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Day15 /
氣氛凝固到了極點， 現場沒人說話。
方?時和?季單對視良久，他的瞳里仿佛盛了一汪潭水，深不見底， 季單盯著他，突然打了個寒顫。
幾分鐘后， 門被“砰”地一聲狠狠甩上。
季單帶著他的朋友離開了。
包廂里安靜了片刻，袁思?源不小心踢到了腳邊的音響， 巨大的沖擊聲拉回了眾人飄遠的思?緒。
姜醞在昏暗中?松開了環抱方?時的手，她和?方?時面對面站著，再抬頭， 發現他臉上的戾氣早已消散不見。
剛才看到的的一切都像是她的錯覺。
章怡冉站在門邊，兩手絞在一起。
她現在特別不好意思?， 季單是她喊來一起玩的，不料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還?差點害姜醞受傷， 她都不敢想，如果?不是方?時發現得及時……
大家都沒有說話， 她咬了咬唇， 看向姜醞。
“醞醞，抱歉……”
姜醞大腦正放空，聽到章怡冉喊她， 這才抬眸，問道：“什么？怎么了？”
她正在思?考怎么和?方?時道謝。
章怡冉沒想到姜醞竟是這個反應， 一下子愣住了。
房頂的照明?燈被打開，包廂里瞬間明?亮， 費洛安招呼站著的大家快坐下。
“哎呀，不要因為一顆老?鼠屎打擾我們聚會嘛， 來來來，我們玩游戲吧？”費洛安首先出聲解圍，她拉著章怡冉來到了卡座邊。
卡座上放了不少?桌游道具，大家也借機圍過去坐下來，姜醞這時終于意識到剛才的氛圍不對勁，費洛安朝她招手，她趕忙走上前。
“不是你的錯。”姜醞坐到章怡冉旁邊，把手放在她膝蓋上輕輕拍了拍，“你看我好好的，一根頭發都沒掉呢。”
章怡冉嘴角耷拉著，貼近姜醞，輕輕說了聲“無論如何對不起”。
“好，那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以后不提了。”桌上的橘子還?沒人動，姜醞拿了一片遞給章怡冉。
章怡冉接過去，她就抽了張紙擦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小黑貓頭像儼然掛在微信聊天框的前端，姜醞在輸入框里敲了幾個字發出去。
她抬頭往對面看去，方?時正被周覽扯著袖子在說什么，手機提示音響起時他低頭去看。
姜醞沒猜錯，他果?然在看到消息后露出了笑。
“剛才太感謝你了，過幾天我請你吃飯！小貓拜拜.jpg。”
姜醞發給方?時的小貓是她家里的發糕，她看方?時連頭像都是黑貓，猜測他大概也會喜歡發糕的表情包。
“對方?正在輸入”停頓幾秒，方?時那邊發來消息。
“不用?謝，你沒事就好，不用?請我吃飯的。”
隨后又?緊接著跟上一條：“表情包偷走了。”
姜醞唇角揚起，給他扣了個“ok”過去。
沒有人能拒絕發糕。
她的心跳砰砰，感覺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連眼里都充盈了笑意。
身旁的費洛安輕咳一聲，姜醞轉眸看去，見她朝自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好像偷偷瞧見了什么秘密。
她“嘬嘬嘬”兩聲，拍拍姜醞的肩。
“姜醞同學怎么沒給我發過這么可愛的表情包呢？看來我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費洛安說著，半起身去選桌游，她哧哧笑著，笑得姜醞突然有些臉紅。
旁觀者的三言兩語似乎能讓當?局人內心的那一點點情愫泛濫成?洶涌波濤，姜醞垂在身側的手悄然圈起來，指甲在手心輕輕剮蹭，她起了雞皮疙瘩。
“等下我就給你發一整套表情包過去。”姜醞直著脖子哼道，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灌了口冰水。
“行啊，我等著。”費洛安偏頭對她壞笑，隨后她拿起手中?的一把骰子，提高聲音說，“不如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怎么樣？”
“可以啊！我特喜歡玩這個！”周覽是個超級大E人，上次的密室逃脫他參與?熱情也很高，真心話大冒險適合人多一起玩，他聽到費洛安提出來，舉起雙手表示同意。
在場沒有人反對，費洛安給每個人分了三顆骰子。
“規則很簡單，在骰盅里搖骰子，每一局都看三個骰子合起來的點數，點數最多的人可以提問最少?的一個問題或者讓對方?做一件事，真心話還?是大冒險由最少?本人決定！”
“那要是棄權呢？ ”
“喝酒！干了的那種。”
在座的都是大學生，今年大一剛成?年，以前玩真心話大冒險從來沒有嘗試過棄權喝酒，聽到這兩個字不免有些興奮起來。
姜醞接了費洛安拋過來的骰子，側眸看向沙發中?央的陳樾，她正和?袁思?源說著什么，臉紅撲撲的。
“別管他們了。”費洛安湊在姜醞耳邊窸窸窣窣地笑著，“我剛聽到陳樾和?他說唱k結束聊一聊，我們玩我們的。”
姜醞收回目光，點了點頭：“來吧。”
她也好久沒有玩真心話大冒險了。
姜醞第一局就搖了三個1。
費洛安和章怡冉坐在她兩側，同時發出了爆笑。
“姜醞！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陳樾盅里的骰子數最多，她嘿嘿笑道，“我準備好了。”
“真心話吧。”姜醞瞧著陳樾的笑不簡單，她還?是不冒險了。
真心話嘛，無非就是那些談過幾次戀愛、喜歡什么人的問題，姜醞不是很在意。
陳樾聞言清了清嗓，她環視四周，看了一圈桌邊大家的表情，見果?然大家都興致勃勃，期待著她的勁爆問題。
“那我問了。”她揚了揚下巴，和?姜醞對視，問，“大學霸，我想知道你高三的哪門學科成?績最差。”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男生那邊有人敲了敲桌子。
周覽大喊道：“真心話就問這種問題？不是吧？陳樾你想放水！”
看她剛剛的樣子，還?以為她會問出什么激動人心的問題呢，結果?就這？
“我就是好奇啊，你管我問什么！”
姜醞也沒想到陳樾居然會問這種問題，她彎眼笑笑，回答：“地理吧，高考賦分只有85。”
“只有85。”章怡冉沒忍住樂了，“我的高考成?績可是是我們專業倒數第二，小三門里最高的科目賦分也才91。”
她做了個心臟受傷的動作，倒在了姜醞身上。
“受不了受不了，出來玩呢還?比上成?績了，來下一局！”周覽是專業倒數第一！他可受不了這個委屈，立馬叫囂著要開始新的一輪搖骰子。
姜醞一手攬住章怡冉的肩，一手抓住骰盅使勁晃了幾下。
再次打開，又?是三個……1？？？
靠在她身上的章怡冉不可思?議地看了姜醞一眼，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好家伙，這也太背了，她咂舌。
坐在對面的周覽這次居然搖了個大的，他搓搓手，聽到姜醞說：“我還?是真心話。”
“行。”
周覽投來的目光莫名有些炙熱，但姜醞也沒多想，一回生二回熟，她安靜等待著周覽把問題扔過來。
“在場的異性你對誰最有好感？”
“……”
周圍響起一陣唏噓，姜醞沉默了。
這問題也太刁鉆了，她想，在場的異性總共只有四個，除去袁思?源，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費洛安看熱鬧不嫌事大，開始倒計時。
“3，2……”
“我喝酒吧。”姜醞打斷了費洛安，她伸長手臂把桌上的酒瓶攬過來。清酒倒滿了酒杯，姜醞在眾人的注視下仰頭干了。
“你……”
“這個問題，我怕得罪你們。”
周覽語塞。
其實他想追姜醞已經很久了，本來是想通過這個方?式打探一下姜醞的態度，再看看要不要采取行動，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高懸著，卻沒料到姜醞會直接選擇罰酒不回答。
姜醞不回答，真的是因為怕得罪人，還?是因為她對在場的異性有好感，所以不敢說了呢？
如果?真有，會是誰呢……
周覽側眸瞥見一旁的方?時正在盤骰子，骨節分明?的手在紅藍色數點的襯托下顯得十分惹眼。
他皺起眉頭，心里有點沒底了。
方?時正不高興呢。
好不容易姓季的風波才過去，他的室友就貼上來，甚至把試探表現得這么明?顯。
他垂眸幽幽地掃了周覽一眼，沒說什么，把手中?的骰子扔進盅里，心里開始盤算下一步計劃。
費洛安那邊笑著解圍說不回答喝酒代替也符合規則，就把這局給掀過去了。
第三局，章怡冉大，陳樾小，真心話。
第四局，袁思?源大，周覽小，真心話。
第五局，陳樾大，費洛安小，還?是真心話。
