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逐愣了一下,遲疑。
方旬眼眶泛酸,目不轉睛緊緊盯著人類青年的臉,不愿放過后者臉上任何情緒。
他覺得自己在變著法兒的找虐。
心臟像漏了一個鉆風滴血的大窟窿,血氣在心頭沸騰,他忍著劇痛悄悄給自己催眠:“被殺過一次又怎樣?誰的人生還沒幾道坎啦。就當我倒霉唄。”
“只要林光逐改變主意……只要他反悔了!那我大人有大量,他那天腦子一定是進水了我才不要和他計較呢,我……我可以原諒他對我做過的一切。只要他這一次改變主意——”
這時,對面落下輕輕的一聲,“想。”
“…………”無力感鋪天蓋地襲來。
像有人接了盆冰水從上澆下,將方旬澆得透心涼,他深深閉眼扯著唇角無聲笑了下,心底的最后一絲希望泯滅。
林光逐這樣對他好,不惜犧牲自己來幫助他,依然只是想要得到他的鱗片。
這還真是……
有夠傷他的心。
很久之后。
“行吧。”方旬睜開眼睛,語調平鋪直敘說:“不是約好了上岸后咱們結婚的么?發情期暫時不能到處亂游,等度過發情期就一起走。”
人魚不提這個事情,林光逐都快忘記了。正要說話,方旬突然神情莫測舌尖抵了下腮,彎唇繼續:“人魚發情期一般是十天,這個你是知道的吧?平均三天一次的話,在我的發情期間你至少還得幫我三次,這個你也是清楚的吧?”
“我沒意見。”林光逐笑了,溫和說:“但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
方旬聳了聳肩,眼神帶著股平靜的死感:“發情期情緒非常不穩定,您讓讓我唄。”
“……”敬語都用上了,陰陽怪氣。
林光逐看出他好像在生悶氣,又猜不出自己哪兒惹到這位大小姐了。
最后只能搖了搖頭說:“已經夠讓著你了。”
方旬心尖一動,轉眸看去。
人類青年這次沒有戴著那張該死的笑容面具,臉上沒什么明顯的表情,看過來時清澈透亮的瞳孔里帶著少有的認真,“我活了二十多年,算起來,好像也就對你格外有耐心。”
“……”
夜很漫長,等林光逐沉沉睡過去以后,方旬依舊在暗色里瞪著眼睛,捂住狂跳不停的心臟。
確診了,他真的腦子有病。
都這個地步了,他竟然還是難以自控,瘋狂對這個人心動。
**
第二天一大清早。
運氣很好,海島艷陽高照,沒有下雨。
林光逐將換下的臟衣服洗干凈,鋪在礁石上。而后向方旬請教樺樹長什么樣子。
“就長在椰樹旁邊,你往深處走個三十米左右就能看見樺樹,”方旬嘴角抽搐,“營銷號沒教過你分辨樹木?”
林光逐:“營銷號不教這個,學校也不教。”
方旬看林光逐笑著看自己,嘴角又是一抽,“你看著我干嘛?你指望我教你?絕不可能,麻煩死了,我今天就是從塔斯曼海游到太平洋去,我也不可能教你。”
半小時后,方旬在沙灘礁石上講到口干舌燥,總算是幫林光逐理清楚了島上十幾種樹木的區別。見林光逐一動不動,他咬牙切齒微笑著問:“你沒聽懂?你沒聽懂我再說一次。”
“聽懂了。”
林光逐轉眼看了下茂密的叢林,遲疑說:“可深入三十米,我怕遇見野獸。”
方旬隨意擺了擺手,“這個不用擔心。我在岸上盯著呢,野獸本能趨利避害都避著我。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他們也不敢靠近你……你沒發現這一整個月洞窟里從沒來過動物?”
林光逐:“現在發現了。”
林光逐還是遲疑,道:“我這幾天摘果子的時候,總是聽到一種奇怪的鳥叫聲。聲音非常大,聽起來都像翼龍,我不敢靠近。”
“你能被鳥的叫聲弄死?”
方旬深吸一口氣,氣到笑出聲來,心想著海洋的主宰者你都敢殺,你還怕一只鳥?
又想著,林光逐是真的很惜命,就這,他媽居然還擔心他會自殺,簡直不可思議。
林光逐蹙眉,臉色微白淡淡說:“不會。但我從小就害怕尖嘴動物。”
說完像是一狠心,也沒等方旬回答,轉頭走向茂密的叢林,背影在海風中單薄。
方旬看著這背影,想起林光逐剛剛失了血色的漂亮臉龐,沒由來的一陣心浮氣躁。
……人類害怕尖嘴動物?
明明海洋深處的危機遠比陸地更血腥,他見慣了風浪與鮮血,這時候居然在躊躇會不會從哪兒蹦出一只小麻雀,將林光逐給嚇著。
另一邊。
林光逐急匆匆分辨樹木,找到了樺樹就開始拿工具鑿開樹皮。方旬說得果然沒錯,他都走進來三十多米了,別說野獸,他連只小兔子都沒看見。
可遙遠的方位依然傳來大鳥的叫聲,于他而言真的很恐怖,無法判斷距離,更無法判斷這只鳥長什么模樣,有多大,喙部是尖銳還是彎曲。
有意想讓自己分心忽略鳥叫聲,林光逐打開錄音筆,一邊割樹皮一邊說話。
幫人魚度過發情期這種事情,肯定不能說給媽媽聽,林光逐只含糊其辭說:“我幫了大小姐一個忙,我們之間的關系和緩許多,他答應送我回郵輪。”
“哦對了,他還問我,想不想他跟我一起上船。我仔細考慮過了,如果家里能養一個大小姐,好像……還不錯?”
