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Day51 /
空氣潮濕, 細風挾著雨絲撲了人?一臉,姜醞收起傘,站在教導處門外。
棕紅色的門緊閉, 門旁的窗也合著,灰色窗簾被拉上, 內里傳出很輕的交談聲,她聽不清楚, 只覺得頭腦發昏。
她只需抬手叩門,只要里面的人?說“進?”,她就能見到方時了。
不, 她現在見到的,應該是季一石才對?。
畢竟淮州十?二?中沒有叫方時的人?。
姜醞垂眸看著濕漉漉的地面, 雨勢漸大,檐下水滴落成一連連, 她安靜站著, 才發現自?己捏著傘的手在抖。
她到底了解方時多少?,又能了解他多少??
“哎這個?天氣真是不好啊, 我們沒法去室外了, 就在室內錄吧,我把窗戶打開,有自?然光會好一些。”
姜醞還站在門外, 她沒有勇氣推門進?去,老師的聲音逐漸靠近變得清晰, 她才后知后覺,還沒來得及反應, 門旁的窗戶就被猛地拉開了。
那?老師還在自?顧自?說話:“一石,等一會兒還有個?人?和你一起拍, 不過她是補錄幾句話,很快,這個?人?你應該知道,姜醞。”
“……”
一陣狂風吹過,把走廊上的殘破落葉盡數吹到了姜醞的腳邊,窗戶大開,里外的人?們對?視,當下竟是一陣沉默。
姜醞透過窗戶,抬眸和方時不可置信的目光相撞,她捏緊了手里的傘柄,眼眶熱熱的,卻笑起來。
“我已經到了,老師。”
……
室外的風不知何時變得瘋狂,也許是在姜醞踩碎鞋底落葉進?門的那?一刻開始,也可能是,她站在方時旁邊,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開始。
姜醞全程都在笑,補錄視頻不過三五分鐘,她卻笑得臉都僵了。
教導處的老師今天都在加班,有老師站在錄像機前圍觀,好奇問:“姜醞,你和季一石不認識嗎?”
“她只和他們班的許炳熟吧?”教導主任教過姜醞一年的數學,他正在審閱卷題,聞言抬頭,“我看她以前下課就跟許炳坐一起討論問題。”
“我們班季一石也是,下課就刷題,那?兩位學霸現在可以認識一下了。”
姜醞低著頭沒說話,余光瞥見方時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辦公室里的老師都在等待著二?人?回應,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再抬眸卻是告別。
“老師們,我想起家里還有點事,可能要先趕回去,今天的錄制應該就結束了吧?”
“啊,對?,對?。”站在錄像機后面的男老師點了點頭,“可以了,我已經保存了副本?,這次ok的。”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老師。”辦公室里的老師們點頭示意,她便往外走,伸手撈起擱在門邊的傘,頭也沒回地出了門。
“一石也要走嗎?那?也好,你愿意和姜醞一樣露臉真的太好了,現在是男大十?八變啊,都這么俊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記得查收視頻……”
姜醞撐著傘,已經頂著狂風走到了校門外。
天沒有再下雨了,她把傘舉在身前,這樣好歹能擋住些風,地面被雨澆得濕透,她每走一步,鞋尖都會帶起一串水珠。
“姜醞!”
姜醞在呼嘯的風聲中聽見方時喊她的名字,她腳步卻沒停,加速往前走。
不要,暫時不要和她說話了。
然而事與?愿違總是發生,姜醞遇到紅燈也不得不停下來等待。
她剛在人?行道前站定,身后便覆下來一片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不遠處幾聲短促車鳴響起,她的手腕被方時抓住,身前的傘微微傾斜,隨后她整個?人?落進?了溫暖之中。
方時在姜醞出神的片刻里搶過了她手中的傘,緊接著將她的肩一攬,傘面下滑,二?人?便被半罩在一片陰影里。
“……還給我。”姜醞目視前方,開口?說了三個?字,她的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
方時的手輕輕捏著她的肩,聞言手指緊了緊,他心慌得厲害,卻還是倔著回答:“我和你一起走。”
“我們不同路。”
“姜醞……”
前方的紅燈終于開始閃爍,姜醞這時候才抬眸看了一眼方時手中的傘,她和他的目光相擦,姜醞移開了眼。
反正沒有下雨了,不用?傘也可以,他喜歡就讓他拿去好了。
綠燈亮起的那?一刻,姜醞抬手拍掉了方時放在她肩上的手,往前走去。
“姜醞,你聽我說……”
方時把傘收起來,傘面上的雨滴還沒有干,淅淅瀝瀝淋了他一褲腿,他已經來不及在意這些,緊跟著姜醞走上斑馬線。
“姜醞。”
過了紅綠燈確認安全,方時才敢再次去拉姜醞的手,卻沒想到姜醞側身躲開了他。
“傘你想要就拿走吧。”姜醞突然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看著方時,“我不要了。”
“你聽我說好不好?姜醞。”方時看到她泛紅的眼尾,心都要碎了,他想靠近姜醞,可他往前一步,姜醞就往后退一步。
“我要聽你說什么?你現在要和我說,你就是季一石,是嗎?”姜醞咬了咬牙,撇開眼不再看他。
風還是呼呼刮著,他們站在人?行道上,這個天氣沒有什么路人,姜醞伸手將被風吹亂的鬢發捻到耳后,自嘲般笑了笑。
“不是說不會騙我嗎?其實從頭到尾都在撒謊,是不是,方時?”她的喉嚨里好像被塞了半個?檸檬,酸澀感一點點冒上來,她哽咽了一下。
“之前,是因為……”
“你說和我一起算重新開始,我信了,你說什么都坦白,我默認你從來沒有騙過我,但是你撒謊了,你從一開始就撒謊了。”
姜醞現在一點都不想聽方時解釋,她甚至不能看方時的臉,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她只覺得心猛然縮緊,回過神時眼淚已經掉下來。
她把臉一扭,用?手背把眼淚抹掉了。
不可以哭。
撒謊的是方時,做錯事的是方時,姜醞不流眼淚。
“季一石是我,姜醞……”方時見她落淚,心都碎了,況且讓姜醞哭的人?是他,方時后悔地擰住了自?己的大腿。
那?天為什么不提起,為什么不坦白。
如果說了實話,根本?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對?不對??
可他多害怕季一石這個?名字,多擔憂曾經的種種帶給他的痛苦會一樣影響到姜醞。
只要這個?名字和他綁在一起,他就會永遠陷在被打罵被貶低的沼澤地里,永遠出不來。
然而愛,愛又是坦白。
方時伸手想要把姜醞擁進?懷里,可她依舊是往后退,對?視的瞬間他看到她眼中的抗拒,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他重新變回了季一石。
膽怯、自?卑、恐懼,如同春雨后的不盡野草,便也在這一瞬的抗拒里,在他的心里瘋長出來。
“那?么現在你想以什么身份來和我解釋?方時?還是季一石?”
他垂下眸,眼中的溫熱被他掩去,淚水在他眼下慢慢滲開,他聽見自?己說——
“男朋友。”
“原來你還記得我們在談戀愛。”姜醞盯著不遠處的柳樹,風將垂柳吹得搖曳,她也就如此錯過了一場春盛時。
“方時,我們都冷靜一下吧。”
她的目光在方時手中的傘上停留了幾秒,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所措,方時想要開口?,她抬手阻止了。
“我不想聽,今天我不想聽任何解釋。”姜醞轉身時聽到方時極輕地、近乎哀求地喊她,她才略微平靜的情緒再次有了波動?,褪了紅的眼眶又熱了。
“我們明天,還一起回學校嗎?”方時問她。
姜醞腳步頓了一下,她袖下的手捏成拳,才沒在方時這樣可憐的語氣里徹底心軟。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了。”
再次抬步,姜醞幾乎是落荒而逃,她咬著唇,直到穿過長街,跑進?小?區,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周遭好安靜,風這個?時候也停了,她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臉上滑過一道濕熱,她伸手。
眼淚。
……
——
方時的大腦幾乎無法思考,此刻用?行尸走肉形容他倒也算貼切。
他抓著姜醞的傘回到小?區,這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從電梯走出,卻看到家門口?蹲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聽到背后傳來腳步聲,季馳國用?手撐著墻壁,緩緩地站起來。
“你回來了。”他轉過身,看到方時,朝他咧開了嘴,“電話也不接,把你爹關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方時的眸色一深,抓著傘的手指不由得蜷緊了。
“你又來干什么?”
“這話說的,老子來還要理由?什么意思,你這個?眼神什么意思?我來看看你不行?快點開門!”
他命令般的語氣讓方時心中更?不痛快,方時站在原地沒動?,冷冷地看著他。
“快點啊,怎么了,你那?個?女朋友在里面?”
季馳國的話語才落,方時的臉色瞬間變了,他幾乎是在同時開口?質問:“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你老子會不知道?”季馳國得意地笑起來,他把眼一斜,嘖了一聲,“人?家咋看上你的?就你這樣的,她眼瞎吧?”
“季馳國!”
怒火猛然涌上方時的心頭,他原本?的悲傷情緒在此刻一并化作了憤怒。
這個?畜生,季馳國這個?畜生。
如果不是因為他……
方時的拳頭向前的時候,季馳國來不及躲,他猛地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呼救,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強烈的痛意從下巴往上蔓延,季馳國呲著牙,抬眼卻對?上了方時眼中的暴戾。
方時如今已經比他高一個?頭了,看他都是居高臨下的姿態,好像在看一條狗。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慫意,緊接著他聽見了方時冷冰冰的語氣。
“你有什么資格說她。”
第52章 Day52 /
陳樾以為她自己是第?一個到寢室的。
今天還是下?雨, 窗邊的紗簾半拉著,能望見陽臺上的幾個空衣架被風吹得搖擺,寢室里的光線很?暗, 她把行?李箱往桌邊一靠,正準備伸個懶腰喊一聲“老娘回來了!”, 才發?現不遠處——姜醞的書桌上亮起一道光。
她的嘴巴張得老大?,但好在還沒有?發?出聲音, 想喊的話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里,她輕輕拍著胸口,目光在姜醞的書桌和?床上來回動了動。
姜醞的手機時不時亮起來, 她一開始竟然?絲毫未察覺,現在看來, 那一次次光亮原來如此醒目。
“姜……”
姜醞的床簾緊拉著,從外望不見里面?, 陳樾不知道姜醞有?沒有?睡著, 又怕吵到她,喊了一半又閉上嘴。
然?而桌上的手機又突然?亮起, 有?電話進來了。
來電有?震動提醒, 陳樾看到備注上的“媽媽”才愣住,頭頂上垂下?來的床簾被拉開,姜醞半條手臂伸出來, 抓在了床欄上。
寢室里沒開燈,實在昏暗, 唯一的亮源竟是手機屏幕,陳樾站在床邊, 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姜醞紅腫的雙眼。
“……”
二?人對視,沉默在手機的震動音里被無限拉長?。
姜醞側著身子愣在原處, 電話掛了,寢室重新陷入昏暗,她和?陳樾的對視也變得模糊。
她正要開口,陳樾卻突然?低頭,把她擱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遞給?她。
“阿姨的電話。”她說?完,站著沒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姜醞看了她一眼,接過手機給?姜蘭發?了條微信,又直起身把床邊的小夜燈打開了。
“怎么了?”她問陳樾。
燈光一亮起,她眼上的紅腫就清晰起來,陳樾怔愣地盯著她發?紅的鼻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姜醞見她不答,下?意識摸了摸眼角,有?點疼,可能是因為被紙巾摩擦了太多次。
“你沒事吧?”陳樾想了半天,擠出來這么一句。
姜醞眨了眨眼,想搖頭,然?而撞上陳樾關切的眼神,她安靜了片刻,開口說?:“我……”
她的嗓音有?些啞,語調低低的,帶著點委屈。
“我和?方時吵架了。”
她說?完,吸了吸鼻子,沒流眼淚,只從床頭抽了張紙巾,捂住了下?半張臉。
陳樾瞪大?了雙眼,才要開口,姜醞放在手邊的手機又震動起來,她瞥了一眼。
方時。
……
2201很?久沒有?圍坐在一起聊過天了。
這次的談話中心選址在姜醞的床上,陳樾盤著腿坐在床尾,她才把姜醞的床簾拉開,費洛安和?章怡冉的腦袋便從隔壁床冒出來,眼巴巴地望著她。
“所以方時和?醞醞是高中同學啊!”章怡冉一臉不可置信,“那他就直接說?唄,為什么要瞞著醞醞?”