……
沒有人選擇大冒險，真心話輪了一遍又?一遍，偶爾碰見不想回答的問題，桌上就會出現丁零當?啷的酒瓶酒杯碰撞聲。
姜醞搖著手里的骰盅，開始的兩局她都是最小的，之后的點數就一直處于中?游位置，問題和?冒險都輪不到她。
看著陳樾因為一句“現在最喜歡的男生叫什么”臉紅并?冒失地喝掉酒杯里的酒，姜醞揉了揉太陽穴，心覺有些無聊，想要快點結束。
這時男生那頭傳來歡呼聲，姜醞掀眸望去，對座的方?時怔愣地盯著面前的骰子，她眉心跳動，不禁好奇起來。
是大還?是小？
“我是的點數大，加起來16！”身旁的沙發猛地塌陷下去，又?倏然彈起來，費洛安揮著雙臂站起來，指著方?時說，“方?時，你三個1，是不是？”
自從姜醞之后，沒有人再搖出過三個1這么非酋的點數了，周覽捧腹大笑，朝費洛安豎了個大拇指。
“你猜對了，他三個1，加起來還?沒你零頭多。”
方?時此?刻終于看過來，眼里有些無奈，他點了點頭，說：“我選真心話。”
“這么多局都真心話，你選大冒險怎么樣？”費洛安提議，她笑得過分燦爛，姜醞不知怎么的從她臉上看出一絲奸詐來。
“還?是真心話吧。”
“大冒險好。”
“……”方?時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這種時候大家都在等他同意，畢竟再堅持真心話就顯得他玩不起了。
就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挑戰，方?時總覺得費洛安笑著看過來的眼神?“不懷好意”。
算了，必要時他可以更玩不起。
他的余光掠過桌對面喝水的姜醞，最后下定決心一般開口說：“那好的，要怎么冒險？”
“我想想。”費洛安喜笑顏開，她的目光瞟向姜醞，姜醞正慢吞吞地抿著杯子里的冰水，好像沒注意他們在說什么。
“擁抱一下在場你最有好感的異性朋友吧。”
姜醞突然被口中?的冰水嗆了一下，她趕緊捂住嘴巴，低低咳嗽了幾聲。
費洛安心眼太壞了，她慫恿方?時選擇大冒險，看似給方?時一個冒險懲罰，實際上連真心話都一起問了。
擁抱一下，最有好感的異性。
絕了。
姜醞聽到兩邊傳來輕笑，她的眼角微微上揚，也看向了對面的方?時。
目光緩緩穿過長桌，她恰好和?方?時的交匯。
兩兩相望，姜醞撞進他深邃漆黑的眸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房頂的燈光意外閃了閃，姜醞倏然收回眼，袖子被人扯了扯，她聽到費洛安說：“醞醞，我賭他心里絕對有人選。”
姜醞搖頭：“我賭他絕對喝酒。”
她話才說完，就聽到酒杯擦過玻璃桌發出呲啦的聲響，酒水潺潺落入杯中?，方?時放棄大冒險，自罰了一杯酒。
“我也怕得罪你們。”他笑得溫柔。
“可惡。”費洛安咬牙切齒地坐下來。
什么話都沒套出來，她瞧見姜醞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更氣了。
真懷疑這家伙是不是缺心眼！
她剛剛和?大帥哥眼神?都要拉絲了她知不知道！！！
這下游戲徹底結束，眾人把骰子推回骰盅，袁思?源叫了水果?拼盤和?飲料，他們放松下來，隨便點了首天空之城聽。
姜醞挑了塊西瓜咬著，盯著杯子里的冰塊發呆，章怡冉一句“臥槽”，大家的目光同時匯聚到她身上。
她把手機翻轉過來，面對大家，指了指屏幕。
“方?時你被投表白墻了，四個！”
“我去，幾個？四個？”
A大的表白墻其實是野雞表白墻，并?沒有專門的學生團隊運營管理，所以后期就導致多個分墻賬號出現，光是帶“官方?”字樣的微信號就有四個。
章怡冉一開學就加上了這四個表白墻賬號，她酷愛吃瓜，墻上經常會出現曝光渣男渣女?的帖子。
她才想休息一下刷刷朋友圈，就注意到第一條上明?晃晃的三個大字——
撈帥哥，巨帥！
投稿者的頭像是粉色美樂蒂，長篇大幅說是今天下午在籃球場看到的帥哥，壯志豪言聲稱一定要撈到微信，并?且一次性投了四個表白墻賬號。
她倒是要看看什么帥哥，于是章怡冉點開照片，看到了方?時的臉。
震驚之余，她還?在心里默默附和?：確實帥。
這帥哥還?拒絕過她的表白來著。
大家都掏出手機去看，被投墻的主人公沒什么反應，周覽大喊大叫著說“方?時你出息了，要不要我們把微信留在評論區”，方?時開口阻止。
“別留，不加。”言簡意賅四個字。
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別不識好歹啊你！”周覽錘他肩，“人家投了四個表白墻，多大的決心啊！”
“不。”他皺了皺眉。
“……”
周覽臉一僵，不再說話。
氣氛因為方?時生硬的拒絕尷尬了一瞬，袁思?源及時轉移話題，提議大家再唱會兒歌，費洛安離燈光按鈕近，她抬手就把白熾燈關了。
黑暗籠罩住他們，唱臺那邊的電子屏幕透著淡淡的光，周覽說了句“那行我們去唱歌”，起身就走了。
幾個人一齊涌出卡座，方?時坐在原位沒動。
四個表白墻的投稿求撈，聽起來好興師動眾。
在此?之前，方?時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
他高中?時只當?過他人投稿照片里的路人甲乙丙，始終都是整張照片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今天有人要撈他的聯系方?式，偷拍了他的照片，說是個大帥哥，他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覺得丟臉。
方?時想看一看姜醞的反應，但卻發現抬不起頭來。
自卑如同春日?細雨絲絲縷縷纏繞上他的心頭，包裹住他的全身，方?時喘不過氣。
他低著眼，跳躍的燈光偶爾會路過他這里，唱臺傳來此?起彼伏的歌聲，他明?白自己冷場了。
大冒險他沒有參與?，大家提議要推他的微信他又?硬生生拒絕，像個沒情商的傻子，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卡座這廂變得好安靜，方?時僵著的身體輕輕一動，他注意到沙發塌陷下去，有人在他的左手邊坐下來。
明?明?沒有聽到腳步聲，方?時神?情微愣，迷茫的雙眼對上姜醞亮亮的眸子，他的呼吸猝然一滯。
姜醞的頭頂正掃過兩道燈光，細碎的亮色灑進她的眸里，好像星星。
她怎么還?在這里？
“要不要出去走走？”姜醞微微歪頭問方?時，她早就注意到方?時的狀態不對勁，他對表白墻投稿的排斥簡直都寫在臉上了。
但他的室友好像沒看出來。
拒絕自己不喜歡的，本身就是合理的，姜醞沒想明?白周覽為什么不高興，她原想和?朋友們一起去唱臺，發現方?時沒動，腳步也停下來。
悄悄觀察了一會兒，她沒忍住走近他。
就像那天她失魂落魄掛掉姜蘭的電話，他走近她一樣。
周遭晦暗，姜醞話落，聽見方?時說“好”。
……
夜晚降了溫。
時間已經過八點，人行步道上散步的人逐漸少?了，道路變得空曠，姜醞和?方?時并?肩走著，步伐慢而齊。
路邊一排都是法國梧桐，入秋后梧桐葉變黃了，風每次吹過去都能帶起落葉。
方?時走在離馬路更近的這一側，腳下偶爾踩到葉子，會傳來清脆的咔嚓聲。
手機震動了兩下，他沒管，姜醞注意到了，出聲提醒他。
“沒關系。”方?時搖頭。
他話說完，手機屏幕上又?彈出好幾條微信消息。
姜醞眨了眨眼：“萬一有什么急事呢？看看吧。”
她在馬路邊站住了，路上幾輛汽車飛馳而過，梧桐葉被卷起來。
秋風還?未到蕭瑟的地步，吹在臉上正涼爽。
心中?還?沒來得及感慨秋日?美好，一陣尖銳的喇叭聲在她耳邊驟然響起。
姜醞垂在身側的右手被猛地牽住，隨后一股力量拉著她往后退。
眼前擦過去一道黑影，她被嚇了一大跳。
原來是不遵守交通規則的電動車駕駛，前方?闖過紅燈后居然駛上了人行道！
姜醞差一點就要被他撞倒，好在身后的方?時反應及時，危急之時拉開了她。
今天出門沒看黃歷，絕對是諸事不宜。
先是遇到了沒禮貌的男同學，又?在游戲里連跪兩局，現在又?差點被電瓶車撞！
姜醞的手還?被方?時牽著，她才想轉身和?他說謝謝，抬眼正好看到了方?時亮起的手機屏幕——
發消息來的對方?，頭像是個惹眼的動漫萌系少?女?，她先是拍了拍方?時，隨后問：“那你喜歡嗎～” ？？？
姜醞瞳孔地震，腦海里自動給這條帶著波浪符號的消息配了個音。
她絕對不是故意看方?時的手機的，但是……
路過的騎行者朝他們吹了聲口哨，姜醞回過神?，兀自懊悔地咬了咬牙。
她的同情心好像太過于泛濫了，實際上人家有得是人安慰，還?會這樣那樣問他喜不喜歡。
難怪拒絕給聯系方?式那么堅決，原來不差這一個？
姜醞感覺今天的遭遇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她心里才發芽的那么一點點少?女?情愫這就死掉了。
