此就要出門去游歷,去找尋云箬的下落了。
余龍生決定去湊個熱鬧,以后學院還要在四方開設分院,尋人這事上也能幫得上忙。
雖然他對此不抱什么希望。
結果去了萬知閑的院子,發現自己進不去,繞來繞去都在院外打轉,院內的香味也消失了。
余龍生服氣了,吃個古董羹而已,有必要設法陣嗎!
聞個香味都不行啦?
院內百里夜設了法陣,閑云宗眾人坐在樹下,桌上是翻滾的古董羹湯底,配著林望泡的茶一起熱熱鬧鬧吃飯,順便遺憾沒有挖兩壇紀月辭泡的酒帶過來。
“云丫頭才剛回來呢,喝什么酒。”萬知閑倒是不覺得遺憾,大手一拍百里夜的肩膀,“你小子天天窩在閑云宗,月辭都比你常出門!今天看到你也跟著來我還以為見鬼了。”
云箬驚訝:“師兄多久沒出門了?”
“幾乎沒出過門,都在后山。”林望告狀,“和他剛來宗門一個樣,話都不怎么說了。”
“吃菜吧。”百里夜嘆了口氣,給他夾了個辣椒。
林望:“……就給我夾這個?”
百里夜看了看鍋里:“還有胡蘿卜,要嗎?”
林望嘆為觀止地看向江北山:“北山你真稀奇啊,一塊胡蘿卜都沒夾錯,你就這么不愛吃?”
江北山無辜地夾著一筷子肉,全都放在云箬碗里:“胡蘿卜生的才好吃,云箬姐吃肉!”
“不要挑食。”云箬道。
“哦,好的。”江北山乖乖把胡蘿卜都夾了起來,然后趁云箬不注意全都給了萬知閑,“師父吃吧,師父愛吃。”
萬知閑樂呵呵悄悄幫他都吃掉。
然后師徒倆一抬頭,紀月辭靜靜看著他們。
江北山:“……”
萬知閑:“……”
萬知閑小聲和江北山咬耳朵:“月辭近來越發有威嚴了,是不是該讓她少去會審堂?”
紀月辭正要教訓一下挑食的小師弟和助紂為虐的師父,轉頭就看到剛剛還在跟江北山說不要挑食的云箬把碗里的菜夾了一筷給百里夜:“我不想吃這個。”
百里夜面不改色吃了,把她碗里的菜都夾走:“北山,加點肉。”
“好嘞。”江北山起身去廚房里端片好的肉出來。
紀月辭把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云箬,你口味變了?”
萬知閑也發現了:“你以前很愛吃這個菜的,我挑的都是嫩的,不喜歡?”
云箬搖搖頭,面露菜色:“在秘境里我天天挖野菜吃。”
現在看見綠色的菜嘴巴里都是苦味。
云箬回味了一下生嚼野菜果腹的日子,痛恨這個世界居然沒有辟谷這個修行項目:“吃到后來我都懷念林望師兄做的菜了。”
桌上所有人都震驚了:“什么!?都到懷念林望做的菜的地步了?你這兩年在秘境里都吃了些什么鬼東西啊!?”
“……夸張了吧你們?”林望憐惜的摸摸云箬腦袋,虔誠握住她的手,“不用懷念,師兄明天就給你做,我新試了好幾個菜,都沒人愿意嘗呢,現在好了,師妹你放開吃!”
云箬:“……”
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百里夜把云箬的手搶回來,正準備救一救她的小命,就聽到云箬認真朝林望推銷他:“還是給百里夜吃吧,林望師兄你做的菜都是食療藥材,我剛從秘境里出來的時候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跟我說過了三十年,嚇死我了,百里師兄肯定是記性不好了,很需要補一補。”
紀月辭匪夷所思看著百里夜:“你騙云箬做什么?”
“我覺得不是騙人。”林望對紀月辭說,“他肯定是想讓師妹心疼他守了三十年寡,狡猾的鰥夫。”
百里夜面無表情:“我那時候只是嗓子突然不舒服,話沒說完。”
“那正好了。”林望一敲手掌,“吃我的菜肯定治你!”
“就是就是。”云箬幫腔。
百里夜環過她的肩從背后把她嘴巴一捂,似笑非笑:“師妹,我好像是站在你這邊的,你這算不算倒打一耙?”
云箬任他捂著半張臉,笑得眉眼彎彎,百里夜也跟著笑起來。
“肉來啦!”江北山端著幾盤肉出來,“你們在笑什么?說什么了?我也要聽。”
他把盤子放在桌上,萬知閑忽然皺了皺眉,琢磨了一下,看著林望瞇了瞇眼睛,嘶了一聲:“你剛才說什么?什么守寡,什么鰥夫?”
林望:“……啊,這個……”
萬知閑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百里夜:“很好,這么重要的事瞞著師父是吧?給我老實交代清楚,什么時候的事!在浮生秘境里的時候?”
云箬掙扎了一下,想暫時坐遠一點避免刺激到師父,卻被百里夜按著肩膀,只好不動了。
百里夜語調懶懶的:“再之前一點。”
萬知閑下意識繼續猜:“討伐玄陽宗的時候?”
百里夜:“再之前。”
萬知閑皺眉:“學院被妖獸入侵的時候?”
百里夜:“還在之前。”
萬知閑:“還在這之前!?”
云箬把臉埋在百里夜肩膀,沒眼看師父的表情了。
萬知閑還要猜,忽然回過神來,這是誰在審誰啊?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幾盤肉齊齊蹦了一蹦,怒道:“月辭你來問,你不驚訝?”
紀月辭:“……師父,我早就知道了。”
林望舉手:“我也早就知道了。”
江北山天真無邪:“什么鰥夫,鰥夫是什么啊師父?”
萬知閑:“是阿夜說的還是云丫頭告訴你們的?”
林望嘆了口氣:“猜都猜到了啊,挺明顯的,師父就一點兒沒看出來?”
江北山:“鰥夫是什么?”
萬知閑按著江北山腦袋讓他閉嘴。
好得很,看來是他一直在學院忙得忘了管管宗門這幫小崽子,小徒兒被拐了都不知道,明天他就動身回師門,好好管一管閑云宗的家事。
以后宗門的事他必須第一個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