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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回家

    來自于心聲的表白極為誠摯,仿佛能夠令每一寸經脈都興奮地與之共舞。

    虞寧雪卻紅了眼眶,怎么也無法接受那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難怪、難怪之前白澄夏問她,若是今后雙腿殘疾,失去自理能力,她會如何。

    原來這人早知真相。

    努力憋緊了聲線不愿暴露絲毫哭腔,虞寧雪冷哼一聲,挖苦道:“我看你喜歡的只是那個她罷了。”

    同自己爭風吃醋,她可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白澄夏笑了起來,下樓去繳費處辦理出院,算是補償,寧唯給每位昏迷的玩家都支付了住院費,倒是沒有令她本就貧瘠的存款雪上加霜。

    但是,確實需要換個工作了。

    當初考取事業編時,白澄夏是混吃等死的心態,那時還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如此消極,現在才恍然意識到了原因。

    不過是沒有為之努力的人罷了。

    向帶自己的前輩發了信息說明自己已經醒來后,對方回復說下班后來看看她。

    這時,肩頭涌來一陣風,應該是虞寧雪靠了過來,然后似是漫不經心地問:“肖姐?這是誰?”

    白澄夏隱下眼尾的笑意,干巴巴地在心里解釋著,【同事,之前是我的實習導師,名字叫肖妤秋。】

    “你們關系很好?”

    【還好吧,可能因為我們都是婚姻登記員,工位挨在一起,一來二去就熟悉了一些,畢竟是一起摸魚的好戰友嘛。】

    “哼。”

    聽上去明顯很是不悅,但虞寧雪自以為沒有表露出來,口是心非道:“那你等等她吧,也沒多久了。”

    和她們離開的時間并不一樣,如今已經臨近下午四點了,外面的世界艷陽高照,不負這個城市“火爐”的稱號。

    白澄夏以頭暈為理由回絕了肖妤秋的好心,隨后又回復了幾個損友的消息,這才注意到有新的好友申請。

    第一個是寧唯,應該是為了方便商議計劃,另一個是姜荔,問她:“我創了一個群,大家都在,要進來嗎?”

    這是什么?復仇者聯盟?

    白澄夏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逗笑了,同意好友申請后回了個“好”。

    然后還真的被拉進了“幸存者聯盟”,隨后就是一系列的消息。

    裴幸:“歡迎回來。”

    江酒:“怎么不歡迎我呢?”

    緊接著一個“我要維權”的紅字黃底表情包。

    裴幸:“有福同享,有難互刪.jpg”

    曲今越:“你倆再吵就都給我叉出去。”

    姜荔:“支持。”

    白澄夏樂不可支,在表情包庫里找了個“我是小皇帝”發過去,大家倒也放得開,都在下面接“您吉祥”。

    見狀,虞寧雪的神色變得極為復雜,一來,她其實并不喜歡看見白澄夏同旁人親昵的模樣,二來,她卻有些艷羨這樣打打鬧鬧的關系,因為是……“朋友”?

    察覺到虞寧雪適時的沉默,看來第一步,引誘她對于現實世界的渴望,是差不多成功了。

    【走吧,回家了。】

    白澄夏叫了一輛網約車,手在空中輕輕揮了一下,像是在喚虞寧雪回神。

    對方沒有再感到害羞,反而是因為這具無法被觸摸到的身體而暗自神傷,嗓音也無端顯得落寞,如漂浮的枯葉,“你的家嗎?”

    【現在該是我們的家了。】

    打開車門后,白澄夏招了招手,也顧不上司機師傅可能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虞寧雪卻抿唇淺笑,清絕凜艷的容顏上浮現些許極容易獲得的滿足。

    “她們的家”?

    聽上去還不錯。

    …

    或許只是聽上去。

    離開時還是七月底,如今已經九月初,一個多月未經打掃的家里,呈現出一副被屁崩過的邋遢模樣。

    白澄夏看了一眼自己之前買的打算當作第二日早餐的菠蘿包,已經霉到不成樣子了,好在外包裝厚實。

    她頓時側身擋了過去,滿臉通紅地解釋,“我平時很愛干凈的,這是因為我太久不在家了,才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輕笑的嗓音銀鈴一般,清越動聽,虞寧雪輕巧繞到白澄夏身后,尾音上揚,“嗯,我知道。”

    “真的。”

    看白澄夏那被冤枉的神情,就快對天發誓了。

    虞寧雪又笑了起來,聽上去溫軟嬌俏,“好了,我相信你。”

    “那我先做個衛生。”

    清了清嗓子后,白澄夏找出冰箱里過期的食物,用垃圾袋裝好,又掃了一下地板上堆積的灰塵,拿拖把拖得反光才滿意。

    畢竟誰有她丟臉,第一次帶喜歡的人回家,家里卻是一副狗窩樣。

    這時,肩膀似乎被拍了一下,來自于虞寧雪的聲線格外溫柔,“想什么呢?”

    白澄夏局促地笑著,“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食品發霉和地板積灰而已,我知道是因為你太久不在家。”

    話語一頓,眉眼間掃來些許風,就像被柔軟的指腹摩挲而過,泛起淡淡的癢,白澄夏注視著空中的某一處,突如其來地有些懷念虞寧雪的實體了。

    看得見摸得著,就連偏低的溫度都令人心生歡喜,像無暇的冷玉。

    若有所感,虞寧雪又靠近了一些,眸中浮現些許不休的癡纏與貪戀,“而且,無論你是什么模樣,都不會影響在我心中的份量。”

    聞言,白澄夏愣住了一瞬,隨后笑得羞澀而燦爛,“我也是一樣的,所以不用在乎……”

    不等她說完,像是已經意識到了接下來的話語,虞寧雪委屈巴巴地揉了一下肚子,道:“我有點餓了。”

    “誒,你作為靈魂體也會餓嗎?”

    果然,注意力立馬被轉移,白澄夏先是看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然后毅然決然打開了外賣app,都不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的手藝,暫時還是不要為難虞寧雪了。

    “當然,我又不是鬼,對了,上次你說這個世界有個甜食很好吃,叫什么來著?”

    “你說菠蘿包?”

    頓時,白澄夏的臉又紅一分,“之前那個發霉的就是,不過現烤出爐的菠蘿包真的很好吃。”

    “咦。”

    掩飾不住的嫌棄和嬌氣聽上去格外可愛,虞寧雪輕蹙起眉,“那算了。”

    “不行,我一定要安利你。”

    白澄夏想起自己家樓下就有一家蛋糕房,便起身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買一個回來給你嘗嘗。”

    對此,虞寧雪卻有些不同意,“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

    這個暫時對她而言較為陌生的世界,只有白澄夏是她唯一的錨點。

    第52章 甜食

    不過,對于這個世界,虞寧雪又顯得很是好奇。

    例如,此刻身后像是跟了一個好奇鬼,時不時問:“這是什么?”

    白澄夏回頭看了一眼,“冰皮月餅,快到中秋節了。”

    “看上去還不錯。”

    “那我買一些,你回去嘗嘗。”

    諸如此類的對話還發生在芋泥肉松卷、流心蛋黃酥和冰淇淋泡芙上,也讓白澄夏確定,對方確實是個甜口腦袋。

    付完帳后,她拎著一大包甜品站在街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去了一旁的藥店,虞寧雪目露不解,“還要買吃的嗎?”

    “不是,是買藥。”

    應該是高三下學期那會兒,虞寧雪要參加藝考,雖說是音樂學院,但是對外形仍然存在嚴苛的要求,所以連著一兩個月的吃草生活,令她在考完試后委屈巴巴地點了許多甜食,美其名曰“犒勞自己”。

    然后,她成功把自己吃積食了。

    白澄夏當時真是又擔心又好笑,把健胃消食片遞過去時,虞寧雪握住了那只手,嬌氣又不適地往自己小腹那里引去,嘟囔著,“幫我揉揉。”

    怎么說呢,尚且十七歲的白澄夏不明白此刻的悸動意味著什么,只是被動地觸碰著那極為柔軟的肌膚,心緒雜亂。

    “你想什么呢?”

    蜷縮在床邊的虞寧雪像一只脆弱的幼獸,蹙眉抬首看來時,令人心憐又心悸。

    白澄夏不自然地笑笑,道:“感覺你最近瘦了好多。”

    手背上覆著一只較為冰冷的手,手心下是緩緩起伏的溫熱,一呼一吸間,如全然袒露自己的刺猬。

    瞥見白澄夏的失神,虞寧雪眼尾勾起笑意,嗓音更加軟了,“你都不知道這兩個月我有多苦,每天吃那些沙拉,還要運動塑形。”

    說著,她拉著那只手慢慢上移,“我感覺這里都變小了。”

    白澄夏觸電一般趕忙將手抽出來,一下子從耳根紅到了脖頸,“我、我還有作業沒寫,就先回去了。”

    慌不擇路的背影詮釋出少年人的羞怯,卻令虞寧雪笑了起來。

    …

    回憶起那段青澀的過去,現在的白澄夏已經能夠明白虞寧雪就是故意的了,但心底似乎,并不排斥?

    買了一盒健胃消食片后,她感覺到肩頭劃過輕微的風,是虞寧雪靠近過來,問:“買這個做什么?”

    “怕你吃多了積食,不舒服。”

    “我才沒有那么傻呢。”

    “嗯,你沒有。”

    從那滿是笑意的清越聲線中能夠聽出對于自己的揶揄,虞寧雪莫名感到些許心虛,輕哼道:“好了,回去了。”

    這是典型的惱羞成怒的前兆。

    白澄夏已經掌握了一套逗貓的全過程拿捏方法,所以聞言,她笑得乖巧,“好。”

    這就讓虞寧雪有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氣得對方傾身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盡管感受不到,但能出氣就行。

    似有所感,白澄夏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還未開口,虞寧雪便急切道:“快點回去,外面熱死了。”

    倒是忘了,“鬼”也是會怕熱的。

    九月初的天氣似乎和八月底也沒差,回去之后,通風的室內滿是被陽光曝曬過的暖香,收拾整潔的房間賞心悅目,終于不那么丟人現眼了。

    白澄夏打開空調,在虞寧雪撒嬌一般說著“開二十二度”時,很是堅定地搖搖頭,“不行,你會生病的。”

    回來之后,她隱隱約約地想起來了許多被遺忘的記憶,其中就包括虞寧雪的玻璃身子,涼風一吹,暖陽一曬,那本就白皙的面色變得慘白,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成仙。

    溫度停留在了制冷的二十五度,白澄夏把菠蘿包先拿了出來,向空中遞過去,“你該怎么吃啊?”

    指尖相觸,那泛涼的溫度熟悉極了,虞寧雪將菠蘿包接了過去,卻見自己拿起的同樣是一個透明體,便道:“我好像,只能吃它的靈魂?”

    她試探著咬了一口,外皮酥軟,內里是烤得如蜂窩狀的面包,夾著煉乳和黃油奶酥,各種口感融合得極為完美。

    虞寧雪微微挑眉,顯得滿意而愉悅,眼尾卻閃過一絲快得抓不住的疑惑,“這個味道……”

    好熟悉。

    就好像她曾經也很喜歡吃菠蘿包。

    但是當然,此時尚且抵觸現實世界的虞寧雪不會說出口,所以,在白澄夏期待的目光中,她用舌尖輕輕掃過唇角,笑道:“還挺好吃的,也挺新奇,我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面包。”

    白澄夏隱去眼底的失落,同樣笑著,“喜歡吃就多吃些。”

    一場無聲的交鋒落幕,兩人各懷心思地吃著,隨后,又想起了什么,白澄夏道:“晚上我們去逛超市吧,買些菜回來,之后我做飯給你吃,還要買你的日用品,牙刷牙膏毛巾之類的。”

    虞寧雪下意識點點頭,反應過來白澄夏看不見后,心弦被撥動了一下,嘈雜而落寞。

    “好。”

    她的聲線繃得有些緊,令白澄夏聽出了異常,問:“怎么了,吃得不舒服了嗎?要不要來一粒健胃消食片?”

    真是不解風情的家伙。

    心里默默吐槽著,虞寧雪卻仍然不愿吐露心聲,口是心非道:“我是在想,這剩下的吃的該怎么辦。”

    畢竟雖說她吃甜食吃了個滿足,現實世界的食物可是毫發無損。

    白澄夏了然一笑,并不戳破,只是無所謂地說:“我吃了唄,又沒什么。”

    那豈不是?

    盡管是靈魂體,虞寧雪還是臉紅了一些,清清嗓子后說:“走了,出門了。”

    她想表現得不在乎,但是音色軟軟糯糯的,每一個音節都透露出羞澀。

    白澄夏收拾了一下垃圾,笑還掛在面上,本想打趣一下虞寧雪,卻在這時聽見了門鈴被按響的聲音。

    手機也傳來微信通話的鈴聲,是肖妤秋打來的,對方在她回復之后又發來了幾條消息。

    【怎么又頭暈了?是身子還沒治好嗎?】

    【你現在在家里嗎?我來看看你。】

    這個點,肖妤秋估計是下班就直接來了。

    白澄夏尬笑兩聲,在虞寧雪陡然加重的呼吸聲中小聲解釋,“只是朋友之間的關心。”

    “哦,你還不去開門?”