酒后的曖昧果?然是她的錯覺，不，一切從來都是她的錯覺。
這家伙是不是在養魚呢？！
“你沒事吧？”
方?時見姜醞的神?情不自然，俯身去看她。
俊朗的面孔出現在姜醞眼前，下一秒，姜醞舉起了二人相握的手，叫他松開。
“方?時。”姜醞扯了扯嘴角，“不吃別夾。”
第16章 Day16 /
白?色燈光從床簾縫隙里?偷溜進?來， 落在印著小貓圖案的奶黃色床單上，一只白?皙的手伸過?來抓住簾子輕輕一拉，把光全部都擋在了外面。
姜醞眉頭緊鎖， 死死盯著眼前的手機屏幕。
屏幕里?是一整個系列的發糕表情?包，總共32個， 她一次性全都發給了費洛安。
指尖劃過?左上角的退出鍵，小黑貓頭像還高?高?掛在聊天列表前面， 姜醞深吸了一口氣，想起方時?晚上問?她的話——
“你想吃什么嗎？”
姜醞差點就被他氣笑了。
他不?上網的嗎？不?是很會跟著網絡出謀劃策的嗎？
“嘖。”姜醞越想越煩，把手機丟到一邊， 往后仰靠在墻上，望著簾子頂上的星星印花發呆。
還是想不?明白?。
方時?每次和她說話就耳朵紅臉紅的， 難道這些都是裝的？
到底什么樣的才是真正的方時?？
在包廂里?眼神兇兇的那個嗎？
姜醞抬腳踩了一下?床尾的抱枕娃娃，才想翻身躺下?來， 床簾突然被人掀開了一角。
她扭頭看過?去， 費洛安探了半個腦袋在她床前，拋來一個媚眼。
“……”
姜醞覺得今天的大家都有點不?太正常。
“收到你家小貓咪的表情?包了， 太可愛了。”費洛安發現姜醞還沒睡， 嘿嘿笑著把床簾拉開了，她趴在床欄邊看著姜醞，問?， “臉這么苦？要不?要我來當你的情?感導師啊？”
半個月前還在說自己是母單沒辦法幫陳樾指導戀愛的費洛安同學此時?擠眉弄眼地問?姜醞需不?需要她來當情?感導師。
姜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這是什么眼神？”費洛安敲她的床欄。
“拋開別的不?說，你真的能?解決情?感問?題嗎？”
“你就說你對方時?是不?是有意思吧！”
寢室里?現在就姜醞和費洛安兩個人， 陳樾還在樓下?和袁思源你儂我儂，章怡冉去夜跑了還沒有回?來。
費洛安開口的時?候壓根沒有收斂她的大嗓門， 姜醞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要去捂她的嘴。
“別胡說八道啊你。”
“別胡說八道啊你～”費洛安撇嘴學姜醞說話， 手背被打了一下?，她笑起來，“你知道么，要不?是你天天跟我們在一起，我都要懷疑你們倆是不?是在背地里?偷偷好了。”
姜醞半跪在床上，低眸和費洛安對視，她用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嗓音開口說：“但真沒有。”
“而且，我對他也沒有……那個意思。”
她都看見有人給他發那種消息了，就算有想法冒頭，那也都被她掐死了。
姜醞在費洛安的注視下?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和方時?真沒什么。
“呵，女人，剛剛大冒險我都觀察過?了，我故意讓方時?擁抱在場最有好感的異性，他第一時?間就偷偷看你了。”費洛安奸詐地笑道，“就算你對他沒有什么感覺吧，我也能?保證他對你肯定是有意思。”
“什么！”
寢室的門沒關緊，章怡冉跑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里?面二人談論的話題，她抱著雙臂，好奇地走?近。
“方時?？”她湊過?來看了一下?姜醞的臉色，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于是繼續說，“他對誰有意思啊？醞醞嗎？”
費洛安挑眉：“你也發現了？”
“必須啊！”
姜醞張了張嘴，沒說出什么話，費洛安和章怡冉在床下?勾肩搭背，問?她怎么想的，這么大個學霸帥哥不?如考慮把他拿下?好了。
“當時?我沒追到啊，原來他喜歡姜醞這種女生！”章怡冉在下?面一拍大腿，悟了。
姜醞徹底無語，她現在才不?想聽她們講什么方時?對她有意思，她們壓根不?知道方時?大概率是在釣魚！
“那臣妾百口莫辯！”
姜醞話落，伸手將床簾一拉，她抓住手邊的蠶絲被，把自己埋了進?去。
被子蒙住了她的腦袋，室友在床簾外講話的聲?音變得低而悶，她聽見章怡冉說體育選修課調整出來了，大家都被分配到了藝術舞蹈。
原本大一的體育課是沒有選修課程的，大家按照專業分班進?行公共教學，不?料今年學校出了個選課的新規劃，其美名曰“尊重學生運動意愿，調動學生運動熱情?”。
姜醞寢室四人恰好都選了羽毛球，但是教羽毛球的老師前段時?間生病休了長假，暫時?沒有新老師能?來代課，學校不?想再興師動眾，索性將學生隨機分班了。
藝術舞蹈。
不?會真要跳舞吧？
姜醞在黑暗里?翻了個身，腰下?壓到了一塊堅硬，她皺起眉，把底下?的手機抽了出來。
屏幕隨著翻轉亮起、解鎖，她這才發現三分鐘前播音社?的群里?發了值班表。
“熟悉設備的時?間定在明天晚上六點，你們兩位一個組跟著柳智學哥，有時?間嗎？@姜醞@方時?。”
@他們的是播音社?的副社?長，姜醞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和方時?分到一起，她看著對方把六個新社?員分組完畢，隨后聊天頁面里出現整齊劃一的“有時?間，收到”。
方時?還沒有回?復，她靜靜等?待了片刻，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復制粘貼了前面的消息，發出去。
“有時間，收到。”
沒過?半分鐘，小貓頭像出現。
姜醞咬著舌尖，盯了幾秒方時?粘貼的消息，她把手機屏幕按滅，偏頭閉上了眼睛。
沒關系，反正只是一起熟悉設備而已。
……
播音社?在宜新樓七樓，離姜醞的宿舍樓有一段距離，時?間定在六點，踩點或者遲到都不?合適，姜醞吃過?晚飯就出了寢室。
夏天結束了，五點多的天就已經有些暗下?來，姜醞路過?銀杏大道，發現銀杏葉開始泛黃。
她的腳步微微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那時?候銀杏葉還綠得茂密，她和方時?第一次見面，意外在黃昏里?窺見他發紅的耳廓和無法言說的眼神。
姜醞在樓下?等?待電梯，她有些出神，心仿佛被一層薄薄的棉絮包裹，她覺得不?舒服。
播音室在七樓最里?面的的位置，姜醞一進?門就看到了窗邊的方時?。
他今天穿了件寬松的衛衣，藍色襯得他皮膚更白?，窗外夜幕已經垂落，玻璃窗上倒影出他的臉。
無論看過?幾次，姜醞都還是忍不?住想說：英俊的臉是男人最好的武器。
她和方時?的視線在窗中交錯，方時?轉過?身，朝她笑了笑。
“我剛剛才給你發了消息，學哥突然有急事沒法來，我們今天的計劃需要延后了。” 姜醞這才注意到手機有新消息，她朝方時?點點頭，才要低頭去看，眼前卻突然一黑，播音室里?的燈滅了。
“停電了？”姜醞疑惑地望向窗外，外面的燈亮著，好像只有他們這里?的斷了電。
黑暗里?看不?清周圍的情?況，播音室里?的設備都很重要，姜醞趕忙打開了手電筒。
方時?抬步朝她這邊走?來：“可能?是電閘跳了，我去看看。”
看來一時?半會走?不?掉了。
電閘在門邊，但安裝的位置高?，需要找把椅子站上去才能?夠到，姜醞提議她幫忙照燈，方時?說“好”。
他今天穿的衣服沒有口袋，于是拜托姜醞幫忙拿一下?手機，沒想到他一站到椅子上，姜醞手里?的手機就響起來。
清脆的鈴聲?劃破黑色靜謐，姜醞手一抖，垂眸看到了眼前亮起的屏幕。
是昨天那個動漫少女頭像的來電。
姜醞兩眼一瞇，頭頂傳來方時?的聲?音。
“可以麻煩你幫我接一下?電話嗎？”
確定嗎？？？
姜醞驚了一下?，仰頭去看他。
方時?沒有看清她臉上震驚的表情?。他只知道昨晚自己好像讓姜醞不?開心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
“不?吃別夾”的含義他也在搜索軟件里?查了一晚上，但最多的解釋居然是一種動物。
他說這話時?語氣小心翼翼的：“是我表妹的電話，我怕不?接她會一直打。”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姜醞感覺心頭微微一顫，她將手機悄然捏緊了。
原來是，表妹嗎？
所以他沒釣魚……？
電話堅持不?懈地響著，她接起來，那頭的女孩喊了一聲?“哥”，方時?應了。