她們?趁著姜醞去?衛生間,湊在一起悄悄討論。
“聽醞醞的意思,方時不是改過名嗎?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事不能說?啊?”
“可是一個高中生有?什么事……”
陳樾托腮看著眼前的兩位室友,她皺了皺眉:“不會是因為以前談過好幾個女朋友……”
她正打算繼續,衛生間的門被打開,姜醞出來時還在擦手,她把洗臉巾丟進垃圾桶,抬頭往上望。
“沒那么復雜,我只是接受不了撒謊。”她的眼睛熱敷過后消了不少腫,她把手機充上電,抓著床欄爬上床,抱著腿坐在床頭。
陳樾看著她:“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啊?”
“不知道。”姜醞背靠著墻閉上眼睛,“現在不想見面?,我也想不清楚該怎么辦。”
寢室里陷入沉默,姜醞的手指一下?下?揪著睡褲,突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向陳樾。
“你呢?”她問。
陳樾明顯愣了一下?,隨后她也學著姜醞的樣子把身體往后一靠,笑起來。
“我啊?算了吧,感覺回不去?了。”
她話語才落,就聽見自己的笑聲,輕輕的,像是釋然?又像是可惜,她偏頭看了看隔壁床兩位不敢吱聲的室友,又把目光投向姜醞。
“明天上午沒課,要不我們?晚上去?喝點酒吧?”
……
——
A大?隔壁的小吃一條街,街尾新開了家清吧。
姜醞進門時,門口的女酒保正在給?前一批客人介紹最低消費,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室友,陳樾把手機翻轉,讓她看屏幕里的酒水套餐。
“我們?找個角落的位置。”陳樾拉著她往里走,男酒保跟上來問她們?要寫什么酒,陳樾把手一揮,“我們先看看酒水單。”
姜醞扭頭看她:“你來過啊?”
“沒。”陳樾摸了摸鼻子,“做完攻略來的,不然?顯得我們?很?土。”
費洛安和?章怡冉走在她們?后面?,聞言嘖了一聲,姜醞坐到沙發?里,在昏暗的環境里拿起桌上的酒水單。
“根本看不清。”她沒忍住小聲吐槽,“你還是直接跟他們?說?我們?下?單了酒水套餐吧,土是遲早的事,前面?不用有?選酒水這個環節了。”
“啊呀!真討厭!瞎說什么大?實話!”陳樾真是要笑死了,她正打開手電筒看酒水單上的酒,先是看到了單子上一列的199,隨后聽到姜醞這么說?,她一把將酒水單合上了。
“我們?來之前下了個四人酒水套餐。”陳樾抬頭,在黑暗里和?酒保對視。
姜醞偏頭笑起來,肩膀抖了抖,就被陳樾掐了一把大?腿。
等酒保走了,四人對視,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哧哧笑聲在角落里響起來,陳樾把一旁的蠟燭放到桌子中央,看姜醞眼角彎彎的,心里的壓抑終于落了些。
“放心吧,我沒事。”姜醞看穿她的擔憂,往她身上靠了靠,用手指著桌對面?的室友,“聊點八卦。”
清吧的氛圍很?好,不遠處的吧臺此時已經坐了幾個清閑男女,調酒師搖酒的動作優雅,和?室內的背景音樂搭配得恰到好處。
陳樾晃著酒杯里的冰塊,正和?朋友們?分享著假期在高中同學那里吃到的新瓜,偶爾講到有?趣處會第?一時間大?笑,笑了兩聲又想起周圍有?人,立馬閉上嘴。
隨著室外夜色漸濃,進入清吧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姜醞坐在角落里發?呆,手里的酒杯掉落的水珠在她的襯衫上浸染開,她喝了半口酒,伸手去?拿紙巾。
“要不我們?坐這兒?”幾個男大?學生走進來,有?人指著姜醞他們?桌旁的空桌,“吧臺那邊音樂太吵,”
姜醞手里正捏著紙,聽到聲音時抬頭,她先望見了隔壁桌上才點燃的蠟燭,隨后耳邊傳來椅子被拖動的聲響,她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
“……”
蠟燭搖曳的光投進她眼里,晃啊晃啊,她有?些醉了,似乎是瞧見那個男生對她笑了笑,她移開眼,陳樾將她拉進懷里,語氣柔柔地喊了她一聲“醞醞”。
姜醞抬手把眼睛一遮,應她說?:“嗯。”
自古就有?詩人說?,借酒消愁愁更愁,姜醞想,這是對的。
她和?朋友們?待在一起很?開心,她們?會無限包容她當下?所有?的情緒,無論好壞。
可這樣好的環境里,她果然?還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方時。
她的微信里積攢了幾百條未讀消息,電話列表里躺著幾十條未接來電,她明明知道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她還是選擇逃避了。
舌尖染上一抹酒精的麻,姜醞放下?酒杯,起身說?要去?衛生間,陳樾給?她讓開了位置,叫她注意別摔倒。
但轉角走廊上卻明亮,和?一旁的酒區截然?不同,姜醞走上樓梯就看見了洗手池。
她從鏡子里看了一眼自己,有?點丑,眼眶還腫著,兩頰又因為酒精變得燙紅,她伸手摸了摸臉,然?后把水龍頭打開,接著水往臉上撲了一把。
冰冷的水砸在她的臉上,終于給?她帶來一絲清明。
耳邊垂落的發?絲有?些被打濕,她伸手去?抽紙,抬眸望向鏡子時,才發?現身后站了個人。
姜醞嚇了一跳,差點就叫出聲,她抓著紙巾的手指倏然?捏緊,人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啊,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剛剛上來的時候你沒有?聽見啊,實在對不起。”
姜醞看著眼前的男生。
好一陣熟悉感。
“我就是坐在你隔壁桌的,你記得嗎?”那男生笑起來,眸子閃亮亮的,“你好,我叫范鹿,可以認識一下?嗎?”
姜醞這次看清了他的臉,是很?干凈的長?相?,眉毛濃黑,眼睛大?大?的,她想起剛剛陳樾在酒桌上聊起的一個詞——小奶狗。
啊,像是這種類型的,姜醞心想。
他人禮貌在前,姜醞也不好直截了當地拒絕,于是她也朝范鹿點點頭,“你好,我叫姜月。”
“你的名字真好聽。”范鹿對上姜醞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月亮的月嗎?”
“嗯。”姜醞用手背悄悄將下?巴的水抹掉了。
她往前走,不想停留在衛生間門外,范鹿便跟著她來到了樓梯口,頗有?些緊追不舍的意思。
“那,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他見姜醞要走,有?些急了,快走幾步跟上姜醞,“可以加個微信嗎?”
姜醞的眉微微蹙起來,她正想開口拒絕,卻聽見樓梯下?方傳來比她更快一步的拒絕。
“不可以。”
她猛然?抬眼,撞上那雙無比熟悉的眼眸,突然?感覺心跳停了一瞬。
她的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水珠,使得她的眼前有?些模糊,發?怔的下?一秒,樓梯下?的人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你是誰?關你什么事?”
姜醞垂下?眼,想要離開,手卻被人一把拉住,她用力掙了掙,卻沒掙開。
“我是她男朋友。”
第53章 Day53 /
姜醞不知道這算是方時的習慣還是癖好, 他似乎總喜歡把她禁錮在角落里,她本來就比他矮一頭,兩手被抓著貼在墻上, 只能?抬眼瞪著他。
“方時,你放手。”她皺了皺眉。
方時看著她沒說話, 廊道盡頭是一間空包廂,他動了動手, 門隨之打開,他手上微微用?力,攬住姜醞的腰, 趁著她愣神的片刻,把她拉進?了門。
包廂里只開了盞昏暗的壁燈, 姜醞覺得眼前一黑,熟悉卻帶著侵略氣息的吻便狠狠落了下來。
姜醞才喝過酒, 舌尖依舊殘留著一抹淡淡的酒氣,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唇上就傳來了痛意。
她咬住的齒關在瞬間被撬開, 溫熱包裹住她柔軟的唇, 挾住了她的呼吸,方時原本輕圈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緊,她被抵在墻上。
他好用?力, 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里,和他融為一體。
姜醞沒見過這樣的方時,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承受過方時這樣的吻。
他從前的親吻一直溫柔。
姜醞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今天吻她的人變成了一匹野狼,要把她拆吃入腹。
“姜醞。”
方時的唇離開她時, 目光同姜醞的砰然相撞,他于昏昏燈色下窺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情欲,腦海中本已平息的瘋狂念頭再次生根發芽,如爆破般涌上來。
他不顧姜醞伸手擋他,又?一次低頭吻了下去。
他可能?真的瘋了,方時想,好久沒有?見她,陳樾她們通風報信,他才跟來這里,然而正好碰見有?陌生男人和她搭訕,他腦中拉緊的弦在頃刻間崩斷了。
和陌生人都能?禮貌聊上幾?句,不能?理?一理?他嗎?
哪怕,看他一眼也?好啊。
“姜醞,姜醞……”
他側過臉,濕潤的唇咬住她的耳垂,聽見她吃痛,又?低下頭去,吻在她的鎖骨,開口似是夢中喃喃,一遍又?一遍叫著她的名字。
“對不起,你理?理?我,好不好?”
真的很?想,很?想你。
想得快要瘋掉了。
他低頭埋在她的脖頸,聽著她微微喘氣,卻沒有?說話對他說話,一個字也?沒有?。
“你這幾?天沒有?回我的消息,那我們找個時間,我和你說那些,”方時的話頓了頓,接著才繼續,“所?有?的事情,我和你說,好不好?”
“我并?不是故意……”
他一邊說著,發現姜醞還是一聲不吭,原本輕輕抓著她手腕的手下移,要去牽她。
姜醞的手躲了躲,方時瞬間一愣。
他的目色黯淡下去,卻還是倔強地拉住了姜醞的手,強行與?她十指相扣。
“方時。”
姜醞開口時,嗓子?是啞的,她垂眸看了一眼方時同她交疊的手,眼眶突然熱了。
酒精游離在她的身體里,這個時候終于有?了醉酒反應,她的身體在親吻中燃燒,差點連她的思緒都被燒得一干二凈。
“如果我不發現,你不會說的。”
不遠處的壁燈閃爍了幾?下,姜醞感覺到方時的手猛然收緊。
“不是的。”
不是的,他第一次以戀愛軍師的身份約她見面,后來一次次故意或不故意的相遇,他的確是想過不如不坦白的。
可后來和她在一起,方時下過決心,他總要和她說清楚過往。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瞞著她,從一開始就不想。
但是,這個時候說這些,還有?用?嗎?