    小心眼的性子在此刻暴露無遺。

    虞寧雪知道的,自己不該這樣,明明肖妤秋只是白澄夏的前輩、同事,或者說朋友,她卻有種領地即將被侵犯的不安感。

    門被打開了,白澄夏笑得尷尬而局促,“肖姐,你怎么來了?”

    肖妤秋打量了一下白澄夏的臉色,看上去確實不太好,便道:“我有些擔心你,小白你這一暈就是一個多月,沒出什么事吧?”

    她手上還拎著一個果籃、一提酸奶和許多菜,白澄夏禮貌地將人迎了進來,把干凈的用來待客的拖鞋遞過去,“沒什么事,就是營養針打多了,有點虛。”

    “你還沒吃飯吧?”

    “吃了些面包。”

    “又是菠蘿包?”

    肖妤秋篤定地笑道,滿是對于白澄夏的熟悉。

    果不其然,身側的鼻息又重了一些,就像在壓抑什么不悅。

    白澄夏笑得更為不自然,“嗯,還有些別的吃的。”

    “我還想著來這給你做頓飯吃呢,那算了,就給你填一下冰箱吧。”

    “謝謝肖姐。”

    識相地從肖妤秋手中接過菜放進冰箱,白澄夏這才想起來去倒水,肖妤秋卻道:“小白,這一個月我想了很多,我……”

    第53章 羨慕

    這是什么糟糕的開場白?

    盡管白澄夏心知肚明肖妤秋并不喜歡自己,心臟卻還是提了起來,生怕對方說出什么驚天言論,把虞寧雪給醋炸。

    但好在,肖妤秋停頓了一瞬,笑意淺淡,“我決定辭職了,你是我在這份工作里唯一在乎的朋友,想著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辭職?

    白澄夏驚訝地挑眉,“肖姐,我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將剛剛倒好的溫水遞過去,兩人在沙發上坐下,身側的虞寧雪也放緩了呼吸,沒有那么劍拔弩張了。

    雙手捧著杯子,指尖泛起了輕微的白,肖妤秋仍然笑著,眉目柔和,“我想要抗爭一次了。”

    “什么?”

    “小白,你知道的,來這里工作是我媽媽的安排,她覺得這份工作安穩,將來也好嫁出去,今年我二十八了,他們又為我物色好了未來的夫婿,我不想這樣草率嫁給一個陌生人。”

    或許這就是社會的通病吧,如同傳承苦難,家庭里不會容許出現一個不愿結婚的女兒。

    更何況,她們在婚姻登記處工作,各種各樣的怨侶丑態見過無數次,怎么可能還能心無芥蒂?

    白澄夏沉默了下來,她是沒有父母的,所以不用擔心來自這方面的壓力,但是這樣的壓迫,似乎隨處可見。

    “放心吧,他們也不能逼著我結婚的。”

    故作輕松地笑著,肖妤秋抿了一口水,唇瓣不再那么干澀,開玩笑道:“之后沒人和你一起摸魚了,玩游戲記得小心一點。”

    白澄夏無奈笑笑,“知道了,那你有想好要去哪里嗎?”

    “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錢,先出去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吧。”

    “好,記得給我也看看。”

    “那當然,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明早的機票呢。”

    “這么急?”

    “這不是一直在等你醒嗎,我可不是一個不告而別的人。”

    “那我可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打趣著將肖妤秋送走后,白澄夏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子,喚了一聲,“雪兒?”

    虞寧雪悶悶地應著,聽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嗎?”

    順著聲源來到了沙發邊,白澄夏一邊問,一邊坐了下來,手在空中揮了揮,賣乖一般道:“你也看見了,我和肖姐就是純純的朋友關系。”

    “我知道。”

    仍然有些懨懨的,就像即將凋謝的花朵,虞寧雪坐在了白澄夏的身邊,輕聲道:“我就是有點羨慕。”

    這份坦白可真是令人驚訝無比,白澄夏心底了然,卻仍然問:“為什么?”

    “因為她很灑脫,也很自由,剛剛我聽見了她一閃而過的心聲,去年她就決定離開了,因為要輔導你才又留下了一年,她這樣的性子,是不會向父母妥協的,所以她并不可憐,而是在這時迎來了新生。”

    虞寧雪嘆了口氣,如被雨滴打散的苦茶,“而且她很健康,能夠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這番感慨,或許該由一位老年人說出來,但是從虞寧雪的口中傾吐而出,反而顯得更為悲戚無奈。

    健康,最細小最容易忽略,卻是最重要的存在。

    更何況,她的用詞里出現了“站”,想來虞寧雪也是知道的,如今的她,就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白澄夏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屋內一瞬間變得無比沉默。

    最終,虞寧雪輕笑一聲,“算了,同你說這些做什么,走吧,我們去逛超市吧,不是要給我買日用品嗎?”

    “好。”

    雖說是她和寧唯一起制定的計策,可是真的面臨虞寧雪自怨自艾的話語時,白澄夏總會生出不忍。

    盡管,現在的第一步,已經成功邁出去了。

    …

    兩人來到了樓下的一家大型超市,白澄夏故作輕松地笑著介紹,【這是零食區,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虞寧雪當然能夠看出她的心緒不寧,但并沒有戳破,同樣粉飾太平地笑了起來,“這是什么?”

    【黃油蛋卷,還挺酥脆的。】

    “*那拿一盒吧。”

    【好。】

    在零食區逛了一圈后,推車基本上塞滿了一半,白澄夏又帶著虞寧雪來到日用品的區域,問:【你要買什么樣式的?】

    “想買和你一樣的。”

    【那不太好區分吧。】

    “怎么,你還敢嫌棄我?”

    【我哪兒敢啊。】

    耳朵似乎被輕輕地揪了一下,泛起些許癢,白澄夏顧不上旁人略感怪異的眼神,在貨架上找了一下自己之前買的牙刷和牙杯。

    好在有同款但不同顏色的,當初白澄夏買的是白色的,虞寧雪挑了一下,選擇了藍色的那個。

    牙杯、毛巾、牙刷全都購買完畢,白澄夏推著購物車去結賬,卻聽見身側的虞寧雪發出了悶悶的低笑聲。

    【怎么了?還偷著樂?】

    其實白澄夏大概能猜到,對方應該是很喜歡這樣富有生活氣息的相處,所以才會在看著購物車時笑了起來。

    但是她這樣的壞蛋,怎么會放過讓虞寧雪害羞的機會呢?

    可惜的是,如今這樣狀態的虞寧雪,哪怕整個人都羞成了粉紅色,她也看不見分毫。

    “你閉嘴!”

    虞寧雪下意識捂住了自己通紅的臉頰,但反應過來后,心底既是放松,又泛起無邊的失落。

    是啊,現在的自己,就連觸碰白澄夏都做不到。

    虞寧雪發現自己在涉及到白澄夏的事情上會變得很情緒化,明明之前還在欣喜,此刻卻落寞到即將落淚。

    【我閉嘴了,這是心聲。】

    故意不著邊際地開著玩笑,白澄夏抿緊了唇瓣,像是在彰顯自己的乖順,掃碼付款后,她拎著兩個大袋子,輕聲問:【在想什么?】

    “你明知故問。”

    是很委屈巴巴的嬌氣嗓音,被淚水泡軟了一般,甕聲甕氣的。

    白澄夏都被說笑了,【能夠聽見心聲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我都聽見了,你明明知道我是因為……”

    【因為什么?】

    到了這里,虞寧雪卻閉口不言了,她知道的,如今白澄夏不安慰她,只是希望她能夠主動回到軀體。

    回到那具……她自己都無比厭惡的軀體中。

    “我不想和你講話了。”

    這個混蛋,明明心疼她,為什么連一句安撫的軟話也不肯說?

    虞寧雪吸了一下鼻子,不愿暴露出自己脆弱的哭腔。

    可是輕顫的尾音已經將她出賣了個干凈,白澄夏輕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形單影只的,無端地生出許多寂寥。

    何止虞寧雪會為這無法觸碰的存在而感到難過呢,其實她也希望能夠看到對方,能夠陪伴對方。

    【對不起,如果你實在不愿接受,那就算了,我們這樣也挺好的。】

    并不是以退為進,只是耳邊那隱忍至極的低泣格外令人心軟,如易碎的瓷器,如墜落的雨滴,稍不注意便會四分五裂。

    之后,虞寧雪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她們沉默著回到家里。

    白澄夏先去把買回來的用品擺到該放的位置,于是,洗手臺上原本孤零零的牙杯有了同伴,僅僅是一個細微的改變,卻令人心臟滿滿漲漲的,就像被溫泉浸潤,格外舒適。

    或許,這就是虞寧雪喜悅的原因吧。

    心里正胡思亂想著,屋外傳來用不耐煩掩蓋羞怯的嗓音,“喂。”

    “怎么了?”

    在只有兩個人的屋子里,白澄夏就不再需要用心聲同對方交流了,清越的聲線帶著笑意,格外性感。

    “你的心聲好吵。”

    極其典型的口是心非,明明尾音是上揚的,卻偏裝出一副不喜歡的模樣。

    白澄夏笑了起來,“那也沒辦法,我喜歡你嘛,所以滿腦子都是你。”

    沒有比直球更能克制傲嬌的了,此話一出,虞寧雪頓時腦袋頂都快冒煙了,卻受用無比,也歡喜無比,如不安的內心遇見了溫養它的溪流,恨不得主動投身進去,被全然包裹,被整個占有。

    當然,虞寧雪是不會承認的,所以只是輕哼了一聲,道:“油嘴滑舌。”

    見白澄夏的模樣似乎是又打算說些什么讓她害羞的話語,虞寧雪立馬打斷,“我要洗澡,你教我怎么用。”

    僅僅是聽那音色里的慌亂,就能夠讓白澄夏想象出她羞窘的模樣,笑意布滿眼底,她們來到了洗手間。

    “這邊是熱水,你試著調一下自己能接受的溫度就好。”

    “行了,你出去吧。”

    “我又看不見你,怕什么?”

    “我不管,你出去。”

    肩頭涌來一陣風,像是被推拒了一下,白澄夏無奈笑笑,走了出去,順便關上了洗手間的門。

    霧氣繚繞的室內,虞寧雪任由自己靠在冰冷的墻面上,她有些羞于啟齒。

    就在剛剛,只是聽見了來自于白澄夏的“喜歡”,她竟情。動至此,如今身上黏黏膩膩的,格外不適。

    溫熱的水打在身上,卻令她更渴望來自于愛人的安撫,無論是溫柔的還是粗暴的,只要是白澄夏的,就都可以。

    這時候,虞寧雪不由得心想,為什么白澄夏不能聽見她的心聲呢?

    這種話,她如何說得出口呢?

    第54章 兩位

    白澄夏要是知道她這些想法,怕是更要睡不著了。

    此刻視線所及,屋內只有自己一個人,但是身側確實存在另一道清淺的呼吸,很輕,也很好聽,容易令人想起溫香軟玉滿懷的日子。

    只能將懷中的抱枕又抱緊了一分,此舉卻被虞寧雪注意到,無人可見的雪眸中漫起些許灰敗與落寞。

    “你……”

    短而急促的嗓音快速閃過,若不是環境足夠安靜,怕是會被當成幻覺。

    白澄夏輕輕抬頭,溫聲問:“怎么了?”

    “……沒事。”

    按照《虞寧雪口是心非語錄》第二十一條,一般“沒事”絕對是“有事”,并且事情還不小,畢竟那玉落珠盤一般的音色凝滿了落寞。

    “你聽上去很不開心。”

    溫潤的聲線在深夜里猶如緩緩流淌的小溪,每一個音節都輕柔無比,帶著能夠安撫一切的力量。

    虞寧雪很快便紅了眼眶,她甚至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落,對于這份只能隱匿起來的脆弱。

    一只手來到半空中,穿過了她的胸口,似是想要輕拍兩下她的脊背。

    虞寧雪垂眸注視著,喉嚨口被無邊的酸楚堵住,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不想說的話,就早些睡吧,明早還要起來去上班呢。”

    很是溫和且包容的話語,但虞寧雪寧愿白澄夏沒有那么溫柔,哪怕是命令,命令她回到那具身軀也可以,反正她總會聽的。

    而不會在這時,如此輾轉反側,糾結也折磨。

    “晚安。”

    那只手又輕輕拍了兩下,明明能夠看見,卻無法感知,白澄夏的心緒很安靜,什么也聽不到。

    僅剩月光的臥室內,似乎只剩下了一片寂靜的虛無,虞寧雪將自己蜷縮起來,并未觸碰到,卻好似投入了白澄夏的懷中。

    “晚安。”

    她低聲呢喃著,長睫震顫,抖落兩滴融化的落雪。

    …

    其實皇帝和牛馬之間還是存在共同點的。

    比如說,二者都需要早起。

    在游戲世界都快養成生物鐘了,才剛剛八點,白澄夏就平靜地睜開了眼,望著亂糟糟的被子發呆。

    幾分鐘后,大腦重啟完畢,她輕手輕腳地下床,來到洗手間洗漱。

    洗手臺上擺放著成雙成對的日用品,白澄夏稍稍彎起眼尾,動作很快地將自己收拾干凈了。

    這時,床邊傳來懵懵懂懂的慵懶嗓音,“唔。”

    是虞寧雪被她刷牙的聲音吵醒了,還軟軟地問:“怎么不叫我起來?”

