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出現在這里雖然讓江野非常吃驚,但仔細想想,這也是合理的。
正如江北所說,他求搜救隊讓自己加入,然后可能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其它連接阿爾蘭蒂斯的山洞,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邊,和江野相遇。
這概率雖然小,但不是零,可不管怎么樣,江北都不可能稱呼這種通道為“門”,因為只有阿爾蘭蒂斯的人才會這樣叫,江野也是從墨恩斯口中聽說的,外人不可能知道。
他真的是江北嗎?
不對,他真的是人嗎?
這個想法從江野腦海中冒出來的時候,一股詭異的冷意便順著脊梁骨竄了上來。
他站在原地,等江北回答自己的問題。
但江北并未開口,他甚至都沒回頭,只是緊緊握著江野的手。
或許是因為緊張,江野感覺對方的站姿有些僵硬……
不對,那好像不是僵硬,是真的開始變硬了。
從江北的手指開始,他的皮膚逐漸變灰,呈現出一種類似巖石的質地。
爾后石化的速度突然加快,不過幾秒鐘的工夫,江北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沒有溫度的石像。
江野呆住了,他回頭看看那個卷發女孩的石像,發現兩者的質地完全相同,難道這個石像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嗎?
“…江北?”對親人的擔心讓江野一時間忘記了剛才的疑點,他聲音顫抖著叫江北的名字,以為他受到了某種詭異的詛咒,才變成了石像。
大林跳到江北的石像身上,貼著胸口仔細聽了聽,“連心跳都沒有了?!他不會死了吧!”
趙辰沉思著,“這是病毒,還是幻覺?如果是傳染性的病毒,為什么只有江北變成了石像,我們卻沒事?”
他拍了拍江野,冷靜道:“你先別著急,這種石化不一定是不可逆的,我們想想辦法,或許還能復原。”
他們都知道這個弟弟對江野來說有多重要,他們從小相依為命,互相扶持著長大,對于江野來說,江北是他唯一的親人。
如果這人出了事,趙辰怕江野會當場崩潰。
但江野比他們想象得要更加鎮定,他眼神怪異地盯著面前的石像,隨后視線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
“這不是江北。”江野言之確信,“我突然想起來,江北以前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右手食指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這人沒有。”
這石像精細得連眼睫毛、頭發絲都分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這種石化會完美復刻原本的樣子,不會丟失任何細節。
既然石像的拇指光滑完好,那么在石化之前這人拇指上就沒有疤痕。
江野心頭一松:太好了,雖然不知道眼前這是個什么怪物,又為什么能變成江北的樣子,但只要江北沒有涉足這危險的地方,還安全地呆在家里,這就足夠了。
他太為自己的弟弟慶幸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艱難處境。
直到他想離開這里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走不掉了。
那石像牢牢抓著他的右手,讓他無法脫身。
他使足了勁,骨頭被壓得咯咯作響,也無法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分毫。
江野臉色一白,他終于明白過來,散落在石像周圍的那些白骨,是怎么來的了。
匕首早就被精靈們收走了,唯一的武器是寄宿在右臂的黑弓,可他的右手被握在石像手中,沒辦法召喚。
趙辰和大林連拖帶推地搞來了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江野拿著石頭用力敲擊石像最細的手腕部分,撞擊的位置火星四濺,江野被震得手臂發麻,而石像連個小坑都沒有。
就這么嘗試了十幾次,江野已經耗盡了全部力氣,他疲憊地坐在地上,絕望地意識到這個石像是不可破壞的。
他就像一條野狗,被鐵鏈子牢牢拴在路邊的電線桿上。
而他沒有食物,沒有水,很快就會餓死渴死。
或許比那死得更早,因為江野聽到遙遠的黑暗中傳來野獸的低嚎。
此時的江野毫無反抗能力,甚至沒辦法逃跑,他簡直就是一塊躺在案板上的肥肉,隨便一只小怪物都能將他吞吃入腹。
但怪物似乎不敢輕易踏足這里,嘶吼聲越來越遠了,到后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江野渾身濕透,似乎又開始發燒了,身體變得很沉重。
他靠在石像上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周圍傳來腳步聲。
他警惕地睜開眼睛,視野中出現了一雙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鞋,順著西裝褲抬頭往上看,墨恩斯撐著一把暗紅色的雨傘,微笑著看著他。
“現在說早安稍微有些早,太陽還沒出來,不過還是祝你早安,星星,你看起來真悲慘。”
江野閉上眼睛,扭開頭,不想理他。
墨恩斯蹲下身,將傘撐在江野頭頂,擋住了從天而降的雨絲。
他柔聲問:“你從我身邊逃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并不愛我,并且單方面撕毀了我們的婚姻契約?”