方時看著姜醞,她的眼神重歸于平靜,仿佛之前的意亂情迷都是他的錯覺。
他和她對視,心中忽然升起一陣無由來的慌亂。
怎么樣都可以,讓他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說,千萬不要說那句話。
方時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另一只原本落在姜醞腰間的手松開,急忙要去捂住她的嘴。
然而姜醞先一步開了口。
“我覺得,可能?是我們兩個都還沒有?想好。”她想體面地笑一笑,卻無論如何也?扯不開嘴角,只能?任憑眼角一點點泛起濕意,“我接受不了隱瞞,也?許你是有?苦衷的,但不重要了,都已經發生了。”
“不是的,姜醞,你聽我說……”方時搖頭,不愿再讓她說下去。
姜醞動了動和他相纏的手指,他還是沒放開她。
“太草率了。”她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
“方時,我們分手吧。”
樓下大概是有?人把杯子?打碎了,玻璃破碎的聲音透過木地板悶悶地傳上來。
包廂里的壁燈倏然滅了,周遭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方時站在原地,聽見門聲開了又關,他一動沒動,時間仿佛停止了。
姜醞說了什么,她說。
分手。
碎裂的也?許并?不是樓下的玻璃杯,也?許是他自己。
方時垂在身側的手僵硬地動了動,他的目光追隨著姜醞離去的背影,喉間像是被塞了塊堅硬的石頭,他說不出話,眼眶憋得泛起了紅。
他想追出去,可門被猛地關上,黑暗爭先恐后地包裹住他,將他扯進了絕望的深淵里。
……
姜醞回到酒桌邊時,她那三位通風報信的好室友正湊在一起下賭注。
“我賭兩杯奶茶,有?戲。”
“三杯吧,我覺得也?有?戲。”
“但我覺得按照醞……”陳樾微微蹙眉,她捧著酒杯,昏暗環境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一抬頭看見姜醞朝著她們走?來,趕忙換了話題,“這次春訓吧,我覺得還不如叫夏訓呢,五月份天氣都熱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她故意抬高了聲音,欲蓋彌彰,費洛安和章怡冉同時回過頭。
“是,我覺得也?是,過段時間就要熱起來了。”費洛安想借著桌上微弱的燭光去看一看姜醞的臉上的表情,然而坐在她身邊的章怡冉把她的臉一拍,朝她搖了搖頭。
姜醞拿起了座位上的單肩包,從里面把充電寶拿出來遞給陳樾,說:“我先回去了。”
陳樾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么,她和桌對面的二人對視一瞬,只沉默地接過了姜醞手里的充電寶。
清吧里的背景音樂突然換成了一首《My One and Only Love》,她愣神的片刻里,姜醞已經轉身走?了。
……
室外下起了淋漓小雨,雨絲飄搖密集,在偌大天地間織出一張潮濕的網。
姜醞沒有?帶傘,也?沒有?心情在周邊找是否有?售賣雨傘的商店,從清吧這條街走?回學?校不過十分鐘,她低下頭,腳步加快往前走?。
她的思緒已經混亂到極致,甚至有?幾?個瞬間不敢相信原來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她那時候不敢去看方時的眼睛,腳下沉沉,最后還是選擇了逃跑。
到底是怎么走?到這個地步的,姜醞混亂地想著,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她路過打傘的人群,發絲上蹭過一串細小水珠。
身后傳來一陣笑,夾雜著幾?聲驚呼,她抬手抹掉臉上的濕漉,分不清到底是雨大了還是流了眼淚。
她就這樣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寢室里,外衫幾?乎濕透了,她脫下來,又?去陽臺扯了自己的干毛巾胡亂擦了擦頭發。
陽臺的落地窗忘記關,風吹得窗門晃蕩,姜醞伸手關了窗,擱在書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喂,姜醞?你周末有?沒有?時間?”
來電的是許炳,姜醞垂下眸,輕輕“嗯”了一聲。
許炳向來是個敏感的人,往常要是聽見姜醞這樣的動靜,早就起了疑,今天卻不知道怎么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姜醞的情緒。
他在那頭的語氣很?是激動,姜醞努力定下神,問他怎么了。
“哎呀,就是……”許炳哈哈笑道,“我和我女朋友和好了來著,她之前一直說想去A大逛逛,你周末要是有?時間,要不帶帶我們?”
原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姜醞呆呆地望著桌上的專業書,愣了片刻,說“好”。
“周日吧。”她的聲音還啞著,“周六我要先和室友去圖書館完成小組作業。”
“你感冒了?”許炳在電話里問她。
姜醞搖搖頭,動作完才意識到他看不見,于是朝著聽筒里回了句“沒有?”。
“最近天氣多變,你可千萬注意別感冒了。”許炳囑咐她,話畢又?想起什么,讓姜醞不要掛電話,“對了,要不你把你男朋友也?帶上唄。”
“什么?”
“你還跟我裝呢?再瞞下去你們倆都要一百天紀念日了吧?寒假那次我就看出來了,你以為我眼睛瞎了嗎姜醞?你可別見面的時候告訴我,我其實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姜醞捏著手機的手僵了僵,她沒說話,閉了閉眼,又?睜開,往后靠在了冰冷的墻上。
“你……”
許炳這個時候才終于隔著手機屏幕捕捉到了姜醞的不對勁,他在漫長?的沉默里小心翼翼地開口。
“怎么了,姜醞?你們倆吵架了?”
“你別不說話啊,怎么回事?他要是欺負你,我就去宰了他。”
姜醞感覺心突然抽痛了一陣,她明明閉上了眼睛,眼淚居然還能?止不住地往下墜。
“姜醞?”
“嗯。”姜醞顫著聲音應道。
室外的悶聲春雷又?響起來了,閃電劃破漆黑天幕,云層遮住了月亮,雨在霎那間滂沱了。
“我和他分手了。”
第54章 Day54 /
從清吧回來后, 2201的氛圍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所有人?都意識到那天通風報信的結果大概是適得?其反,因此不敢再多提半句。
特別?是章怡冉,原先常常在寢室里講起法學院的八卦, 現在連法學兩個字都不再提。
但姜醞依舊跟沒事人?似的和他們一起上?課下課,做實驗和戶外采集一節課都沒有落下, 期中考的成績還?是穩居第一,甚至還?抽空去參加了大學生英語競賽。
姜醞收到競賽的復試通知?時, 寢室里就只有她?和陳樾在,她?看完郵件又把筆記本合上?,抬頭恰好?看到陳樾正?隔著?爬梯幽幽地?盯著?她?。
“……很嚇人?哎。”姜醞眨了眨眼。
她?沒什么被嚇到的反應, 陳樾撇了撇嘴,快速起身?爬下床, 搬好?椅子坐到了姜醞旁邊。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陳樾還?是盯著?她?。
“嗯。”姜醞點頭,“怎么了, 你又想?偷吃洛安桌子上?的干脆面嗎?”
陳樾聞言愣了愣, 原本醞釀完畢的情緒在瞬間崩塌,她?瞪了姜醞一眼, 居然真的回頭看向費洛安的桌子。
“謝謝你提醒我, 我今天一定?會記得?找她?要干脆面的鏈接,實在是太好?吃了,我跟你說……等等!”陳樾舉起三根手指, 說著?說著?才發現話題跑偏了,她?立馬拖著?椅子靠近姜醞, 和她?對視。
“醞醞,你不要試圖阻止我展開話題。”她?用?手戳了戳姜醞的膝蓋, “我問你,你和法學專業那位, 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她?不提方時的名字,用?了“法學專業那位”,姜醞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你笑什么啊!好?恐怖。”陳樾被她?嘴角的笑意驚得?不敢再說第二句,她?觀察著?姜醞臉上?的表情,試圖通過?肉眼看出些什么。
寢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關門發出的巨大聲響,姜醞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才過?八點,大概是對面寢室的同?學睡過?頭急著?去趕早八。
今天的陽光很是明媚,寢室里的窗簾一早就被陳樾拉開,入室的光線金燦燦,洋洋灑灑地?落在不遠處的窗臺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姜醞突然覺得?心里緊繃的弦松了松。
她?往后靠著?桌沿,把椅背上?的靠枕抱在了懷里,陳樾和她?對視,她?依舊是笑了笑。
“分手了。”她?回答,又接上?一句,“你沒有看出來嗎?”
“……我,之前不確定?。”陳樾想?過?許多種可能,開口之前連最壞結果的安慰話都在心里聯系過?好?幾遍,可當她?聽見分手這兩個字,大腦還?是短路了。
姜醞說分手的樣子太平靜了,就好?像在說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樣,但討論午餐吃什么似乎會激動一點,而不是……
陳樾把腿一彎,整個人?都縮在了椅子上?,她?抱著?膝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干什么?”姜醞看著?她?,“在想?要怎么安慰我嗎?那可別?,我沒事。”
她?說她?沒事,陳樾也沒見她?在她?們面前露出過?難過?,要不是她?昨天半夜里聽見她?帶著?哭腔喊了句走開,陳樾就要相信她?了。
“你還?記得?我之前分手嗎?就在寒假,和你打了一周的電話,哭了好?久好?久。”
姜醞這些天因為?要準備競賽,熬了幾個大夜,連下巴都瘦得?尖尖了,但也許不只是因為?競賽,陳樾想?。
比起姜醞的冷靜理智,陳樾反而更希望她?能露出一點點分手該有的情緒。
“醞醞……”
姜醞放在腿上?的手機突然震動,打斷了陳樾,姜醞搖頭示意沒關系,讓她?繼續說,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隨后把手機放到了書桌上?。
“可能是每個人?對待情緒的態度不同?。”姜醞想?了想?,抬手輕拍陳樾的臉,“看來這幾天把你們都憋壞了,我真的沒事,只是感覺好?像做了場夢。”
只是到現在都沒有徹底醒過?來。
“但是你們之間的問題,真的解決不了嗎?”陳樾經歷過?分手的痛苦,因此看待姜醞分手時也難免帶上?了自己情緒,“你要不要聽他解釋一下呢?也許誤會解開就……”
姜醞起身?把費洛安桌上?拆開的干脆面抓起來,塞到了陳樾手里,她?彎腰和陳樾眼對眼,問她?:“你還?記得?我當時問你,要不要和袁思源聊一聊,你回答了我什么嗎?”
不用?了,結束吧。
陳樾愣在原位,手里的干脆面包裝隨著?她?手指的抖動發出細微的窸窣聲響,她?怔怔地?看著?姜醞從衣柜里拿出晚禮服,最后在沉默里嘆了口氣。
“要去彩排嗎?”
“是啊,最后一次,剛剛就是群里發的通知。”姜醞點頭,把擱在鞋柜里的高跟鞋打包放進?袋子里,回頭朝陳樾擺了擺手,“別?想?那么多啦,我真的沒事,吃點干脆面快回去再睡個回籠覺吧,好?不容易沒早八別委屈自己早起了,嗷。”
她這聲“嗷”終于把陳樾逗樂了,見她?就要出門,于是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卻沒想?寢室門被一把推開,費洛安提著幾個熱乎乎的包子回來了。
“哎?醞醞,我帶了包子回來,你喜歡的豆沙包,還?有紅棗豆漿!”
姜醞于是跑出去又跑回來,接過?早餐朝費洛安做了個飛吻,費洛安轉頭看向寢室里的陳樾。
“她?……”
陳樾點點頭,又搖搖頭。
“算了。”她?說。
——
姜醞一直走到禮堂后臺的入口處,藏在心里的那些不安情緒才終于忍不住冒了出來。
提出分手后她沒有再見到過?方時,姜醞刻意回避,連上?周的彩排也請了假,但今天……
她?的腳步停在臺階邊,突然不敢進?去了。
彼時她?因為和方時站在同一個舞臺而高興雀躍,而今的舞臺又重新變成了她?膽怯的源頭。
“姜醞?你怎么站在門口發呆,快進?去吧,彩排要開始了。”
路過?的是隔壁臨床醫學2班的班長,姜醞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了入口門旁,朝她?招手。
“上?周你沒來,我們都把現場布置好?了,咱們學校的禮堂可真大,那天可把我累得?夠嗆。”班長是個外向E人?,拉著?姜醞去后臺的路上?自顧自便能說上?半天,姜醞不愿冷場,只能笑著?應幾句。
此時后臺已經聚了不少人?,姜醞進?去時差點被拿著?話筒跑過?去的男生撞到肩,她?往一旁躲了躲,回頭發現班長早已跑去調音臺和學生會的同?學聊上?了。
離彩排開始還?有半個小時,負責晚會的老師還?沒到場,姜醞于是抱著?禮服進?了更衣室。
她?還?是穿不慣高跟鞋,總覺得?腳心像是空了一塊,但幸好?不怎么影響走路。
更衣室里除了她?再沒有其他人?,姜醞換完衣服就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彩排群里通知?主持人?十分鐘后舞臺在集合,她?跟著?隊伍回復收到,對著?鏡子又補了點口紅。
一會兒看到方時,她?就當做不認識他,只是主持晚會活動,等活動結束了就好?了。
姜醞低頭盯著?鞋尖發怔,沒注意到更衣室的門被輕輕打開,直到腳步聲臨近,她?才下意識回過?頭。
“……”
姜醞的身?體一僵,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這時候像是故意,更衣室外響起了一首情歌,透過?厚重的門,傳進?來模糊的旋律和模糊的歌詞。
她?捏緊了手機,垂眸將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和迷茫掩去了,她?心中暗暗吐槽調音臺的同?學,放什么試音不好?,非要放首情歌。
高跟落地?時傳來一聲清脆的碰撞響,姜醞伸手把禮服扯齊了,抬步便往外走。
“姜醞。”
姜醞裝作沒聽見,手按在門把手上?,就要開門。
更衣室里的光線本來就暗,身?后的陰影覆下來,姜醞眼前更暗一層,門被打開一條縫,又被內里的一股強力猛然關了起來。
姜醞微微抬了抬眼皮,感受到手背傳來的熱度,她?站著?沒動。
“你好?同?學,麻煩讓一下。”
“不。”
方時的嗓音里染著?一抹難以忽視的沙啞,不知?怎的會讓人?想?起寂寥的深秋,他這一個字像是地?上?被碾碎的枯葉,風一吹便散了。
姜醞的心倏然一酸,她?抿了抿唇,將心頭的苦澀壓下去。
“彩排要開始了,不要影響整體進?度。”
“還?有七分鐘。”
“……”
姜醞皺起眉,身?后的溫度節節攀升,她?幾乎要忍不住回頭推開方時,可來回拉扯總是徒勞,她?現在只想?快點從更衣室里出去。
“手,拿開。”方時的手還?捏著?她?的,制止住她?開門的動作,他的手心恰好?按在她?屈起的指關節上?,兩手交疊,沒有一絲空隙,看起來難舍難分。
“你把我微信拉黑了。”
姜醞覺得?方時可能是瘋掉了,從上?次在清吧他鎖著?她?的腰吻她?開始,從她?提出分手開始。
他好?像聽不進?去她?說的話,她?叫他放手,他卻得?寸進?尺地?往前半步,幾乎要貼住她?。
但他似乎又尚存一抹理智,除了相觸的手,再沒有其他越界的舉動了。
“方時,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沒同?意,姜醞,我沒有同?意。”
姜醞的話一頓,這次終于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他。
分手又不是離婚,哪里需要他也同?意,姜醞想?反駁他,然而四目相對,她?又驀地?怔住了。
方時的眼里居然隱隱閃著?淚光,她?心想?是看錯了,想?要眨眨眼確定?,就看見他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淚。
那滴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落在了她?裸露的手臂上?。
燙的。
姜醞完全呆住了。
她?站在原地?,方時原本拉住她?的手突然松開了,她?只感覺到手背的熱度消失,下一秒卻被他拉進?了溫熱的懷抱里。
“你要干什么。”她?僵硬地?開口,用?手去推他,“放尊重點方時,我們已經分……”
她?的話驟然停止。
姜醞身?上?這條晚禮服的設計很獨特,綢緞在頸部繞上?松垮一圈,雙肩半露,往下嚴嚴包裹住胸背,再掐住腰身?,顯出身?材來。
吻落在她?的肩頭,帶著?微微潮意,她?聽見方時的呼吸聲同?時落下來,心跳仿佛漏跳一拍。
瘋子,這是姜醞第一個念頭。
“姜醞,我們能不能不分手?”
