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嚴為之當真是想幫助阿雪,所以他熬了一夜想出個辦法。但這辦法似乎……不是特別君子,因此嚴為之猶豫了,沒直接去找阿雪,想著下午學堂下學之后他再來說,還有時間再仔細琢磨。
比他先來一步的是松石。
自打上次謝臨安敲打過后,松石對待阿雪的態(tài)度越發(fā)恭敬。
“盧娘子,我們郎君有請。”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阿雪順著方向看過去,就見不遠處的巷子口停著一輛馬車。
阿雪猶豫了。
昨天已經(jīng)和嚴為之說好今日等他消息的,若是一會他來了看見自己怎么辦?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松石道:“郎君說,他有辦法解娘子的憂患。”
“郎君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她什么都沒和他說呀。
松石心里鄙夷,盧娘子倒是會裝模做樣。她費盡心思攀附他們郎君,不就是為了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侯府世子想知道什么都能立刻收到消息,更何況郎君還特意囑咐過多照看她。
松石不傻,明白自家郎君對盧娘子與眾不同,嘴上依舊恭敬。
“娘子去了便知。”
阿雪完全靜不下心,早上壓根就沒做多少包子,正好剩了一些,她撿出來給松石兩個,剩下五個抱在懷里,朝著馬車走去。
這等小地方罕見馬車,不少人看見阿雪笑盈盈的鉆進車里,車簾合上擋住人們的視線,隨后馬車緩緩駛離。
“郎君,剛出鍋的熱乎包子,葷素都有的。”
謝臨安沒接,只用一雙幽暗的眸子看著她。
阿雪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摸到什么東西。“郎君,你在看什么?”
夏日微風穿過薄透的車簾,裹挾著小娘子身上的甜意,如同她這個人一樣,直沖沖的來到他身側,如藤蔓似的將他纏繞。
“郎君?”
他面色忽地發(fā)紅,阿雪還以為他病了,傾身上前,用右手去貼著他的額頭。
“你好像有點發(fā)熱了,”她又摸了一下自己,確定謝臨安比她體溫高。“不信你摸摸我。”
說著,她拿起他的手往自己額頭上放,謝臨安只輕觸了一下就松開手,淡淡嗯了一聲。
“可請過大夫?這里赤腳大夫治頭疼腦熱還是不錯的。”
阿雪還拽著謝臨安的手,她注意力在他臉上,完全沒注意到謝臨安反過來扣緊她的腕子。
謝臨安只和小娘子牽過一次手。
現(xiàn)在,是第二次。
與上一次被迫十指相扣不同,此刻的謝臨安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知道花蜜香甜同時會溺死人,也深陷其中,被濃稠的蜜束縛著,動彈不得。
甘之如飴。
“小事而已,”謝臨安拉著她,讓她坐在他身側,在阿雪有所察覺前松開手,“你可有話對我說?”
昨日盧家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記錄在紙上,呈在謝臨安的案桌上。
他本以為她會第一時間來找他求助,直至月上高梢,也沒見半個人影。
從小便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謝臨安,還是第一次等人卻等不到。
有莫名的情緒在心口處涌動,謝臨安坐在桌后想了一夜,今日一早叫松石找出一身新衣服換上,整理之后便來找她了。
懦夫才會退縮等待施舍。
魚兒又如何?
只兜住他這一尾魚,她不就是贏了嗎?
至于其他的魚……謝臨安壓下唇角的嘲諷。
也配同他比?
謝臨安心思百轉,面上卻是半點不顯,阿雪什么都不知道,回答他方才的問題。
“啊,什么事?對了,方才松石說郎君可以幫忙,郎君,我家的事情你知道了?”
不止知道,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
但謝臨安端坐在那,一只手懶散的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去端角落里的茶盞,氣定神閑輕啜一口。
“你且說說。”
她就說嘛,郎君昨日都不在怎么可能知道。于是阿雪三言兩語將事情說明,末了嘆氣一聲:“誰能想到自家長輩會做出這種事情?我爹在的時候他們不敢來,就挑著他不在時候過來欺負我娘,還硬拉她按了手印。”
焦紅杏不認識字,以為上面真如族里三叔所說,只是記載周秀才拿來的東西。殊不知,周秀才早就和他們商量好了,算是將阿雪賣了。
盧家人淳樸善良,不愿意將親人往壞處想,但謝臨安調(diào)查得知,族里三叔得了周秀才的二兩銀子,所以才一門心思的撮合。
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盧家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靠著一畝三分地過活。盧大富不同,他身強體壯擅長打獵,隨便獵幾只山雞就能賣上一些錢,更何況他總能打到值錢的狐貍野豬等。
存了錢在鎮(zhèn)子上給女兒開了一間小店鋪,盧氏夫婦想著鋪子就給女兒當嫁妝,掙的錢也都給阿雪存著,但落在村里族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遑論鋪子在他們眼里看來就是搖錢樹。
不用想便知道,他們是盤算著將阿雪嫁出去,然后侵占阿雪的鋪子。
盧大富脾氣火爆真敢動手,族里不敢對他施壓,只能可著焦紅杏欺負。村里人看重長幼尊卑,焦紅杏也說不出話來。
想到這,謝臨安側目,阿雪還在念叨著家里的事情,察覺到他的目光后,猛的捂住嘴。
“抱歉,我話太多了。”阿雪記得郎君喜靜來著。
她臉生的小,捂住口鼻之后便剩下那雙炯炯杏眸,清澈的能映出謝臨安的影子。
“無妨。”謝臨安倒了一盞茶水遞給她,“潤潤口。”
說的口干舌燥的阿雪仰頭一飲而盡,咂咂嘴:“咦?竟然不澀口。”
“喜歡就再喝一杯。”
一簾之隔的松石面無表情。
五十兩銀子一兩茶,怎么可能不好喝
趙郎君向自家郎君討要茶葉,他都沒給,倒是舍得拿出來給盧娘子喝。松石一臉肉疼,心想盧娘子會品茶也便罷了,可她如牛飲啊!
適口茶水下肚,阿雪覺得自己沒那么浮躁了,側過身子問謝臨安。“郎君,你有什么法子嗎?”
謝臨安剛將茶盞安置好,擺回原位,仿若沒動過似的。他偏頭,正巧視線落在她殷紅的唇上。
阿雪從小就長的嬌憨可愛,隨著年歲見漲出落的愈發(fā)貌美。不施粉黛的小娘子眉眼懵懂,朱唇不點而紅,帶著水漬像是浸泡在山泉水里的飽滿櫻桃。
每年春夏時節(jié),宮里都會賞一簍子新摘的櫻桃,顏色鮮艷,酸甜可口。咬下去汁水充沛,回味無窮。
謝臨安喜歡吃櫻桃。
喉結微動,鴉羽似的睫毛垂下,謝臨安靠在身后墊子上,聲音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有的。”
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阿雪發(fā)懵,忍不住靠近他,“然后呢?”
回想起她和那個姓嚴的說話場景,遠沒有這般親密。
謝臨安不滿消散幾分,抬手朝著阿雪勾了勾:“你附耳過來。”
車里就兩個人,根本不用湊那么近。
這時候阿雪心切,沒發(fā)現(xiàn)不對,挪動了兩下緊緊挨著謝臨安,耳朵朝著他靠。
他身上有一股混雜著墨香的味道,清冽的如同冬日初雪,好聞的緊。阿雪沒忍住深深吸了口氣,又朝著他靠近。
二人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阿雪絲毫沒覺得不妥,謝臨安眸子閃了閃,也未出聲阻止。
“我說,你聽……”
一刻鐘后,馬車停下,阿雪喜笑顏開的掀開車簾,臨下來之前回頭:“多謝郎君。”
下車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她家門前的一條街。
阿雪著急辦事情,小跑著回家了,松石轉頭問車里人:“郎君,我們走嗎?”
謝臨安頷首。
黃昏時分,嚴為之來了盧家,大抵是火氣大,嘴邊起了一個火泡。
嚴為之開門見山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保你,但……但不知你是否接受?”
焦紅杏心急如焚,聞言道:“嚴夫子,你盡管說。”
緊張和忐忑的嚴為之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在的道:“就說阿雪有婚約了,將和周家的婚事退了便可。”
這算什么辦法?阿雪看他。“對方要看婚契怎么辦?”
再說,她暫時也不想成親,若是用了這個法子,和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好像沒區(qū)別。
嚴為之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嘴唇嚅動著,似乎想說什么,眼神閃爍不敢盯著阿雪看。
焦紅杏是過來人,年輕時候和盧大富濃情蜜意,哪里看不懂男人這個眼神?分明是喜歡她家女兒。
嚴為之提出這個法子,莫不是想自己和阿雪結親?