“我昨天發你的那雙鞋你不?喜歡嗎？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禮物？你快跟我說啊！”
周圍安靜了一瞬，姜醞放輕了呼吸。
方時?想早點先結束電話，他需要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電閘出了問?題，于是敷衍：“我都可以，現在有事，晚些時?候再說。”
“行，那我掛了，就那雙鞋哦！”
方時?從椅子上下?來，姜醞把掛了電話的手機遞還給他，他朝姜醞搖頭，說：“好像不?是電閘的問?題。”
五樓是信息技術管理?中心，播音室是他們還在的時?候出現問?題的，方時?心想要解決，他也打開手電筒，光照亮了姜醞身前的路。
“我去找人來檢查。”他說，“先送你回?去。”
姜醞回?頭看他：“一起去吧。”
她也是播音社?的一員，而且今天他們兩個人都在場，只留他一個人解決問?題怎么行？
方時?低眸和姜醞對視，他愣了愣。
“一起嗎？”
“當然。”
心跳突然加快，方時?眼里?閃過?一絲笑意。
“那走?吧，我們去五樓。”
走?出播音室的門，走?廊的燈也滅了，但其他樓層都亮著，七樓不?常來人，連斷電都沒有被及時?發現。
樓梯的門被鎖住了，他們只能?坐電梯下?去，姜醞跟著方時?走?進?電梯門，低頭在手機備忘錄里?記了點東西。
安全通道的門怎么能?鎖，多危險的事情?，必須要和方瑜反映一下?。
她認真敲著字，電梯里?的燈突然閃了一下?。
以為是錯覺，姜醞轉眸看向方時?，二人對視，在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是我的錯……”
姜醞話還沒說完，電梯里?傳來“砰”的一聲?，緊接著她的眼前再次陷入漆黑。
電梯猛地停住，她一踉蹌，沒站穩就往后倒去，背靠在電梯墻邊，身前驀地壓下?一陣風。
淡淡的雪松香氣彌漫開來，她的臉頰擦過?一抹溫熱，姜醞聽到方時?的呼吸聲?停在耳邊。
警報倏然響起，她摔進?了方時?懷里?。
第17章 Day17 /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因此聽?覺就變得格外靈敏，落在耳畔的?呼吸意外有些沉重，姜醞伸手拉住了方時的?衣服。
電梯猛地又往下墜了幾分， 她被?方時圈在懷里，每一次顛簸， 擁抱都會更緊一分。
但她此刻已經無暇顧及接觸的?距離，緊急呼叫口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詢問他們現在有沒?有什么危險，一定要記得把每一個樓層按鈕都按一遍，救援人?員馬上就會趕到。
“我們已經按了。”方時回答的?聲音很冷靜。
他環著姜醞的?腰， 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以減少震蕩對她的?影響。
電梯的?不斷墜落終于?停止在三樓。
姜醞的?臉貼在方時的?胸膛前， 聽?到他砰砰如鼓響的?心跳聲。
方時在強烈的?震動中握住了她的?手腕，拇指指腹抵在她手臂內側， 此時她的?心跳似乎與他同頻。
角落里并不透風， 相?擁是?個極其曖昧的?姿勢，恐懼在等待的?過程中一點點消失殆盡， 姜醞手指微動， 松開了拽著方時袖子的?手。
“我聽?到外面有聲音，應該是?救援人?員到了。”姜醞開口時聲音有些澀啞，她的?確被?嚇到了， 現在腿還軟著，她在方時懷里沒?動。
電梯外的?動靜聲很大， 方時怕電梯不穩定，依舊沒?放開姜醞， 他半跪著的?腿已經酸了，抵在電梯墻邊的?背也因為剛才的?顛簸發麻發痛， 呼叫口突然又響起一陣警報，他下意識攬住了姜醞的?肩。
想到懷里的?人?是?姜醞，方時忍不住心跳加速。
“有沒?有撞到哪里？”他問姜醞。
懷里的?人?小幅度地動了一下，他垂眸去看?，姜醞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了。
她輕輕拍了拍方時的?肩，說：“方時，電梯應該不會掉了，你放開我吧，我看?看?你的?手。”
剛才電梯第一次震動，方時怕姜醞受傷，把手墊在了她的?背后?，姜醞尚且記得那一下撞擊的?疼痛，也許方時的?手會更嚴重。
“我沒?事……”
手電筒的?光照亮了這?一隅空間，方時躲閃不及，被?姜醞抓住了右手。
姜醞的?手好涼，指尖同他的?相?觸，方時感覺心猛地一縮，他呼吸微滯，再沒?有了反抗的?能?力。
光似乎撕碎了他先前的?果斷和不顧一切，他斂眸藏起了情?緒。
“腫了，一會兒我們得去醫務室。”姜醞低頭看?他的?手，他的?無名指關節被?撞到過，擦破了皮，此時正?一片紅腫。
“沒?關系的?，會消。”方時搖頭，說話時依舊沒?抬眼，他的?眼角微微垂著，臉上明明沒?有表情?，姜醞卻莫名聽?出了一絲壓抑的?委屈。
她咬住了唇。
看?起來就很痛，姜醞想，他忍著說沒?事，好堅強。
“我真對不起你。”她皺起臉，一臉認真地看?著方時，“加上上回，我一定要請你吃頓大餐。”
方時把手抽回來，放在了身后?。
“姜醞，不用……”
他話沒?說完，頭頂的?燈突然亮起，二人?同時抬眼，電梯門緩緩打開了。
救援人?員和幾位老師站在電梯外面，跑進來查看?他們的?情?況。
“你們有沒?有事？”為首的?男老師戴著眼鏡，把他們兩?人?帶出來，圍著他們前后?轉了好幾圈。
他的?魂簡直都要嚇出來了，沒?想到電梯會突然出事，要是?學生有個三長兩?短，該怎么跟家長和學校交代！
姜醞錘著腿，聞言指了指方時：“老師，他手有事。”
“我看?看?。”老師趕忙去扒方時的?手，果然看?見一大片紅腫，他急了，“快走，現在去醫務室，其他還有沒?有受傷？剛剛監控里看?到你抱她那么緊，我就知道肯定有人?砸到手啊腳啊的?了！”
現場安靜了一瞬，老師的?嗓門大，他的?話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姜醞錘腿的?動作頓住，臉猛地熱起來。
要去醫務室就去醫務室，后?面那半句不用說了啊您！
……
姜醞回寢室的?路上正?好碰到了跑來醫務室途中的?室友。
陳樾看?到她的?時候都哭了，眼睛紅紅的?，她拉住姜醞，問她怎么樣?。
“沒?事，真的?沒?事，就是?腿還有點麻。”姜醞搖頭安慰她，“哎，你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我都要嚇死了，班長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去醫務室接你，說你在電梯里出事了。”陳樾吸了吸鼻子，捧住她的?臉湊近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章怡冉拉著費洛安在后面氣喘吁吁地停下來，費洛安頭上還包著干發帽，她洗頭洗了一半聽?到陳樾說姜醞出事了，連泡沫都沒來得及沖就跟著跑出來了。
“電梯突然故障，但運氣好，沒?有直接摔到樓底，在中途緊急制停了，宜新樓的?電路出問題了，現在維修人?員在修，你們這?兩?天去那邊上課不要坐電梯。”姜醞看?到室友臉上的?擔心，心忍不住酸巴了一下，她拉著室友們往回走，想起了還在醫務室的?方時。
他的?手需要噴藥包扎，左腿膝蓋也被?撞腫了，他的?室友們到醫務室后?他就讓姜醞回去，說自己沒?事。
姜醞原本想留下來陪他，但他的?室友們都在，掙扎了一下，到底也沒?堅持。
姜醞垂眼看?了看?自己，她除了腿蹲得發麻和被嚇得心慌，其他一點事都沒?有。
她摸出手機，在搜索軟件里打入一行字——別人?幫了你大忙，應該怎么感謝他？
手機頂端出現新消息通知，姜醞愣了幾秒，把頁面切到了微信。
消息是?方瑜發來的?，問她怎么樣?了。
“我沒?事，學姐，就是?方時他的?手和膝蓋受傷了，人?還在醫務室。”姜醞回復。
方瑜那邊秒回：“好的?，我現在就過去了，這?兩?天播音室不開了，值班表我會調整，你好好休息。”
時間其實還早，手機顯示剛過七點，姜醞卻感覺已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電梯里的?十幾分鐘因為恐懼被?無限拉長，她走著走著，突然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
對，就是?這?里。
那個轉瞬即逝的?吻如同蝴蝶翅膀輕輕掃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也許慌亂之中，只有她感受到，并且如今記得。
姜醞回到寢室后?，洗了個澡就睡下了。