“我們已經結束了。”
更衣室外已經有人?在尋找消失的主持人?了,姜醞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深吸了一口氣,狠下心猛地?推開了方時。
“彩排要開始了,我先走了。”她?開門的動作飛快,才一瞬的功夫,人?便沒了蹤影。
周遭的光線昏暗迷離,方時站在原地?,抓緊了手中的紙稿,只覺得?全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空。
她?真的不要他了。
第55章 Day55 /
舞臺燈光亮起時, 姜醞恰好?拉開后臺的帷幕。
臺下的觀眾席座位上?空無?一人?,空座從頭?蔓延到遠處的禮堂大門,她抓著手里的主?持稿, 聽見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叫她上?臺。
姜醞回頭?應了一聲, 然而之?前排練并沒有正式走過這條主?持人?通道,她抬步時鞋跟勾住了腳下重疊的地毯邊緣, 差點沒站穩,就要?摔倒。
“小?心!”站在一旁的學姐注意到姜醞側倒的動作,趕忙伸手要?去扶她。
昏暗環境里不?知何?時站定了一個高大身影, 落在地上?的影子被寥寥無?幾的燈光拉長,那人?的速度更快一籌, 先一步抓住了姜醞的手臂。
“哎呀,是你。”學姐收回了手。
姜醞幾乎不?用猜, 她連方時手心的溫度都熟悉。
她抬了抬腳, 卡在地毯下的鞋跟便抽離出來。
“謝謝。”
她低眸道謝,語氣里帶著疏離, 但周遭太暗了, 因?此看不?清她臉上?神情,也因?此叫人?分不?出這份疏離到底是真心還是故意。
方時的指尖顫了顫,然后悄然將手松開了。
帷幕被徹底拉開, 這時候光線才終于撲進來照亮腳下一隅,姜醞抿了抿唇, 提起禮服往舞臺走去。
臺下此時已經站了幾位指導老師,他們會在今天的彩排里確定最終的走場順序, 姜醞被安排在右邊的第二位,和她并肩的果然還是方時。
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彩排當中, 手里的主?持稿邊角已經被她揉皺。
“好?了,就按照這個順序,你們四位同?學千萬要?記住,下周晚會正式開始前一個小?時還會再走一遍,走位上?絕對不?可以出任何?差錯,好?嗎?”
姜醞點頭?,又聽見臺下的指導老師拍手說“那就解散吧”,她僵了半天的身體才終于松弛下來。
太好?了,可以走……
姜醞把手上?的主?持稿一收,刻意扭頭?不?看方時所在的位置,卻沒想到正好?和舞臺帷幕后面站著的方瑜對視上?了。
“……”
方瑜朝她擺擺手,姜醞心覺不?好?,右眼皮緊跟著跳了跳,還沒來得及移開目光,方瑜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她走過來。
“走吧,就差你們倆了!”
姜醞聞言微愣,沒有想明白什么叫做“就差他們倆”,她不?解地看著方瑜。
“要?去哪里?”她問。
“社團聚餐啊,你沒看群里通知?”方瑜歪頭?看著她,“你們下午不?是都沒課嗎?中午我們去海底撈,然后再去KTV團建。”
言罷,方瑜笑?起來,又篤定道:“你就是沒看群消息,是不?是!”
姜醞這才想起來手機被她放在了更衣室的包里,她擺擺手解釋,方瑜手動閉麥,拉著她往后臺走。
走了幾步她又停下,回頭?招呼還站在原地的方時。
“愣著干嘛你?”
……
姜醞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過火鍋了,社團成員的口味不?同?,但在“不?要?清湯鍋”這件事上?難得保持了一致立場。
菌菇湯算清湯,雞湯也算。
姜醞這幾天不?敢再吃辣,怕萬一壞了嗓子影響晚會主?持,于是就著番茄鍋吃了個半飽,后來覺得膩了,縮在角落里喝了兩杯酸梅汁。
她吃飽了有些犯午困,只抬了抬眼,偷偷瞥過坐在離她很遠的方時,又低下頭?,從鍋里撈了兩片熟透的山藥吃。
山藥被煮得很軟糯,但對于姜醞來講太熟了。
不?好?吃。
她放下筷子,盯著火鍋里沸騰的湯發呆。
桌上?的鍋氣從寥寥無?幾變得濃濃,又從沸騰歸于平靜,團員們喊著立馬就要?去KTV,說是乘勝追擊,要?中氣十足地唱上?一首《好?漢歌》。
然而來的這家KTV……
姜醞跟在人?群里,臉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商場里的KTV有那么多家,他們團建就偏偏選了這一家。
第一次來這里,他們以戀愛軍師的身份玩過真心話大冒險。
第二次來這里,他們躲在無?人?包廂,地下戀情卻被意外撞見。
這是第三次……
姜醞和方瑜并肩走著,方時還是和從前一樣走在后面,只是這次他們之?間拉開了些距離。
她原先沒有在騰騰熱氣中看清方時的臉,此刻走入包廂內,更別想再探尋到一絲別的什么意味。
大家找了卡座坐下,幾個活絡成員早就跑到點歌臺先一步抓住了麥克風,方瑜被起哄說社長要?打頭?陣唱第一首,包廂里頓時熱鬧起來。
姜醞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戳著鍵盤,一一回復群里室友的消息。
“對,彩排早就結束了,午飯不?回來吃,因?為社團突然通知要團建。”
“是的,現在已經吃過了,可能會晚回,晚飯應該回來吃吧,或者你們幫我在食堂帶根水果玉米。”
“……”
她低著頭?,沒注意到熱烈歌聲已經停下,大家圍坐在一起,有人?敲了敲桌面,說要?玩擊鼓傳花。
“姜醞?坐過來點!”
試圖把自己隱藏起來的姜醞因?為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被抓了個正著,不?愿駁了大家興致,她只能扯了扯嘴角,往一旁挪了挪。
有人?在暗黑中坐到她身旁,姜醞怔愣片刻,緩緩轉頭?看到了身邊抓著麥克風的學姐朝她笑?。
“我坐這里,可以嗎?”
姜醞點頭?,一包抽紙被扔到桌面上?,方瑜提議用這個代?替花,大家笑?起來。
她抬眸看了看。
原來他坐在桌對面,離她比在海底撈更遠。
手機里的虛擬鼓聲響起,姜醞的目光偏移,那包可憐的紙巾像是沒人?要?的孤兒,飛快地在桌前轉圈。
要?到她了。
姜醞下意識咬住了舌尖,眼睛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紙巾,包裝窸窣落入她手,她就要?扔出去。
鼓聲卻停了。
“……”
剛剛是誰覺得這包紙巾可憐的?應該不?是她吧?
姜醞在起哄聲中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把手里的紙巾放到桌上?,保持著臉上?的面無?表情。
“要?問什么?你們要?問姜醞什么?”
桌上?有人?拍手,不?知是誰笑?起來,酒杯碰撞聲也同?時想起,姜醞聽到問題,是大二的學哥問的。
“你們都不?問那我可問了!”
“你問,你問!”
唱臺的燈光突然閃爍,姜醞抬眼時恰好?被一閃而過的霓虹色晃了眼睛,她偏頭?躲了躲。
“姜醞,你有沒有對象?”
“唔——哇——”
姜醞捏著手機,沒作回答,一旁的學姐見狀用手肘輕輕戳了戳她。
方才那道光果然是閃到了她的眼睛,姜醞心想著,垂眸就要?回答。
唱臺那頭?的待機音樂毫無?預兆地響起來了。
姜醞張了張嘴。
“沒有。”
“她有。”
她的聲音和另外一個方向傳來的幾近重合,然而回答卻截然相反。
姜醞只覺得心跳微震,倏然抬眼,在昏昏燈光下對上?一抹亮色。
那是方時的眼。
第56章 Day56 /
唱臺那頭的待機音樂起得突兀, 卻?恰好將人群中同時響起的兩道音色遮掩,不知是誰失手打翻了手邊的酒杯,一陣慌亂之后, 先前的有與沒有都不再重要。
學哥又問了一次,姜醞搖頭, 說?:“沒有。”
有人起哄,姜醞權當沒聽見?, 她也?不抬頭,不是怕對上學長探究的目光,是其他。
其他只有她懂的、于她而言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的眼?神, 透過漫漫暗色,似乎要將她點?燃。
他們已經分手了, 姜醞想。
她最終還?是接過了學姐遞來的酒,微微仰脖喝了半口, 桌前的游戲氛圍濃厚, 她參與了幾次,好在沒有再接到過“花”, 聽著大家問著或深或淺的問題, 沒有注意到手機亮起又滅了。
擊鼓傳花玩到要散場,姜醞的身側突然?閃過一道黑影,她下意識往右邊看去?, 方瑜路過她,拉著方時去?到了卡座的另一邊。
路過時, 她聽見?方瑜問:“淮州那邊的事情怎么處理?你?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淮州。
姜醞愣了愣,她把?酒杯推到桌邊, 放在膝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險些分神, 又在瞬間回過神來。
來電的是姜蘭。
包廂里重新響起K歌歌曲的旋律,姜醞于是起身往外走,路過方時那處,她垂下眼?,隨后推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燈光晃得她眼?花,姜醞接起電話。
“醞醞,你?終于接電話了。”姜蘭那頭的像是松了口氣?,“媽媽給你?發的微信是不是還?沒有看?”
“嗯,今天社團聚餐,怎么了嗎?”姜醞說?著就要去?看微信,姜蘭平時沒有急事不會給她打電話,她有些心慌,手上動作比姜蘭慢一步。
“我和你?說?,你?不要著急,外婆今天在家里突然?暈倒了。”姜蘭那頭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不是姜醞聽得認真,尾音那一絲顫抖該淹在走廊的音樂聲里了。
姜醞的眼?皮猛地一跳,只覺得呼吸滯了滯,她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已經急得說?不出話來。
“沒事,外婆現在已經沒事了。”姜蘭猜到她的反應,趕忙接上話,“還?要在病房里住三天,我陪著,你?不要擔心,我想著你?明天周六能不能回來一趟?”