    白澄夏擦了一下眉梢沾著的水珠,道:“讓你多睡一會兒,不好嗎?”

    虞寧雪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鏡子內只能看見白澄夏羊脂白玉般的肌膚,逆著毛流的眉渲染出些許野性與生機,溫潤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在注視她,帶著令人心軟也腿軟的微光。

    “你讓一下,我要洗漱。”

    白澄夏故意逗她,“你直接穿過我不就好了嗎?”

    “不要,我也是個人好不好,那樣太奇怪了。”

    知道這是虞寧雪比較看重的事情,白澄夏便沒有再開口,而是乖順地讓出了洗手臺的位置,道:“皇后娘娘,請。”

    “哼,算你有眼力見。”

    白澄夏笑著走出去,換了身衣裳,又泡了兩碗麥片,正吃著,領導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小白啊,聽說你昨天出院了,對吧?”

    “對,怎么了嗎?”

    “那你今天可以來工位嗎?小肖昨天辭職了,交接都沒做完,今天沒辦法緊急派人過去,你能來救個急嗎?”

    “可以,我等會兒就要出發了,不過我也呆不了太久,您盡快安排一下交接的人吧。”

    “誒,小白你也要辭職嗎?”

    “嗯,我家人生病了,我得去照顧她。”

    “你家人?你不是……”

    那句“孤兒”還沒說完,白澄夏便笑著打斷,“對象,快結婚的那種。”

    “噢,那恭喜啊,不是,也祝你對象早日康復。”

    “嗯,多謝。”

    掛了電話后,洗漱完畢的虞寧雪已經走了過來,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家人?對象?快結婚的那種?”

    白澄夏面色不改,仍然笑意盎然,“我說的不對嗎?”

    “不對。”

    虞寧雪嬌氣地否認,在對上白澄夏不解的目光后,故意裝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我們難道不是已經結過婚了嗎,陛下?”

    倒是忘了這一茬。

    白澄夏無奈地笑了起來,“對,是我糊涂了。”

    她將麥片遞了過去,“早飯,是甜的,還挺好吃的。”

    虞寧雪猶豫著坐下,對于這份略感熟悉的食物感到了些許本能的抗拒。

    “我可以不吃這個嗎?昨天的菠蘿包還有剩下的嗎?”

    感到了些許好笑,畢竟之前減脂的時候,虞寧雪確實天天都是沙拉麥片換著來,估計都要吃出ptsd了。

    然而,白澄夏搖搖頭,“沒有了,昨天我都吃完了,放心,這個不難吃的。”

    “好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逼著做了什么極其不喜歡的事情呢,委屈巴巴的。

    一口下去,虞寧雪微微挑眉,被腦海深處突然多出來的記憶驚得說不出話來。

    “給我吃一口嘛。”

    她朝白澄夏軟聲撒著嬌,一副深知自身優勢、恃寵而驕的模樣。

    白澄夏正拿著半個菠蘿包,唇角還沾著一些奶酥,雖然心軟,但還是堅定地后退了一步,道:“不行,伯母說了,這段時間你要控制飲食。”

    “可是再吃下去,我都快變成燕麥沙拉精了。”

    一邊說著,虞寧雪一邊揉了一下自己癟癟的肚子,如一只眼巴巴看著凍干的幼貓,“就一口,我絕對不和媽媽說。”

    白澄夏仍然猶豫著,還沒反應過來,唇瓣便襲來一陣極度柔軟的觸感。

    是虞寧雪靠了過來,舌尖輕輕掃過了她唇角上殘留的奶酥,那愉悅的模樣像饜足的貓兒,狡黠又惡劣,“哼,你不允許的話,我自己來。”

    “怎么,傻了?”

    巧笑倩兮的少女俯身靠近,如降臨世間的神女,白澄夏愣在原地,心臟撲通撲通地吵鬧起來。

    “那歸我了。”

    虞寧雪從她手上拿走了還剩下的半個菠蘿包,還嬌俏地眨了眨眼,“不準告訴媽媽,聽見了嗎?”

    “……知道了。”

    格外乖順而溫馴的語氣取悅了虞寧雪,她又靠近了些,略顯危險地瞇了瞇眼,“你是只在我面前這么乖吧?”

    白澄夏有些懵,不解問:“乖?”

    “就是會聽我的話,隨便我怎么鬧也不生氣。”

    聞言,白澄夏思索了一會兒,隨后篤定地點點頭,“嗯,只有你。”

    虞寧雪這才滿意地笑了,“獎勵你的。”

    她傾身上前,如同在自己的所有物上落下烙印,也如在供奉自己誠摯的靈魂。

    …

    反應過來后,虞寧雪知道那是她們的過往,卻沒想到原來以前的自己,就在明目張膽地釣白澄夏了。

    不過,既然那時候的她們就這么親密了,怎么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境況呢?

    或許,答案都在那副病弱不堪的軀體內。

    “怎么樣,還不錯吧?”

    白澄夏的話語打斷了胡思亂想,虞寧雪應了一聲,隨后嫌棄道:“不喜歡吃。”

    “好,那之后吃別的,走吧,上班去了。”

    “來了。”

    因為帶著一個怕熱的虞寧雪,白澄夏就沒有再去坐地鐵,而是打了個車到達工位。

    一路上,虞寧雪都表現得很是好奇,無論是網約車,還是門口的打卡系統,都是她記憶中沒有的新鮮玩意。

    “小白,你來了。”

    領導已經等在那里了,身旁還有個陌生的年輕女孩子,白澄夏禮貌笑著,點頭道:“嗯,這位是?”

    “是來交接的,今年剛畢業。”

    青澀稚嫩的女生揚起唇角笑了笑,“姐姐好,我叫戚意,今年二十二歲,您叫我小戚就好。”

    白澄夏掃了一眼相貌清甜、笑意璀璨的戚意,道:“我叫白澄夏,只比你大一歲,你叫我小白就可以了。”

    “這會不會不太禮貌?”

    戚意為難地看向領導,領導擺擺手,“小白為人很隨和的,沒事,你們好好相處就好。”

    “好。”

    戚意這才點點頭,“小白姐。”

    白澄夏被她拘謹的模樣逗笑了,因為感覺看到了從前初入職場的自己,“真的不用那個姐字,都把我喊老了。”

    “……小白。”

    “好了,去工位吧。”

    白澄夏在闊別許久的電腦前坐下,先大致教了一下戚意該如何使用和登記。

    這時,虞寧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可真耐心呢。”

    聽上去怪陰陽怪氣的,因為白澄夏是俯身站在戚意的一旁,從某個角度看去,就像把戚意籠罩在了懷中。

    但是明明保持了安全距離。

    白澄夏明白這是虞寧雪的獨占欲和空間感在作祟,所以只好又離遠了一些,道:“你等會兒實操看看。”

    “好,謝謝小白。”

    不一會兒,來了幾對新婚的佳侶,白澄夏指導著戚意完成了登記和各種手續,時間就差不多來到中午了。

    【我們中午去吃什么?】

    一上午,虞寧雪顯得有些沉默,也不知腦子里又思索了些什么,一副快要掉小珍珠的委屈模樣。

    但是這副脆弱的樣子無法被看見,就大大降低了她的優勢。

    所以心里就越發難受,人也如枯萎的花朵,窩在白澄夏旁邊的椅子上,苦澀地發呆。

    倒不是真的那么小氣,只是胡思亂想著就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可真“見不得人”。

    尤其還看了那么多來登記結婚的夫妻,一對對,面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那是對于未來的期盼。

    可是她,暫時是一個看不見未來的人。

    【雪兒,想什么呢?】

    又一次被白澄夏的聲音打斷,虞寧雪努力繃緊了聲線,低聲道:“沒什么。”

    【那我們中午去吃什么?有兩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

    “隨便吧,都可以。”

    【那我們回去吃麥片。】

    “白澄夏!”

    【開玩笑的,我們去吃烤肉吧。】

    “行。”

    敲定了計劃后,白澄夏看了下附近商場的烤肉店,選擇了一家橫膈膜為招牌的,不過還沒動身,視線前方就出現了一道身影。

    戚意笑得羞澀,“小白,給你點的,謝謝你的教導。”

    是一杯龍眼生椰水,在炎熱的夏日很是清涼解暑,白澄夏受寵若驚地搖搖頭,“不用了,指導你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你收下吧。”

    把飲品放在了白澄夏的桌上后,戚意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食堂跑,一副生怕被拒絕的模樣。

    白澄夏只好拎起,又聽見了虞寧雪帶著笑意的嗓音,“你可真是親和力Max呢。”

    明明是笑著的,卻令人一路冷到了骨髓,可見虞寧雪是在意的,在意旁人對白澄夏的示好。

    【只是同事,人家小姑娘太拘謹了吧,我之前也是這么過來的。】

    “哇,那可真是你自己淋過雨,就要給別人撐傘呢。”

    【雪兒,你的醋等會兒借我蘸一下烤肉吧。】

    “你閉嘴!誰吃醋了。”

    白澄夏現在已經知道該如何面對虞寧雪的陰陽怪氣狀態了,畢竟不算真正的吃醋,只是希望自己哄一哄她罷了,還挺可愛的。

    到達烤肉店后,門口的服務生問:“您好,幾位。”

    差一點,“兩位”就要脫口而出了,白澄夏笑了笑,道:“一位。”

    這下,失落的可就不止虞寧雪一個人了,畢竟,她也真的很想和自己愛的人大大方方漫步于陽光下。

    “好的,您里面請。”

    服務生將白澄夏引導到了小料臺附近的座位上,隨后問:“您好,我們有玩偶陪伴服務,請問您需要嗎?”

    是為了一個人吃飯的顧客準備的,之前白澄夏有體驗過這項服務,就是會放一只毛茸茸的大熊玩偶在對面,讓人不那么孤單。

    但是此刻,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尖銳了,白澄夏尬笑兩聲,“不用了,謝謝。”

    服務生這才點點頭,“好,您掃碼點餐就好。”

    “嗯好,謝謝。”

    白澄夏拿手機掃描了桌上的點餐碼,卻許久都沒有聽見虞寧雪說話,心底察覺到不對勁,便低聲問:【雪兒,你還好嗎?她只是肉眼所見只能看見我一個人,所以才那么問的。】

    虞寧雪悶悶地“嗯”了一聲,飄渺的目光看向她們桌側的銅面鏡子,明明是對坐的兩個人,卻只映出白澄夏一個人的身影。

    “我知道,她是好意。”

    說到這里,虞寧雪輕嘆一聲,尾音落寞而破碎,“可是,我心里好難受,明明我是和你一起來的,明明我就坐在你的對面,但是所有人,包括你,都看不見我,也摸不著我。”

    白澄夏沉默了一瞬,【雪兒,我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不在乎,我也很想和你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希望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們很相愛,但是你知道的,你的身體狀況,如今不是很好,得到一些的時候,往往也要失去一些,所以,你仔細想想,做出選擇就好,無論是什么選擇,我都會陪著你一起的。】

    這番話說得很是誠摯,確實是她心底的想法,雖說很想虞寧雪能夠回到軀體,可是如今的自由,白澄夏也不希望對方會失去。

    “真的嗎?無論如何,你都會陪著我嗎?”

    【當然,我不會騙你的。】

    不安的內心無法被一句話安撫,虞寧雪垂下眸子,眼底浮現霜雪肆虐過后留下的一片荒蕪。

    是繼續這樣游魂的自由,還是被輪椅束縛,等待一個或美滿、或被拋棄的結局。

    她不相信白澄夏會繼續愛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也不相信白澄夏會愿意陪一個喪失自理能力的殘廢,更不相信這樣不堪的自己,也會有人愛。

    可惜的是,這些自怨自艾的心聲,無法被聽見。

    白澄夏甚至看不到虞寧雪的神情,只得輕嘆一聲,道:【無論如何,現在先吃飯吧。】

    “好。”

    逃避固然可恥,但有用。

    虞寧雪沉默著等待白澄夏點餐、烤肉,像個怪人一樣放在了對面無人的餐盤中,然后俯身品嘗。

    “白澄夏。”

    突兀的全名伴隨著顫抖的聲線打斷了白澄夏的動作,她不安地抬首看去,輕聲問:“怎么了?”