焦紅杏有心試探,剛要說話時候,外面又來人了。
角落里的盧石頭起身去開門,垂頭喪氣,走路步伐沉重。
若不是因為他打了趙甲,那趙家父子也不會尋上門,更不會趁亂被族里那些人占了便宜。
盧石頭懊惱極了,沒好氣道:“誰啊?”
“你是石頭吧,我是你三爺爺。”
三爺爺?盧石頭怒火中燒。
“好啊,我不去找你們,你們倒是主動上門了。”
盧石頭打開院門,外面站著幾個人,正是村里盧家?guī)讉長輩,也是親眼見證“婚契”落成之人。
后頭跟著周秀才以及媒婆和周家父母,來者不善。
盧石頭警惕起來,登時將院門關了大半,用自己擋住那半個人的缺口,直接問:“你們來做什么?”
三叔面帶急色,好像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一樣。“你娘可在?石頭,你讓開,我們同你娘有要事商議。”
盧石頭厭煩他們,出口就要將人趕走。
“石頭,快請三爺爺進來。”
不知何時阿雪走了出來,芳華正好的小娘子眉眼秀麗,身姿窈窕,剛一出來便讓周秀才看直了眼。
他見過焦紅杏,想著娘生的貌美,女兒定也差不到哪去。沒想到竟然如此亮眼,堪稱他見過最好看的小娘子了。
小娘子溫和有禮,笑盈盈的請他們進去。
周秀才像是失了魂似的往里走,周家父母連連點頭,看樣子對未來兒媳婦很是滿意。
只有盧氏族人,對視一眼,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
屋里沒那么多凳子,幾個小輩便站在一旁。
三叔先開口:“本來下午就該到的,路上不知怎么回事車壞了,我們一路走過來的,所以才來的晚。”
進了五月日頭落山晚,現(xiàn)在外面天色才堪擦黑,阿雪低頭朝著他們腳上看,果然沾了不少灰塵。
“出門前檢查過的,但不知怎么梁子斷了。”周父開口解釋,周母也應聲,“你就是阿雪吧,可憐見的,瞧瞧,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周家家境還算可以,從周家父母的行頭上就能看出來,周母拎著一塊帕子,竟然在擦眼淚。
如果是普通的小娘子,或許覺得周母宅心仁厚,平易近人,還知道心疼小娘子。但在阿雪看來,著實不可理喻。
她瘦嗎?而且對方說的話,好像爹娘虧待她似的。
阿雪覺得有點刺耳,焦紅杏面上也不好看。
周母訕訕,三叔出來打破僵局,道:“親家也是心疼阿雪獨自支撐鋪子,長輩心疼小輩再正常不過了。阿雪啊,去,給你周伯母倒水。”
人來的急,桌子上只有招待嚴為之剩下的冷茶。阿雪也懶得再麻煩,直接倒了一杯涼茶。
周母臉上的笑意微僵,原本熱絡的眼神也像是茶水一樣冷了下來。
阿雪沒客氣,倒完之后讓盧石頭去再接點熱水,連茶葉都不換。
盧石頭哎了一聲就出去了,屋里,三叔輕拍桌子皺眉道:“大富家的,你可得好好管教兩個孩子。石頭年歲小得好好約束,免得說話沒大沒小,至于盧雪,今天來就是商量婚期,早點把婚事辦了兩家都高興。對了,女子的三從四德要教好,我看吶,這孩子在外面經(jīng)營鋪子有些飄了,教好了送到人家周家,才好當秀才娘子啊。”
擺出長輩架勢敲打人。
三叔輩分大又是實打實的親人,以前數(shù)落焦紅杏的時候她從來不還嘴。可今個兒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訓斥兩個孩子,焦紅杏大為不滿。
“三叔說的哪里話,你出去問問,左鄰右舍誰不夸我們兩個孩子懂事?石頭年歲小,知錯能改,至于阿雪……”柔軟的人硬氣起來,“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先不勞三叔操心了。”
“盧叔,這是什么意思?”
周父先開口,三叔忙安撫,“婦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說,大富家的,你已經(jīng)簽了婚契,還收了人家提親禮,怎么轉頭就不承認了?”
焦紅杏氣的發(fā)抖,阿雪忙從后背輕拍了她一下,小聲道:“娘,交給我。”
這時候接水的盧石頭回來,手里的茶壺捏的咔滋做響,大有要碎的架勢。
阿雪抬頭給了弟弟一個眼神,盧石頭才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
“三爺爺,”阿雪還是那副笑盈盈的,不過笑意不達眼底。
盧石頭站在那觀察,發(fā)現(xiàn)他阿姐笑起來的樣子怎么有點眼熟,好像他見過有人這樣笑。
不等盧石頭回想起來,那邊阿雪已經(jīng)吐出下說一句話。
“什么婚契?我怎么不知道?不如三爺爺將其拿出來我瞧瞧,也好讓我知道嫁的什么人家。”
三叔一噎,竟然不吭聲了,屋里頓時針落可聞。
阿雪這回是真笑了。
“我看,壓根就沒有這東西吧。”
“怎么沒有?你娘親自按的手印,不信你問問她!”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起來,大意就是他們不認賬云云。周母一直不吭聲,趁著無人注意小聲和周父交頭接耳。
“她會不會知道婚契丟了的事?”
好好放在盒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間就像是長了腿似的不見了。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千辛萬苦的趕過來,想把這門婚事坐實。誰知道出門不利,沒走多遠車橫梁斷了,車上所有人被摔個大馬趴。
周母摸了摸膝蓋,哎呦一聲。估計腫了,現(xiàn)在還疼著呢。
第32章 第32章
阿雪一口咬定要見婚契,焦紅杏很快反應過來,雖然聲音柔弱但態(tài)度堅決,也說要有婚契才作數(shù)。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敢吭聲的嚴為之硬氣一回,站出來說了之乎者也大道理,本來三叔要痛斥他,聽說是鎮(zhèn)上夫子后客客氣氣,說不讓他摻和自家事。
“非也,”嚴為之背著手搖頭,“某自是站在公平公理一側,并不是要參與你們家族之事,遇見不平出手相助是也。”
阿雪聽的又感動又牙酸。
真希望嚴夫子說話別這樣。
“既然婚契拿不出來,也就沒有你們口中所說的婚事,三叔,之前周秀才拿來的東西你們都瞧見了,我回禮便是。”
焦紅杏本想直接回庫房的獸皮,但她咬牙,掏出了一兩銀子。
“想來買那些東西綽綽有余,周秀才,往后第一次去別人家登門拜訪,身外之物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帶著誠心誠意。”
被點的周秀才面色赤紅,張嘴想要反駁:“不是我、我、我、我、……我是誠、誠、誠……誠心的。”
在場的除盧家娘幾個和嚴夫子面色大變,盧石頭快人快語:“你不止歲數(shù)大,還是個結巴!”
“說什么呢你!”周母拍桌而起。
窮苦家庭出身的孩子都想考出功名,但不是通過考試那么簡單的。最后一關會試,皇帝親自問話,首先其貌不揚者排除,污了皇帝的眼還想拿功名入朝為官?
像是周秀才這般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明白的,恐怕考中了也沒什么希望,可周家自視甚高,非要找個樣樣都拔尖的兒媳婦,正因為如此,周秀才的婚事才一直耽擱下來,拖到現(xiàn)在。
方才因著阿雪給她倒涼茶已經(jīng)非常不滿了,覺得樣貌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孝道。哪里像是他們族里人說的吃苦耐勞?分明是牙尖嘴利,到時候娶回家恐怕不會聽話。
現(xiàn)在他們直言說自己兒子是結巴,周母再也忍受不了了。
焦紅杏也站了起來,手指著三叔他們:“好啊,我還當他是性子靦腆所以不愛說話,原來是說不了完整的一句話。三叔,你怎么能如此坑害小輩,難道你不怕大富回來找你們算賬嗎?”