室友們都安靜下來，他們知道她受了驚嚇，也沒?有再拉著她問東問西，連拿東西的?動作都放到了最輕。
這?幾天都是?大太陽，被?子被?午后?的?陽光曬過，蓋在身上又輕又軟，姜醞睡得很沉，她做了個夢。
那是?一年前的?淮州深冬。
南方的?冬天濕冷，氣溫降到零下，吹在身上的?風就格外刺骨。
新高三在一月初恰好結束首考，十二中卻不給放假，還要再趕著他們上兩?周的?課，課程表排到了除夕的?前兩?天，連晚自習都額外又加了一節，下課時間被?延遲到了九點半。
姜醞是?走讀生，但班里一大半的?同學都住宿，獨自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她每天結束晚自習后?會和許炳一同回家。
首考結束那兩?周，許炳去蘇南參加競賽訓練了，沒?有人?和她一起回去了。
姜蘭說晚上會來接她，但那晚她在校門外等了很久，臉都被?風吹僵了也沒?等到亮起的?車燈。
學區房離學校不遠，她最終還是?選擇自己走回去。
街道上沒?什么人?，偶爾有野貓在草叢里叫，她步伐飛快，拽著書包帶子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那段路沒?有路燈，這?正?是?姜醞害怕的?原因，她的?膽子小，走在黑暗當中，腦子里會忍不住浮現一些恐怖的?東西。
比如面目猙獰的?千年僵尸或者披頭散發沒?有腳的?鬼魂……
但事實是?，這?種時候的?陌生人?遠比虛無縹緲的?傳聞更加可怕。
周圍太安靜了，她聽?到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前方已經出現路燈，她就要走出這?片黑暗，姜醞幾乎跑起來了。
一抹白影從眼前掠過，姜醞腳步驀地頓住，她倒吸了一口氣，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貓叫。
她下意識往后?退，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書包，姜醞嚇得用力推開他。
夜色太深，她沒?看?清對方的?臉，只記得當時路上不止一個人?，離她近的?是?個戴口罩的?男生，遠些地方站著另外一個鴨舌帽男人?。
男生戴著黑色口罩，把她往明亮的?街道口那邊推了一把，她踉蹌著跑了出去。
“醞醞！”是?姜蘭的?聲音！
……
姜醞這?時猛地驚醒，才發現手心全是?冷汗，她縮在被?窩里，床簾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外面的?燈光。
床下偶爾傳來室友極輕的?交談聲，她深吸一口氣，把腦袋再次埋進了枕頭里。
那天夜里，姜蘭因為應酬晚了半個小時回家，她的?車在小區樓下熄了火，擔心姜醞等她，她停下車就往學校趕。
沒?想到會在街道口撞上驚魂未定的?姜醞，她急忙把姜醞帶回了家。
從那之后?姜蘭再也沒?遲到過，姜醞也沒?在夜晚走過那條路。
放在床側的?手機時不時亮起，姜醞轉眸看?去，屏幕上出現幾條微信通知。
方瑜給她發了張照片，是?宜新樓七樓的?安全通道，鎖住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她愣愣地盯著圖片上的?綠色通道標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頭猛然一顫。
當時拉住她的?男生，她為什么會忽覺一陣熟悉？
手指在對話框里遲疑地點了幾個字母，姜醞編輯了一條消息。
“學姐，我想問問你，方時高中是?在哪里上的?？”
她看?著發送鍵，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把未發出去的?消息刪除，按滅了屏幕。
十一點，寢室里的?燈準時熄滅，周遭完全安靜下來，姜醞把手機一扔，靠在墻上閉上了眼。
第18章 Day18 /
中醫學和法學專業的課都安排得很滿， 大一又都有早自習，大家?基本天天趕早七。
姜醞寢室里四個人全是夜貓子，每天早上都能觸發一陣鬼哭狼嚎。
難得這周三八點的中醫學導論調了課， 他們不用早起，姜醞卻早早就醒了。
專業群里半夜發了通知?， 十月天氣漸涼，藥用植物學的老師組織學生們去戶外采集草藥， 問有沒?有人要報名。
這才剛過六點，群里已經有不少同學接了龍。
姜醞也跟著接上，同時把消息轉發到了寢室小群， 不然以費洛安和陳樾的性格，他們倆收到這么多群消息， 壓根不會點進去看，隨手就已讀了。
陳樾在對床翻了個身， 動作挺大， 姜醞以為她要醒了，等了幾秒， 聽到了她一深一淺的呼吸聲。
姜醞把手機擱在枕頭旁邊， 躺在床上不動了。
上周唱k回來?以后?，陳樾和袁思源先確定?了情侶關系，為什么說“先”， 因為他們商量好?了試用戀愛一個月。
也就是說，陳樾和袁思源現在是情侶關系， 但在雙方都在對方的試用期里。
姜醞第一次聽到這種戀愛方式，她覺得好?新奇。
好?像找工作， 工作才有試用期。
她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并沒?有對陳樾的決定?發表意見， 但她想?，如果婚姻也有試用期就好?了，也許她的媽媽當時就不會盲目下?嫁了。
但如今說什么都為時已晚，姜醞抱著被子想?，反正她會站在姜蘭這邊的，她討厭背叛者。
床簾被輕輕拉開一點，姜醞正想?得入神，轉頭看到章怡冉探了半個頭在簾下?望著她。
“你醒了？”她剛剛壓根沒?聽到下?床聲。
章怡冉點了點頭：“醞醞，你去不去食堂啊？我突然好?想?吃一食堂的流沙奶黃包。”
七點多恰好?遇上食堂人流高峰，流沙奶黃包是A大食堂早餐必吃榜上的Top1，每早窗口都前排滿了人。
章怡冉一口氣買了八個奶黃包，姜醞沒?忍住出聲提醒她：“一會兒九點有體育課，你別吃太撐了。”
“不會，我帶幾個回寢室給她們吃。”章怡冉晃了晃手里熱氣騰騰的包子，笑道，“而且我前兩天跟洛安打賭輸了，答應她要給她帶一周早飯的。”
“打賭？你們倆又打賭了？”
不是國?慶假期前就打賭陳樾和袁思源會不會在一起嗎？這次又賭了什么？
手里的包子有點燙，姜醞兩手來?回換著拿，她咬了一口，內里金黃色的流沙就順著皮流出來?，章怡冉在一旁贊美奶黃包美味，聞言就笑起來?。
“對啊。”她搖頭晃腦的，“我們倆那天在ktv包廂里賭方時聽到大冒險的要求后?會不會看你。”
“……”
姜醞裝作沒?聽見，加快腳步往外走?，章怡冉在她身后?放聲大笑，小跑著追上她。
“哎呀哎呀，你不要……哎呦！”章怡冉兩個手上都是包子，她走?得急，沒?看清前面?的路，不小心踉蹌了一下?，撞上了走?來?的同學。
“不好?意思！”
“章怡冉？”
“哎？是你。”章怡冉站定?，看到周覽正站在她面?前。
她們碰上了來?食堂買早飯的3320。
姜醞抬眼，嘴里的奶黃包嚼了一半，她鼓著腮幫子和方時四目相對。
“你笑什么？”她看到方時眼里一閃而過的笑意。
她出門時沒?束頭發，長發披在肩后?，露出她微微紅的耳朵，方時盯了她幾秒，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沒?有笑。”他嘴上這么說。
心里卻回答：她吃東西真的好?像只小倉鼠。
姜醞當然不信，她揚起下?巴，輕輕哼了一聲。
“你的手好?點了嗎？”她往前走?了半步，指著方時還?纏著紗布的手，才過去兩三天，看來?沒?這么快好?。
方時搖頭：“沒?事，擦破的傷口基本結痂了，也消腫了，你放心。”
周覽手里提著豆漿，留著耳朵聽二人寒暄，他插嘴進來?問：“姜醞上午沒?課嗎？”
姜醞看向他：“不是，一會兒九點有體育課。”
“你們九點也有體育課？”
“怎么，你們也是？”
食堂門口幾個人站成一團，面?面?相覷，章怡冉默默舉起手，說：“那個，我們是藝術舞蹈。”
“我靠，真是服了。”周覽樂死了，他哧哧笑出聲來?，“我們也是。”
“啊？”
他們，也是？
“你們也跳藝術舞蹈？！”
……
姜醞愣愣地看著坐在前面?的熟悉背影，扭頭見到了室友們同樣怔愣的目光。
周覽半轉過身，壓低聲音和后?排的四個女孩子解釋：“我們寢室搶課的時候集體睡著了，本來?要搶乒乓球的，一覺睡醒只剩下?藝術舞蹈了。”
在場最高興的人就是陳樾和袁思源了，兩個專業根本搭不到邊的人居然能在一起上課，姜醞偏眸瞥到了他們二人背在身后牽在一起的手。
“臭情侶。”費洛安點評道。
姜醞好?笑地收回目光，她低下?眸，恰好能看到方時垂在身側的手。
他真是怎么站都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