    第55章 觸動

    “你會丟下我嗎?”

    飄渺的嗓音聽上去極為空靈,呢喃著暴露出些許濃郁的不安。

    果然,被呼喚全名的那一刻,再放松的環境也會變得嚴肅起來。

    白澄夏注視著虛空,心聲誠懇,【我知道,言語的力量太薄弱了,無論我重復再多遍,你仍然無法全然信任。】

    說到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頓了下,繼續道:【在這個世界存在一種文件,叫做意定監護協議,簽署之后,照顧你就是法律方面要求的義務,這樣的話,你會放心一些嗎?】

    她畢竟是民政局的,經常處理異性方面的婚姻,之前有聽同事提起過,同性伴侶可以辦理意定監護,算是一種法律上的保障。

    聞言,虞寧雪淺淺蹙眉,有些意動卻強行抑制住,低落道:“若是真到了那時,必須用法律來束縛你,該有多難堪?”

    【我這么說只是希望能夠給你些安全感,并不是真的會……】

    還未說完,便被虞寧雪打斷,意興闌珊似的,“好了,我吃飽了,回去吧。”

    白澄夏看了一眼堆成了小山的餐盤,也不能看出虞寧雪具體吃了多少,只能沉默著點點頭,去了收銀臺結賬。

    搞定之后,她們往商場外走,下樓時,正好路過了女裝區,白澄夏問:【要不要給你買些衣服?】

    虞寧雪掃過那些在她看來過于外露的裙裝,抗拒著搖搖頭,“不要,我穿你的就好。”

    【好吧,現在距離下午上班還早,我們要不要逛會兒?】

    “不了吧,我有點累。”

    【好,那我們回去吧。】

    白澄夏沒有強求,帶著虞寧雪回到了工位,戚意正趴在桌上午休,額頭上還泛著些許被壓出來的紅痕。

    虞寧雪自行在空的座位上坐下,低聲道:“休息一會兒吧,下午還要上班呢。”

    【好。】

    說起來,白澄夏其實也有些困,便也趴著睡了會兒,再次醒來時,已經接近兩點鐘了。

    戚意打著哈欠,眼角閃爍著些許生理性的淚花,隨后看了一下預約系統,道:“小白,今天下午有一位比較特殊誒。”

    白澄夏疑惑看去,“怎么說?”

    “是聽障人士,她的伴侶刻意備注了。”

    工作一年也不是沒見過生理方面殘疾的人們來辦理結婚,白澄夏理解地點點頭,點開了預約信息。

    是一對中年伴侶,但彼此都是初婚。

    不一會兒就到上班的時間了,一名相貌儒雅的男子走了進來,身旁還跟著一位略顯局促的女子。

    “你好,我昨天有預約,來辦理結婚的。”

    白澄夏笑得禮貌,“好的先生,麻煩填一下信息。”

    丈夫回了個“好”,接過表格后,耐心地朝妻子比著手勢。

    妻子點了點頭,笑得羞澀,低頭填起自己的信息來。

    即使看不懂手語,但通過那慢條斯理的動作,想來兩人之間的相處應該是極為溫馨的,丈夫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妻子的生理殘疾,在外人看來也坦蕩至極。

    “她心里在想,希望老天能夠保佑他們永永遠遠。”

    清越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也不知是感慨還是艷羨,白澄夏驚訝挑眉,【你能夠聽見她的心聲?】

    虞寧雪打量著那位笑意明媚的妻子,輕嘆道:“當然,她只是聽不見說不出而已。”

    她還聽到了,兩人之所以到了中年才結婚,是因為那位妻子的自卑,即使丈夫多次表示聽障并不影響他們的生活,甚至主動去學習了手語,仍然會害怕被拋棄。

    丈夫的愛是陽光下的曝曬,妻子的愛卻是隱秘的、就連自己都不敢表露出來的。

    好在最終,妻子決定給自己和對方一個機會,說不定就能白頭到老了呢。

    信息填完之后,白澄夏在系統上錄入,讓戚意帶著他們去拍攝結婚照,打印結婚證。

    隨后,她看向聲源,【雪兒,你能信我一次嗎?】

    虞寧雪知道了這番話的意思,但仍像個縮頭烏龜,明知故問,想要得到自己期盼的答案,“信你什么?”

    【信我會愛你一輩子,無論你是什么模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怎么,被他們觸動了?”

    越是動搖,虞寧雪的語氣卻顯得越漫不經心,好像這樣就不會暴露出自己的底牌,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將“被觸動的人是你吧”這句容易逗得虞寧雪炸毛的話咽下去,白澄夏笑了起來,坦然道:【對啊,如果合法的話,我也想和你結婚,看著他們這樣,我還挺羨慕的。】

    “你先想著吧。”

    【好嘞,我會一直想到你同意的。】

    真是不知羞。

    虞寧雪心里吐槽著,但并非不受用,心里好受了許多,她看了眼在鏡頭前笑得燦爛的新婚夫妻,嗓音又陡然低了下去,“今日下班后,我們……”

    難得虞寧雪暴露出些許猶豫的意圖,白澄夏微微挑眉,心底已經有了答案,故意開著玩笑,【我們怎么?結婚?】

    “什么呀,我說我想去一趟醫院。”

    這是想,去看看自己的軀體?

    心里一喜,白澄夏彎起眼尾,仗著沒人,抬手在太陽穴處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yes,madam,使命必達。】

    虞寧雪抿緊了唇瓣,沒有再說什么。

    下班后,白澄夏同戚意告別,叫了輛網約車去醫院。

    可是車內的氣氛很是沉悶,白澄夏猶豫了一會兒,認真道:【如果不想去的話,現在還可以掉頭。】

    她向來尊重虞寧雪的選擇,無論是什么,她都會欣然接受。

    “不要。”

    虞寧雪悶聲反駁著,“我決定信你一次,不好嗎?”

    她能夠聽見白澄夏的心聲,自然知道對方是希望她回歸本體的。

    那么,她會讓白澄夏如愿,即使未來并不明晰,但當下,她不后悔。

    【是很好,但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決策是為了自己。】

    不是了,從深切愛上白澄夏的那一刻起,虞寧雪就知道自己不會是自由的,她的決策,永遠無法逃開情感。

    “我是為了自己,我想被你看到,被你觸碰,這樣游魂的日子,即使自由,也沒什么意思。”

    聞言,白澄夏稍微放心了一些,低頭給寧唯發信息說她們來了。

    寧唯回復說她還在公司處理《皇帝生存手冊》重新上線的事情,讓白澄夏自己上樓就好了,順便對這份效率表示了震驚。

    “雪兒愿意回來了?你沒用什么非常規手段吧?”

    “今天發生了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被觸動了吧。”

    “那就好,如果雪兒醒了,就回家來吃晚飯吧。”

    接在下面的是一個定位,很是熟悉,是白澄夏曾經呆了三年的“家”。

    窗外的街景不斷倒退,紛雜的心緒逐漸變得雀躍,到達醫院后,她們徑直上樓,報了寧唯的名字后就進入了虞寧雪所在的病房。

    病床上瘦弱的身軀同昨日沒什么差別,仍然像一株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病懨懨的,蒼白又無力。

    只需要一眼,貧瘠殘忍的現實就能讓虞寧雪一路上的決心都化為齏粉,在此刻只想逃避。

    然而,白澄夏在此時倒了杯溫水,用食指沾著潤過干枯的唇瓣。

    這份令人心悸的觸碰,又讓虞寧雪迫切地想要回到這具身軀,甚至有些嫉妒,心底想著,明明那些溫柔都該是給她的。

    好吧,可能還是這一天受的刺激太多了,游魂狀態的她,也太無力了。

    虞寧雪感受到來自身軀的吸引力,慢步走近,快要進入時又回過頭來看白澄夏,目光執拗,癡纏而黯淡,“記住你自己的承諾,若是食言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隨后,她往前一撲,周遭都化為一片混沌。

    若有所感,白澄夏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視線卻凝在虞寧雪白皙的面上,期待極了。

    最先恢復知覺的是指尖,蔥白修長的指動了動,雪睫輕顫著,如振翅的蝶,原本毫無生機的精致面容,突然多出了一股青瓷般易碎的美感。

    “唔……”

    干澀的喉嚨像是堆放在雜物間太久的樂器,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聲音,顯得極啞,沒有絲毫原本的清越。

    虞寧雪睜開了眼,只一瞬間便被許久都未曾見過的光刺得淚眼朦朧,她像一只四肢都被束縛住的獵物,動彈都很難。

    見狀,白澄夏趕忙抽出紙巾替她擦眼淚,手都在發抖,語氣更是慌亂,“怎么樣?很難受嗎?”

    形容漂亮的狐貍眼淺淺掀開,抬眸看來時,墨色的瞳仁內寫滿了情緒,委屈巴巴的,“不舒服。”

    如渴水的魚,她的嗓音很干,聽上去楚楚可憐的。

    白澄夏心緒滿滿漲漲的,環顧了會兒病房,按下了呼叫鍵,安撫道:“等醫生來看看就不會難受了。”

    護士來得很快,看上去還挺震驚的,“虞小姐醒了?”

    白澄夏點點頭,“嗯,她說不舒服,可以幫她看看嗎?”

    “哪里不舒服?”

    護士走近查看著虞寧雪的各項數據,對方用僅剩的力氣抿著唇,虛弱道:“哪里都不太舒服。”

    “很正常,你昏迷了五年,身體機能都退化了,現在怎么樣,手能抬起來嗎?”

    指尖動了動,似乎是在極力嘗試,但顯然,最多也就動一下手指了。

    護士看著眼眶微紅的虞寧雪,思索著道:“既然醒了,從明天開始進行復健吧。”

    說完,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白澄夏,“來幫個忙,現在用不上尿管了,你等會兒去一樓租個輪椅,我說一下復健的注意事項,虞小姐就可以出院了。”

    頓時,哪怕沒有力氣,虞寧雪也瞪大了那雙可憐兮兮的眸子,泛紅的眼尾渲染出一副被欺負過的嬌弱模樣。

    不過護士到底見多識廣,已經很是自然地掀開了被子,朝白澄夏示意了一下,“你把虞小姐的褲子拉到大腿那*里。”

    白澄夏愣在了原地,倒不是抗拒,只是覺得……

    如果虞寧雪之后身體恢復了,想起這一段,不會暗殺她吧?

    第56章 雙腿

    “愣著做什么?你不是她的家屬嗎?”

    護士催促著,使白澄夏趕鴨子上架地來到床邊,朝眼眶濕紅的虞寧雪歉意一笑后,這才抬手將病號服寬松的褲子拉了下來。

    隨后,她側過腦袋,細心地考慮到了虞寧雪較強的自尊心。

    護士不一會兒便處理好了,隨口道:“你幫她把褲子穿好,然后來找我,看今天辦出院還是明天。”

    白澄夏連連點頭,看向虞寧雪時,被那雙紅透的瞳眸嚇到了,趕忙擺手,“我沒看,真的。”

    一滴淚自赤紅的眼角滾落,雪發素顏的美人格外脆弱,帶著哭腔的嗓音悶悶的,“給我把褲子穿好。”

    如被豢養的寵物,四肢無力,就連泣音都低得可憐,虞寧雪對自己這副模樣感到恥辱,卻又沒有絲毫辦法。

    “好好好,你先別哭。”

    白澄夏閉著眼,小心翼翼地只觸碰到了褲子,往上提時,輕聲道:“你抬一下腰。”

    “我有力氣還要你做什么?”

    無論何種處境都改不了的牙尖嘴利,虞寧雪緊蹙著眉,將腦袋偏向一邊,露出了血一般紅的耳垂,“腰可以碰。”

    雖說很不應該,但這副傲嬌且羞恥的模樣還真的挺可愛的。

    白澄夏清了下嗓子,一手摟著格外纖細的腰肢,另一只手則把褲子拉了上去。

    搞定后,想要找些話題緩解如今尷尬的境況,她問:“你想今天出院,還是明天?”

    虞寧雪默默地往被子里縮了一下,如蜷起的刺猬,“今天。”

    “那我去辦一下手續。”

    還好這個家伙沒有問原因,虞寧雪看著白澄夏匆匆離開的背影,整個人都泛起了粉色,她有些想洗澡。

    還是回去吧,至少有阿姨照顧,不用什么事都拜托白澄夏。

    不知道這些想法,白澄夏只當虞寧雪想快些回家,便來到了護士臺,詢問出院的相關事宜。

    那位護士正在值班,開具了出院的憑證,道:“在一樓辦出院,現在正常窗口應該下班了,你去急診那邊,然后租個輪椅上來。”

    白澄夏點點頭,“好的,謝謝。”

    下樓后,果然過了五點,出院窗口已經下班了,白澄夏推著租的輪椅來到一樓,憑借憑證順利辦理了出院。

    工作人員看資料的時候,她順便給寧唯發了消息。

    “雪兒已經醒了,我們辦完出院回去。”

    寧唯的驚喜都已經溢于言表了,“真的嗎!”

