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被江禧猛地按斷。
在最關鍵的地方,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耐人尋味。
周錫風怔怔地杵在那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覺得荒唐:“bb?”
“誒?”江禧抬起頭。
“不是叫你!”周錫風沒好氣。
“哦…”她小聲。
“對我看不上眼??”
“我沒有……”
“還給你當三???”
“你誤會了阿風!”江禧佯作著急。
周錫風輕蔑嗤哼一聲,走近她,語調譏笑:“你行啊,又是前男友又是男小三的,你挺受歡迎啊。”
“還行吧…”
“?”
“啊不、不是…”江禧連忙擺手,“我可以解釋——”
“你把我當傻子嗎?”他忽然揚起唇,冷笑。
江禧登時心臟漏跳半拍。
糟糕,被識穿了么?
語音是她故意外放的。
也是她趁周錫風上樓的時候組織好臺詞,發過去,讓殺馬特照著念完又發過來的。
攻略周錫風,江禧當然不會用那種一板一眼女追男的笨辦法,她沒那個耐心。也沒那么多時間。
她更喜歡另辟蹊徑。
比如在留下深刻的初印象后,吊一吊他的胃口。
給一點新鮮感讓他嘗嘗。
不過,這次好像失敗了?
“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看我長得比他帥,也比你前男友帥,你喜新厭舊!”周錫風自信滿滿。
“……哈哈。”
所以他不是傻子是什么?
江禧沒說什么,干脆轉了話題:“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錫風單手插兜,不耐煩地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他這肯定不是握手的意思。
不是,這兄弟倆怎么一個毛病啊。
“車鑰匙還我。”他催促道。
江禧:“那個……”
見她沒動,周錫風慢慢瞇起眼,語氣暗含警告,一字一頓:“怎么?別告訴我你搞、丟、了。”
“當然沒有!”江禧立馬接話。
“給我。”
“鑰匙不在我這里。”
“在哪?”
“在你大哥那里。”她聳聳肩。
“……哪?”周錫風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他說的這個人是誰,走近后又問了遍,“你說…誰??”
江禧煩躁了下,不由地抬高聲音:“周時潯!”
這怎么耳朵還不好使呢。
空氣當即凝結了一瞬。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變得安靜,連樓下原本低淺窸窣的碗碟磕碰音都消失了。
如果這個時候江禧從樓梯口看下去,會發現所有正在工作的家傭都停了下來,紛紛望向樓上,面露驚異。
在這里,不會有人這樣稱呼那位。
周錫風被她喊愣了下。
因為他也不敢這樣稱呼周時潯。
江禧見他不出聲,以為自己態度不好惹他生氣了。她清清嗓子,忙又重新牽起笑容,跟他細聲軟語地解釋:
“你把我扔在半路,我累點淋點雨倒沒所謂,但我那么狼狽地從正門明晃晃走進來,我擔心被奶奶知道以后會讓你挨罵。”
同樣的話術,被她顛過來倒過去地說,就能在不同的人面前呈現出不同的意味。
“你會有這么好心?”周錫風嘁聲。
“我說過我是站你這邊的嘛,阿風,畢竟我們很快就會成為夫妻——”
“打住,怕你搞個小三綠死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錫風打斷她,“說重點。”
江禧撇撇嘴,老實交代:“回來路上正好碰到大哥的車,他順路載上我一起,在車上的時候就把你的車鑰匙沒收了。”
“你…坐我哥的車回來的?”周錫風似乎很詫異。
江禧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發覺他的表情有點精彩。
她在他震驚的情緒中讀出一種不可置信,這份不可置信從另一個層面來講,或許還可以理解為,另眼相看。
“他還說什么了嗎?”
他的追問完全印證了江禧的分析。
“他還說…”江禧想了想,看著他的眼睛,信口扯謊,“他還說周黎兩家也算門當戶對,雖說聯姻是利益互結,但他還是比較看好我們的。”
不料周錫風倏然挑挑眉,“是么?”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既然我哥都看好你,”周錫風這時半彎下腰,與她平視,不懷好意地哼笑一聲,“那我就給你一個在我面前表現的機會,要不要?”
“什么?”江禧本能警惕,覺得他沒憋好屁。
“去把鑰匙搞回來。”
“?”
她就知道!
“我不管你想什么辦法,總之,你搞沒的車鑰匙,你負責把它從我哥手里重新拿回來。”
周錫風笑得又痞又壞,“明天之前見不到我的車鑰匙,你就立刻給我哪來的回哪去,聽明白了嗎?”
……媽的,他是狗吧??