姜醞看著他手上緊纏的紗布，偷偷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機。
站在最前面?的體育老師是個身材姣好?的女人，濃眉大眼，嗓門很高，姜醞邊低著頭在鍵盤上打字，邊聽她說這本學期的課程安排。
安排其實很簡單，每周一次的課，前期教學后?期練習，最后?再期末考試就結束了。
但因為這次班里增加了一部分插班的新學生，她說決定?重新安排一下?。
“我看過去男女生比例好?像基本1：1啊？”體育老師踮起腳來?望了一眼，她大概數了下?人頭，繼續說道，“本來?我是打算讓大家?學基礎爵士舞的，不如現在我們學雙人華爾茲怎么樣？”
舞蹈室里沉默了一瞬，姜醞按下?了發送鍵。
“雙人華爾茲怎么跳啊！難道要我們組隊？”
“老師你剛剛說男女比例，是要男女組隊嗎？”
周覽正拉著方時在說什么，他沒?注意手機里的消息，姜醞在吵鬧聲中等了片刻，最后?伸出手指戳了戳方時的肩。
站在前面?的人身體突然一僵。
“等下?記得看手機。”她沒?等方時回頭，在他身后?說，“別回頭，老師看你呢。”
方時果然聽她的沒?回頭，他攥緊了手機，抬起眼看到了正在打量他的體育老師。
“你當體育委員。”老師指向他。
方時的心里默默升起一個問號，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一旁的周覽就起哄：“方時當藝術舞蹈的體育委員？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跳舞的樣子啊？不如選我？老師？我四肢很協調的。”
“你不行，我得找個又高又帥的來?當門面?。”老師玩笑道。
這時候全班都笑起來?。
“你肯定?會。”老師說著就抱著點名冊走?過來?，她把名冊遞給方時，問他，“可以嗎？”
方時沒?立刻回答她。
周遭的氣氛異常喧鬧，他能感受到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看著眼前的點名冊，聽到他的好?室友周覽轉過身去問姜醞。
“姜醞，如果男女組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居然一點也不委婉，單刀直入向姜醞打起了直球，方時的心頭突然一顫。
還?沒?有聽見姜醞的回答，老師再次和他補充說：“如果你同意的話?，二人組隊就辛苦你來?記一下?，最后?沒?有組上的人就由你來?隨機安排吧，到時候統計完把名冊交給我就行。”
方時幾乎是在瞬間就伸手接了體育老師遞過來?的名冊。
老師拍拍手滿意離去，方時支起耳朵留意著身后?的談話?動靜，捏緊了名冊沒?說話?。
姜醞會同意嗎？
“怎么樣？”周覽追問。
姜醞眨眨眼：“也不一定?非要是男女組隊吧？老師只是說兩個人一起，我得先看看我的室友們有沒?有人一起。”
名冊被悄然松開了些?。
“那你問問他們唄，如果有，你跟我一起吧？”
周覽覺得這簡直是個天降的好?機會，盡管他前幾天在真心話?大冒險里吃了點癟，但這不影響他想?追姜醞的想?法。
姜醞長得很漂亮，高高瘦瘦的，皮膚又白?，而且學習特別好?，但他也不差啊，就是皮膚黑了點，但有肌肉有肌肉要顏值有顏值，周覽覺得自己應該利用好?每一次機會。
所以這次雙人華爾茲他主動提出和姜醞組隊，也算是他邁出追求計劃的第一步。
姜醞走?到室友身邊去，低頭說著什么，他還?想?上前去，腳步才邁開，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方時你拉我干嘛？你現在應該去最前面?站著記人頭，我要去找人組隊。”
他動了動手，卻沒?掙開，于是轉眸去看方時。
“你……”周覽愣了愣，“誰又惹你了？你不想?當體育委員？”
周覽最怕方時露出這種眼神，他的眸色變得很沉，落在他人身上的目光此刻仿佛變成了銳利的刀子，他明?明?什么話?都沒?說，無端就給人一種寒意。
“你留下?來?，如果我沒?有人組隊，你跟我一起。”方時眉心微微蹙起，不讓周覽走?。
“不是。”周覽瞪大了眼睛，覺得方時這話?簡直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他要氣死了，“你找不到人組隊我就得犧牲我的組隊自由是吧？”
“是。”
“憑什么啊？”
方時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憑你欠了我一千五。”
“……”
方時手里原本掙扎的手一下?就泄了力，慢慢垂了下?去。
他眼里閃過一抹得逞的笑，余光望向了不遠處姜醞的背影。
占有欲在這一刻猛然爆發。
沒?有人可以排在他前面?，絕對不可以。
第19章 Day19 /
最終確定下?來的組隊名單是周五中午發出來的， 姜醞和兩位室友正巧下?課回到寢室，費洛安在門外“哎呦”了一聲，讓大家快看手機。
群主?就是體育老?師， 姜醞這回終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沈玉文。
沈玉文的頭像是一片白色， 組隊名單就是她發的。
“大家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 下?周三我們就按照名單里的進行?組隊上課。”
姜醞點開名單，開始找自己的名字，她原本是想和室友組隊， 但沒想到費洛安和章怡冉這兩個家伙居然早就背著她找好?了人，于?是姜醞索性?不找了， 等著隨機分配。
“黑皮小帥哥和我！”章怡冉看到自己了，她嘿嘿笑起來， “不錯不錯。”
章怡冉口中的黑皮小帥哥是周三上課時站在她后面的男生， 農學專業的，是他主?動找章怡冉組隊的。
姜醞往下?滑著名單， 因?為隨機， 她應該在最后面。
名單即將拉到底，陳樾那邊來了一通電話，她的注意力被?鈴聲分散， 這時她聽?到站在床旁的費洛安突然驚呼一聲。
“姜醞，你跟方時一起啊？”
姜醞的心突突一跳， 果然看見自己的名字和方時的排在一起，在名單的最后一欄。
“什?么什?么， 我看看？”
“哎呦，你看啦！”
章怡冉興致沖沖地跑過來， 在看到姜醞的名字后夸張地捂住了嘴巴，她擠眉弄眼地學著費洛安的樣子說：“哎呦！”
“……”
哎呦個大頭鬼啊！
姜醞抬眼看向?身邊兩個起哄的女?生，她把手機屏幕按滅，朝她們擺擺手。
“他肯定也沒人組隊，才會和我一起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很平靜，似乎心里真是這么覺得，但手指卻已經偷偷蜷起來、指甲掐住了手心。
“他沒人組隊為什?么正好?就是你呢？”費洛安才不信，她哼哼道?，“你是覺得隨機，某些?人可不一定是隨機呢！”
她說完，用眼睛去瞥姜醞，發現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紅唇輕抿著，看樣子是在想什?么。
姜醞不像陳樾那樣不經逗，一提到感情上的問題就會立馬臉紅，她似乎在感情方面有些?異常的遲鈍，又或者說，她不想在這些?事上花太多心思?。
難怪是個學霸呢，費洛安想著，湊到姜醞面前，語重?心長地在她耳邊說了句：“慢慢悟吧，大學霸。”
人家都費盡心機地跟她排在一塊兒了，她還堅持體育老?師課上說的隨機分配呢！
姜醞被?她突然的湊近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往后仰頭，對上了費洛安含笑的眼。
“悟你個頭！”她從座位上蹭地一下?站起來，抓起手機就往寢室外走，“我想起來等下?有事，晚飯我不和你們吃了，記得晚上給我留個門。”
……
姜醞一口氣跑到了宿舍樓下?。
今天是周五，下?午有不少同學要回家，來往的人拉著行?李箱從她身邊經過，姜醞在臺階前站定，穩住了急促的呼吸。
剛才跑下?來的時候沒注意，她的手里還抓著唇釉，原本想補個妝再出門，費洛安差點把她說紅溫了。
但那只是份組隊名單，又能代表什?么呢？
難道?僅憑這個就覺得方時喜歡她么？
姜醞被?自己的念頭嚇得一愣，她伸手拍了拍臉，呼出一口氣。
拜托，她才沒那么自戀呢！
方時明明對誰都那樣，溫溫柔柔的又有禮貌，她只是恰好?碰到了幾件棘手的事，而他又恰好?在她身邊。
換做誰都一樣。
對，就是這樣。
姜醞兀自點頭，認同了這個說法。
宿舍樓一樓有面大鏡子，供一些?來走廊吹頭發的女?孩子使用，姜醞站在鏡子前補了個口紅，抬步往外走去。
其實她今天約了方時吃飯來著……
盡管已經給了自已一個合理的解釋，姜醞一路走到學校大門口，腦子里居然還在循環著費洛安說的“好?好?悟吧，大學霸。”