身后的門?被悄然?推開,姜醞沒心思在意,往一旁給那人讓開了路,朝電話里應著:“我今天下午沒有課了,現在才三點?,我這就買票回來。”
姜蘭在隔著電話叫她不要急,千萬要注意安全,姜醞連聲回答說?“好”,掛了電話急忙要去?買票。
怎么可能不急,她的眉頭緊皺,沒注意身前站了人,方瑜的詢問響起時,姜醞正好付完了車票錢。
“家里有什么急事嗎?”
姜醞抬頭先撞上了方瑜關切的目光,她把?手機頁面一翻,給方瑜看車票信息。
“長輩生病了,學姐,我就先回去?了。”
方瑜說?要送她去?高鐵站,姜醞擺手婉拒了,她偏頭看了一眼?包廂的門?,那門?縫開出有兩指的縫隙,門?后顯然?站著人。
走廊里的燈光從深藍過渡到青綠,她抓著手機,跑了出去?。
……
——
病房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氣?味,空氣?里混雜著各種飯菜味,姜醞走進病房時,護士正在給病床上的外婆注射胰島素。
外婆見?到姜醞時顯然?驚了驚,她手里還?有吊針,沒辦法?抬手,姜蘭看到她的表情,回過頭和姜醞對視。
“滿頭大汗的,我不是說?了外婆沒事了,你?是不是從車站跑過來的?”姜蘭抽了床頭的紙,把?姜醞額頭的汗擦掉了,隨后把?一旁的椅子推給她,叫她坐下。
“吃飯沒有?”護士拿著胰島素筆離開了,單人病房里便只剩下她們三個人,外婆看起來虛弱極了,卻?還?是先問她有沒有吃過飯。
姜醞聞言,又坐到外婆的床沿去?,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腦子一時短路了。
“傻丫頭。”外婆笑起來,蒼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正好外婆今天沒什么胃口,你?來了,就幫外婆多吃點?。”
一旁的餐桌上擺了四五道小菜,都挺清淡,姜蘭起身去?挑了些放到碟子里,接著擺到外婆面前。
姜蘭看了一眼?外婆打了留置針的右手,就要去?拿筷子幫外婆夾菜,手才伸出去?,就被外婆瞪了一眼?。
“你?去?那邊坐著吃,我自己?能吃。”
外婆的性子還?是硬,哪怕住了院也?不愿意承認自己?的生活能力變差,她就像是那根陪伴了她許久的老木拐杖,她眼?中不容日復一日的磨損。
姜醞的動作一頓,猶豫了幾秒,最后還是把筷子遞給外婆,默默地坐到了桌邊。
隨著春深夏來,白晝被悄然?拉長,外婆的病房在12樓朝南,時間走過六點?,窗外的黃昏盛極之時已經過去?,暗藍色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淡淡余暉。
一陣晚風吹過去?,南邊的彎月升起來,余暉便也消失殆盡了。
姜蘭出去?買漱口水,姜醞把?桌上的餐盒收拾起來扔進垃圾桶,她彎著腰去?撿地上的紙巾,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
她以為是護士醫生要交班查房,于是前去?開門?。
“怎么是你??”
沒想到來人是舅舅和舅媽。
李昭欣看到是姜醞,原本?就黑的臉拉得更長,她手里提著個水果籃,側身略過姜醞,徑直走進了病房。
姜飛也?沒看姜醞一眼?,跟著李昭欣進去?了。
姜醞背著他們翻了個白眼?。
病房里的光線暗下去?,內里的視線都變得模糊,姜醞抬手打開了燈。
“哎呦媽,你?這臉色怎么這么差?”
李昭新的嗓門?真大,姜醞關上門?,又聽見?她尖著嗓子說?:“姐人呢?怎么就留一個沒什么用的小孩子在這里?”
“你?不要哇啦哇啦的好伐?”外婆被她吵得頭疼,讓她安靜一點?。
“媽,你?這話怎么這么不講理啦?”李昭新晃了晃手里的水果籃,“我和阿飛專門?買了水果來看望你?,你?也?知道我們工作很忙的,過來還?要被你?嫌棄。”
姜醞站在一旁,拿出手機給姜蘭發了消息,問她什么時候能回來,聽著李昭新說?這些話,她沒忍住嗤笑了一聲。
假惺惺。
病房里只有李昭新一個人的聲音,外婆疲憊地閉上眼?睛,姜醞也?不理睬,幫外婆把?背后塌下去?的靠枕扶正了,隨后坐在一旁看手機。
于是就這么冷了場。
陳樾曾經和姜醞說?過,沉默最能讓人破防,姜醞今天終于見?識到沉默的力量。
因為沒有人理會李昭新,她惱羞成怒,把?氣?撒到了她的丈夫姜飛身上。
“阿飛你?說?句話啊,姆媽這是什么意思啦!”
姜飛沒接話,站在病床旁邊,把?水果籃放到了桌子上,朝李昭新擺擺手,意思大概是適可而止。
“你?又是這副德行!來之前明明說?好了的!”李昭新氣?死了,她看著姜飛,指他的手指都在顫抖,“每次都是這樣,惡人要我來做,是不是?”
“今天是你?媽生病,你?不想自己?來,把?我拉著一起來,行啊,你?不是說?今天要提房產的事情嗎?你?怎么不提!又是我做惡人,是不是!”
“你?閉嘴!”
一直不說?話的姜飛這時候突然?暴聲朝李昭新吼了一句,他的臉猛地漲紅起來,看起來像只突然?被充了氣?的氣?球。
姜醞這時候抬眸看了外婆一眼?,外婆在閉目養神,她便拿了床頭柜上的洗干凈的蘋果和削皮刀,慢慢削起蘋果來。
一圈,斷了。
兩圈,又斷了。
病床前的矛盾不斷升級,李昭新已然?憤怒到了極點?,她出口的話講得越來越難聽。
“說?白了,你?媽也?就這么點?時間了!你?還?想裝你?的孝子是吧?我告訴你?……啊呀!”
被削掉了一半果皮的蘋果猛然?墜地,掉落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李昭新捂著背,回過頭怒瞪姜醞。
“你?發什么瘋!”
姜醞手里還?捏著削皮刀,臉色難看得甚至有些可怖,她盯著李昭新的眼?睛,朝她緩緩吐出一個字。
“滾。”
李昭新被她看得心里發毛,終于后知后覺自己?大概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但她心懷嘴又硬,只見?她揚了揚下巴,罵道:“姜醞你?個死……”
姜醞作勢就要把?手里的削皮刀扔向她,李昭新雙眼?瞪大,她嚇得趕緊往后退了幾步,差點?被身后的沙發腿絆倒了。
“如果我媽這個時候回來,你?就等著被她宰了。”姜醞冷冷開口,往前朝她走近,把?腳下的蘋果輕輕一踢,踢到了她腳邊。
隨后又用手里的削皮刀指了指姜飛。
“要吵架回你?們自己?家去?吵,別在這里,即打擾外婆休息,還?丟人現眼?。”
李昭新張了張嘴,剛要說?話,病房的門?把?手一動,姜蘭的聲音出現在門?外。
“醞醞,怎么回事,我在外面走廊就聽到有人吵架,是不是有人打擾外婆休息?”
姜蘭一進門?,姜飛立馬低下了頭,他一把?拉住李昭新的袖子,拽著她就往外走。
“沒用的東西,見?到你?姐就跟耗子碰見?貓似的,你?在家里是怎么說?的……”
二人消失的速度飛快,等姜醞彎腰將地上的蘋果撿起來,四周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平靜。
外婆依舊是閉著眼?躺在床上,也?沒說?話。
姜蘭和姜醞對視一眼?。
“你?出去?問問護士姐姐,今天晚上外婆有沒有鹽水要掛,我和外婆聊兩句。”
姜醞點?頭,抬步便往外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兩聲,她反手關上門?,才拿出手機看消息。
消息是方瑜發來的,問她現在情況如何。
姜醞站在病房門?口,聽見?走廊響起跑鈴聲,護士拿著治療盤從她面前走過,過去?一陣帶著藥味的風。
她看著手機屏幕,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怎么樣了?家里沒什么事吧?”
“方時很擔心你?呢。”
第57章 Day57 /
姜醞昨晚回家前, 外婆和她突然說,想吃孝聞街街角的梅花糕。
周六是個大好的晴天,再?過段時間淮州就要?進?入梅雨季節, 再?往后便入夏了,高溫就要?來臨。
姜醞這樣討厭下?雨的人, 就格外珍惜現在的太?陽。
許久沒來孝聞街,街前街后翻新?了一番, 原先在街頭的那家烘焙店換做了奶茶店,一旁的空鋪位立著塊麥當勞的“M”招牌,看來是要?新?店。
這里的客流量從來就大,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周末,街里堵滿了游客。
姜醞要?去街尾買梅花糕, 必然要?穿過擁擠的人群,她側著身子從人墻裂縫中艱難地擠出去, 這才回頭重新?看向這家排了長隊的店鋪。
范家千層餅。
朝南的街總是能先一步接受晨曦的沐浴, 陽光恰到好處地斜照而下?,落在牌匾, 在其上鋪了一層綿軟的金黃色。
姜醞眼中原本因好天氣?而泛起的笑意凝在了眼底。
“才開了這么幾?天, 生意就這么好啊?”
她聽?見隊伍中有人交談,音量不小,大概是因為人群嘈雜, 刻意抬高了聲音。
“是啊,今天是開業第三天, 你是沒見到第一天的樣子,哎呦, 整條街都是排他們?家千層餅的人。”
“我記得之前他們?是開在余鎮那里的,是伐?”
“對啊, 之前生意就好咧,現在賺到錢了么就租到市中心來開門店了。”
……
姜醞的腳步越來越快,逐漸將談話聲甩在腦后,她有些心慌,因為這家千層餅店。
方時那時候,為了給她買千層餅,和那位老板說的話是——
“他問我給誰帶千層酥,我說給我女朋友帶,他二話不說就把千層酥包裝好給我了。”
他的聲音此時突兀地出現在她腦海中,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卻又如同裹挾著霧雨的風吹過,帶著模糊。
結尾那家梅花糕的生意就遠沒有范家千層餅那么好了,寥寥幾?人站在店門外,姜醞和店員說要?兩份棗餡的,接過了店員遞來的排隊號。
淮州升溫,陽光照在身上久了便有些起熱,姜醞把開衫脫了抱在手里,站到了店門外的陰影角落里。
一旁賣冰糖葫蘆的門店也拉開了卷簾門準備營業,姜醞拍了張剛出鍋的梅花糕發到小群里,沒有人回,室友們?這個點肯定還在睡覺。
“11號!您的兩份棗餡梅花糕好了!”
“你好,我要?兩串冰糖葫蘆,嗯,山楂的。”
姜醞伸手去接梅花糕的手猛然頓住。
總不會這么巧……
她僵硬地抓住了紙袋,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左,她便想轉身朝右走。
不要?撞見就好了,她想著。
然而她低著頭倉促轉身,才走了幾?步,就撞進?了那人的懷里。
他是故意的,故意選好了位置,就站得那么穩,雙臂在瞬間落上她的肩,將她鎖住了。
街尾的風比別處吹得更勝,和煦春風挾著細碎陽光拂上行人發梢,也揉碎了二人相撞的一瞬對視。
“姜醞。”
方時也沒想到會在孝聞街遇見姜醞。
“擋路了。”姜醞幾?乎和方時貼近,臉上沒什么表情,懷里的紙袋散發出梅花糕的奶香味,溫熱隔著薄薄的袋子傳到她手中。
“你去哪里?我送你?”
姜醞聞言看向他,眉頭蹙起來。
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方時,你讓開……”
“這家的冰糖葫蘆很好吃,我給你買一串?”
“……”姜醞語塞,看著他,有些無奈。
周遭已經有路人注意到他們?,姜醞臉皮薄,也不想同他過多拉扯,她了解方時的性格,這樣大庭廣眾的倔強并不適合他。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將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推開了。
從街尾出去就有一個公交車站,姜醞打算坐公交去醫院。
“姜醞。”她前腳剛抬,方時便出聲叫住她。
姜醞的腳步沒停,方時說:“那家千層餅店,現在開到孝聞街了。”
腳下?邁步的動?作猛地滯了滯,姜醞捏緊了手里的紙袋,窸窣聲響連著手心傳入她耳中,但也只是怔愣了一秒,她權當作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
“所以我們?連朋友都不能做了嗎?”