提到盧大富顯然有用,三叔他們幾個本還想故伎重來,但此刻都偃旗息鼓。
阿雪請嚴為之落筆,效仿周秀才他們,“拿了錢就留個憑證。”
他們不想簽字,但又舍不得銀子,無奈只好寫下名字,灰溜溜的走了。
出了門就吵嚷起來,周家父母管三叔要保媒的二兩銀子,但這些都和阿雪他們沒關系了。
嚴為之要回去,焦紅杏給拿了一盞燈籠,慈愛的送他到門口。“今日的事情多謝嚴夫子了。”
嚴為之臉上一熱:“晚輩并未出力,多虧了阿雪冰雪聰明,才能化解危機。”
他實話實說,越過焦紅杏去看阿雪,不想人家壓根就沒看他,正和盧石頭熱火朝天說著什么。
……
來到鎮(zhèn)子沒幾天,趙友成就把所有能喝酒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他還總結了一番,“京城的酒水猶如大家閨秀,需細細品味,而這地方的則是山野爛漫,豪放至極。”
每天都是喝個宿醉,第二日下午才醒來。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到時候老頭子找過來我還沒醒,打我感覺不到疼。”
今日難得爬起來早,洗漱好后就出門打算找謝臨安,誰成想剛出門就瞧見隔壁房門前站著個貌美小娘子。
“趙郎君。”小娘子穿著一身櫻粉色衣裙,烏黑的發(fā)梳的整齊,簪著樸素的木簪,素衣布裙,可不知怎么,仿若星辰般耀眼。
大抵是容貌生的討喜,趙友成細細端量,發(fā)現(xiàn)她身上多了那些高門大戶娘子們沒有的東西——鮮活。
鮮活的猶如林中之風,又像水中之月,叫人心神向往又捉摸不透。
趙友成笑著和阿雪打招呼。
“王捕頭他們在里面,趙郎君若是找人的話,還需稍等片刻。”
趙友成笑笑:“我的房間就在隔壁,娘子若是不嫌棄大可進來坐坐。”
阿雪站了一刻鐘左右,還真有點腿酸了,于是便想著進去坐會。
隔壁房里,謝臨安淡聲說話,底下的捕快們認真聽著。坐在最前面的王捕頭暗中覷著他的神色。
說起來他們來的太過不巧,正趕上那位盧小娘子來找謝臨安。
王捕頭走在最前面,剛敲門,未關嚴的房門便被風吹開一條縫隙,也讓他瞧見里面年輕男女在相擁。
其實誤會了,只是阿雪解決了難題高興而已,見到謝臨安分享喜訊,沒忍住抱了他一下,夸贊他厲害,竟然什么都猜對了。
這個擁抱還未落實就被打斷。
不等王捕頭反應,謝臨安抬眸,眼神犀利,嚇的王捕頭后退一步。
后來那位盧娘子走了,謝大人明顯心情不好,王捕頭縮著腦袋如同鵪鶉,不敢亂說話免得被他找補。
“先將她安置好,暗中告知她父母即可,莫要大張旗鼓,免得打草驚蛇。”
提到案子,王捕頭收斂心神。
來了之后其實毫無頭緒,王捕頭甚至覺得人早就不知道被帶到哪里去了。但沒想到謝臨安在失蹤者家附近走了一圈,斷定是村里人干的。
王捕頭這些天就帶著人藏在暗處,總算發(fā)現(xiàn)行跡鬼祟之人,可惜他們不熟悉地形,被那人逃去了山里不知所蹤。
幸而找到失蹤女子,但顯然她狀態(tài)不好,王捕頭回來匯報,謝臨安沒讓人直接送回家里。
王捕頭明白了,一是怕兇手有所警惕不回來,二則是怕受害者被報復,亦或者名聲有損。
上次那個受害者王氏,她家人大張旗鼓的來接人,聽說回去后就要給許人家,結果成親當日,王氏懸梁自盡,喜事變喪事。
盡管不知道內(nèi)情如何,王捕頭也察覺出不對,即使男女大防沒那么重,世間對女子還是苛刻,因此贊同謝臨安的做法。
等人走了之后,阿雪和趙友成進房間,眼見著謝臨安的眼睛在看見阿雪那刻有了波動,趙友成無奈搖頭。
他就說吧,謝臨安深陷而不自知。
“郎君,為了表示感謝請你吃飯。對了,趙郎君也一起來,嘗嘗當?shù)夭损^的特色菜。”
“好……”
一個字沒說完,謝臨安眼神淡淡的看了過來,趙友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能的將話咽回去。
“好像不行,我一會有約了,不如下次吧,我請你和臨安吃酒。”
京城世家出來的年輕郎君們,各個都是風流倜儻溫和有禮,阿雪對趙友成感官不錯,笑著應下。
謝臨安垂眸,淺啜清茶,趙友成有點坐立難安,覺得自己像是落入老虎領地的侵入者,還對著老虎挑釁。
別看老虎現(xiàn)在在喝茶,可是會咬人的!
“我還有事,你們先聊。”
趙友成一陣風似的跑了。
吃飯自然不是這個時辰,鋪子有蓮花幫忙照看阿雪才能出來,說了會兒話就得回去,等晚上鋪子關店再和他一起用晚飯。
蓮花瞧見阿雪進來,故作調(diào)皮道:“呦呦呦,讓我看看,是誰家的小娘子這么美啊。”
阿雪笑:“多虧了你幫我弄頭發(fā)。”
今早阿雪特意打扮,可是頭發(fā)怎么也弄不好,到了鋪子后蓮花過來閑逛,正好幫了大忙。
“要我說,他該早點來提親把你娶回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放心啊。”
阿雪生意好最重要的是物美價廉,其次便是因為她容貌好討喜。試問,一樣花錢買包子,誰不想聽漂亮小娘子甜甜的說幾句話呢。
阿雪面皮一熱。
“別亂說。”
和蓮花插科打諢,笑鬧一會,等人走了,阿雪略顯苦惱,一只手托腮坐在那冥思苦想。
她想的是,自己明明是要報復謝臨安退婚之仇的啊,怎么好像最近總是忘記這件事,樂在其中一樣呢?
不行,阿雪告訴自己,人不能在一個地方栽倒兩次,就像是蓮花所言,最好讓謝臨安想娶自己,然后她來退婚才行呢。
……
一直到了黃昏時分,盧石頭下學了,身后照舊跟著嚴為之。
“抱歉嚴夫子,我今日有事,得讓石頭直接回家,勞煩你跑了一趟,這點包子不成敬意。”
嚴為之一直給盧石頭開小灶,阿雪過意不去,每次他來都會給留包子,嚴家父母不在,正好嚴為之也不用開火做飯。
捧著熱乎包子,嚴為之打量今日格外漂亮的阿雪,心里不是滋味。有心想問她什么事,又覺得自己沒有合適立場,只嚅動嘴唇,半響之后訥訥說了句好。
離約定的時辰還早,阿雪便慢悠悠的往菜館去。她挑的這家鋪子門臉小,也不在主街,但是老字號了,平日里客人不斷。
果然,阿雪到的時候已經(jīng)坐了大半的客人,好似過年那般熱鬧喧囂。
知道謝臨安喜凈,她多花了點錢定了靠近后院處的雅間。
說是雅間,只不過臨桌之間多了層隔斷罷了,門口還是用簾子遮擋的,吵鬧聲基本隔不住。
阿雪掀開簾子一看,謝臨安已經(jīng)在了,靠在窗戶旁,視線落在后院的梨樹上。
“郎君,你來多久了?”
她特意早出來一會,距離約定的時辰約莫還有一刻鐘呢。
“剛到。”謝臨安轉過頭,拉過他身側的椅子。
原本阿雪想要坐他對面的,見此下意識的走過去,倆人并肩落座。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阿雪無所察覺,松石看的一清二楚,不著痕跡的退了出去,只留他們二人。
這等小菜館,自然不會做什么雅致的菜色,主打的就是量大美味,色香味俱全占了后兩樣。
京城侯府出身的世子爺連參加宮宴都是常事,每餐都是精致菜肴,品嘗幾口便換下一道菜。
謝臨安從不重口腹之欲,亦或者說,見多識廣后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如果趙友成在這,大抵會念一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1]
用形容情感的詩句來形容謝臨安,意思是沒什么能入他的眼。
阿雪不同。
平民百姓家長大的孩子,對糧食格外珍惜,而且出去吃的次數(shù)屈手可指,因此吃每道菜都會嘖嘖夸贊。
“郎君試試這個,春夏之時剛下來的嫩菜,隨便用油炒一炒都會好吃。”
方才謝臨安已經(jīng)吃過一口,覺得并無出奇之處。不過阿雪給他夾了一筷子,謝臨安便斯斯文文的放入口中。
用薄片豬肉大火猛炒,菜色油亮,入口既有肉的葷香,又有青菜的爽口。
年輕俊美的郎君眉梢微挑。
不知為何,她夸了一遍后,這道菜竟然變得美味起來。
普通的菜式因為她而鮮活。
謝臨安想起那時候她因找到一處遮陰處而高興的畫面,在他看來不值一提的事情,她卻欣喜至極。
這世間的一切,對她來說好像都是美好的,值得去探索的。
埋藏在深處的什么東西蠢蠢欲動,撞開看似堅硬實際早有裂縫的硬殼,探出頭來,而后瘋狂滋長。
第33章 第33章
吃完飯之后天色已經(jīng)黑了,謝臨安說送她回去。
阿雪搖頭:“你的馬車太顯眼了,上次被不少人看見,還有人和我打聽馬車是誰的呢。”
阿雪當然不會說出謝臨安,隨便糊弄過去。在阿雪看來,謝臨安的馬車說不定是官府給的,大小也是個官,總不能出門坐牛車吧?也可能是從京城過來時侯府的車。
總歸不能是他自己的,他如此貧窮,買不起馬車的。
“我自己走回去就成,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京城夜里也有各種鋪子開著,燈火通明,鮮少發(fā)生什么危險事情。可這里是小地方,路邊的鋪子早就關門了,月上高梢,人影稀疏。
謝臨安朝著松石看了一眼,淡聲道:“你先在此等著。”
“郎君?”松石詫異。
“我送她回家。”
說完,便同阿雪一起走了。
松石皺著眉頭。
嬌生慣養(yǎng)的侯府世子文人出身,雖說騎射六藝拔尖,可到底不能同武將比。出行從來都是乘坐馬車,鮮少步行,更遑論和一個小娘子并肩而行。
站在那胡思亂想了好一會,松石終于終于琢磨過味兒了。
這難道就是月下散步?
