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
謝衡就著絲帕慢慢擦拭刀刃,她變得安靜乖順許多,他自然不會主動說些什么,擦干凈匕首,把刀收起,折返回去。
這次不用他發話,身后的女子非常乖巧地跟了上來。腳步很輕,溫順,不吵不鬧……然沒一會:
“我以后再也不同你看戲了。”走了一會,柏萱穩了穩呼吸節律,憤憤不滿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這段巷子幽深,充斥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潮濕又臟亂。一腳下去,她踩了坑,只得提起裙子繼續數落:
“你再也不準用我的馬車!
“這些人是沖我來的,沒;羁诘脑挘驼也坏剿麄兪鞘苷l指使。明天你送我回趟娘家,我要把這事告訴我爹。還有督察辦的柳大人素聞鐵面無私,明察秋毫,他接手的案子,一定會追查下去!
四周太安靜了,偶爾拂過風的呼嘯聲。在這鬼魅魍魎的夜,吹得人心里發毛。柏萱這會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安靜,嘴里說個不停,見謝衡一聲不應,很是不滿:
“行不行,你倒是給個話!
不行她就再想別的辦法回柏府,這些人的路子太臟了,抓不著主謀,她以后的日子只怕天天都要提心吊膽,那怎么過。
許是不想繼續聽柏萱嘮叨,謝衡沖前方有光的出口抬了抬下巴:
“怎么沒剩,還有兩個!
其實還有兩個,已經跑了。他忙著找她,哪里顧得上。
柏萱順著他的提醒望去,小巷出口,她的馬車停在那,旁邊是福伯。他手里牽著繩子,繩子上綁著兩個人,應當就是壯漢口中的同伙。
活口就是突破口,柏萱臉上一喜,順嘴就夸了句:
“你真厲害!”
“?”謝衡擰著眉,表情怪異,決定不理她。
兩人并排往前走,他明顯察覺隔壁女子腳步輕快起來,看來,別的不說,剛剛夸他的那句,是真心的。
聽到腳步聲,福伯回頭。
哪曉得這一眼的功夫,兩只羽箭從暗處突然襲來。
福伯看著憨厚老實,身手卻不錯,反應迅速地避開箭。被綁著的兩人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羽箭穿透心臟,當場沒了氣息。
柏萱……居然還有殺手?這得多大仇,至于嗎?
她根本沒時間思考,憑著求生本能,抱住了謝衡的腰。
他修長清瘦,平日里看著沒多少肉,沒想到衣服包裹之下的身體很精壯。與她軟綿綿的體質不同,他的身體有些硬,被她摟著的瞬間,好像僵住了,呼吸也變得深沉。
柏萱猜他可能是生氣了,放緩語氣同他商量:
“我不懂怎么躲避這些箭,你帶帶我。你都救我了,總不能讓我倒在這里!
為什么不能?
謝衡伸手捏柏萱胳膊,柔軟的觸感,讓他不由頓了頓。
嫁進謝家這些天,她每日精心照顧自己,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似乎更豐腴了些。反倒是驗證了她嘲諷他的那句,全身上下,就這張嘴最硬,其他地方軟得一塌糊涂。
他松開手,她卻還抱著他。綿綿臉蛋貼著緊實的胸膛,身上有種很清淡的香味,甜而不膩,沖淡了這地方的刺鼻氣味。謝衡有些煩躁,一板一眼地說:
“不用帶,人走了!
這樣啊,柏萱立刻放開他。眼神望向四周,確實沒再看到暗器飛來。
福伯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問他:
“公子,要追嗎?”
“先回去!
“是。”
沒留下活口,但好歹自己活下來了。黑燈瞎火的,柏萱也贊同先回去。
查案抓兇手,是督察辦的事情。那位年輕的督察大人柳無殤在原著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厲害人物,上至皇子,下至百姓,除了天子,沒誰是他不敢動的。因此,他還有個外號。鑒于自己還要求人辦事,柏萱選擇過濾掉那個不好聽的外號。
她跟著謝衡上馬車。
車廂里的木桌上放了一盞漂亮精致的小花燈,暖黃色的光照映車簾,小小的空間隔絕了漆黑的夜,一切都變得熟悉且安全。
直到此刻,柏萱才如釋重負,緊繃的神經慢慢遲緩。
謝衡看著搖搖晃晃的桌子,以及顫顫巍巍的火光,忍了會還是沒忍住。
“你抖什么?”她曲起小腿,手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個小團子。身體貼著木桌邊緣,抖起來帶著木桌也晃得他眼花。
柏萱眼睫一抬:“我怕呀!
理直氣壯!
那雙今夜始終蒙上一層水霧的眼,兇巴巴瞪著他,似是嫌棄他太不解風情。遇上這么危險的事情,一句安慰都沒有就算了,還凈說些不知趣的話。
今晚不止她出乎意料,連他自己也反常地救下了她。
那一刻,腦子里不該救她的想法非常清晰?赡_像被什么拉住了般,完全不聽使喚地通往小巷。現在他想,大概是福伯的嘮叨太煩,是他自己本身厭惡用這種下作手段對付女子,又或是,他還沒有找到確切證據證明她害過他。
總之,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心里還沒緩過那股別扭勁。
瞧著柏萱柔軟無害的模樣,想到黑暗中她拿金簪抵著自己脖頸的那一幕。全程果斷狠決,手沒抖一下。那一瞬間,她才像個稱職的細作。可這會,她又不像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反問了句:
“你怕什么?”