姜醞已經走出街尾,再?往前是十字路口,過了紅綠燈就到了公交車站。
她站在斑馬線前,望著馬路對面的紅燈閃爍。
“還有什么意義嗎?”
這是一句反問還是陳述,姜醞自己也分不清了,綠燈亮起時她并沒有多停留,卻沒在身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斑馬線外的車輛飛馳而過,她余光瞥見方時站在對面路口,陽光洋洋灑灑一地,然而沒有一絲一毫落在他身上。
做朋友是多拙劣的借口。
……
姜醞到醫院時,紙袋的梅花糕熱氣?已經散了,姜蘭接過去說要?熱一熱,外婆吃了怕是要?壞肚子。
周六的病房熱鬧不少,走廊上路過的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提著些看望的禮物,姜醞站在病房門外,聽?見護士站那頭傳來一聲稚嫩的笑。
“醞醞表姐!”
姜醞回過神?時,穿著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已經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你們?怎么來了?”姜蘭正在門邊的洗手臺給外婆洗蘋果,聞言探出頭。
“這不是小希周末了嗎?說要?來看看大外婆,本來和她說好的等出院了再?去看望,這孩子擔心呢!”
表姨一家和姜醞家走得近,關系自然也好,姜蘭招呼他們?進?門,又讓姜醞下?樓去醫院門口買些糖炒栗子來,姜醞點頭應了。
小希跟著說要?和她一起下?樓,姜醞便拉住她的手。
“醞醞表姐,大學好玩兒嗎?”
這個問題她過年時就問過姜醞,姜醞笑了笑,搖頭說:“不好玩。”
“可你之前還說好玩呢!”電梯里擠滿了人,小希貼著姜醞站,仰起頭也只能看到姜醞的下?巴,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現在的作業太?多了。”姜醞回答她。
果然下?一秒,小希就抓住了她的袖子,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那我不要?上大學了!”
電梯里有人偷笑,姜醞也沒忍住偏頭笑起來,電梯門應聲打開,人群魚貫而出,她牽著小希往外走。
“真的很多作業嗎?”小希窮追不舍地問,“可是媽媽和我說上大學就沒有作業了的!”
“那你以后就選個沒作業的專業好啦!”
買糖炒栗子的小攤支在醫院后門,從住院樓下?來再?走一段路就能到,路上的車輛擁堵,因為小希在,姜醞過馬路時走得小心翼翼。
“兩斤糖炒栗子。”姜醞抬手掃了付款碼。
小希還在念呢,問姜醞哪個專業作業少,實際上這個才上三年級的小姑娘連什么叫專業都不清楚,一門心思只想著不要?寫作業,不寫作業就好了。
姜醞要?等最熱最新?的一批栗子炒出來,她帶著小希往路邊站,伸手在小希頭頂上摸了摸。
“別糾結了。”她說,“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小升初。”
小希那頭安靜了一瞬,姜醞覺得好笑,才要?垂眼去看看她如今的模樣,肩上卻被人輕輕一拍。
“你好。”
進?入醫院停車場的車輛隊伍堵塞了,不知是誰耗盡了耐心,在禁鳴區狠狠按了一下?車喇叭。
姜醞只覺得心猛然一顫,回頭對上一雙冷漠的眼。
分不清到底是那聲鳴笛余震還是這場突兀對視,姜醞身上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難以形容瞬間的心境,盯著她的這雙眼睛如同淬了毒,被蛇蝎盤繞而過,又染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是捕捉到了這抹笑意,哪怕站在陽光底下?,她心中也無端生出些恐懼來。
“您的糖炒栗子好了!”
“叔叔,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驟然將姜醞飄遠的思緒扯了回來,她似乎這個時候才恢復了呼吸,溫暖空氣?進?入胸腔的那一刻,她徹底清醒了。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套黑色西?裝,腳下?的皮鞋有些臟了,姜醞回手接過糖炒栗子,再?抬眸看他,他的身影和那日在學校問路的男人儼然重合了。
“您是……”
“姜醞,是不是?”
季馳國抬手摸了摸頭頂的假發,他瞥了一眼小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姜醞。
“請問您是?”
季馳國扯開嘴角,姜醞不回答他,他就幾?乎確定了她的身份,他指了指姜醞手里的手機。
“找到你真不容易。”他笑得虛假,配上他一身西?裝革履,倒叫人心生寒意。
姜醞眉頭一皺,心覺奇怪,她把小希拉到身后。
周遭只有賣糖炒栗子的小販和遠處的醫院保安,她抬步就要?走。
“等等。”季馳國伸手攔住了姜醞。
他最近在躲債,醫院附近人流量大,他躲在這里,住著地下?室一天50塊錢的房間。
他今天是恰巧在醫院的公交車站看到姜醞的,計上心頭時顧不得什么,他跟了姜醞一路,在住院部?入口處又跟丟了,在院外徘徊半晌,剛打算離開,就看到姜醞牽著個小女孩下?了樓。
“干什么?”姜醞心跳加速,她猜測著眼前男人的身份,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你別害怕啊。”季馳國挑了挑眉,“這大庭廣眾的,有什么好害怕?我認識你,今天就是找你,你幫我給季一石打個電話,我急著找他,我知道你能聯系到他。”
“不對,哈哈,瞧我這腦子真不好使?。”他說著,一拍腦袋,“現在是方時。”
是方時。
姜醞只覺得耳中“嗡”地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哭泣。
“姐姐,我們?快,快回去。”
季馳國的模樣實在可怕,若原本問她是誰時的模樣還算作正常,提到方時后臉上的表情儼然變得猙獰。
姜醞心頭發慌,一時不知如何,只能抓緊小希的手,拉著她快步過了馬路。
然而季馳國緊跟著她們?,彼此之間一點距離也沒有拉開。
“你幫我給他打個電話,說他老子在找他。”季馳國突然伸手,去抓姜醞的肩。
姜醞下?意識躲開,她臉色有些難看。
“我不認識什么方時。”
“你別跟我扯,你以為那天我在學校不認識你?我早就認過臉了,那死小子還敢威脅我,給他打電話,我不要?你做什么,給他打個電話就行。”
“姐姐……”
小希捏著姜醞的手,在后面小聲抽泣著。
“你要?是不打這個電話,我就一直跟著你。”
他笑起來露出黃色的爛牙,襯得他這身西?裝看起來更是荒謬,他這話是威脅,姜醞往后退了半步。
“你跟著我也沒有用。”
他們?離醫院大門不遠了,周圍擁堵的車已經有人降下?車窗來偷偷看他們?,姜醞快速將手機解鎖,隨后把空白的通訊錄轉給季馳國看。
“我沒有他的電話,微信也沒有。”
季馳國果然一愣;“什么意思?”
“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第58章 Day58 /
姜醞做了個夢。
十二中的冬天很難熬, 淮州濕冷,吹到身上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雖然教室里有空調, 但上下午在室外的跑操卻逃不掉。
姜醞從初中就?開始痛經,到了冬天更?是了不得, 常常痛得掉眼淚。
生理期假可?以不跑操,她?抱著圍巾躲在空調底下, 忘記帶止痛藥,只能硬撐著等一陣又一陣痛結束。
然而還是冷,又冷又疼。
窗外的天陰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窗外幾棵銀杏的葉子都落完了, 光禿禿的細枝懸在半空,很蕭瑟。
姜醞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淚, 咬著唇沒哭出聲。
教室后?門被推開時, 姜醞正在心里安慰自己,等這陣痛熬過去就?好了。
她?沒有力氣?抬頭, 也許是跑操結束, 那個同學動作快,先一步回了教室。
然而那腳步聲卻輕輕的、小心翼翼的。
隨后?是沉悶物?體?與桌面碰撞發出的聲響,就?近在耳邊。
姜醞愣了愣, 抬頭看見桌上放著一個熱水袋,還有一盒布洛芬。
她?這時候才猛然回神, 卻聽見后?門甩上,她?轉眸看去, 教室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熱水袋是新的,但是舊樣式的橡膠熱水袋, 里面應該是剛灌滿了熱水,甚至有些燙手。
布洛芬也是新的,藥盒上干干凈凈,沒有誰的名字。
窗戶縫隙偷溜進來的風吹起薄薄窗紗一角,姜醞拿起熱水袋,把它放進圍巾里,捂在了小腹上。
她?的目光落在后?門,視線卻變得模糊。
……
手機在枕下震動,打斷了姜醞尚未確定答案的夢。
她?揉著眼睛,騰出右手去找手機。
來電是個陌生號碼,但是淮州的。
姜醞還沒完全醒,盯著手機屏幕怔愣了半晌,電話掛了一次,又堅持不懈地打過來。
“叮咚——”
門鈴響起,姜醞突然攥住了被子,她?想到白天在醫院外碰到季馳國,心里涌上一陣不安。
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姜蘭今天晚上在醫院陪夜不回來,還有誰會來?
來電被再一次掛掉,姜醞皺起了眉。
她?小心翼翼地踩了拖鞋,打開了臥室的門。
客廳里燈還亮著,她?本來打算一會兒起來煮個泡面吃,發糕在電視機旁撥弄電線,看見姜醞出來,飛快跳下矮柜,湊到了她?的腳邊。
“發糕……”
姜醞才開口,手機居然又震動,她?的心突突一跳,聽到了房外的敲門聲。
“姜醞,是我。”
“……”
姜醞聽到門外的聲音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走廊外的感應燈隨著門開驟然亮起,燈光蔓在方時頭頂,襯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暖融融的。
“季馳國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的眉眼間全是擔憂,語氣?里帶著難掩的急切,姜醞推開門的動作微頓,他?便往前,捏住了姜醞的肩。
季馳國?
姜醞還沒反應過來,機械似的被方時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他?的氣?喘得急,應該是跑過來的。
“你……”
她?想問“你來干什么”,想說“要是沒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然而腳下微晃,便感受到腰間傳來一股力量,把她?往前拉。
姜醞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反而是屋里的發糕尖著嗓子叫了聲喵。
“對不起。”
抱歉來得突然,姜醞沒接住,身體?僵著,被方時緊緊抱在懷里。
他?的手圈在她?腰上,半捏著她?松垮垂下的睡衣衣擺,他?身上的味道?帶著春天夜晚的溫柔,貼在她?耳邊的卻是又一次抱歉。
甚至有些難忍的,盡管難以察覺的哽咽腔調。
“姜醞。”
姜醞想推開他?,抬手時指尖顫著,心中的恐懼散去了,不安卻一點點被放大。
她?張了張嘴,頭頂的感應燈倏然滅了。
“對不起,全都怪我。”
“我害你差一點就?受傷,姜醞,都是我的錯。”
“我不糾纏你了。”
——
天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雷聲陣陣,傳到地下室就?變得沉悶。
兩張紅桃K被摔在破舊的矮木桌上,隨后?有人跟了兩張2,一陣噓唏聲涌起來。
“老正經,你還有錢輸啊?”
狹小的空間里擠著四五個男人,難聞的煙味酒味混在一起,舊牌局結束,被叫老正經的終于回頭。
“你身上這套西裝多久沒有洗了?”桌邊有人笑起來,“不要穿啦,跟我們一樣穿汗衫嘛!”
“你懂個屁!”季馳國瞪著眼罵了句,隨后?猛吸了一口嘴里叼著的雜牌煙。
他?住在這里已經八天了,等第十天他?就?回去,要債的肯定已經走了。
等到方時這小子放了暑假,這次他?一定要……
“砰!”一聲巨響。
“我草,誰啊!”
抓著牌的眾人齊齊回頭,離房門最近的胡茬男人起身去開門,他?有些猶豫,方才那聲,實?在太像是鐵棍砸到了木門上。
然而他?沒有猜錯,開門的瞬間,一個黑影從他眼前閃過,隨后?房間里的桌子倒了,撲克牌散了一地。
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七七八八的腳步聲雜亂而起,坐在床上的季馳國被拽了起來。
“他?媽的誰啊!是不是瘋了?!”