周錫風見她低著頭不說話,當她害怕了,一臉得意地直起身,雙手插兜,裝模作樣地又給出第二個選擇:“或者,你愿意現在就放棄聯姻直接走人,那我也可以不計較……”
“如果我拿回來了呢?”江禧驀地抬起頭。
周錫風被她前后反差搞的有點懵,“什么?”
“我說,不管我去周時潯那里用偷的用搶的,”她聲音平淡,表情卻堅定,“鑰匙拿回來的話,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二樓餐廳又一次陷入靜默。
站在這里對峙不下的兩人不會知道,此刻,餐廳左側的房間內,他們口中的當事人正在這里用餐已久,且被迫全程聽完了他們兩個之間沒什么營養的對話。
房外的兩人還沒結束。
“什么條件?”周錫風倒是警覺,“跟你結婚?想都別想!”
“不結婚,那就約會吧。”
“?”
“周時潯不是不許你出門嗎?”女孩的語調輕快又溫柔,說:“我幫你,阿風,拿到車鑰匙我們就偷偷跑出去怎么樣?”
·
“條件是,跟我約會半天。”
廂房內,周時潯放下刀叉,長指拎起餐巾優雅擦拭了下唇,淡聲開口,喜怒莫辨:“【普蘭佩】的隔音這么差勁么?”
總領管家自然秒懂他話中含義,躬身微笑,答非所問:“貝珍小姐的確與眾不同,或許…這也是老夫人格外欣賞她的理由。”
“怎么定性是‘欣賞’,還是‘被騙’?”周時潯口吻微嘲,側頭對管家下令吩咐,“幫老太太防著點。”
“是,大少爺。”
“老板,要在你房間加派人手嗎?”寸頭男仲一適時插話。
周時潯輕哂:“你覺得她真敢來?”
想到才見面短短一天一夜,女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根本讓人捉摸不透,仲一皺了皺眉,頷首冷聲道:“不是不可能。”
周時潯淡嗤一聲。他懶散后靠向椅背,長腿交疊,屈指敲扣兩下桌面,腔調戲謔得華美:
“那就等著她來。”
/
一覺醒來已經午后時分。江禧爬起來沖了個熱水澡,讓人把飯送來房間,認認真真吃了個頓飽飯之后,才覺得真正活了過來。
她拎了瓶冰蘇打走進衣帽間,摸到拐角柜隔斷里的開關,按下去,角柜自動收縮后向一側推滑,露出里面一小扇中古綠半拱暗門。
指紋識別通過,江禧推門進入里間私人密室。
她抬手一把扯下紅絲絨遮墻掛布,感應軌道燈隨即打照亮光。放眼望去,面前巨幅磁吸墻一分為三。
左面是整個【遊園】建筑總覽地圖。
右面是其家族資產與集團概括細則。
正中央,鋪展著周氏家族所有人物關系導圖及個人背景簡介檔案。
滿滿當當,一整面照片資料墻。
大部分照片旁都落有江禧仔細書寫的注釋筆記。有的來自黎貝珍父親給她的現有的資料檔案,有的則是江禧住進周家半個月后的自己留心觀察所得。
其中,周錫風的照片旁寫滿了筆跡。
只有一個人還是空白,周時潯。
周家現在辦著喪事,她特意跟家中分部的管家打聽了下,據說最近這段時間周時潯都會住在【遊園】。
為了拿車鑰匙專門去堵他不現實,去偷去搶更是沒譜的事,周時潯不是周錫風,這個男人段位太高。
若非必要,她其實并不想與他產生任何交集。
如果必須接觸他,就要動動腦子。
江禧雙手環胸,盯著眼前的照片墻思考了好一會兒,覺得穩妥起見還是知己知彼。
她決定先去觀察一下周時潯。
轉過頭,她將目光放在左側的地圖上。
【遊園】,一座位于平瀾蒼山頂的私人墅群莊園。
百年前。周氏祖先由內陸粵廣區南下遷移,入港扎根,擇地起樓,購林開山,周家如赤龍金蛟鎮臥盤踞于此,世代薪火相傳。
從此港島的每一場金融颶風,皆以“周氏”命名。
周家人丁興旺,因此在【遊園】以小家為單位分配住處,相當于一家一戶多層別墅。但子孫成年后若經濟獨立,便可以選擇分家,擁有屬于自己的獨棟別墅。
江禧懶洋洋靠坐著桌邊,眼睛逡巡在地圖上搜尋目標,不由地輕喃:“周時潯的別墅位置在高處。”
那么想觀察他,需要一個更高的對立角度。
“比他的別墅更高的建筑是……”她盯著墻上地圖仰頭灌了口水,隨后從桌上盒里取出一枚飛鏢,單瞇眼瞄準位置,甩出,精準扎中。
——書館【眷椿】。
書館【眷椿】,顧名思義無非就是棟藏書樓的存在。樓內分九層,是【遊園】內除了鐘樓之外第二高度的建筑體。