    “當然,不過雪兒現在好像沒什么力氣,只能坐輪椅。”

    “沒關系,只要她能醒過來,坐火箭都沒事。”

    白澄夏無奈一笑,又見寧唯發來:“你的房間是干凈的,這段時間就住下吧。”

    沒想到,五年過去,那份家里居然還有自己的位置。

    心底一酸,眼眶也微微濕潤,白澄夏猶豫了一會兒,回了個“好”。

    辦完了所有事情,她推著輪椅上樓去,剛剛推開門,就見原本還眼巴巴看向門口的虞寧雪閉上眼睛,長睫輕顫,一副想要裝作睡著的模樣。

    白澄夏故作沒有發現,收拾起桌面上的東西來,用抽屜里的背包裝好后,這才笑著看向虞寧雪,低聲道:“醒醒,出院回家了。”

    雙頰染上了可疑的薄紅,虞寧雪睜開眼來,一瞬間,狐貍眼內光暈璀璨,“可以回家了?”

    “嗯,伯母在家里等著我們呢。”

    醒來后,許多記憶都在逐漸復蘇,虞寧雪想起了寧唯是自己的母親,虞徽楠是自己的父親,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會主動進入游戲,只為見自己一面。

    可能這就是無解的親情吧。

    正想著,被子被掀了開來,令人感到了些許不安,虞寧雪警惕看去,白澄夏舉起了雙手,“我只是想把你抱到輪椅上來。”

    看那模樣,就快大喊“我冤枉”了。

    虞寧雪笑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心底就是很放松,就好像那根緊繃的弦,終于可以松開一些了。

    畢竟,白澄夏對于這樣的自己,確實沒有絲毫抵觸,甚至比起以往,更加珍重且小心翼翼了。

    “我又沒說你。”

    是格外嬌俏的語氣,虞寧雪眼波流轉,示意了一下床邊的輪椅,“抱我上去。”

    白澄夏也松了口氣,她生怕觸動了如今敏感至極的虞寧雪,惹來灼熱的眼淚。

    細瘦的手臂兩指便可環握,肌膚觸感細膩,是那種捏起來薄薄一層的軟,腰線也是,比起記憶中要纖細太多。

    知道這是因為臥床太久,白澄夏沒有多言,只是抱著虞寧雪來到了輪椅上,還沒叫車,就接到了寧唯的電話。

    “澄夏,司機已經在過去的路上了,你在醫院樓下等他吧,還記得嗎,是李叔。”

    “我記得,那我們在樓下等李叔吧。”

    “好,待會兒見。”

    “嗯。”

    掛斷電話后,白澄夏按著電梯,虞寧雪在這時疑惑抬眸,“李叔,是司機叔叔?”

    白澄夏驚喜地挑眉,“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一些。”

    就像存在什么被動觸發機制,原本的記憶里并沒有“李叔”,但是聽見這個關鍵詞后,許多畫面就浮現在腦海,讓虞寧雪想起來這是他們家這么多年來的司機,之前天天從她和白澄夏上下學。

    虞寧雪放松脊背靠在了輪椅上,試探著動了一下指尖,發覺指節的活動范圍增大了一些。

    同樣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白澄夏本想恭喜兩句,不過電梯到了,上面還寫著“請勿談論病人隱私”,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又一次來到一樓,因為九月初的天氣,外面還挺曬的,白澄夏就找寧唯要到了李叔的聯系方式,在醫院里面找了處排椅坐著等。

    這時,虞寧雪扭頭看來,抿唇道:“我想喝水。”

    醒來后就一直覺得喉嚨里像被沙漠覆蓋了,但是她一直有些不好意思,直到看見了旁邊就是飲水機才開口。

    白澄夏應了聲“好”,立馬就去倒了杯溫水,也不遞過去,而是送到了虞寧雪的唇邊,倒是沒有更幼稚地說著“啊,張嘴”。

    因為那樣的話,可能會引起虞寧雪的怒氣值上升。

    但是這樣,也足夠虞寧雪感到羞恥了,僅僅喝個水,脖頸都快紅了個徹底,白澄夏看得稀奇,笑道:“水太燙了嗎?”

    她還用手背試了一下虞寧雪頸間的溫度,“怎么人都燙紅了?”

    “閉嘴!”

    虞寧雪羞怒地嗔道,扭頭看向一邊,賭氣的模樣顯得很是青澀,“我不喝了。”

    “好吧,那我喝。”

    仰頭將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白澄夏把杯子放進一旁的回收處,也接到了李叔的電話,李叔說已經到門口了。

    虞寧雪坐在輪椅上,有些欲言又止,她想說自己是病人,白澄夏不該和自己喝同一杯水的,但是這句話一旦說出去的話,似乎也意味著,這樣的親密,她也必須遠離。

    怎么說呢,她不想承認,但到底是不愿且不舍的。

    那就算了,她只是昏迷了五年,應該并沒有什么傳染性的疾病吧?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虞寧雪又被抱著坐在了后座,白澄夏將輪椅折疊起來放進后備箱,這才上來坐在了她的身邊,朝駕駛座的李叔笑道:“好久不見。”

    李叔露出驚喜的模樣,“小白你還記得我?”

    “當然,要是沒有李叔,我高中指不定要怎么遲到呢。”

    說笑著讓氣氛變得溫馨,白澄夏牽上了虞寧雪的手,時不時地捏一捏,問:“有知覺嗎?”

    虞寧雪無奈又無語,笑道:“我只是肌肉萎縮了,不是神經退化。”

    聞言,那只手又落在大腿上,“這里呢?為什么你可以動手,腿卻不行呢?”

    傳來的觸感確實比起手指要模糊許多,盡管細微,卻仿佛落在了神經的敏感點上,泛起淡淡的癢,虞寧雪輕輕咬著下唇,低聲道:“我不知道,你別碰了。”

    “好吧。”

    倒是真的沒有什么別的心思,只是好奇,白澄夏又看了一眼竹竿一樣細瘦至極的雙腿,眼底浮現深思。

    護士還說了,虞寧雪從明天開始要進行復健,好的結果是身體機能恢復正常,但是大概率的結局,是在輪椅上度過一生。

    因為發生車禍時,雙腿遭受壓迫的時間太長了,又臥床五年,能夠完全痊愈的可能性不高。

    “喂。”

    察覺到白澄夏的出神,虞寧雪主動地伸手,努力握緊了白澄夏的手,羞怯道:“就是有點癢,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她以為白澄夏是被那句毫不猶豫的拒絕刺傷,這才強忍著羞恥解釋。

    白澄夏被別扭又口是心非的虞寧雪可愛到,心底的情緒緩解了一些,笑道:“我知道了,今晚我給你捏一捏,然后從明天開始復健。”

    虞寧雪又有些本能的抵觸,將腦袋低了下去,甕聲甕氣的,“不用了吧。”

    雖說隔著一層褲子,但她能夠想象到如今自己的雙腿是一副什么模樣,說實話,對此她極為不自信。

    就連自身都討厭的樣子,她又怎么愿意展露給白澄夏呢?

    第57章 團聚

    白澄夏敏銳地發現了虞寧雪的低落,便握住了對方的手,隱隱用力,透露出堅定的意味,話語卻努力放松,營造出閑適的氛圍,“捏一捏會讓肌肉放松,對你恢復肯定有幫助。”

    “嗯。”

    虞寧雪沒有再說話,只是靠在了椅背上,長睫耷拉下來,遮蓋住墨色的瞳仁。

    好在距離并不遠,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她們就到家了。

    白澄夏先把后備箱里折疊起來的輪椅打開,又抱著略顯抗拒的虞寧雪坐在上面,這才按響了門鈴。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喜形于色的虞徽楠走了出來,目光緊緊定格在抿緊唇瓣的虞寧雪身上,滿眼失而復得的慶幸。

    虞寧雪不自在地垂下眸子,低聲輕喚:“爸。”

    “誒。”

    虞徽楠快步走過來擠走白澄夏,眼角濕紅,“我來推雪兒吧。”

    自然不會去爭搶,白澄夏乖巧站在旁邊,跟著一起進入了闊別五年的“家”。

    廚房內,寧唯正好將菜端了出來,見到虞寧雪,近鄉情怯又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移開眼。

    時間仿佛也被拉長,虞寧雪抬眸看去,眼波輕顫,似是感觸萬千,最后只是漾開一個淺淺的笑,“媽,這些年,辛苦你了。”

    她很幸運,出生在被愛環繞的家庭。

    寧唯用重重的鼻音“嗯”了一聲,隨后看向一旁笑著的白澄夏,“如今,咱們終于一家團聚了。”

    虞徽楠雖說仍然有一種自家女兒被拐走的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是啊,一家四口,可算是齊了。”

    感受到格外溫馨的氛圍,白澄夏用笑來掩飾自己的觸動,主動去廚房拿碗筷,道:“哎呀,有點餓了,快點開飯吧。”

    她背過身去,快速眨了眨眼,這才將那些眼淚壓回去。

    留在餐廳的三人但笑不語,看破不說破。

    虞寧雪被推到了餐桌前,看著那些賣相一般的菜,笑道:“媽媽,今天是你親自下廚嗎?”

    察覺到其中揶揄的語氣,寧唯尷尬地摸了一下鼻尖,“這不是想著慶祝一下嗎,就讓阿姨先回去了。”

    因為工作繁忙,寧唯和虞徽楠都不是擅長廚藝的人,平時都是照顧虞寧雪長大的阿姨在做飯、處理家務。

    不過,此話一出,虞寧雪率先紅了耳根,震驚又不敢相信,像是被抽去了底牌,“阿姨回去了?”

    虞徽楠從冰箱里拿著一瓶葡萄汁走過來,自然地接話:“對啊,不是快中秋了嗎,就給阿姨和李叔放了個假。”

    “可是,我……”

    察覺到虞寧雪的羞赧,寧唯蹙起眉,“怎么了?”

    “我、我現在生活起居不太方便。”

    虞寧雪糟糕地發現,或許洗澡什么的都不算大問題,畢竟安裝了中央空調的家里氣溫適宜,并不會怎么出汗。

    反倒是上洗手間,如今的她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如何能……

    聞言,虞徽楠顯得極為坦然,“讓小白照顧你啊,她這家伙水靈靈地一忘就是五年,可不得收點利息。”

    女性的心思到底要細膩一些,寧唯握住了虞寧雪的手,柔聲問:“是不好意思嗎?”

    虞寧雪輕輕咬著唇瓣,糾結著點了點頭,“本來我這副模樣就已經夠難看了,如果還要麻煩她……”

    還沒說完,白澄夏已經拿著四副洗干凈的碗筷走了出來,對上三雙齊刷刷的目光,還無害地笑了笑,“怎么都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沾米粒了嗎?”

    內心里仍然想著虞寧雪那番自卑的話語,虞徽楠哼了一聲,道:“沾了,好大一顆呢。”

    可能這就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順眼,盡管白澄夏也是女孩子,但他總有種女兒被欺負了的感覺。

    白澄夏當了真,在臉上抹了一把,見狀,寧唯橫了虞徽楠一眼,無奈笑道:“他逗你玩呢,澄夏,來坐下吃飯吧。”

    “好。”

    好脾氣地在虞寧雪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但察覺到虞寧雪漲紅的面色,白澄夏抬手探了探她脖頸的溫度,驚道:“你是發燒了嗎?”

    怎么給人都燒紅溫了?

    虞寧雪不自在地躲了躲,羞惱道:“我沒有,吃飯!”