越往阿雪家的方向走人越少,最后只能聽見二人的腳步聲。
謝臨安走路姿態(tài)貴氣優(yōu)雅,腳步聲沉穩(wěn)有規(guī)律。與之相比,阿雪走的飄飄忽忽,仿若踩在云端。
“小心。”
沒留意腳下的石子,身子一歪往旁側栽去,忽地手臂被扶住,停住要倒下的趨勢后,他轉而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好熱。”阿雪側頭看他,又看看倆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阿雪隨了焦紅杏,仿若瓷瓶皮膚白凈細膩。謝臨安則是另外一種白,干凈剔透,如同羊脂玉。
小娘子的手要比他的小很多,他的大掌輕松將其環(huán)住。像是雪鷹展開雙翅囊括領地,謝臨安沒松手。
世間萬物,都有其獨特之處,毛筆、玉如意、馬鞭……這些東西都有其自己的獨特觸感。
人,也是一樣。
長年累月讀書寫字之下,謝臨安的虎口和食指外側落了一層薄繭,更顯手心里小娘子皮膚細膩光滑。
不過阿雪覺得他的溫度太熱了,熱度傳遞到她的手上,好像能順著胳膊往上爬,熱的她心跳都快了。
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前,阿雪急忙掙脫開。
“我、我到了。”
附近人家都點著亮,昏黃的光下謝臨安垂著眸子,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垂在身側修長手指微微蜷縮。
“進去吧。”
“你回去吧,我看著你走,然后再進去。”
謝臨安沒動,抬眼去看她。
月光如水,灑下一片銀色的光亮。仰頭看他的小娘子眸色璀璨,如天上星。
坦然、真誠。
“好。”
眼見著謝臨安消失在夜色里,阿雪才腳步輕快的回家。大抵是歡喜的笑容藏不住,焦紅杏旁敲側擊道:“吃的如何?”
早上阿雪就告訴她,說晚上有個飯局,但沒說是和誰一起吃,焦紅杏就以為是和嚴為之一起。
阿雪十六,嚴為之二十五,焦紅杏之前還因為年紀差距猶豫,但經(jīng)過周秀才這件事后,焦紅杏認為嚴為之是不錯人選。
“挺好的。”阿雪邊洗漱邊和焦紅杏說完,擦完臉結果焦紅杏遞過來的溫水,咕咚咚喝個干凈。
“你這孩子,慢點喝啊。”
“渴了。”
方才倆人牽手時候她便覺得口干舌燥,阿雪覺得可能是飯館菜太咸。
“阿雪啊,你和娘說兩句心里話,”她拉著要回房睡覺的阿雪,笑盈盈道,“你說,嚴夫子怎么樣?”
嚴為之?
“挺好的。”阿雪實話實說。
對方熱心腸,還愿意給石頭補落下的功課,而且愿意幫自己的忙,哪一條都可以證明,嚴為之是好人。
焦紅杏不甘心:“只覺得挺好?”
女兒之前又是給送飯又是見他,才挺好嗎?不應該是嬌羞著夸贊嗎?
“非常好,是個好人。”阿雪不吝嗇的贊美了幾句,顯然不走心,期間還打了個哈欠。
“娘,我太困了,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焦紅杏艾艾應聲,等阿雪走了后,她還坐在那不動。
總覺得不太對勁。
思來想去,焦紅杏覺得等盧大富回來他們請嚴夫子過來吃頓飯,好好探探口風才是。
……
趙友成發(fā)現(xiàn)謝臨安心情大好,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
“嘖。”趙友成沒忍住,“你還是我認識的侯府世子爺謝臨安嗎?莫不是喝了迷魂湯”
盧娘子確實和京城大家閨秀格外不同,但也只是多了點新奇感覺罷了。謝臨安能對她另眼相待已是奇事,難不成小小村女真的俘獲京城侯府世子的心?
“你今日醒的早。”謝臨安答非所問,抬起眼簾看過來,“不怕國公爺殺過來了?”
趙友成嘿嘿笑:“昨個兒得了消息,老爺子派我二弟過來的。既然不是他親自來,那我又有何可懼?”
書桌后的謝臨安不贊同的搖頭。
“他是武將。”
還是傳承國公爺衣缽的武將。
趙友成臉色一變。“壞了,忘了這茬。老爺子不會讓他打斷我的腿吧?不行,臨安,你得救我,待我二弟來了之后你一定要幫我說好話!”
“看心情。”
屋里傳來趙友成的哀嚎:“不行,你必須幫我,否則我……”
他停頓了一瞬去想有沒有謝臨安的把柄可以供他使用,但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一個來。
就在這時,松石匯聲,說外面王捕頭有要事稟告。
趙友成退了出去,王捕頭進來,面色嚴肅看樣子大事不妙。
果然,他行禮之后開口道:“大人,出事了。”
原來那兇手抓到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受害者劉娘子說要見他一見。王捕頭心軟,便帶著人去了,結果倆人三言兩語吵了起來,回來后劉娘子就懸梁自盡。
幸而王捕頭派人時刻關注著,及時將人救下,才沒釀成悲劇。
謝臨安放下筆,凈手之后親自去查看。
昨日半夜抓到的兇手,他以為沒有危險便摸黑回家,被王捕頭抓個正著,連夜押回來,就關在客棧的柴房里。
天色將亮,單薄的柴房們吱呀一聲被打開,里面躺在稻草上的男人連眼睛都沒睜,依舊老神自在的睡著。
“喂,孫小棍,起來拜見大人!”王捕頭上前拽著他胳膊,叫孫小棍的犯人才懶洋洋的睜開眼,不情不愿的起身。
“誰是大人?”他揉了下眼睛看向屋里幾個人。
王捕頭他認識,面前也有幾個眼熟的,應當都不是。那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年輕郎君了?
這么年輕?
孫小棍怔愣的功夫,謝臨安給了王捕頭一個眼神,王捕頭點頭,一腳踹在孫小棍膝蓋窩處。
砰的一聲,他跪倒在地。
孫小棍心下驚悚。
他被抓之后以為會被官府的人折磨,但沒想到對方只是捆了他雙手,還給他地方住。這讓住在山里好幾日的孫小棍覺得舒適,對官府的人也不再懼怕。
甚至在將被他坑害的劉娘子帶來時,他還敢囂張的說些渾話。
但沒想到,一切都是假象。
柴房里到處都是木屑雜物,他跪下后膝蓋處一通,當即嚎叫一聲,卻被捕快直接捂住嘴。
“唔……”
“我問,你答。”
謝臨安負手站在孫小棍面前,身材頎長的郎君投下一片具有壓迫性的陰影。
捕快松開捂嘴的首,重獲自由的孫小棍卻不說話,擺明了是一塊滾刀肉,隨你如何,就是不認罪。
謝臨安突然笑了一下。
“你可知道官府如何審人?”
孫小棍閉口不言。
謝臨安也并不是在問他,繼續(xù)用他清冽的聲音道:“一審二刑三畫押。”
松石送來一張椅子,用帕子仔細擦拭上面的灰塵,謝臨安撩過袍子坐下,坦然自若仿若在自己房里。
孫小棍心里突突。
“不對,人家都說官府不可用刑!”
面容俊美的郎君笑容擴大,孫小棍打了一個激靈。他以前去過寺廟,廟里供奉著笑面佛,看似在笑,實際笑意不達眼底。
與眼前之人一模一樣。
直覺告訴他眼前年輕郎君是危險的,可他怎么敢用刑,難道就不怕他說出去?