一至五樓存有中西方巨著及世界各國稀貴的小眾文學。六樓名品字畫藝術展,七樓會議室,八樓為周氏家史長廊。
這個時間書館沒有人,江禧坐電梯直上九樓。
之所以選擇這里,滿足高度與位置條件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據聞周家兄弟的祖父周老先生生前是位天文學狂熱愛好者。所以,書館九樓收藏著各類觀測天象的精密儀器與天價文物拍賣展品,堪稱博物館級別。
江禧逛了一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儀器。于是又從木梯爬上小閣樓,將目光鎖定在窗邊的一架天文望遠鏡上,輕輕挑眉,發現望遠鏡朝向的位置正巧就是周時潯的別墅。
來之前,她已經反復查過使用方法了。江禧走過去,推開窗時竟無意看到一只黃色無人機在外盤旋。
沒心思去欣賞,她走回天文望遠鏡后,微彎下腰,握上主鏡筒瞇起一只眼湊近,按照網上教學那樣去挪移鏡頭探尋合適角度。
調節焦距,找到周時潯的別墅置于視野中心,小幅度扭轉瞄準鏡螺絲,使雙鏡光軸平行,最后松開鎖死的腳架。
可下一瞬,
鏡像中的畫面狠狠刺入她眼中——
是周時潯。
但是他……好像才剛結束腰腹訓練,此刻正半裸著上身,懶漫斜靠在窗邊接電話。
江禧眼神木訥地掃了圈鏡頭里的環境,看到滿屋的專業健身器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把視域對焦點瞄中了他的健身房。
日落未落,靄云自我燃燒換取須臾盛綻的殘霞。蜜橙色昏光邊緣泛著紅,透過暗綠窗格,滲灑在周時潯精健修美的身骨上。
男人膚色健康,肩寬平直,脊背落拓挺拔。鎖骨清晰嵌出深凹的頸窩,尾端勾連高突肩峰,腹肌輪廓緊實虬結,欲氣勃發,腰線勁瘦硬朗,流暢性感的人魚線向下蜿蜒,沒入稍低的運動褲邊。
江禧怎么都沒想到,在周時潯清貴寂冷的氣質下,竟藏有如此明銳昂揚的優越體態。
貪心的少女還在沉浸式欣賞男人的身材。她看到周時潯結束了通話,將手機揣進褲兜,隨意觸控了下電視墻開關,手里還拎著個類似遙控器大小形狀的東西。
江禧正打算仔細觀察那是什么遙控器,這時候,猝然出現的畫面令她當場瞳孔驟縮——
當電視墻的電子熒屏亮起。
在那上面。
她居然,看到了自己。
更準確來說,是她看到自己正在用天文望遠鏡偷窺的畫面。她的臉,無比高清地出現在健身房的屏幕上。
鏡頭中,似乎周時潯對于突然出現在屏幕上的她也感到意外。
他手中操縱遙控器的動作停滯了下,高倍焦距甚至將男人臉上的情緒展露得一清二楚,她分明看到他素來缺乏情緒的眼底劃過微訝,一閃而逝。
率先反應過來,周時潯彎腰從健身輪上撈起衣服套上,轉身走出健身房的露臺,他微揚下頜,朝她這邊冷淡投來一道視線。
江禧頃刻感覺后背驚起一層薄汗。僵滯了半秒,她回過神猛地起身,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窗外探了一眼。
彼此目光隔空交觸的一秒。
江禧簡直像受了驚嚇的鳥,嗖地背過身蹲下,悄咪咪挪去旁邊巨大的光桿地球儀后方,拼命試圖藏住自己。
過了半分鐘,她略微緩了緩神,站起來一些,又迅速閃身溜回天文望遠鏡后,重新握起主鏡筒,再次透過高倍鏡頭瞄向對面周時潯的健身房。
可這次令她驚愕的是,周時潯不見了!
鏡頭里只有健身房內的電子熒屏仍在無聲播放畫面,像一場正在上映的默片。
影片的女主人公是她自己。
而本該出現在她高倍鏡下的男主角,卻杳無人影。
周時潯人呢?
這是,樓下徒然傳來“叮咚”一聲。
緊接著電梯廂門緩慢滑動。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江禧聽到,電梯關門,然后是明顯邁上木梯的腳步聲,擲地有力。
有人在朝向小閣樓走來。
是誰?
無比極限的瞬間,她唯一想到的是剛剛消失在鏡頭中的那個男人。
不會…真是他吧。
周時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