“?”江野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什么婚姻?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我可是以結婚為前提向你表白的,而你也答應了,這不就代表我們已經訂婚了嗎?”
墨恩斯從衣兜上中拿出一枚鉆石戒指,“你看,我連戒指都準備好了。”
他看了一眼江野被攥在石像中的手,遺憾道:“可惜,你現在似乎無法佩戴,以后有機會再給你吧。”
江野臉色鐵青,語氣不善,“你別裝模作樣了,你明明一直在逼我,那時候我不妥協就會死,你明知道我不愛你,還說什么結婚,我又不是斯德哥爾摩患者。”
“這么說,你要背叛這段愛情?”
“??你到底要我說幾遍才懂!根本沒有什么狗屁愛情!全都是你自己臆想的!”
江野抓狂地大喊,他感覺自己在和一個神經病吵架。
他自身的情緒也變得非常不穩定,明明這時候他該做小伏低,假裝溫順,哄著墨恩斯把自己救出去,可他控制不住內心的怨氣,或許是籠罩在這廢棄花園的迷霧影響了他的大腦,霧氣中有股甜絲絲的味道,讓他想起花林里的寄生花樹。
雖然江野的話語是那樣冷酷、不客氣,但墨恩斯并沒有露出惱火的神色,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江野。
這個懸殊的身高差讓江野感到強烈的壓迫感,他不服輸地攀附住石像,想站起來,但由于長時間保持著這個姿勢,他的小腿充血,發出麻痹的疼痛,使他無法順利的站直身體。
墨恩斯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忽然笑了下,他隨意地踱步到卷發女孩石像旁邊,用腳撥開下方的枯骨。
“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嗎?”
江野沒答話,阿爾蘭蒂斯的怪物數不勝數,千奇百怪,他又不是努力鉆研的學者,已經懶得去深究了。
聽者沉默,但墨恩斯仍然自顧自地侃侃而談,“你別看他長這個樣子,其實是一種植物。”
“植物?”任誰也無法將冷冰冰的石頭和植物聯系在一起,江野下意識開口反問。
墨恩斯很高興他接了自己的話,“是的,一種植物,準確地說,是植物和動物的嵌合體,學名叫做梅杜薩。”
江野記得神話傳說里有一個叫美杜莎的女妖,看到她的眼睛就會變成石頭。
“梅杜薩生物的那部分能夠窺探獵物的記憶,偽裝成對方最在乎的人,一般是親人或者伴侶。”
“通過這種方式抓住獵物之后,他們就會快速石化,同時植物的那部分往地下扎根。”
“獵物會被活活困死在石像身邊,一段時間后尸體腐爛,養料融入土地,被梅杜薩的根系吸收。”
“他們石化后就會陷入沉眠,至少要六個月的時間才會蘇醒,梅杜薩本體脆弱,幾乎沒有攻擊性,但石化后卻無堅不摧,至少普通的武器無法對他們造成損傷。”
墨恩斯別有深意地注視著江野的眼睛,試圖讓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出手救他,他就會活活餓死在這里。
但江野避開了他的視線,這是一種無聲的排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至少在這一刻,對墨恩斯的厭惡短暫地戰勝了他的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