“朝廷不讓動用私刑,不許言行逼供,”薄唇輕啟,他頓了頓,似笑非笑道:“可誰又知道本官用刑了?”
“你就不怕我說……啊……”一句話沒說完,得到授意的王捕頭動手,直接踢在了孫小棍的腹部。
這等地方肉厚不會輕易留下外傷,就算內(nèi)臟有損傷外面也看不出來,保管又疼又沒痕跡。
孫小棍倒在地上,如同被放在熱鍋里煎烤的活蝦,蜷縮著身體,一臉痛苦。
自此,再也不提用刑之事,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全部交代。
兩刻鐘后。
從柴房里出來的謝臨安捏了捏額角,“去見劉娘子。”
她沒直接送回村子里,而是被安置鎮(zhèn)子里一處私宅,特意將城里衙署的丫鬟帶過來侍候。
謝臨安到的時候,水秀正在院子里喝茶,瞧見他,水秀眼眸一亮,另外一個丫鬟也上前來行禮。
“她如何?”
這里水秀最大,因此她率先答話道:“大夫開了安神湯藥,劉娘子喝完酒睡下了。郎君,要奴進去將她叫醒嗎?”
“不必,待她醒來著人告知我。”
“是。”
眼見著謝臨安轉身要走,水秀小跑著跟了上去。“郎君,奴同您去客棧服侍吧。”
水秀是幾個丫鬟里面最貌美的,侯夫人讓她們千里迢迢從京城跟來這里,意圖顯而易見。
可惜,謝臨安從來不正眼看她們,更別提近身了。
“窮鄉(xiāng)僻壤之處,松石獨自照顧郎君恐多有不便,不如奴過去幫忙分擔。”
這話說的漂亮,王捕頭看了水秀一眼。
樣貌不用說,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好,走起路來擺腰扭跨,頗具風情。
“不用。”謝臨安腳步不停,淡淡說了一聲,水秀還想跟,松石轉身伸胳膊攔住。
“水秀,回去照顧劉娘子吧,看住了,可莫要再出差池,郎君會不高興。”
水秀期期艾艾,只能停下,不甘心的看著謝臨安背影。
……
這些事情阿雪本來不該知道的。
但隔日黃昏,謝臨安來鋪子里找到阿雪,坐在角落里一直等她忙完。
“郎君,天熱了,喝酸梅湯解渴吧。”
她方才招呼附近的鋪子送來的,倒出來后杯盞外壁立刻沁了層水珠,肉眼可見的涼爽。
每日早晨和黃昏時鋪子生意最好,阿雪忙了許久,身上單薄衣裳被汗液浸濕,守在灶膛旁被熱氣烤的臉頰粉紅,臉頰的碎發(fā)濕噠噠的貼著。
謝臨安靜靜看她,端過酸梅湯遞在她面前。
“是你該解暑才是。”
阿雪笑眼彎彎,倆人坐著說了會話,謝臨安講述來意,阿雪先是吃驚,隨后是憤怒,最后是憐憫的嘆氣。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幫她,郎君,你讓她明日就來吧,熟悉一番混個臉熟,到時候別人也沒法說什么的。”
原來那個孫小棍和劉娘子私下里互相有好感,但劉家嫌孫小棍沒錢不肯嫁女,他私下找劉娘子說要私奔,劉娘子猶猶豫豫不肯走,孫小棍惡從膽邊生,這才將人擄走。
人在地窖里,過了幾日噩夢般的生活,在孫小棍被捕后,劉娘子還心存幻想,覺得如此對她不是本意。沒想到孫小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劉娘子心念崩塌,尋死覓活。
她醒來后,謝臨安見了她一面,言簡意賅的說了解決辦法。最后只扔下一句:“生或死,旁人都無權干涉你,你大可以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活,于今日晌午著人告知,保你名聲清白的回家。”
果然,劉娘子還是想活的,說到底就是覺得名聲沒了。
“名聲哪里有命重要。”阿雪嘟囔,“我名聲也還沒了呢。”
被退婚,鬧的全鎮(zhèn)人都知道,老家村里人更是將此事當茶余飯后的笑話。
“什么?”謝臨安沒聽清。
阿雪扯了扯唇角:“沒什么。”
她低垂著眼睛,顯然心情不妙。
謝臨安手指敲著桌面,在思忱為何她的情緒變化如此之快。片刻后,瞧見鋪子對面站著一個人,他心中了然。
原來是因為他啊。
對面之人正是嚴為之。
他看見謝臨安所以才沒靠近,沒想到對方如此敏銳,他剛站在這,對方就抬眼掃了過來。
那是怎么樣一種眼神?
無情無欲,好似能看透人心。
嚴為之往后退了半步。
謝臨安站了起來,阿雪隨之而起,冷不防他伸手過來碰了她的耳朵。
“沾著灰。”
謝臨安收回手,彈走所謂的灰塵。
落在不遠處的嚴為之眼里,就是二人舉止親密。
甚至謝臨安抬眼看過來。
勾唇笑了。
第34章 第34章
劉娘子是被王捕頭送來的,當時她低垂著腦袋,恨不得將頭扎進衣服里。
阿雪站在鋪子門口笑盈盈的看她,待她走近后想要去拉她的手,不想她像是受驚了似的,嗖的一下躲在王捕頭身后。
“抱歉盧娘子,她膽子小。”
“沒關系的,你是叫劉娘子對吧?來,進來坐會。”阿雪便不再碰她,笑著給她拿了包子和水。
王捕頭還有事便先離開,阿雪原本想和劉娘子說會話的,但見她背對著人蜷縮在那,她便打消了念頭。
罷了,郎君說她受到驚嚇,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阿雪心細,時刻注意她的動靜,待忙碌的早上結束后,她走過來問:“我?guī)闳シ奖悖俊?br />
劉娘子先是縮了縮脖子,隨后慢慢轉過身,一雙眼睛忍不住朝著門口看。如今天熱了,鋪子的門窗都是大敞四開,路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阿雪發(fā)現(xiàn)她的顧慮,笑著道:“可以從后院出去。”
大抵是倆人年歲相仿阿雪又善良熱情,沒過多久,劉娘子就愿意開口同她說話了。
“謝謝。”她聲音很小,忙碌的阿雪回過頭,揚起一張笑臉道:“不客氣的。”
郎君的意思是讓劉娘子在她這混個臉熟,到時候就對外說來此做工,過幾日讓她家人來接她回去,保住她的名聲不叫外人議論她,此事就算了解。
阿雪不知道她被囚那幾日發(fā)生了什么,但見她這模樣,想來不是什么好事。
阿雪不會探究她的悲慘過往,只心疼她小小年紀就經(jīng)歷如此禍事,等過了晌午客人不多了,阿雪坐下吃飯。
“你怎么沒動?”
她怕劉娘子餓,先給她拿了吃食。早上從家里帶的小菜,熬了粥,加上阿雪做的菜包子和肉包子,一頓豐富的餐食。
“劉娘子,來,肉包子趁熱吃才會香。”
她說著去給對方遞筷子,劉娘子道了謝,倆人吃完飯,阿雪便開始做下午的包子,和面包餡一氣呵成,做事麻利有條理,看的劉娘子暗暗稱奇。
好厲害的小娘子。
在他們村子里,像是這個年歲的小娘子基本都許了人家,就等著嫁人了,從未聽說過誰家給女兒出錢開鋪子,就算有,也只是過去幫忙,不分錢的。
劉家去年多買了幾塊地,劉娘子跟著早出晚歸的干活,秋季收成時,她一分錢都沒分到。
她娘說兄弟今年都要成婚,家里處處都要錢,還說不是不給她錢,都是為了給她攢嫁妝。
劉娘子一直深信不疑。
后來有一天,她偷聽到父母對話,說是要給她找一門彩禮錢豐厚的婚事,對方年歲大點也沒關系,年紀大會疼人。
劉娘子不大樂意,那時候她和孫小棍好上了,他說會攢錢成婚。劉娘子覺得孫小棍對她挺好的,會給她抓魚吃,兩條魚都給她吃。
不像是家里,讓阿兄和弟弟吃,她每次只能留著魚刺,放在火里烤脆了當零嘴。
那時候她是真喜歡孫小棍的。
后來呢?
后來,有個鰥夫來家里提親,給了銀錠子和一頭驢,家里同意了。
劉娘子不想嫁給鰥夫,家里當然不同意,她便說嫁人也成,但給的彩禮錢要加到嫁妝里。
其實,她只是聽從孫小棍的,試一試家里。
但沒想到父母臉色大變,阿兄對她拳腳相加,她向弟弟求助,弟弟冷眼旁觀。
再后來,她就不提了,老實等著嫁人。都是親人,怎么會害她呢?