季馳國只覺得眼前一晃,脖子處的衣領被人猛然抓緊了,他?差點沒喘過氣?。
他?咳嗽一聲,那攥住他?的人嫌棄似的把手放開了。
一根小臂長短的鐵棍敲了敲他?彎起的膝蓋,季馳國愣了愣,終于抬頭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
“死……”
“我跟你說過,不要去打擾她?。”
方時自上而下望著他?,眼神是冷的,如同冬日里凝了寒霜的碎玻璃。
他?看季馳國就?像看垃圾,看過街老鼠。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季馳國這個時候也要面子,哪怕已經被方時扔過一輪,他?還是伸手整理好了領結。
周圍有人看著,他?要面子,哪有兒子打老子的事。
他?仿佛是忘記了自己為了躲債,正身處一夜50塊的地下室,扯開嘴角笑起來:“我是你老子!”
方時看著他?,只覺得惡心,他?手里的鐵棍本是拿來震懾,如今卻真生出一種想要砸他?的沖動。
“她?現在跟我沒有一點關系了。”
房間里很安靜,站在門邊的人早就?偷偷溜走了,只有離得近的幾個男人還站著,不敢動。
“老子他?媽管你有沒有關系,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把錢給我了,我誰也不打擾,咱們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他?說這話像是笑話,方時的眼神更?深冷一分,他?盯著季馳國眼角的皺紋,幾乎忍不住想揍他?。
“對,各自安好!”季馳國反瞪他?,“我告訴你,你別以為那追債的要錢要不到你身上,我是你老子,我要是還不出錢……”
“你就?讓他?們打死,他?們會打死你的。”
季馳國突然噤了聲。
“放屁。”他?最后?說這句話時,聲音都輕下去。
他?怕死。
方時四下看了一圈他?住的地方,狹小、悶熱,也許監獄里也是這樣的。
“我們已經斷絕父子關系了,季馳國。”方時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床,“要債要不到我身上。”
約莫是落地雷,在頭頂驟然乍響,方時下意?識瞇起眼,看到季馳國像是受了驚的野鳥,忽然坐直了。
“你這個畜生……”他?害怕了。
“不要再去找姜醞,我最后?再說一次,不然我不能保證我會做出什么。”方時看著他?的模樣,眉頭微微皺起來,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
又是一聲雷。
“畜生,你根本沒有良心。”季馳國盯著他?,似乎想用眼神將方時生吞活剝了。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畜生,簡直是畜生!
他?和他?那個媽一樣,他?就?該早點死!
季馳國幾乎要癲狂了,恐懼和憤怒在他?體?內爆發,方時轉過身,他?便瘋了似的沖向他?。
一記悶踹落在他?的小腿上,他?猛地跪了下來。
“是,我沒有良心。”方時又抬腳踢了他?一下,“所以請你注意?你的生命安全。“木門儼然脫了臼,半開半閉,過道?的風一吹便嘎吱作響。 屋里屋外都彌漫著難聞的臭味,隔壁房間偶爾會傳出幾聲大笑,夾雜著些許難以入耳的臟話。
方時抬步出門,聽見季馳國在里頭突然也笑起來。
他?的腳步沒停,然而他?刻意?抬高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分明就?是故意?。
他?說——
“方時,你就?不配得到幸福。”
“你活該!”
第59章 Day59 /
A大的大一春訓安排在六月初, 說是春訓,但天氣已經轉熱,結束就要?迎來夏至。
軍訓還順帶吞掉了端午假期, 只?留出?一天時間讓學生們去考英語四六級。
操場的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遠處主?席臺上傳來校領導激情澎湃的演講聲, 姜醞低著頭?,站在一旁的陳樾戳了戳她的胳膊。
“醞醞, 好熱,我都?出?汗了。”
樹上的春蟬都?開始叫了,一陣接著一陣, 吵得讓人頭?疼。
姜醞把口袋里的紙巾遞給她,摸著手上手機滾燙的屏幕, 倏爾想起去年她嘲笑許炳夏訓曬黑,和他炫耀說自己?是春訓。
現世?報, 姜醞嘆了口氣。
身上的軍訓服被陽光曬得發?燙, 周遭偶爾會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總有人忍不住抱怨。
“什么時候講完啊, 都?快一個小時了。”
“我都?要?熱死了, 天啊,等下還要?集合,下午正式軍訓, 太痛苦了。”
“誰知?道我連四級題都?沒刷完,下周就要?考試了, 看來最近要?熬夜了嗚嗚嗚。”
……
聽校領導滔滔不絕實在太無?聊了,姜醞左右聽著大家的聊天, 陳樾湊過來問她:“你?六級還去考嗎?”
姜醞點點頭?:“報名了肯定要?去。”
那?可是30塊錢呢!
“我四級都?沒過。”陳樾悄悄吐槽,“這次我長記性了, 聽力做一題涂一題。”
姜醞看了她一眼,沒忍住笑了笑,看到陳樾瞪她,她才急忙擺擺手,表示這不是嘲笑。
陳樾上學期考四級沒來得及填涂答題卡,聽力考試結束老師就開始收聽力卷子,她手忙腳亂得只?涂了三道題,后來回寢室哭了三天。
“這次肯定能過的。”姜醞拍拍她的肩。
他們站在后排,再往后就是塑膠跑道和灌木叢,陳樾把紙巾遞回給姜醞,正想開口繼續說,巡邏的老師路過,警告了隔壁班級正在竊竊私語的同學。
陳樾也猛地站直了,目視前方,沒再開口。
昏昏沉沉地站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臨來動員大會的尾聲,班長在群里發?了各個班級軍訓集合的場地圖,姜醞懶得看,被費洛安牽著搖搖晃晃往寢室樓走。
陳樾跟在后面亦步亦趨,橫著手機看場地。
點開圖片,放大,尋找……
“我靠!”
他們擠在人群里,陳樾這一聲驚呼引來不少人回眸,她急忙捂住嘴,把頭?低下了。
“怎么了?”姜醞放慢腳步,等著她跟上來。
陳樾把手機屏幕抬到姜醞面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你?自己?看吧。”
也難為陳樾能在這么小一張圖片里精準找到中藥1班的位置,姜醞定睛看了看,沒發?現什么問題。
“這個地方,怎么了?”她不解,“不是位置挺好的嘛,在圖書館旁邊,下午也許曬不到太陽。”
陳樾舉著手機默了一瞬,隨后把手收了回去。
“你?說呀!”姜醞催她。
她快走兩?步走到姜醞前面,先一步推開寢室的門。
“大笨蛋,我不和你?說了!”
……
姜醞很快就知?道陳樾為什么要?給她看那?張軍訓集合的場地圖了。
軍訓集合時間安排在下午兩?點,隊伍按照學號排成四列,又根據身高站定了左右,矮一些的同學在左邊,高一些的同學就站到了右邊。
姜醞被分?到第二列的最后一個,前面恰好站的是陳樾,陳樾旁邊就是費洛安。
“三人小組匯合!”陳樾偷偷比了個耶,“就是可惜了怡冉不在,嘿,不過……”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教官往這邊看了一眼。姜醞壓了壓軍訓帽的帽沿,垂下了眸。
不過,不過什么?
章怡冉這家伙不就站在隔壁嗎!!!
原來陳樾上午要?她看場地圖,是想告訴她——章怡冉他們法學1班的軍訓位置就在中藥1班旁邊。
午后的陽光更曬了,六月的風已然帶上黏稠的、濕漉的熱氣,姜醞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落在腳下的水泥地面上,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法學1班就在旁邊,那?么……
她出?神了,在一陣陣攜著暖意的風里胡思亂想著,因此沒有注意到陳樾背在身后的手朝她晃著,也沒有注意到隊伍前面的教官開口喊她的名字。
直到。
“姜醞!”
姜醞倏然回過神,抬眼朝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她的注意力很少會怎么不集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舉起來了。
“我在這里,教官。”
中藥1班的教官是退伍復學軍人,年紀不過才23,長得高高瘦瘦,皮膚挺黑,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嚴肅。
“校慶主?持人,是不是?”他手里捏著點名冊,隔著隊伍問姜醞。
姜醞還沒開口回答,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那?人扯著嗓子喊:“就是她!”
“有你?什么事!”
那?一聲是從法學1班傳來的,姜醞聽得真切,一時連脖子都?僵了。
“周覽簡直是神經病。”費洛安樂起來。
只?聽見偌大場地靜了一瞬,隨后隔壁班的教官高喝讓周覽出?列,要?罰他做20個俯臥撐。
姜醞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投向右前方,周覽已經摘掉了頭?上的軍訓帽,雙手撐地開始做俯臥撐。
“一、二、三……”
她只?看了半秒,就移開了眼,重?新看向隊伍前方的教官。
“軍訓結束后的閱兵儀式,每個班都?要?派出?一個代?表發?言,我就先定你?去,你?可以?嗎?我看你?在校慶晚會上的表現很不錯。”教官晃著手里的藍色點名冊。
校慶晚會。
姜醞被陽光曬得有些恍惚,想了一想,朝教官點點頭?,說:“我可以?。”
“那?好。”教官見姜醞答應得爽快,對她笑了笑,又翻開點名冊找文藝委員,要?她準備五天后軍訓晚會的節目。
陳樾偷偷扭頭?,用手指戳了戳姜醞身上寬大的軍訓服,她壓低嗓子,蚊蠅般的聲音:“怡冉他們班都?開始自我介紹了,我們還在安排這些,我看下午要?練習軍姿,到時候不會延后影響我們吃飯吧?”
她話音才落,姜醞就聽到隔壁班的教官大喊“立正”,周覽因為被罰做俯臥撐,被留在隊伍前第一個做自我介紹。
“形式主?義。”費洛安輕輕嗤笑,“過完暑假都?大二了,還要?自我介紹?大家熟得都?能當盤熱菜放食堂里賣了。”
姜醞其實也沒怎么聽身前兩?位好友的吐槽,她只?覺得奇怪,為什么眼前有些模糊,頭?又那?么暈。
暖風拂過臉頰,她臉上的溫度像是又攀上一分?,春蟬前陣明明歇了,一眨眼的工夫,尖著嗓子重?新鳴唱起來。
姜醞恍惚間聽到教官讓他們報數,她站在最后,是第八位。
耳邊的“7”傳來時,她本該立刻接上,像陳樾那?樣高喊一聲“8”,才算完成。
然而她卻先一步捕捉到不遠處,那?個穿著軍訓服的男生,用他清冽而溫柔的嗓音說:“教官好,我是方時。”
他的聲音像是,凝在葉尖的一滴冰涼水珠,砸進熱帶雨林深處某條潺潺泉流,滾過被水花沖刷得光滑的石塊表面,隔著潮濕雨霧,最終化作一聲“叮咚”。
那?么清晰,又那?么不真切。
姜醞的心一顫,眼前忽然暗了下去。
“姜醞?”
“醞醞!”
天旋地轉,姜醞只?覺得身體?軟下去,耳邊應該是陳樾和費洛安在喊她的名字,很急切,很擔心。
被人抱住的感覺也不真切,落在她腰間的手寬大有力,手心的熱度隔著薄薄的軍訓服傳到她的身體?里。
姜醞暈過去的時候想:這天可真熱啊。
……
醫務室里很安靜,幾張暫休床鋪兩?邊都?有床簾,姜醞醒來,入眼是一大片干凈整潔的白色。
她的左邊床鋪大概也有同學躺著,窸窸窣窣的翻身動靜不小,偶爾還有極輕的交談聲透過床簾傳來。
“等會兒醒了讓她把藥吃了,別讓她喝涼水,喝溫的。”門外校醫的囑咐由遠及近,又戛然而止。
隨后推拉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兩?道腳步聲同時出?現,聽起來連落地動作也帶著謹慎。
陳樾用手指偷偷勾住床簾一側,探頭?探腦地往里望,她和姜醞對視,雙眼猛地瞪大了。
“醒啦!”她扭頭?,抓著費洛安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床上的姜醞,做了個口型。
姜醞的床對著窗戶,床簾被拉開的瞬間,午后的熱烈陽光便爭先恐后地涌進來,金燦燦的,毫不吝嗇地鋪了一被子。
陽光透過玻璃帶著熱氣,費洛安連忙把簾子重?新拉上,陳樾坐到床尾,她便搬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來,把校醫叮囑要?服用的藥就手拆開了。
“藿香正氣水?”姜醞皺起眉頭?,看著她手里綠色包裝的藥,眼中閃過一絲抗拒。
“對啊。”陳樾小聲回答,“你?肯定是上午動員大會的時候就中暑了,剛剛暈倒的時候真要?把我們嚇死了,還好是往我身上倒的,要?是頭?朝地啊!”