許是他救了她,柏萱再看他這張臉,感覺和初次見面很像。溫和清凈,完全沒有后來的兇神惡煞,也不覺得礙眼。除了眼周青黑有點影響顏值外……好吧,不止一點,這人好像一年沒睡過好覺,眼袋那叫一個深,是讓她以為他弱不禁風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明白他意指什么,回過臉將下巴壓在手背,稍微抑制一下不受控制的腿:
“后怕!我打不過他們,落到他們手里,是個什么下場,你也很清楚。那會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本小姐美貌無敵,就這幾只陰溝里的老鼠,不配碰我一根頭發!”
她說得一本正經,較真的模樣讓謝衡有些好笑,于是真地笑了下。
然后,這位美貌無敵大小姐瞅了眼,開始恃靚行兇,得寸進尺,挪到他身邊。
頭發沒碰到,但是衣擺挨到了。
謝衡:“……”
他剛要開口攆人,女子聲音輕輕地說:
“謝謝!
“……”她果然很懂。
謝衡有點煩躁,為什么福伯趕馬車這么慢,太陽都快出來了,怎么還沒到家?
挨著他的女孩子一張小嘴不大,卻極其能說。他不說話,她倒是自在,嘴里吧啦個不停:
“我恩怨分明,你惹我生氣是一回事,救我是一回事。我分得清……”
“你不能應一聲嗎?太安靜了,我不舒服!
胸口悶悶的,像力氣被抽干了一樣,疲軟,發虛,哪哪都虛,視野自帶模糊效果,身體無法抑制發抖,還有點惡心。那壯漢丑陋的嘴臉,下流的話語,以及帶著兩兄弟脫衣服的畫面,布料摩擦的聲音在她腦中揮之不去,暈乎乎的想吐,這是典型的應激后反應。
謝衡當然看得出來,她那張平日里紅潤精致的臉,此刻白得像張紙,眼里的眼淚一直打轉。安安靜靜倚在自己身邊,像水里漂浮的小白花,脆弱可憐極了。
嬌弱,嬌氣,這是繼盛氣凌人,囂張狂妄之后,謝衡對她的第二印象。
一人千面,這才第二面。來日方長,他不著急。
謝衡緩緩合上眼,喉結輕滾:
“你可以催催福伯!
快點到家,她可以休息,他也可以清凈。
“那我就更不舒服!
柏萱當然沒催,馬車再好,那也是馬車,越快越顛,越顛越吐。
剛剛那股勁過去,柏萱開始覺得累,也不再故意沒話找話。馬車回到謝府,已是深夜。
兩人各自回屋,柏萱發現,紅杏不見了。
紅袖還不知道柏萱遇到的事,全部心思都在紅杏突然消失的這件事上。
“今日姑爺帶小姐出去看戲,奴婢想著你們一時半會回不來,便……便早早洗了回房歇了。奴婢先洗的,紅杏后去,但是一直不見人回來。我也出來找過,院子找遍了,又悄悄去前院那邊轉了圈,都沒找到。最后,青檀告訴我,咱們后院的偏門,有人打開了門沒鎖。奴婢猜想,紅杏當是出門了!
大晚上的,她一個清清白白姑娘家,哪敢出去亂找。
紅袖心下忐忑,紅杏怎么說也是在小姐身邊長大。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她肯定逃不了罪責。
“我問你,紅杏是不是對我有不滿?”柏萱聽懂了紅袖的意思,主人家出去玩,她們悄悄偷個懶,睡早些,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被人打劫的這晚,紅杏也跟著不見了。如此巧合,很難不懷疑。
“就……就……”
紅袖支支吾吾,心里害怕。小姐嫁到謝府的時間不長,是否真的將五皇子忘了干凈,誰也不曉得。從前但凡涉及到五皇子,小姐就會不理智。即便最近改變了些,她仍心有忐忑,不敢貿然開口。
“你直說便是,我不罰你。”
“紅杏她……仰慕五皇子。最近也確實說過大逆不道的話,只是目前,并未做出格之事!
“哦,她今天應該做了。先不管她,明日再命人去查。你準備下,我想洗澡!
她想,若今晚的事真與紅杏有關,那紅杏估計回不來了。
那些人擺明了要殺人滅口,紅杏自己跑出去送死,人家巴不得。
紅杏今日出了兩次門,都是來的妙衣閣。
此刻,她跪在面相陰柔的七殿下腳下。
“不知這么晚了,七殿下召見奴婢所謂何事?”
宋君哲收起手中折扇,笑瞇瞇走上前,用折扇挑起紅杏下巴:
“今夜之事,你功不可沒。我找你來,自然是封賞!
小姐死了?
紅杏心中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激動。小姐死了,她和紅袖是陪嫁丫鬟,會留在謝家替她守靈守墓。小姐不愿成為五皇子的眼睛,她愿意。從今往后,她會替五皇子好好盯住謝尚書和姑爺。
上一次離開妙衣閣,張富悄悄說,七殿下想給小姐一個教訓,要她機靈點,尋個合適的時機好好表現。
她只是趁今天,向張富透露了小姐和姑爺的行蹤,并順便說了姑爺對小姐不喜——是哪怕小姐出事了,死掉了,姑爺路過瞧見了,還會踩一腳的那種極度不喜。
于是,七殿下說,既如此,那就弄死,留她這個忠心的人在謝家更好。
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
紅杏仰著下巴看高高在上的七皇子,眼里光芒熠亮:
“多謝七殿……咳……”
折扇打開,順道切斷了她的聲音。
宋君哲面色陰狠,一腳踢開死不瞑目的尸體,語氣涼薄:
“蠢貨!去地下領賞吧!
無論紅杏傳的消息是真是假,今日的行動都以失敗告終了,那么,她必須死。
……
今天看了部恐怖片,又遇上人打劫,柏萱身心疲憊,沾床就睡了。
不出意外,她做了噩夢。
然而比噩夢更可怕的是,一覺驚醒,發現床邊站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