孫小棍一直約她出去,她也不見他,老實呆在家里等著年底成婚。后來,她就被孫小棍帶走了。
誰可以相信呢?劉娘子睡不著的時候這樣思考過,發(fā)現(xiàn)誰都不可以相信。
這世上沒有人在乎她,她也沒有相信之人。
活著有什么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
“劉娘子?”
阿雪見她坐在那愣神,小聲叫她。
“你再多吃點。”才吃了一碗粥而已,胃口太小了。
劉娘子搖頭,依然很謹慎的坐在那,好像和阿雪之間有一層屏障似的。
阿雪沒逼她,反正郎君說了,就讓她坐在這就成。
黃昏時候,王捕頭來接人。大抵是因為第一個沖進地窖之人是他,所以劉娘子對他格外信任。
有劉娘子在,阿雪更不能讓嚴為之來了,問石頭進度可跟上了,盧石頭連連點頭,說不用麻煩嚴夫子開小灶了。
阿雪也覺得老麻煩人家不太好,于是這天嚴夫子來的時候就提了此事。
嚴為之的表情復雜,詫異、難過……
“謝謝夫子的照顧,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夫子笑納。”
阿雪特意去買了一塊硯臺,還挺貴的,阿雪和掌柜講價,最后對方贈送了一塊劣質的,阿雪打算留著自己練字時候用。
嚴為之拿著硯臺一步三回頭,回到家里,對著硯臺長吁短嘆,悵然若失。
……
兩天之后,阿雪才知道劉娘子叫劉采白,兩個人的話也越來越多,有時候阿雪忙不過來,她還會主動過來幫忙,但只限于幫忙撿包子,遞給阿雪,再讓阿雪遞給客人。
今日不知怎么生意好,還不到黃昏時候就全都賣完了。
阿雪收拾灶臺,道:“劉娘子,今天結束了,可以先回去。”
鋪子里老是蒸汽繚繞,熱的很,倆人俱是一身汗。阿雪想著讓她回去洗洗休息,總好過呆在這。
劉采白站著沒動,想了想,拿起抹布過來幫忙。
“沒事,我來就成,你可以先走的。”
“盧娘子,我……我能不能多在你這呆一會?”
阿雪抬頭看她,劉娘子似是不好意思,臉色發(fā)紅道:“我……我想多和你呆一會。”
回去之后倒是有人,可那個叫水秀的娘子著實不好相處,劉娘子有點怕她。相反,阿雪就格外的平易近人,是個爽朗愛笑的笑的小娘子,她喜歡和阿雪相處。
阿雪沒多想:“那有什么,想呆著就呆,正好我收拾鋪子,你能幫我就太好了!”
劉娘子眼神一亮,立刻幫忙。
倆人都是能干的小娘子,沒一會就收拾干凈,凈手之后阿雪道:“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
劉娘子依依不舍的看阿雪。
原本分別時候還好好的,翌日早晨,劉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阿雪尋思著,難道是又想起糟糕的經(jīng)歷了?趁著沒人,阿雪讓她吃了豆餡包子墊肚子,然后開解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往前看才是。”
劉采白不言語。
“其實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最不想回憶的事情,我也有的。”阿雪真情流露,“我跟你說,有一陣子我特別難過,所有人都對我有異樣的眼光,都在背后小聲蛐蛐,那陣子我低頭走路,覺得沒臉見人。”
劉采白抬頭看她。
“盧娘子……”
阿雪拍她的手,學著焦紅杏安慰她的樣子,語重心長道:“我們不僅要活著,還要好好活著,打那些嚼舌根人的臉。我跟你說,自己日子過好了,旁人就會愈發(fā)嫉妒你,但那又怎么樣?我們享受自己的小日子,管他們做什么,又不是他們的爹。”
劉采白沒忍住噗嗤笑了,阿雪稱贊道:“你笑起來很好看,就要多笑笑。”
劉采白點頭。
鋪子外,謝臨安勾了勾唇,松石道:“郎君,不進去嗎?”
“不,先去辦公事。”
臨走前他回頭望了一眼,明媚的笑容綻放在小娘子的臉上,她還在同劉采白說著什么,沒一會倆人都笑了。
她太不一樣了。
剛開始謝臨安只是覺得她有趣,后來她身上那股鮮活勁深深吸引他。就好像平淡無趣的水面落下了一顆石子,激蕩起令人振奮的水花。
再到現(xiàn)在。
他發(fā)現(xiàn),她不止是看起來鮮活,實際上如同蒲葦一般,內(nèi)里還帶著一股韌勁。勸解別人三言兩語,便讓人破涕為笑。
秘訣便是真誠。
真誠的、明媚的、清澈的人。
“越來越有趣了。”
……
等劉采白冷靜下來,阿雪才知道為何她心情低落。原來明日一早,那個叫孫小棍的兇手就要被羈押回城里衙署判刑。
劉采白的心情復雜極了,阿雪勸解她許久,總算讓她走了出來。阿雪道:“明日我陪你去看,要親眼看著他被繩之于法。”
“謝謝盧娘子。”
翌日天不亮,阿雪和劉采白邊已經(jīng)等在路邊了。知道消息的百姓不多,因此路上沒什么人。
雙手雙腳被捆綁的孫小棍,被人像是麻袋似的扔在馬背上,他倒立著,偏過頭時瞧見纖細的人影。
劉采白被他看見后往后退了一步,阿雪默不作聲握住她的手,溫暖她冰涼的雙手,就好像給了她力量似的,她鼓足勇氣,看向孫小棍。
曾經(jīng)也是喜歡的,但現(xiàn)在只剩下復雜的恨意。
孫小棍似乎想說什么,被王捕頭眼疾手快,直接捂住嘴,索性用破布把腦袋也蒙上了。
那些人越走越遠,劉采白忽地淚流滿面。
“重新開始。”旁邊的阿雪輕聲道。
天邊的日頭升起,漸漸有溫暖的光亮照在兩個小娘子身上,驅散陰霾,自此之后,前路光明坦蕩。
……
“所以,你也要走了?”
阿雪難掩失望。“是啊,我怎么忘了,案子解決了,兇手被抓劉采白送回家,你的事情結束就得回城里衙署了。”
倆人在客棧謝臨安的房里,謝臨安端坐在椅子上,阿雪則是毫無形狀趴在桌子上,癟著嘴難過極了。
早知道他要離開,她今日就早點過來,倆人還能多相處一會,哪像現(xiàn)在,慌里慌張,戀戀不舍。
耳朵突然有了熱度,阿雪抬眼,是謝臨安的長指伸過來,將她鬢邊的碎發(fā)攏到耳后。
“我可以晚走一個時辰。”
“真的!”阿雪激動的起身,像是久旱逢甘露的嫩芽,立刻生長綻放出花兒。
不過,她又很快蔫巴巴。
“可也只是一個時辰而已,我還在期待初十那天呢。”
五月初十,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謝臨安道:“回衙署之后還要去周邊縣走一趟。”
頓了頓,似乎在權衡時間。
松石沒忍住插話道:“郎君,公事要緊。”
孫小棍的案子要處置,眼看著農(nóng)忙時節(jié),附近縣鎮(zhèn)要走一趟,合計今年稅賦事宜。還有衙門里的雜事……
脫不開身的。
松石急的不行,“郎君,您是第一年上任,三思啊。”
年底要述職等事宜,本來京城那些人就在看熱鬧,若是出了差池……松石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沒關系的,不能回來就算了。”阿雪雖失望,但也不想讓他為難,“東西收拾好了嗎?我可以幫你收拾的。”
阿雪作勢就要起身挽袖子干活,腕子突然一緊,一股拉力將她拽了回來,腳下沒站穩(wěn),暈頭轉向之際,感覺碰觸到硬物。
“唔。”
阿雪胳膊肘杵在謝臨安的胸膛上,俊美郎君難得皺眉。
“郎君!”松石驚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她手摸上來,來回撫過,謝臨安如玉的面孔逐漸變紅。
“哪里疼?這里嗎?完了,肯定是這里,硬邦邦的,腫了!”
第35章 第35章
趙友成以為自己宿醉還未醒,否則怎么會看見盧娘子在對謝臨安上下其手?
站在門口的趙友成揉了揉眼睛,使勁看過去。那個溫潤如玉斯斯文文的謝臨安,不僅任由她摸,還耳根子發(fā)紅?