    白澄夏還想再試一下虞寧雪額頭的溫度,但對上那炸毛小貓一樣警告的眼神,只好收回手,乖乖地順著說:“好好好,吃飯。”

    團聚餐就這樣開始了。

    因為虞寧雪仍然抬不起手,白澄夏就一個個喂給她,倒也不嫌麻煩,反而感覺挺好玩的。

    虞寧雪卻有些不好意思,沒吃多少就說自己飽了,但眼神仍然巴巴地落在那道糖醋里脊上。

    這是寧唯的絕活,畢竟虞寧雪是純正的甜口腦袋,小時候不愛吃飯,但是很喜歡吃糖醋里脊拌飯,歲歲年年下來,這道菜也就成了寧唯唯一的拿手菜。

    看破了虞寧雪的口是心非,白澄夏又夾了一塊里脊肉過去,逗貓一般故意道:“啊。”

    虞寧雪臉更紅了,但還是湊近了一些,嗷嗚一口吃了進去,像是在嚼白澄夏這個可惡的家伙。

    一頓飯下來,也算是吃得其樂融融,之后,寧唯借口母女倆要說些話,就把虞寧雪推走了,只剩下白澄夏面對虎視眈眈的虞徽楠。

    “伯父。”

    她笑得溫馴,顯然也是看出了虞徽楠并未遮掩的敵意。

    “跟我來。”

    于是,一邊一個,她們都成功被帶去“私聊”了。

    并不知道虞寧雪那邊的情況,白澄夏跟著虞徽楠來到了書房,一進去就嚴陣以待,準備好了被訓話。

    虞徽楠敲了敲桌子,下巴輕抬,卻示意了一下桌子上新裝的電競配置電腦,“你那舊電腦不是壞了嗎,這段時間就用這臺吧。”

    驚訝地微微挑眉,白澄夏倒也不藏著掖著,笑道:“還以為伯父要私下教訓我一頓呢。”

    虞徽楠傲嬌地哼了一聲,簡直和虞寧雪如出一轍,“我有那么小氣嗎?”

    白澄夏誠實地點了點頭,讓虞徽楠哽住了一瞬,隨后才清清嗓子,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確實有些話要和你說。”

    “伯父請講。”

    “你也知道,如今雪兒行動不怎么方便,需要人照顧……”

    已經明白了虞徽楠的未盡之意,白澄夏主動請纓,“我來吧。”

    “你可要想清楚。”

    “伯父放心,我想得很清楚。”

    既然當初虞寧雪可以將她從黑暗中拉出,此刻,自己又怎么會逃呢?

    “其實沒必要的,我們有阿姨負責照顧雪兒的起居,而且……”

    虞徽楠直視著神情格外誠摯的白澄夏,“雪兒或許并不希望你照顧她,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如今這幅模樣,最難受的是她自己。”

    這一點,同樣也是白澄夏看出來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的。

    她不知道怎么去表達自己的心甘情愿,長達五年的缺席甚至讓白澄夏生出了些許贖罪感,但是對于虞寧雪,又極為棘手地不知怎么讓對方接受。

    白澄夏當然可以直接順著虞寧雪,讓阿姨來照顧她,可是如果真的那么做,反而會讓對方多想,猜測自己是不是并不愿意。

    可是如果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不在意,虞寧雪還是會感到自卑,對于這幅難堪的身子。

    真是兩難的處境。

    白澄夏輕聲嘆了口氣,無奈且無力,“我會盡我所能去讓她知道,無論她是什么模樣,我的心都不會變。”

    聞言,虞徽楠這才滿意地小幅度點頭,“好,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你要是敢對不起雪兒……”

    說著,他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故作兇巴巴的模樣看上去還挺好笑的。

    白澄夏笑了起來,反問:“就掀我氧氣罩?”

    “現在可是法制社會,行了,出去吧,阿姨放假了,這幾天還得你照顧一下雪兒。”

    “好。”

    想著明天就是周五了,請個假能直接放三天,白澄夏編輯著理由,順便把辭職申請也發了過去。

    正低頭走著,視線下方卻出現了格外細瘦的雙腿,她詫異看去,只見虞寧雪別扭地避開了眼神,微紅的耳尖渲染出些許羞怯,嗓音也緊繃著,極為不好意思,“我想洗澡。”

    白澄夏愣了一瞬,隨后才道:“好啊,我去放水。”

    不知道寧唯同虞寧雪說了些什么,居然讓對方主動要求她照顧?

    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白澄夏推著虞寧雪來到房間,打開衣柜后問:“要換哪一套?”

    雖說經歷坎坷,但確實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各式各樣的衣裙琳瑯滿目,虞寧雪掃了一眼,道:“那個白色的。”

    是一套絲綢質的睡衣,較為寬松,能掩蓋身形。

    白澄夏將其取下來疊好放在了洗手間的架子上,隨后又來到了洗手間,清洗了一邊浴缸后往里面注入熱水。

    等到水線上升,她來到了虞寧雪身邊,喉嚨不安地發緊,“那我,給你脫衣服了?”

    這個時候,白澄夏仍然有些小心翼翼,抬手落在病號服的扣子上,又試探地看了虞寧雪一眼。

    虞寧雪感到些許好笑,打趣道:“要被脫衣服的人不是我嗎?”

    衣扣逐漸脫離,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膚暴露在充滿水汽的暖光下。

    第58章 洗澡

    “媽媽,我有點害怕……”

    寧唯的房間內,虞寧雪低著腦袋,像是將自己整個人都縮進了輪椅里面,似脆弱的青瓷,精致而易碎。

    她的對面,寧唯輕斂著眉,眸中閃過些許了然,“害怕自己如今這樣,不會被喜歡嗎?”

    當然,誰會去喜歡一個自理能力都沒有的殘疾人。

    清淺的瞳眸內暗色更重了一些,幾乎如烏云蓋過,令人喘不過氣來。

    虞寧雪沉默著點點頭,本就瘦弱的身子更為蜷起,原本落雪一般的發絲也沒光澤地落下,耷拉著遮蓋住她落寞的神情。

    這時,寧唯起身蹲在了虞寧雪的身前,雙手握住了那泛冷的兩只手,嗓音放輕,害怕驚擾到此刻極為敏感的女兒,“可是一直這樣躲避的話,你也不會知道答案的,不如試著相信澄夏一次。”

    聞言,虞寧雪抬起迷蒙的眸光,像一個在等待指引的迷路者,“什么?”

    “今天也不是不能把阿姨叫過來,她聽說你醒了一定會很高興的,但是如果這樣的話,這件事就會成為你心中的一根刺,到了未來,你就會自己得出答案,你會覺得澄夏就是不喜歡現在這樣的你。”

    年上的聲線充滿理性,卻又極為溫柔,寧唯握緊了一些虞寧雪的手,試圖抑制住那些顫抖,“所以,給澄夏一個機會吧,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面對親人,何須那些厚重的冰層來作為保護色呢?

    “可是,如果她不能接受……”

    虞寧雪的嗓音哽咽著,像是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局,最能將她刺傷的結局。

    寧唯感到了些許無奈,自家女兒或許是太孤獨了,哪怕有父母全心全意的愛,但他們到底還要忙工作,特殊的生理外貌又導致虞寧雪幼年遭到了排擠和霸凌,沒有朋友,白澄夏的出現之于她,或許就如晦夜中的一抹流星,哪怕追逐到世界角落,也想要握緊在手中。

    作為母親,她無法評判虞寧雪這樣是好是壞,只能慶幸還好白澄夏是個好孩子。

    “愛你的人,無論你是什么模樣,她都會愛你,之前我膽結石住院的時候,你爸爸可是寸步不離守在床前,那時候的我疼得可叫一個狼狽,你爸爸說什么了嗎?”

    被這番話語喚醒了記憶,虞寧雪想起自己周末去醫院時看到的,寧唯的模樣。

    同現在的自己很像,疼得面色蒼白,身上還插著許多管子,尤其是手術過后,麻藥還沒醒的時候,一切都是虞徽楠來處理的,半分推拒都沒有。

    或許,可以試著相信白澄夏一次?

    畢竟,旁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們怎么就不可以呢?

    寧唯抬手幫虞寧雪理了一下發絲,也發現了她面上的動搖,便笑道:“好了,回去吧,澄夏在你爸爸那里,估計要被緊螺絲。”

    虞寧雪擔憂地蹙眉,“爸爸不會拿她怎么樣吧?”

    “放心,那老東西頂多也就嘴上逞逞能。”

    “那媽媽,你推我出去吧。”

    之前還一口一個“害怕”,如今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白澄夏,寧唯無聲笑開,倒是有些懷念這份青澀的愛意了。

    正推著輪椅往房間外走,寧唯卻聽見前方虞寧雪低而羞怯的嗓音,“媽媽,謝謝你,我愛你。”

    寧唯頓時了步伐,差點狼狽地哭出來,好一會兒才隱忍住哭腔,勉強笑著,“突然這么煽情做什么?”

    “因為知道這么多年,你和爸爸一定很擔心我,也為我做了很多,甚至不顧安危進入游戲,只為看我一眼,媽媽,我很幸運你是我的媽媽。”

    或許是仗著將后背露給了寧唯,虞寧雪才有勇氣袒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對于自己的家庭,她是極為感激的。

    眼淚到底是滑出了眼眶,寧唯用手背擦去,來掩蓋自己的失態,聲線卻哽咽著,“雪兒,我也感到很幸運,能成為你的媽媽,所以無論如何,你至少有媽媽在你身后。”

    母親到底和父親是不一樣的,相同的性別代表相同的處境,相同的柔軟令母女更能理解對方。

    虞寧雪努力想要抬起手去握住自己肩頭的那只手,卻最多只能離開扶手幾厘米,落下去時,是寧唯伸手接住了,同她相握,笑道:“走吧,帶你去找澄夏。”

    她們回到了客廳,那里已經空無一人,寧唯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大門,了然一笑,“應該是給澄夏去看新電腦了,你們父女倆還是如出一轍的嘴硬心軟。”

    虞寧雪稍微放心了一些,這才有心思同寧唯撒嬌,“媽媽!”

    寧唯自覺地比了一個閉嘴的姿勢,“好了,不說小虞了,我說老虞,總可以吧?”

    兩人正等著,寧唯接到了一個電話,就先去玄關聊工作方面的事情了,這時候,白澄夏正好從書房里面走了出來,也看見了等在那里的虞寧雪。

    虞寧雪抬起一雙寫滿欲語還休的眸子,道:“我想洗澡。”

    于是,就發生了現在的一切,在虞寧雪看來是極為失控的畫面。

    病號服被扔進了臟衣簍,她如同一只被剝干凈了的羊,無措地依靠著白澄夏才能站立,脊背上的手心帶著灼熱的溫度,像是要一路燙進心臟,燙進她的靈魂。

    “你等一下,我試一下水溫。”

    白澄夏努力摟著虞寧雪保持平衡,隨后探手試了一下浴缸內的熱水,“不行,太燙了。”

    其實對于她來說還好,但是虞寧雪向來體溫偏低,怕是接受不了這么燙的水。

    所以,將出水口調成了冷水,白澄夏仍然抱著虞寧雪,擔心地問:“會不會有些冷?”

    虞寧雪羞恥得脖頸耳根紅了個徹底,腦袋埋進白澄夏的肩頸,悶悶道:“有點。”

    盡管是九月初的夜晚,但是什么也不穿,到底還是受不住的。

    于是,脊背上的那只手上下摩挲兩下,身子也被抱緊了一些,白澄夏的溫度徹底將她包裹,就好似整個人都被入侵,每寸領土都被占領。

    而且也很奇怪,明明肌膚被觸碰的感覺就像霧里看花,總是隔著一層水霧似的,但是此刻,也可能是因為害羞,虞寧雪無力閃躲,只能靠在白澄夏的懷里,以為兇巴巴實際卻軟得沒邊,“你別摸了。”

    像一只面對洗澡即將炸毛的小貓。

    白澄夏盡力忍住了自己的笑,只是將目光落在那突出的蝴蝶骨上,肩頸的線條極為清晰流暢,但太過纖瘦了,如被折翅的天使,跌落時受盡了委屈。

    發絲被水汽打濕,凝成一縷縷的模樣,白澄夏翻出自己口袋里的橡皮筋,先給虞寧雪把頭發盤了起來,以免影響洗澡。

    隨后,水溫也差不多了,她取下一條毛巾浸滿了水放在浴缸底下,在虞寧雪不解看來時解釋道:“防滑。”

    畢竟現在虞寧雪沒什么力氣,肌膚也滑膩,若是滑下去,怕是真的和在水里抓魚沒兩樣。

    一手摟著腰,另一只手攬過腿彎,白澄夏緩緩將虞寧雪放進浴缸,目光卻在觸及正面時有些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再怎么說,她們也是有過肌膚之親的人。

    不過確實,看清之后,瘦骨嶙峋的模樣只能激起心疼和保護欲,白澄夏撩起水波打濕虞寧雪露在水面外的雙肩,起身去一旁拿來了沐浴露。

    “你起來一點。”

    像一只努力縮進殼子里的烏龜,虞寧雪低著腦袋,整個人都泛起了粉色,倒是為這具瘦弱不堪的身子添了些活色生香,但是并不方便洗澡。

    白澄夏拍了拍她的脊背,溫聲重復道:“你靠在我的手上,然后起來一點。”