與錄音筆對話果然有效果,說到這里林光逐沒忍住笑了笑,暫時性忽略遠處的怪鳥叫聲。
“所以,我說了‘想’。”
“我在杭州有幾處房產,但杭州附近沒有海,他跟我回杭州可能得受委屈了。”林光逐有一棟購置在郊區的避暑別墅,曾經林母提議在院子里挖一個游泳池,林光逐想著家里兩個人又沒人喜歡游泳,挖個游泳池還得定期請人來維護,便否決了這個提議。
“還是得有個游泳池。”他沉吟著說。
“不過建造游泳池需要時間。他離不開海水,頭一個月我把他放哪兒呢?”
“……浴缸?”
林光逐說完自己都笑了,更加篤定手中的錄音筆是絕密,堅決不能讓方旬聽見其中的內容。
不僅僅是長明燈計劃的相關錄音。要是方旬知道自己想把他放浴缸里放一個月,一定會氣到七竅生煙,微笑磨著后槽牙問他是不是耳朵癢了,需不需要被咬上一口。
“媽,我突然很想回杭州。”
想起某只俊美人魚生氣時的表情,林光逐又是一笑,垂眸看向錄音筆時,聲音不自覺放柔:
“我想帶方旬回家,讓他見見家長。”
**
天黑,在小海龜第九次叼著小貝殼來找方旬時,他才不耐煩嘖一聲,皺眉張望了眼叢林,轉身跟隨小海龜往迅速深海游。
很遠就看見一條漆黑魚尾巴。
決明躲藏在礁石之后,緊張沖這邊喊:“兄弟,你還能認出我嗎?”
方旬:“……”
決明看好友沉著臉不說話,心里更緊張,立即想頭也不回轉身就跑——
人魚在發情期期間占有欲爆表,除伴侶外的其他同類靠近將會被視作挑釁,戰死方休。
整個海島彌漫著方旬霸道又強勢的氣息,決明過來的時候就有點兒喘不上氣了,又看見方旬冷冰冰審視著他,薄唇微掀:“你有事?”
決明膽寒,硬著頭皮開口說:“我找你四十五天了!要不是小海龜報信,我差點都以為你死了。”
原來已經過去四十五天了?
方旬有些意外,接了句:“沒死。”
決明還是不敢靠近,遠遠喊:“趁著你現在還清醒,咱們趕緊走。族里已經安排好了隔離地點和止咬籠,就等著你了。”
方旬眉頭皺了皺,說:“不去。”
“林光逐在島上。”
決明猜都能猜到人類在島上,否則好友不可能這么清醒。他想了想,提議說:“要不先把人類送回郵輪,然后你再去隔離?”
方旬眉頭皺得更緊,臉色也跟著變差。
“不行。”
決明不懂,“哪兒又不行?”
方旬深深閉了一下眼,嘴唇無力動了動,隔了幾秒鐘才能出聲:“郵輪上早就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我一送他回去,就會被人類捕捉殺死,剝去尾鱗。”
“……你說什么?!”
信息量過大,決明目瞪口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一臉“我早就料到”握拳興奮說:“你看,我就說他不可能喜歡你——”見好友轉過來的藍色瞳孔豎起一道慍怒紅光,決明趕緊轉移話題:“那就別管他了唄,是他先居心不良,咱們把他一個人扔在海島!”
方旬抿唇,憋了半天憋出的還是那兩個字。
“不行。”
決明都無語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發情期誒。這么危險的階段,你到底想怎樣?”
“我留在海島。”方旬說。
決明感到不可置信,好友好像瘋了。
“他想要你的鱗片,你竟然還留在他身邊。不是,你留在他身邊干嘛啊?和一個想要你命的人朝夕相處,你不覺得晚上睡覺脖子涼?”
方旬不在乎:“我不跟他上船不就行了。”
決明嘆為觀止,斷言說:“他甜言蜜語的一哄你你肯定就跟著走了,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如果放在平時,以方旬的性格,早就罵罵咧咧反駁了。可這一次他顯得異常無力與沉默,決明說得沒錯,上輩子就是林光逐哄了一下,他沒頭沒腦跟上了岸,最終一片鐘情錯付。
已經被人類辜負過一次,
重來一回,他怎可能再傻乎乎重蹈覆轍?
“放心,我這次絕不可能跟他上船。”
說完方旬不再交流,像下定決心般轉過身往回游。
決明在后面大喊了幾聲他的名字,焦急想要追上來阻攔,又顧忌著什么沒有上前。最后只是停在原地抱頭驚恐提醒:“那你可千萬要守住底線啊——”
“無論他說什么話全都是在哄騙你,”
“統統不要相信!!!”
方旬當然也明白這些。
他發現比起林光逐殺死過他這個不爭的事實,林光逐哄騙他、不愛他,更讓他感覺無法呼吸,每每想起來都心臟鈍痛,痛苦到難以自抑。
回到岸邊時林光逐還沒來,方旬眼眶通紅惡狠狠抹了把眼睛,強忍著不甘心與難過,拿貝殼在礁石上拼湊出歪歪扭扭的一句話:
【林光逐不愛我的第45天】
他要用這句話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像撕日歷一樣每一天都來更換日期。
這樣他每天都能無比清晰地認知到——
林光逐其實并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