完蛋,他開始夢游了。
“啪”趙友成給了自己一嘴巴。
這一生脆響讓阿雪停了動作,側頭朝著門口看過來。“趙郎君,你打自己嘴巴做什么?”
“太疼了,不是夢。”趙友成捂著發(fā)紅的臉,謝臨安已經(jīng)低頭整理好衣襟了。
他不緊不慢道:“不愧是武將世家,打自己也絲毫不手軟。”
怎么回事,感覺謝臨安在陰陽怪氣。
屋里人多起來,說話也不方便了,很快一個時辰就過去,他們準備啟程離開。趙友成識趣先上了馬車,松石忙著搬東西,屋里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謝臨安拉著她的手,寬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纖細的腕子,他還用拇指去蹭了蹭她的手心。
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好像喝了蜜糖一般,一路從嗓子甜到心里。
真奇怪,方才她明明只喝了茶水啊。
感覺奇怪的不止她一個,謝臨安也渾身不自在。但瞬間就變成了貪念,像是一張網(wǎng)似的,將他包裹。
他張開五指,將人拽在自己胸前,倆人十指相握,他用另一只手去攬她的背,將人抱在懷里。
騰的一股火,燒的阿雪腦子發(fā)昏。
熟悉的清冽的香氣縈繞,因為他的體溫更加好聞,阿雪臉越來越燙,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奇怪起來。
交頸的倆人能清晰嗅到彼此的氣味,謝臨安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有什么東西隨之進入他的身體,將整個胸腔溢滿。
“我答應你。”他說。
迷糊的阿雪沒反應過來。“郎君,你說什么?”
“我答應你,初十回來見你。”
不是為了初十回來,是為了見你。
……
謝臨安走后,阿雪變得茶飯不思。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她總會不受控制的想起他。
阿雪沒讀過書,她覺得他長的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在她心里,謝臨安簡直就是完美的人,無一處不討人喜歡。
忙碌時候還好,閑暇時間,她就會用手撐著臉,另外一只手掰著指頭算日子。
快了,快回來了。
“阿姐,身體不舒服嗎?”
下學回來的盧石頭看見她趴在桌子上,還當她哪里不適,大步流星的過來,放下書袋擼起袖子就要背她。
“哎哎,放我下來,我沒事。”
盧石頭松開手小心翼翼的把阿雪放下,高大的少年撓頭,憨厚一笑。
“是累了吧?阿姐,不如明日我?guī)湍憧吹辏慊丶倚!?br />
石頭每天都會過來幫忙,確實分擔不少。
“明日學堂休沐?”
盧石頭不情不愿道:“不是。”
阿雪嗔怪:“那你看什么鋪子,好好讀書才是,行了,收拾一下我們回去,娘說今日有客人來家里。”
回去路上,盧石頭小聲和阿雪說不想讀書的事情,被阿雪訓斥一頓不敢說話了。
到家之后,盧大富從廚房里端菜,招呼姐弟快點洗手進廚房幫忙。
盧大富是前天回來的,在家里甚至只呆了一炷香的時間就殺回村子里,第二日晚上才回來,甕聲甕氣告訴焦紅杏,往后族里那些人不敢再胡來了。
有盧大富這個頂梁柱在家,所有人夜里睡覺都安生了。
“爹,今天到底是誰來啊?”
盧石頭進屋看了一眼,都六個菜了,有魚有肉,快和他們家年夜飯一樣奢侈了。
盧大富:“你娘沒告訴你?是嚴夫子。”
“啊?!”盧石頭大驚,手里的菜盤子差點沒端穩(wěn)。
天老爺,就不能給他時間喘息嗎?怎么哪哪都能看見嚴夫子!
煩人!
阿雪也驚訝:“怎么突然請他吃飯了?哦,我知道了,是為了感謝給石頭補進度吧。”
盧大富眼神有點閃爍,沒敢看向自家閨女,含糊其辭的應了。
倒數(shù)第二道菜上來的時候,嚴為之來了,手里拎著一壇子酒。
“聽聞伯父喜酒,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嚴為之說話文縐縐的,盧大富這等粗人其實不太愿意和文人打交道,說半天話也說不到點子上。不過既然對方有可能是未來女婿,盧大富就笑呵呵的應了,招呼他進屋上桌。
倆人落座,焦紅杏和阿雪還在廚房忙碌,盧石頭站在門口不進來,叫他過來坐,他哼哼兩聲,步履沉重的進來,在距離嚴為之最遠的地方坐下。
可是家里是圓桌,最后變成了和嚴為之面對面。
倆人面面相覷。
嚴為之笑笑,盧石頭皮笑肉不笑。
“菜來了,湯也好了。”母女端來東西,盧石頭趕忙起身去接,盧大富也走過來接過阿雪手中的湯盆。
只有嚴為之,一動不動。
君子遠庖廚。
他從來不會做這些,且他爹娘也不許。而且在他家中,都是他母親做這些家務活計,嚴為之不認為一個男人該幫忙。
所以當看見此情景,略顯詫異,不過很快壓了下去,開始聊天吃飯。
席間,盧大富倒了酒和嚴為之推杯換盞,表達謝意。嚴為之道:“石頭是學堂的一員,看顧他是某分內(nèi)之事。”
焦紅杏看他們一杯接一杯,便悄悄踩盧大富一下。
“那個,嚴夫子,你家中父母何時回來啊?”
嚴為之道:“大概農(nóng)忙結束就能回來,約莫六月份吧。”
六月,也成。
焦紅杏給嚴為之夾菜,越看越滿意,問了不少關于他家里的事情,嚴為之一一作答。
他到了這個年歲,自然洞悉焦紅杏的意圖,不免欣喜。可一抬頭,瞧見阿雪埋頭吃飯,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嚴為之如澆冷水。
是啊,她那時候與一個郎君舉止親密,恐怕不喜歡他。
再然后,嚴為之就沒那么熱絡了,焦紅杏也沒多想,宴席結束,賓主盡歡。
晚上盧大富熟睡,被焦紅杏叫起來。
“大富,你先別著急睡,你幫我分析分析倆孩子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怎么感覺阿雪對嚴為之……沒那么熱絡呢?
半睡半醒的盧大富摟過妻子,含糊道:“別想了,快點睡,明天再說。”
氣的焦紅杏捶了他一下,不痛不癢,盧大富沒一會就開始打鼾。
……
盧大富覺得閨女年歲不算大,可以多留一年,焦紅杏則是著急,生怕好的讓旁人家定下了。
“又不是搶菜,先到先得。”
盧大富不憂愁阿雪,現(xiàn)在最擔心兒子盧石頭。“一早起來去學堂又是不情不愿,我不在家的時候他也這樣嗎?”
“嗯,不過他就是念叨幾句,該去還是去的。”
“昨天我送嚴夫子的時候問了一嘴,他說咱們石頭比旁人入學晚,雖然能跟上,但效果沒那么好。”
嚴為之說話委婉,沒說盧石頭倒數(shù)第一。
每隔幾天就會有小考,每次盧石頭的卷子都不盡人意,嚴為之比他本人還要憂愁。
焦紅杏嘆氣:“昨夜石頭又讀書到半夜,我起夜時候去他房里,叫他趕緊熄燈睡覺。”
盧石頭揉著眼睛躺下就睡著了,焦紅杏坐在他床邊,心疼的看了他好一會。
當天,學堂又有小考,因著人少,沒多久就出結果,不出意外,盧石頭又是一個丁等。
甲乙丙丁,他甚至連丙都沒拿過。
晚上回去,盧大富將人訓斥一頓,盧石頭不服,梗著脖子道:“我都說了我不適合讀書,非要我去讀!”
一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人家雞和狗還不用勞累,他呢?天天學什么之乎者也,酸啾啾的東西,有什么用?
不如進山打獵打兩只山雞來的實在。
“混賬!”
盧大富是個脾氣急的,“家里都盼著你好,不惜花重金送你去讀書,你還委屈上了?”
盧石頭不服氣,爺倆對上了,阿雪早就去鋪子,家里只有焦紅杏,但她哪里能攔住人啊,盧石頭被他爹抓住,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打,打的哭天喊地。
“能不能好好讀書!”
隨著話音落下的,還有盧大富的鞋底子。
盧石頭屁股都要被打開花了,依然死鴨子嘴硬。
“我不會讀書!我只會打獵!”