    虞寧雪只好聽話,腰際以上的部分都離開了水面,身子羞怯地輕顫,熱度也在逐漸攀升。

    細膩的泡沫打滿全身,原本氛圍該是曖昧的,但是可能是擔心虞寧雪害羞,白澄夏表現得像是給虞寧雪搓澡的,語氣自然,一點也沒有往旖旎的方面引。

    倒是讓虞寧雪放松了一些,自然地袒露自己的身體。

    在白澄夏抬起一只腿擦洗時,她直勾勾地看著,像是在記錄這一刻,滿是水光的眼尾泛起些許笑意。

    原來,愛她的人真的會一直愛她,無論她是什么模樣。

    “好了,先出來吧,你坐在這里,我給你洗一下頭發。”

    白澄夏倒是真的沒什么別的心思,畢竟,她們的日子還在未來的歲歲年年,并不急于一時。

    給虞寧雪擦干了身上殘留的水漬,正要穿衣服,但是看著馬桶,白澄夏想起什么,故作自然地問:“你要不要上個廁所?回來這么久了,都還沒上廁所呢。”

    虞寧雪瞬間雙頰爆紅,扭頭看向一旁,低聲道:“你出去。”

    白澄夏理解地點點頭,走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門,在遠處說:“我走遠了,不會偷看的,你放心。”

    順便在書桌上抽了幾張紙巾,她看了眼領導的回復,自己下周就可以去辦離職了。

    “……我好了,你進來吧。”

    羞怯的嗓音仍在輕顫,白澄夏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那份被可愛到的笑意隱下去,很是坦然地推門進去,但話語到底還是頓了一瞬。

    “那個,腿分開一點。”

    兩人都是第一次照顧人和被照顧,更何況,虞寧雪肯定是更為羞恥的那一個,唇瓣都快被咬破了,她才稍微分開了些,水霧已經凝聚成淚從眼眶滑落。

    一滴還不夠,很快,她就在白澄夏低頭時下起了一場雨。

    白澄夏簡單擦拭了一下,被脖頸上傳來的淚滴觸感驚到,抬頭慌亂道:“別、別哭啊,這是很正常的,哪個人不需要上廁所,只是你現在沒什么力氣,我、我又沒有嫌棄,真的。”

    虞寧雪卻仍然哭著,像一株沾滿露水的花朵,簌簌抖落許多水珠,溫熱,卻令人心憐。

    “幫我把衣服穿好。”

    沾滿哭腔的嗓音被淚水泡得極軟,明明是賭氣的,卻撒嬌一般。

    白澄夏哪里敢不從,趕忙就拿來了內衣*內褲,又穿好了那套白色的睡衣,扣扣子時甚至有點手抖,差點扣錯了。

    期間,虞寧雪仍然在落淚,眼眶紅紅的,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像是被欺負了。

    可是白澄夏是真冤枉啊,她心疼地拿指腹拭去紅彤彤的面上殘存的淚痕,低聲輕嘆道:“是我哪里做錯了嗎?你可以怪我,別傷自己身子,哭多了會頭疼的。”

    虞寧雪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的低泣簡直要令聞者心碎,她悶悶地搖搖頭,從上往下看去,又乖又委屈,“不怪你。”

    能開口就是好事,白澄夏立馬道:“是我把你惹哭了,當然要怪我。”

    “不是的。”

    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再次一連串滾落,虞寧雪抿緊唇瓣,用力到發白的程度,“是我覺得這副樣子,太沒自尊了,吃飯、洗澡、上廁所,都要靠你幫忙才能完成,太難堪了,我還活著做什么?折磨你嗎?還是折磨我自己?”

    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即使可以為了挽留白澄夏而放低身段,卻無法接受自身變成這副搖尾乞憐的模樣。

    或許夸張了些,但是在虞寧雪看來是這樣的。

    而且,白澄夏注視著這副身子時,目光明凈,一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可見,如今的她,根本無法吸引到白澄夏。

    就連最基礎的吸引力,都沒有了。

    這么想著,眼淚再度落下,虞寧雪哭得臉頰暈紅,鼻尖也沾了粉,看上去怪可憐的。

    白澄夏注視著她,眼角很快便濕了,喉嚨口的酸澀無數次想要翻涌而出,便只能哽咽著道:“怎么會是折磨呢?我一直都在慶幸,你能醒過來,我還能照顧你,雪兒,你只是因為剛醒,只要經過復健,你會恢復健康的。”

    “真的嗎?”

    那破碎的眸光沾染上一絲希冀,如孤旅者遇見了星光,虞寧雪直直盯著白澄夏,用那種令人無法說謊的期待眼神。

    “真的。”

    但是白澄夏必須說謊,沒有希望的人是很難活下去的,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

    她拿干毛巾擦拭了一下虞寧雪微微濕潤的發絲,將話題引向別處,“明天我請假了,然后是周末,這些天,我都會陪著你一起的。”

    “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虞寧雪仍然低著頭,懨懨的,道:“你去上班也沒事的,媽媽會請阿姨來照顧我。”

    下巴卻被輕輕抬起,口是心非的唇瓣被輕輕吻了一下,是沾滿了水汽的淺淡觸感,虞寧雪輕挑起眉,對上了白澄夏不容拒絕的目光。

    “不行,照顧你是我的職責,誰都別想和我搶。”

    虞寧雪被逗笑了,打趣道:“這么麻煩的事情,還成了香餑餑了?”

    “當然,我生性就愛照顧人。”

    “怎么,不挑人的?”

    “那還是挑的,首先得長得漂亮,身材好,皮膚好,發質好……”

    一個個條件說出口,在虞寧雪的臉色越變越差時,白澄夏笑著說:“最重要的一點,得是你才行。”

    虞寧雪斂起了眉,頗為不自信,低落卻期盼,“現在的我,哪里符合你那些條件?”

    白澄夏夸張地“哇”了一聲,隨后捏了一下虞寧雪軟軟的臉頰,“你也太謙虛了吧,簡直美神降臨好不好?”

    “你就別安慰我了。”

    “怎么就安慰了呢?”

    眼底閃過些許笑意,白澄夏又親了一下虞寧雪,低聲道:“你都不知道,我剛剛裝得有多累。”

    虞寧雪不解蹙眉,耳尖卻先紅了起來,“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呀,怎么會無動于衷,但我還要裝作沒什么想法,心無旁騖地給你洗澡。”

    確實是在哄虞寧雪,但是能夠看見對方瞬間亮起的眸子,白澄夏覺得,也挺好的,總比胡思亂想要強多了。

    “你、你……”

    虞寧雪說不出話來,如果按照敏感易羞的性子,她該批判一下白澄夏的,但是突然得知這樣的自己其實也是存在吸引力的,她又是雀躍的,并不想去打壓這份喜歡。

    “不準再說了。”

    所以最后,她只是簡單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態度,卻并沒有阻止白澄夏。

    終于算是哄好了虞寧雪,白澄夏抱著她來到洗手臺,道:“今天剛剛哭過,就先不洗頭了,不然該頭疼的。”

    虞寧雪又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我知道了。”

    “那咱們刷個牙洗個臉休息吧。”

    柜子里有準備多的洗漱用品,不過不是款式相同的,倒是讓虞寧雪多看了一會兒,隨后嬌聲嬌氣地說:“明天把這個換了。”

    并沒有說換成什么樣,但白澄夏顯然get到了她的意思,笑道:“好。”

    先幫虞寧雪洗漱完,白澄夏自己也洗了個澡,換了件自己以前留在這里的衣服。

    好在阿姨定期會清洗衣物,而且這五年,她的身形也沒怎么變,但是以前的喜好是否……太幼稚了些呢?

    看了眼自己胸前印著的超大一個哆啦a夢的圖案,白澄夏無奈地對上了虞寧雪好笑的目光,道:“你先別笑,你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高中時尚且幼稚,充滿憧憬,所以在一次去看了機器貓的大電影后,兩人各買了一件這樣的睡衣,還爭著搶著要cos哆啦a夢。

    虞寧雪也回憶起那段過往,率先將腦袋埋進了被子,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說:“好困。”

    果然,人在尷尬的時候會變得很忙。

    白澄夏笑著上床,躺在虞寧雪的身側時,探手過去握住了對方的手,感慨道:“這種可以真切觸碰到你的感覺,真好。”

    她能感受到,雖然力道微弱,但虞寧雪確實回握了。

    面上是揮不去的笑意,白澄夏看了一眼纖瘦的背影,嗓音放低,極盡溫柔,“晚安。”

    隨后,她閉上了眼,握著那只手打算睡覺。

    虞寧雪卻在這時開口了,“澄夏。”

    “嗯?”

    其實一天下來挺累的,再加上睡眠質量一向很好,白澄夏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強撐著精神睜開眼,“怎么了?”

    虞寧雪努力想要翻身,但最后費盡力氣也只是睡平了,她看著天花板上的石膏線,道:“萬一我一輩子都好不了呢?”

    自身的情況,她當然比白澄夏要清楚多了,雙腿的知覺比起其他地方要微弱太多,或許,輪椅才是她的歸宿?

    可是怎么甘心呢,虞寧雪又怎么愿意自己真的成為那樣的殘廢?

    白澄夏警覺地驅散了睡意,明白虞寧雪這是夜深人靜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便篤定道:“會好的,就算好不了,我也會陪你一輩子,無論發生什么,至少我會在你身邊的。”

    虞寧雪在黑暗之中紅了眼角,卻隱忍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聲線也緊繃著顯得平直,沒有暴露出哭腔,“你可以抱著我睡嗎?”

    但是,白澄夏何其了解她,幾乎每一個音節都能聽出那極力忍下的酸澀。

    嘆了口氣后,她探手過去摟住了虞寧雪,安撫地輕拍著那不安蜷起的脊背,“睡吧。”

    虞寧雪將額頭靠在了白澄夏的肩頭,眼淚卻一滴滴匯聚在山根,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打濕對方的衣襟。

    第59章 郁氣

    白澄夏知道虞寧雪在意的事情,所以起床吃了早飯后,她們就開始復健了。

    “怎么樣,有感覺嗎?”

    “這里呢?會疼嗎?”

    “試著握一下我的手。”

    房間內,空調開著適宜的二十五度,虞寧雪坐在了輪椅上,同白澄夏十指相扣,指尖還在緩緩用力,直至手心相貼,她們之間不再存在空隙。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露出些許學生時代的膽怯,“這樣嗎?”

    白澄夏鼓勵地點頭,“是的,你再試一下能不能把手抬起來。”

    說著,正要把握著的手抽出來,微弱的力道卻在挽留,只見虞寧雪淺淺抿著唇瓣,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像是在否認不舍。

    白澄夏無聲笑開,又握了回去,帶著虞寧雪的手臂微微離開輪椅的扶手,“哇,我們雪兒都能抬手了。”

    “你哄小孩呢?”

    虞寧雪無奈地笑了,又有些羞窘,“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現在的我可是還大你半歲。”

    聞言,白澄夏笑得更為燦爛,毫不猶豫道:“姐姐。”

    原本清越的嗓音捏得綿軟,撒嬌似的,令虞寧雪耳根都紅了起來,羞惱道:“閉嘴。”

    白澄夏乖巧地在唇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手機在這時傳來震動,她點開看了看,原來是江酒在群里問:“這周末有人出來玩嗎?想見一下現實世界的大家。”

    裴幸:“加班狗退群了。”

    后面跟著一個“臣這一退就是一輩子”的表情包。

    察覺到另一道目光,白澄夏大大方方地把屏幕露出來給虞寧雪看,問:“咱們要去嗎?好歹也算共患難的好戰友。”

    虞寧雪稍稍蹙眉,顯得有些不情愿,“算了吧,我現在這個樣子,出去做什么?”

    “什么樣子?”

    聽不得她自卑的話語,白澄夏故意抬起虞寧雪的下頜,在對方眼神閃躲時細細打量,“明明很好看啊,而且……”

    拖長的尾音引來虞寧雪好奇的注視,白澄夏輕笑一聲,“而且很好欺負。”

    說著,她偷偷親了一下虞寧雪的唇瓣,冰冰軟軟的,還帶著早餐時冰豆漿的清甜。

    “你看,我要做什么,你頂多就嘴上反抗一下。”

    “白澄夏!”

    又一次把貓給逗炸毛了,虞寧雪回光返照似的甩開了白澄夏的手,雙頰都氣得暈紅,多了些鮮活的生命力,“說什么呢你。”

    白澄夏看得有些驚奇,“你再抬一下手試試。”

    虞寧雪半信半疑地調動力氣,見自己的右手離開了扶手,頓時也漾開笑意,“你故意的?”

    “那倒沒有,就是喜歡逗你玩。”

    “那你還是閉嘴吧。”

    “誒,說真的,咱們要不要去玩一下?”

    “幸存者聯盟”的群里,江酒已經在發自己酒吧在各個城市的分店位置了,問大家都在哪個城市。

    姜荔:“哇去,原來是富婆姐姐嗎?”