她的話頓了頓,看著姜醞蒼白的嘴唇,嘖了一聲。
“頭?上留個疤,你?這漂亮小臉蛋就保不住咯!”
姜醞和她四目相對良久,終于忍不住扯開了嘴角。
“吶,喝吧。”費洛安把扭開的藿香正氣水遞給姜醞,“兩?眼一閉,一口悶,明天就好了。”
費洛安遞過來小小一瓶,姜醞接過去捏在手里,還沒有喝就聞到了濃烈的藥味,這味道實在不好聞,她眉頭?緊鎖,捏著瓶子沒下一步動作。
“快,猶豫不是姜醞啊!”陳樾湊近來,盯著姜醞的眼睛,“再過十分?鐘我們倆就得回去集合了,就現在、立刻、馬上!喝了它!”
“……”
姜醞深吸了一口氣,喉間緊了緊,她抬眸看著陳樾,臉上的表情很是牽強。
“好的。”她干笑道,“為了報答你?們及時送我來醫務室救了我的狗命,我這就喝了。”
姜醞認命地閉了閉眼,索性將脖子一仰,苦澀辛辣的藥液瞬間在她口中彌漫開來,她不敢呼吸,猛地一咽,只?覺得整張臉都?熱起來,眼角也微微發?紅了。
她被刺激得咬住舌尖,卻聽見費洛安在一旁深深嘆了口氣。
“雖然但是,不是我們送你?來的,我們不敢搶這個功勞。”她站起身,拍了拍姜醞的肩。
姜醞抬起濕漉漉的眼,不解地望著她。
還沒等她開口,陳樾也從床尾站起身。
三人對視,沉默片刻后,費洛安指了指姜醞的床,回答說:“你?暈過去,方時抱你?來的。”
“……”
“對。”陳樾火上澆油似的,非要?再添上半句,“他沖過來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
“……”
姜醞倒吸了口氣,下一秒,她捂著嘴巴猛地咳嗽起來。
第60章 Day60 /
如?何和方時道謝成了姜醞這?幾天最?大的心事。
費洛安和章怡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在她?面前把方時送她?去醫務室的畫面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最?后二人用手指著?姜醞說:“我們只是和你陳述事實而已?。”
事實個?鬼啊,這?倆家伙眼?里的賊光都要溢出來了。
陳樾一如?既往地不參與她?和方時的話題,只在費洛安講到激動處應聲捧幾句場, 全都是感嘆詞組成。
等到話題末了,她?抓著?床簾和姜醞說:“我覺得總要說聲謝謝, 要不你微信和他說吧?”
姜醞瞥了一眼?被她?夾在六級模擬卷里的手機,忍不住皺起了眉。
可是她?已?經?把方時的微信拉黑了……
她?才想開口, 寢室里的燈倏然滅了,看?來是到了熄燈時間,姜醞只覺得眼?前一黑, 連繼續說下去的念頭也在這?瞬間黑暗里消失了。
陳樾爬下床去點亮了臺燈,姜醞聽見她?抓筆的聲音, 隨后又是一陣試卷翻開的窸窣聲響。
她?一下一下捏著?蓋在腿上?的毯子,聽見費洛安在床對面輕輕說了句“晚安”, 章怡冉在陽臺洗衣服的沖水聲也停下了。
周遭陷入深深的安靜之中, 微弱的燈光透過床簾透進來,姜醞瞇著?眼?, 只覺得眼?前的白光在簾布上?點綴成了一條銀河。
春夜漸暖, 她?的背隔著?一層薄薄的簾子靠在墻上?,感受到的不再是滲人的冰冷。
然而思緒卻在這?場靜謐里逐漸清明了。
過了這?么久,似乎只有她?還執著?于這?場由?她?提出結束的戀愛, 她?不愿意?聽方時解釋前因后果,把方時拉黑, 把自己的心也一同丟進了黑名單里。
她?不提,不是因為過去, 而是逃避。
所以他的手觸碰到她?時,她?的心跳依舊加速, 室友們提及他時,她?的情緒還是會因他波動。
她?只是在逃避。
姜醞盤腿坐著?,腿壓在試卷上?,感受到震動傳來,她?小心翼翼地翻開卷子,是許炳給她?發的消息。
這?家伙和女朋友復合后消失了近一個?月,姜醞都快忘記他的存在了。
“我回了趟家,姜阿姨讓我帶了短袖給你。”
姜醞按下靜音鍵,打字回他:“考六級那?天休息,我考完去找你拿。”
許炳那?頭沒及時回,姜醞的胡思亂想被他打斷,也沒心思再刷題。索性刷起了朋友圈。
同學都在分享軍訓日常,姜醞往下翻著?,看?到一張圖片,手指的動作突然一頓。
方瑜的頭像是一株卡通小草,姜醞加她?好友快三年,只見她?發過兩次朋友圈。
一次是方瑜出高?考成績后,她?發了A大的錄取通知書,第二次就?是現在——還是一張圖片,五指相扣的兩只手。
姜醞認得左手是方瑜,她?的無名指上?一直都戴著?素圈戒指,另一只手看?起來,是個?男人。
這?是朋友圈官宣?
姜醞盯著?圖片看?了幾秒,給方瑜點了贊。
跟在后面點贊的還有幾個?列表里的社團成員,姜醞沉默地繼續往下滑,屏幕頂端的消息彈出來,許炳先發了個?表情包,然后回復:“我給你送去吧,正好我女朋友想參觀一下你們學校,上?次沒去成不是?”
怎么一個?兩個?都……
姜醞無聲地冷笑,才打算回個?“ok”,許炳那?頭緊接著?又發來新消息。
“對了,你呢?和你那?個?小帥哥怎么樣了?聽他解釋了么?還是已?經?復合了?”
“……”
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醞完全失去了繼續聊天的欲望,她?敲著?手機鍵盤,最?后只發過去兩個?字:啰嗦。
按滅了屏幕,姜醞把腿下的試卷一并收起來,不知是因為中暑的原因還是其他,她?的思緒又亂了。
有沒有聽他解釋呢?
是不是已?經?復合了?
沒有,姜醞在心里回答,都沒有。
也許是過了很久,姜醞覺得腿有些發麻,她?動了動腿,聽到陳樾蓋筆蓋的聲音響起,隨著?一聲輕響,床下的臺燈滅了。
黑暗徹底籠罩住她?。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方時的眼?,帶著?溫柔的笑意?,她?忽而想起夏末那?場她?以為的初見。
原來那?瞳孔深處藏匿的情緒,也并非她?的錯覺。
所以,她?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的?
室外?似乎是下雨了,春雨總是來得急,雨絲細密,落下來卻又墜地有聲。
雷聲緊跟其后,悶悶地一聲又一聲。
姜醞重新抓起手機,打開了微信。
她?在通訊錄黑名單里看到了方時的微信,名單里只有他一個?人。
指尖在屏幕上?懸空了半晌,姜醞咬著?唇,最?后還是選擇將屏幕按滅,把手機壓到了枕頭下面。
他說過的,他說,姜醞,我不糾纏你了。
夜晚總會容易沖動,姜醞心想,明明都結束了,就?這?樣結束吧。
……
第二天卻下了場大雨,軍訓被迫中斷,寢室里一片歡天喜地。
陳樾手里轉著?筆,另一只手舉著?手機自拍:“停訓這?種好事,我必須要發個?朋友圈。”
“加上?我!我要用那?個?新的美顏貼紙!”費洛安嘴都快笑爛了,她?昨天下午被太陽曬得臉痛,真沒想到今天會因為雨天停訓。
姜醞閉著?眼?一口悶掉藿香正氣水,捂著?臉做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她?突然想吃一食堂的紅豆圓子,看?來還是要冒雨出門。
“我要黃燜雞米飯,不過你真的ok嗎?”陳樾看?著?姜醞穿上?外?套,忍不住勸她?,“你等怡冉回來幫你帶唄,就?一個?小時了。”
“洛安你吃什么?”姜醞對陳樾搖搖頭,“我沒事了,現在就?想吃到它。”
“那?我們幫你去買好啦!”陳樾站起來。
姜醞在手機里已?經?記下了費洛安要的砂鍋米線,她?往外?走,在門后拿了雨傘,回頭阻止了陳樾。
“你不是說閱讀理解全錯,要多刷幾篇么?”她?抬起傘尖指了指陳樾桌上?攤開的卷子,看?到陳樾停住腳步,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
雨天的食堂人流量驟減,原本需要排長隊的食堂窗口此刻只站了寥寥幾個?人,姜醞點完餐要等待叫號,于是把手里的雨傘一攏,走幾步出了食堂側門。
如?今雨落升溫,空氣里彌漫著?濃濃水氣,身上?的衣物沾染上?了室外?的潮濕,怎么也散不去。
姜醞把雨傘掛在側門外?的傘架上?,抱胸望著?外?頭陰沉沉的天。
細密的雨絲將天籠罩起來,風吹不動晚春深綠的葉,濃稠的雨幕在她?眼?前織成一張暗色的網。
她?怔愣著?,余光瞥見一道身影掠過,微微轉眸,瞧見了不遠處的白墻上?,綴著?一朵嫩黃色的花。
“你的身體好一點了嗎?”
原本平穩的心跳,不知在何時突然砰砰,透過她?的骨骼皮膚,游離過她?的神經?血液,傳到了她?的手心。
姜醞盯著?那?朵模糊的花,袖下的手指一點點蜷起來,她?捏緊了手里的取餐牌,塑料硌得她?手肘疼。
她?站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身旁的人也靜靜站著?,卻沒有收傘。
仿佛他們是在檐下賞雨。
姜醞抿緊了唇,垂下眼?的瞬間,傘面向?她?傾斜而來,熟悉的淡淡的松香停在她?的鼻尖,她?的身體僵著?,然而心跳依舊是加速,似乎雀躍。
逃不過,也不該逃,此刻姜醞的腦子里只有這?樣一個?想法。
“昨天……”
她?稍稍偏頭,額前的碎發落在她?眼?前。
方時抬手將其輕輕拂開,動作輕柔地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
傘下的溫度無端漸漸攀升,二人對視皆是一愣。
“抱歉。”方時收回了手。
姜醞不自然地移開眼?,她?習慣性地咬了咬舌尖,臉上?沒什么表情。
“昨天謝謝你。”她?的嘴角扯開的笑容總歸有些勉強,目光也飄移不定,“有時間我……”
“姜醞。”
方時開口打斷她?,他似乎是笑了笑:“你不用有心理壓力,我之前說過的。”
他的聲音低下去,融在這?場傘下的潮意?之中,變得模糊,但姜醞聽清楚了。
“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20號可以取餐了!”
姜醞的心跳倏然漏了一瞬,她?垂眼?看?向?手里的取餐牌,覺得指尖在顫抖,心里只剩下一個?聲音。
方時原來比她?想象中的更拿得起放得下,昨晚的一切的確都是她?的胡思亂想。
他們本來就?在那?個?擁抱里結束了。
“20號同學,可以取餐了!”
食堂里再次傳來阿姨的呼喊聲,姜醞的眉心微動,方時朝一旁走開半步,遮在她?頭頂的傘也離去了。
“快去取餐吧。”她?聽見他說。
他的聲音好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
姜醞轉身的同時抓起了傘架上?的傘,她?今天不想再走回側門。
擦肩而過時,她?的目光望到了先前的雨下白墻。
那?朵搖搖欲墜的春花,不知何時被雨打落,儼然沒有攀在墻上?了。
她?走時腳步匆匆,一眨眼?的工夫,背影就?消失在偌大而空蕩的食堂里。
方時站在原地,望著?姜醞消失的方向?,半晌后,才垂眸掩去了一切故作鎮定。
他的指尖掐在傘柄上?,泛白,幾乎用了全力。
手機震動,方時看?到是群聊消息,最?新一條是費洛安拍了拍方時的頭像,問他現在情況怎么樣。
暖風攜著?細雨淋了他一身濕漉,連傘也遮不住。
方時重新踏進了雨里。
好像每見她?一次,回憶就?出現一次走馬燈,無能為力將他裹挾,他空有熱烈卻再也講不出口的愛。
風將那?朵殘敗無助的花吹到了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