她和方時約的是下?午四點半在校門口會面，現在才四點十分，她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方時。
此刻恰逢黃昏盛時，天幕被?落日余暉染成一片奪目的金黃，空中飛過成群結隊的雀鳥，周遭起了陣風。
方時背對她站著，霞光落下?來籠住他，地面上拖出了他長長的影子。
他的每一根頭發都被?鍍上了金色，光在他頭頂留下?一層薄薄的光暈。
“姜醞？”
路過的同學看到姜醞，抬手和她打了聲招呼，姜醞猛地回神，笑著和同學說了再見。
再次抬眸，方時已經因為聽到她的名字而轉頭看過來，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姜醞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你來得真早。”她說。
她的尾音微微顫抖著，朝方時彎起了眼。
……
盛大廣場的這家銅火鍋店是上周剛開業的，生意火爆，據說涮肉特別香。
姜醞把店分享給方時，問他周五晚上有沒有時間。
“真的不用請我吃飯的。”
“那我只能給你磕頭了，落淚.jpg。”
方時最后還是答應了，他說來回打車費他來出，姜醞也不正面回答他，來的路上早就先一步付了錢。
想到這里，姜醞偏頭瞥了方時一眼。
他正專注往前走，眉頭皺起來，像是在想什?么嚴肅的事情，姜醞猜測他大概是在懊悔剛剛慢一步的手速。
因?為已經提前預約，火鍋店門外的店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把他們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
周圍坐滿了人，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黃銅色的火鍋，鍋上正冒著熱氣。
姜醞坐下?來，掃了桌面的點餐碼。
站在一旁的服務員給他們倒了檸檬水，隨后俯身問他們要不要加個會員。
“咱們店現在新開業，加入會員能領200-20的優惠券，然后大學生的話打九折，或者小姐姐可以看一下?店里的情侶套餐，也很實惠的！”
姜醞看手機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服務員。
“不是，我們不是情侶。”
“啊抱歉。”服務員不好?意思?地朝他們鞠躬，“抱歉抱歉，我看二位帥哥美女?就以為……那小姐姐你也可以看看其他套餐，只要是在使用時間范圍內的都可以在手機上下?單，您二位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
服務員說完一溜煙就跑了，姜醞張了張嘴，把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其實情侶套餐也可以。”
一直沒說話的方時這時候突然出聲，姜醞聞言去看他，眼里有些?震驚。
“什?么？”
確定沒搞錯？
方時把手機翻轉過來，對著姜醞。
“你看，情侶套餐只要299，比其他套餐都劃算，而且菜品也挺齊全的。”
姜醞在他手機頁面上滑了一下?，還真是。
“但是……”
他們倆又不是情侶，點這個套餐干什?么。
而且剛剛的店員都已經知道?了，再下?單會不會被?退回呢？
姜醞糾結地盯著手機，聽?到方時笑了一聲。
“偷偷點，一會兒去前臺結賬誰也不知道?。”
“……其他套餐也不錯。”
方時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愿意給店家送錢的。”
“……”
姜醞下?單了情侶套餐。
來送菜單小票的服務員換了一個，但她還是沒好?意思?抬頭，捧著杯子喝了口檸檬水。
方時在桌對面確認了菜品、將服務員拿來的圍裙遞給了姜醞。
姜醞接過去，注意到他右手關節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忽然抬頭問方時。
“體育課的組隊名單，你看過沒有？”
方時正在回寢室群里消息，他出門和姜醞吃飯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室友們在問他去了哪里。
聽?到姜醞的問題，他敲鍵盤的手停住了。
“看到了。”他回答，臉上很坦然，“我們兩個人在一個組，沈老?師隨機排的。”
其實沈玉文讓他“隨機”排的，方時在心里說。
果然。
姜醞了然，她就知道?不可能是方時故意把他們倆排在一起的，如果真是，那還了得。
費洛安就知道?瞎起哄，回去要把這件事告訴她。
萵苣條先被?端上了桌，姜醞嘿嘿一笑，抓了公筷就去夾。
方時在對面沒動筷，安靜地看著她把萵苣條全下?了鍋，才問她：“你是不想和我一個組？”
“嗯？”姜醞從熱霧中抬起頭，她的眼前有些?模糊，沒看清方時臉上的神情。
“沒有。”她說，“我跟誰都可以呀。”
姜醞說這話的時候有一點心虛，因?為她不是誰都可以，她看見隊員是方時，其實很安心。
她一點都不用擔心他會掉鏈子，而且體育老?師之前說他看起來有基礎，那么他們的期末成績就穩了。
但她當然不能和方時說“我想和你組隊”，當然不能。
至于?為什?么，姜醞用筷子戳著鍋里的萵苣，心想她也不知道?。
方時起身去了蘸料臺，她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背影往遠了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方時好?像不高興了。
她請人家吃飯，還讓人家心情不好?了。
是因?為她那句“誰都可以”嗎？還是別的？
姜醞感覺腦袋里像是被?灌進了一瓶氣泡水，氣泡在里面咕嚕咕嚕地響著，漾起的水泛著絲絲縷縷的甜。
好?奇怪的感覺。
“啊，謝謝。”她回過神，方時正把手里的一碗蘸料推到她面前，還是他們第一次吃火鍋時的搭配，他記住了。
想起第一次的火鍋，姜醞抬手摸了摸鼻尖。
“之前聚會，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的，后來章怡冉跟我提起過，不好?意思?啊。”
方時拿了個干凈的碗，把火鍋里的萵苣條一根根夾出來，然后把碗遞給姜醞。
他往里下?鵪鶉蛋，低著聲音說了句“沒關系”。
見他接了話，姜醞眼睛一亮，繼續說：“對了，體育老?師之前說你看起來有舞蹈基礎，你是學過跳舞嗎？”
方時的聲音隔著霧氣有些?悶，他點了點頭。
“高中之前，學過一點。”
高中？
他這不提還好?，一提到高中，就讓姜醞想起了原先問方瑜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方時是淮州人，又不是十二中的學生，那他是哪所高中的呢？
早已被?壓下?去的好?奇如今再次冒頭，姜醞咬了口萵苣條，開口問道?：“方時，你是哪個高中的？”
方時握著筷子的手僵住了。
第20章 Day20 /
火鍋冒著一陣陣奶白色熱氣?， 緩緩升騰到空中，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姜醞夾了一筷子肥牛卷放進去。
她抬頭看?向桌對面沒說話的方時。
這個問題是他來說真的很難回答嗎？姜醞不?解， 難道是他以?前在高中并不?開心，所以?不?想提嗎？
可是……
姜醞的目光落在他微垂的眼上， 順著他高挺的鼻梁向下，看?到他幾近完美的下頜輪廓。
這樣的男生?， 在高中不?應該很受歡迎嗎？
她語塞了一下，覺得?還是自己冒犯，抓著筷子說：“沒事， 我就?是隨便?問一下，你不?用回答……”
“我是淮中的。”
方時那頭突然開口， 姜醞的話猛地停下了。
她看?到方時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鍋里?的肥牛卷， 示意姜醞快把它們撈起來。
“淮州中學， 我以?前在那里?讀書。”
肥牛卷沾滿了醬料，姜醞滿足地瞇起眼， 她低著頭， 聽到自己悶悶的聲音：“難怪呢！”
淮州中學在淮州最偏的位置，雖然它的高中校名是以?“淮州”命名，卻是一所實實在在的普通高中。
淮州的重高就?兩所， 排名第一的是十二中，第二是實驗中學。
“我以?為你是實驗中學的。”姜醞抽了張紙巾擦嘴角， 方時正在往鍋里?下菜，湯濺出?來落在他的手背， 姜醞趕忙拿了張濕巾給他。
方時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本?來是要去實驗中學的，后來因為一些事沒有去。”他說。