    “姐姐貼貼”的表情包剛剛發出來就被撤回,蕭珺汐在下面接道:“我們在w市,周末有空。”

    曲今越:“我下周在w市正好有一場中秋音樂節,周末過去也可以。”

    鹿與眠:“可是我在c市上大學誒,這周末調休,要上課。”

    武亦沅:“沒事,離得不遠,干脆我們中秋節聚吧,我開車去把小鹿接過來。”

    鹿與眠:“這樣太麻煩了吧。”

    曲今越:“沒關系,她這人最閑了。”

    時間被定在了中秋放假的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六,白澄夏側目看了一眼有些意動的虞寧雪,笑道:“這樣吧,如果這幾天,你的恢復情況不錯,我們就去。”

    虞寧雪失落地看了一眼自己再度耷拉在扶手上的雙手,問:“怎么樣算情況不錯?”

    “就是上半身能自由活動,至少能把手抬起來。”

    “行。”

    雖然這么說著,但其實自己心里都沒有抱多大希望,虞寧雪又試著用了一下力,卻很快墜落,額頭上也生出了一片細密的汗。

    白澄夏注意到她的自怨自艾,抬手上前安撫,“好了,今天先這樣吧,已經很不錯了,我們下午去醫院做個體檢,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什么別的問題。”

    被溫熱的手心包裹,就好像能夠從中汲取養分,虞寧雪咬著唇瓣,雙目無神地垂著,“好。”

    “那現在先休息一會兒吧。”

    “嗯。”

    虞寧雪低聲應著,被抱到了床頭,白澄夏坐在床尾,問:“要不要看些什么?”

    她懨懨地搖頭,“不想看。”

    似乎,身體的恢復情況令虞寧雪極度失落。

    白澄夏皺起了眉,心疼卻無力,如果可以,她寧愿失去行動能力的人是自己,畢竟虞寧雪比起她,性子實在要敏感太多,很容易胡思亂想,又憋著悶著不愿吐露出來。

    “好了,我沒什么事,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而且,虞寧雪甚至會為白澄夏因自己而產生的情緒感到自責,她勉強笑著,“這一上午,也挺麻煩你的了。”

    白澄夏突然有點生氣,不知道是沖著誰,但心底的郁氣確實在逐漸加深。

    或許是因為這棘手卻無力的現狀吧。

    她閉了閉眼來緩解語氣,努力柔和道:“我們之間,說什么麻煩?照顧你是我自愿的,雪兒,你現在放平心態,好好復健就可以了,你一定會好的。”

    虞寧雪垂著眉目,沒有聚焦的雙眼空空落在遠處,“其實我想了一下,如果你想去和她們聚一下的話,那就去吧,沒必要帶上我這個拖……”

    未盡的話語被打斷,白澄夏坐到了虞寧雪身前,眉心緊蹙,神情嚴肅,“虞寧雪,誰說你是拖油瓶了?我就算想出去玩,也只是希望你能出去放松一下心情,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可以嗎?”

    說到最后,對上那雙醞滿水汽、似乎快要哭出來的狐貍眼,白澄夏軟了語氣,“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嗎?”

    還以為,是因為不理想的身體情況呢。

    虞寧雪終于委屈地落下淚來,“我以為你就是想去玩,被我絆住了而已,而且……”

    嬌聲嬌氣的控訴停了下來,白澄夏挑眉問:“而且什么?”

    “……你坐得離我那么遠。”

    白澄夏回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坐的位置,好像是有些遠了,但是這也……太烏龍了點吧?

    她只是想著在床尾更方便去打開投影的幕布。

    “好吧,是我的問題,別哭了好不好,哭多了會頭疼的。”

    白澄夏拿濕巾擦拭著雪睫上沾著的水珠,又把淚痕擦拭干凈,這才松了口氣,“以后有小情緒就和我說,我沒有你的心思細,可能會忽略一些事情,而且,戀人之間的溝通是很重要的,我還以為你在煩躁身上沒力氣呢。”

    虞寧雪眨巴兩下眼睛,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可是,一直這樣耍小性子的話,真的不會惹人厭煩嗎?

    “我不會煩的。”

    看她那糾結的模樣就知道又在胡思亂想了,白澄夏率先打斷,篤定道:“我已經錯過你五年了,不會再錯過以后。”

    虞寧雪稍微松了口氣,傲嬌地別過腦袋,“你最好說話算話。”

    “好了,休息一下吧,咱們下午去體檢。”

    白澄夏拉好窗簾,昏暗的屋內,虞寧雪乖順地蜷縮著,她躺了過去,一手攬住細瘦的腰肢,“現在不會覺得遠了吧?”

    “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虞寧雪羞惱地躲了一下,但是因為身子無力,幅度實在是太小,最終還是落入了白澄夏的懷抱。

    后背被輕輕地拍著,白澄夏的嗓音溫柔而安撫,“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也會陪著你一起經歷。”

    “嗯。”

    本以為虞寧雪不會回應,但她居然低低地應了一聲,像是在確認這份承諾。

    第60章 體檢

    下午,醫院。

    白澄夏在自助機器那里掛好了號,隨后輕輕敲了一下虞寧雪的帽檐,笑道:“走吧,先去抽血。”

    虞寧雪抬眸瞪了她一眼,毫無殺傷力,像一只外強中干的小貓,“幫我扶正。”

    “好。”

    理了一下她耳邊的發絲,又將鴨舌帽戴正,白澄夏推著輪椅上樓,“其實沒什么的,生病而已,人之常情。”

    虞寧雪卻低著腦袋,帽檐擋住神情,嗓音悶悶,“半身癱瘓還白頭發,丑死了。”

    這也是出門前白澄夏給她找了五分鐘帽子的原因。

    聞言,白澄夏嘆了口氣,故作輕松道:“哪有,現在那么多年輕人還不喜歡黑發呢,等我辭職了,我也去染個銀灰色,肯定很酷。”

    “少安慰我了。”

    “沒安慰你,我真想染頭發。”

    來到了采血的窗口,白澄夏將號碼遞過去,又抬起虞寧雪的手,“可能會有點疼,你忍忍。”

    虞寧雪羞恥地低下腦袋,耳根都紅了起來,“我又不是小孩子。”

    見狀,抽血的醫生沒忍住笑了起來,也安慰道:“我會輕一點的。”

    白澄夏得意一笑,“看看,人家都看出來你怕疼了。”

    “沒事的,現在年輕人都不習慣打針,這是你妹妹吧?發色真好看。”

    醫生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性,想起什么似的,笑意溫柔,“我女兒今年高考完也是漂了幾次頭發,去漫展出了個她喜歡的角色。”

    白澄夏握著虞寧雪的手,甚至感覺到手背的溫度都有所上升,好笑道:“有您這樣開明的母親可真好,我妹妹現在對這個發色還有些不自信呢。”

    “為什么不自信,很好看啊。”

    “對吧,我也這么覺得。”

    說著,白澄夏看了一眼緊緊盯著地面的虞寧雪,“雪兒,都說了你這個發色很好看的。”

    對方顯然不是很想理她,因為那句“妹妹”。

    “嘶——”

    采血的途中,虞寧雪淺淺蹙眉,發出了很輕的呼吸聲,醫生動作更小心翼翼了些,“還是很疼嗎?”

    虞寧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謝謝。”

    原來,世界上還是存在很多善意的。

    不過,等抽完血后,兩人來到僻靜處,虞寧雪惱羞成怒地看向一臉無辜的白澄夏,“誰是你妹妹?”

    白澄夏無奈聳聳肩,“怪我長得太著急了吧。”

    雖說今年才二十三,但是在體制內待久了,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班味,而虞寧雪雖說和她同齡,但是昏迷了五年,其實心理年齡還停留在了剛剛高考完的十八歲,又精致得如同洋娃娃,被當成妹妹,一點也不奇怪。

    經過這一遭,虞寧雪倒也沒有那么害怕面對外人的視線了,時不時抬起眸子,在帽檐的遮掩下觀察著這個世界。

    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動物,膽怯而拘謹。

    白澄夏被她逗笑,但是對上警告的視線后就趕緊閉嘴,裝出一副乖順模樣,“不好意思。”

    往往這時,虞寧雪會傲嬌地哼一聲,然后低下腦袋,指尖在可以活動的范圍攪動著,像是在緩解自己的不安。

    經過了血常規、肝功能、腎功能、ct、心電圖等一系列檢查,得出的結論是虞寧雪現在的身體確實沒什么大礙,徹底恢復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白澄夏松了口氣,將診斷結果遞過去,“你看,我就說了,沒什么事。”

    虞寧雪也盯著看了又看,驚喜卻又害怕,“真的嗎?”

    “當然,這病歷還能騙你不成?”

    全身檢查結束后已經接近晚飯的時間點了,李叔開車來接她們回家,阿姨做好了飯,她們在餐桌前坐下,打算人齊了再開飯。

    等待的期間,白澄夏想了想,還真的預約了一下附近的理發店。

    手機頁面被虞寧雪看見了,她問:“你要剪頭發嗎?”

    “沒啊,我要染頭發。”

    她的神情看上去坦然而篤定,顯然不是在開玩笑,虞寧雪有些驚訝,“你不會真要去染個銀灰色吧?”

    白澄夏點點頭,還興致沖沖地翻出了自己在網上找的照片,“你覺得這個怎么樣?”

    標題就是“高級性冷淡發色”,以銀灰色打底,再不均勻地覆蓋上黑色,這樣就算長出了黑發根也不會尷尬。

    虞寧雪蹙起了眉,她對于白澄夏染發這件事是無所謂的,但是抵觸的主要原因是,她害怕白澄夏是為了她才會這么做。

    然而,白澄夏只用看一眼就知道虞寧雪在想什么,笑道:“我是真的想染頭發,不是為了安慰你。”

    寧唯在這時推門回來,手上還抱著許多文件,邊換拖鞋邊問:“今天雪兒體檢結果怎么樣?”

    “很好,醫生說恢復得好的話,半年就可以康復,最多也就一年時間。”

    “那挺好的。”

    將文件放到了書房,寧唯來到餐桌前,神情透著些許凝重,卻仍然笑著,“怎么不吃飯?”

    虞寧雪敏銳地發現了這份隱忍的情緒,輕聲道:“在等你們回來,媽媽,是發生了什么嗎?”

    白澄夏將碗筷遞過去,“對啊,和我們說說吧,是公司上的事情嗎?”

    對上兩雙關切的目光,寧唯無奈一笑,“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擔心。”

    “那也告訴我們吧。”

    虞寧雪撒嬌似的眨眨眼睛,頓時讓寧唯瞞不下去了,“好吧,就是今天,《皇帝生存手冊》的發行證書下來了,但是輿論情況很不好,這個游戲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輿論情況?

    可能還是圍繞著玩家昏迷這一事實吧。

    眼底閃過深思,白澄夏寬慰道:“伯母放心吧,這件事我已經有一些想法了。”

    寧唯好奇看來,“你有辦法?”

    “只要能夠證明,這款游戲不會對玩家造成傷害,我想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對上白澄夏自信且胸有成竹的眼神,寧唯笑了起來,“好,那就靠你了,現在我們先吃飯吧,不用等那個老家伙,他今天有應酬。”

    吃完飯后,白澄夏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到我預約的點了,我先去染個頭發,晚點回來。”

    寧唯驚訝挑眉,“你要染頭發?什么顏色?”

    “冷灰色。”

    說著,白澄夏撩了一下自己肩頭的發絲,笑道:“和我的計劃也有點關系,發色也算是一個記憶點嘛。”

    “你打算做什么?”

    “主播,游戲主播。”

    瞬間就get到了白澄夏的意思,寧唯笑了起來,“你要直播玩《皇帝生存手冊》?”

    “嗯,現在《皇帝生存手冊》的熱度挺高的,黑紅也是紅,只要我不昏迷,就可以證明這個游戲沒有問題。”

    “是個好辦法。”

    寧唯細細地打量過白澄夏精致明媚的五官,“但是我感覺你做到最后,估計成顏值主播了。”

    斷網五年的虞寧雪聽她們聊天聽得有些懵,不解地問:“什么是顏值主播?”

    白澄夏無奈笑笑,“就是靠臉吸粉,不可能吧,我可是打算玩抽象的。”

    怎么個“抽象”法呢?

    她注冊了個微博小號,直接在“皇帝生存手冊導致大批玩家昏迷”的熱搜底下發出暴言。

    “我就是昏迷玩家的其中之一,昏迷的一個月時間,我其實是穿越到了游戲里面,如果想要知道詳情的話,明天晚上九點,我會直播講述自己的經歷。”

    這條微博很快就評論999+了,大部分都是在罵她蹭熱度,甚至“幸存者聯盟”的群里,好幾個人發出了截圖,紛紛在那扣“?”。

    姜荔倒是猜到了是她,發來語音,“你這樣好像‘我是秦始皇,打錢’,笑死我了,寧總是怎么同意你這樣洗白的?”

    白澄夏笑得無奈,“抽象一點沒關系,有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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