此刻喧鬧的環境變成?了最好的遮掩， 嘈雜人聲掩飾掉他的慌亂不?安，也同樣將他加速的心跳壓了下去。
他撒謊了，方時握緊了手里?的筷子。
高一下學期他就?從淮州中學轉走了，姜醞問他的時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無可回避。
隔壁桌坐了一對年輕的夫妻，他們帶著年紀尚小的孩子，孩子還說不?全話，尖著嗓子亂叫，突然從座位那邊探出?半個頭，看?見姜醞就?笑起來。
方時的目光緩緩上移，在彌漫熱氣?中看?到姜醞轉頭朝那孩子笑，她的眉眼彎彎，頭頂的黃色燈光灑下來，細細鋪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好溫暖。
“對了方時，方瑜學姐前兩天跟我說，11月初學校要舉行運動會，到時候社里?可能會派我們大一新生?去輪班，你知道嗎？”
姜醞逗完了小孩就?轉回身來，她已經有點飽了，于是不?再動筷，捧著杯子慢吞吞地抿著檸檬水。
擱在桌上的手機是不?是震動，姜醞垂眼看?去。
“沒有。”方時也停了筷子，他的手邊放了幾顆糖，他挑了顆百香果味的拆開了。
姜醞沒接他的話，目光停在手機屏幕上，她看?著微信好友欄里?的紅色一點，隨后舉起手機，對著方時晃了晃。
“這個是周覽？”
白色屏幕突然出?現在眼前，方時愣了愣，在看?到室友熟悉的頭像后點頭：“是他。”
好友申請里?寫?著：“姜醞，我是周覽。”
“那我同意了。”姜醞收回手機，在屏幕上按了幾下，又突然抬頭，問方時，“你們寢室沒有在玩什么惡作劇的游戲吧？”
方時的視線在她手指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移開了。
“沒有。”他說，“不?過你要是不?想……”
“那我就?放心同意啦！”
“……”
桌對面倏然沉默了。
隔著火鍋，姜醞自然沒注意到方時微變的神?色，她快速給周覽備注分組，還沒來得?及抬頭，聊天框對面彈過來一條新消息。
“姜醞，你體育課想不?想跟我一個組？我之前邀請你你說要先看?室友，現在我們都是被隨機分配的，如果你愿意和?我同組我跟方時說讓他給我倆換一下。”
姜醞回消息的動作微頓，猶豫了片刻，抬頭朝方時看?了過去。
“怎么了？”方時咬碎了舌間的糖。
糖果的甜味里?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酸，他皺了皺眉，把糖咽了下去。
“體育課的隨機分組，可以?換嗎？”姜醞問。
一抹酸順著喉嚨往下，方時捏住了手里?的玻璃杯。
他幾乎在瞬間就?猜到了周覽加姜醞的目的。
“沈老師排的。”他說話聲音有點硬邦邦的，字尾里?甚至聽得?出?一點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換不?了。”
姜醞又低下頭去，認認真真地打了一段字回復。
“下周三播音社會重新開起來，方瑜讓我們周三下午去熟悉設備，你有時間嗎？”方時插了個話題，但是姜醞還在回消息，再加上周圍嘈雜，她沒聽見。
周覽那邊堅持不?懈地說著“沒關系，如果你愿意換我們就?可以?換”，姜醞滑著屏幕在想回哪個表情包比較好，聽到方時輕咳了一聲。
“姜醞。”
“嗯？”姜醞猛地抬頭，撞進他的眼里?。
他的薄唇微啟，盯著姜醞的雙眼，說：“看?我。”
別看手機，聽我說，好不?好？
……
打車回到學校已經過了八點，校門外往來的人還是很多，姜醞不?小心蹭到了車邊的灰，她站在校門口彎腰拍了拍褲子。
方時在旁邊很安靜，她一心二用，拍著褲子還想瞥一眼方時的臉，結果身體一歪，差點摔了。
“小心點。”方時伸手扶住了她，大概是這個動作太蠢，他沒忍住嘆了口氣?。
姜醞才想開口，人剛站直，聽到背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那聲音雄厚有力，一下擊中了姜醞的身體。
她放在方時手里?的胳膊僵住了。
眼前的畫面似乎變成?了一幀一幀的舊照片，她緩緩轉身，看?到了不?遠處的爸爸，還有……站在他身邊的年輕女人。
余沛也沒想到會在校門口遇到姜醞，他和?現任女友一起來杭城辦事，今晚恰好住在A大附近。
他知道姜醞暫時不?想見他，但閑來無事在附近走走逛逛也好，他雖然已經和?姜蘭離婚，但還是心系著姜醞這個女兒。
姜醞看?著余沛朝自己走過來，她往后退了半步。
“醞醞，這是你王阿姨……”
姜醞反手拉住了方時的袖子，轉身就?走。
她抬步的時候太急促，不?小心踉蹌了一下，身后的方時借了她一把力，她才堪堪站穩。
余沛再次喊她名字，她充耳不?聞，刷臉進了校門。
銀杏道邊有一盞格外明亮的路燈，刺眼的燈光落下來，閃了一下姜醞的眼睛。
她放開了抓住方時的手，感覺到了眼角的濕潤。
燈光真刺眼，害她流眼淚。
盡管已經離校門有段距離，姜醞的腳步依舊沒停，她緊抿著唇，咬住了舌尖，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姜醞不?敢相信剛剛站在眼前的人是爸爸。
他和?從前一樣喜歡穿襯衫，雖然年近五十，身材還保持得?很不?錯，他牽著那個女人走向她時，她是真的慌了。
姜醞無數次告訴自己，父母的事本?質上與她無關，她應該專注于自己，做她覺得?對的事。
但余沛同她說：“醞醞，這是你王阿姨”。
這一刻，她猛地共情了姜蘭。
她共情了所有被所愛背叛的人。
余沛的一句話就?像他打過來的一筆又一筆錢，這次終于徹徹底底將她擊碎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也不?會再只?愛她和?媽媽兩個人了。
姜醞抬手抹了把臉，指尖擦過眼角，淌下一滴眼淚。
此時的銀杏大道道末沒有什么人，燈光照不?到這里?，她在昏暗里?被人抓住了手。
“姜醞，前面有高低階，小心。”
姜醞的腳步驀地停下，她的眼睫一顫，臉上流過一抹溫熱，那是她沒憋住的眼淚。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她啞聲開口。
這樣難堪的事，被方時撞見，姜醞覺得?更難受了。
要是早一點回學校，或者再晚一點，就?不?會碰到余沛了。
她對外的情緒一直都很平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控過。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丟臉。
姜醞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周圍起了陣風，吹落了銀杏枝頭搖搖欲墜的銀杏葉，樹葉如同黃色蝴蝶飛舞，最終飄落在腳邊。
遠處的宿舍樓亮著燈，輕重不?一的歡鬧聲時不?時傳來，姜醞動了動手指，方時松開了手。
“需要傾訴嗎？”他問。
一張紙巾從側邊遞過來，姜醞伸手接過，搖了搖頭。
“不?，不?用，謝謝你。”她抽泣了一下。
好丟臉，真的好丟臉，就?這樣哭了，還停不?下來。
她用紙巾捂住了眼睛。
方時不?知是何?時走到她面前的，他微微俯身，伸手撥掉了姜醞肩頭的銀杏葉。
“我猜你不?想讓別人看?見你流下來的眼淚，是不?是？”他的聲音太溫柔，姜醞的心都忍不?住縮了一下。
“也許這樣說有些越界，我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來安慰你會更合適，你放心，走出?這里?，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但在此之前，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很好，姜醞。”
她很好，其?實并不?需要他人認可，但此時此刻必須有人告訴她，她很好。
不?因為他人的過錯就?改變她的優秀、她的閃閃發光。
她只?要站在這里?，就?是光本?身。
她可以?照亮這一方天地。
姜醞捏緊了手里?的紙巾。
她的眼前因為眼淚被蒙上一層濕漉漉的霧蒙，她愣愣地看?著方時，聽到他一字一句和?她說——
她很好。
“謝謝你，方時。”
此刻他的眼里?沒有驚濤駭浪的黑，也沒有令人琢磨不?透的霧，他看?著她的眼神?如同春日里?的風，一點點包裹住她，將她拉進溫暖里?。
姜醞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刻，后知后覺地發現，她對眼前的人心動了。
完蛋了，姜醞想，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