“我讓你打獵,我先打你。”
啪啪又是幾下。
焦紅杏心疼孩子,兩只手去攔盧大富,堪堪將人拽住。“大富,大富你別打,再打下去要受傷的,我們有事好好說。”
在妻子溫聲細語之下,盧大富冷靜下來,松開禁錮的手,氣喘吁吁跌坐在凳子上。
盧石頭提著褲子,頭也不回的沖出家門,饒是焦紅杏在后面喊,他也沒回頭。
“小兔崽子,讓他跑,看他能跑哪去。”
“行了,這事不全怪石頭,也怪我們沒早點送他去啟蒙,如今都十三歲了才讀書,照著其他人落下一大截,都比不過人家八九歲的孩子,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豈止是不舒服,簡直是抬不起頭。
盧石頭以前總跟盧大富進山,玩伴不多,腦子直想的簡單。但讀書之后,他便懂得不少道理,越念書越覺得自己不適合這條路,既浪費錢又沒用。
但盧家人堅持,阿雪聽聞此事后去找了嚴為之,希望他能開導開導石頭。
“你莫要擔憂,今日我就找他聊上一聊,興許心胸開闊之后思緒有所轉變。”
可惜,盧石頭真如其名,一塊硬石頭,誰都說不通。
“阿姐,其實我甚至都不想去學堂了,但這個月束脩剛交完,咬牙也得過去念。”
這天回去路上,盧石頭對著親姐吐露心聲,他被打的不輕,兩天過去依舊疼,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阿雪不忍心了。
“石頭,你和我說實話,為什么就不想念書?”
第36章 第36章
“你為什么不想讀書?”
這個問題已經(jīng)有不下十個人問他了。
爹娘和阿姐,蓮花姐,嚴夫子,附近鄰居們,所有人都覺得能出錢供他讀書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就如此不懂事,不珍惜還離經(jīng)叛道。
盧石頭癟著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阿姐,連你也說我。”
阿雪伸手去摸了摸弟弟的頭,眼看著個頭就要超過她了。
“你小時候,只有這么大。”
阿雪伸出手比劃,小小的一個。
“爹娘有時候照看不過來,都是讓我看著你,”阿雪莞爾一笑,“轉眼你就這么高了,現(xiàn)在也有自己的主意。阿姐不是逼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如何想的。讀書是一條出路,將來就算當不了舉人,也能辦個私塾給小孩子開蒙,束脩錢不少,夠你養(yǎng)家糊口。”
看著盧石頭濃眉大眼,一臉的憨厚。阿雪頓了頓,轉了話風。
“就算沒考中舉人當個秀才也好,起碼也能識文斷句,到時候再學學怎么撥算盤,去給人家當賬房先生啊。石頭,你就坐在柜臺后撥弄算盤就成。”
每次路過酒樓看見算盤先生,阿雪都羨慕。不用經(jīng)歷風吹日曬,更不用擔心陰天下雨,酒樓還供一日三餐,還有錢拿,多好的差事啊。
盧石頭垂下腦袋,悶聲悶氣道:“可我不覺得好。”
“什么?你竟然不覺得好?那你說說,你心里的好活計是什么?總不能是打獵吧。”
盧石頭先點頭,隨后又搖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反正和讀書相比,我更喜歡去打獵。”
他說的不清楚,阿雪也猜不明白。身邊能勸的人都來勸過了,現(xiàn)在盧石頭依舊還在學堂,只是魂不守舍,嚴為之也沒辦法。
“石頭,你先好好讀書,或許,我能找到人幫你答疑解惑。”
盧石頭抬頭:“誰啊?”
阿雪眨眼,俏皮一笑:“秘密。”
數(shù)著手指頭盼星星盼月亮,總算來到初八這天,還有兩天就能見到謝臨安了。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幾日特別不對勁,來,和姐姐說說,你們倆……”蓮花兩只手只伸出食指,相碰撞又即刻分離,笑吟吟的看著阿雪,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看來你是陷進去了,我們的小阿雪啊,也有這么一天。”
倆人相識多年,幾乎無話不談,也曾見過不少小郎君們紅著臉來找阿雪,但無一例外,全都鎩羽而歸。
阿雪心思單純,有時候聽不懂暗示。那些郎君們只以為被婉拒,因此而放棄。
只有嚴為之,堅持天天來阿雪這買菜包子,興許就是執(zhí)念打動了阿雪。
“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蓮花頗為感慨。
阿雪笑了笑:“哪有。”
小娘子笑起來面若桃花,眉眼含情,分明是深陷情網(wǎng)的模樣。
“哎呀,知道我們阿雪臉皮薄,算了算了,你不說我就不問。咦,阿雪,你怎么又在揉面,剛才不是包了兩鍋嗎?”
阿雪的面板很大,此刻她兩只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明明那么細弱,可卻像是有無限力量似的,沒一會便將面團柔成光滑模樣。
“不是做饅頭,我想做面條。”
“要連面條一起賣了?那不成啊,阿雪,太累了,你只賣包子饅頭就夠了。”
“不是賣,我是……是想學做面條。光會做饅頭和包子,還未曾做過面條呢。”
蓮花笑了:“那簡單,我教你。”
在蓮花的指導下,阿雪進步飛速。她本就整日和面團打交道,上手自然更快。一碗面做出來,蓮花稱贊她聰明,阿雪卻不大滿意。
“蓮花,你能不能教我用一根面條做一碗面的方法?”
“一根面條?那可不容易啊。”蓮花攤手,“我不會,再說,非要一根做什么,又不是過生辰。”
阿雪心虛的低下腦袋。
還真是過生辰。
原本她不該記得謝臨安的生辰日子才是,但倆人曾經(jīng)做過多年鄰居,每次謝臨安的生辰,他娘都會給他煮一碗長壽面。阿雪想著他離開京城母親不在身邊,生辰恐怕也不一定過了,所以想送他一碗面當作賀禮。
當然,一碗面是不夠的,阿雪琢磨著再送點拿得出手的玩意兒。
可惜,第一步就失敗了。
阿雪不服氣,覺得自己和面打交道多年,還能做不出一根長面?
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
盧石頭下學之后,阿雪笑瞇瞇的看他:“弟弟,今天吃面。”
“好啊,我喜歡吃面。”
然后盧石頭眼睜睜看著阿雪端過來一盆面條。
“這些都是給你的,不著急,慢慢吃啊。”
盧石頭目瞪口呆。
“阿姐,你確定是喂我不是喂豬?”這么一大盆,得兩個他才能吃完啊。
沒辦法,誰讓阿雪做失敗了,又不能浪費糧食。
最后盧石頭實在吃不完了,剩下的用碗端著拿回去,被盧大富三兩口吃干凈。
可能是吃多了,盧石頭半夜去了趟茅房,第二天早上起來抓耳撓腮,脖子和臉上還有胳膊上全是紅腫的小包。
“忘了叫你爹熏草了,今天我去弄好,再給你們姐倆屋里掛上,免得夜里開窗睡覺蚊蟲擾人清夢。”
蚊子?
阿雪忽地靈光一閃。
她知道送謝臨安什么了。
……
“臨安,他們來了嗎?”
被阿雪念叨的謝臨安,正坐在衙署公事房里處理事務,趙友成像是一個竊賊一般,神秘兮兮的躲在他椅子后。
“你說呢?”
誰能想到今日一早得來的消息,說他二弟趙友玉已經(jīng)進城了,這么會估摸著摸索著就要進衙門抓他了!
原本宿醉的趙友成,立刻像是被灌了一缸醒酒湯似的,騰的一下從床上鯉魚打挺,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來尋謝臨安庇佑。
“臨安,我二弟一直都崇拜你,一會你可得幫我說兩句好話啊。”
趙家乃是武將世家,奈何趙友成不爭氣,文不成武不就,幸好底下的兄弟姐妹出挑,尤其是一母同胞的二弟,繼承了老爺子的劍法,年紀輕輕就參軍去了,一路爬上來。
雖然是他弟弟,可趙友成當真懼他。
“看心情。”謝臨安淡聲道。
趙友成哀嚎一聲,外頭的松石腳步匆忙。“郎君,來了。”
趙友成立刻就要往桌子底下躲,被謝臨安一把薅住領子。
“郎君,四郎也來了。”
“呦,那不是你們二房尋回來的私生子嗎?他一向謹小慎微,怎么還敢出京,不刻苦讀書了?”
謝臨安瞥了趙友成一眼,趙友成立刻打嘴。“瞧我,不是私生子,是流落在外的兒子。”
對謝康安,趙友成沒有什么好感,畢竟家里老爺子總將他掛在嘴邊,說什么,瞧人家謝康安,十歲才回侯府,但根基正長的好,埋頭苦讀,只用了一年時間就趕上同齡人的進度,現(xiàn)在更是京城里炙手可熱的郎君,出身好學問好,將來再有一門好婚事助力,不愁飛不起來。
趙友成哼了哼。
他二弟和謝康安走的近,所以他知道很多內(nèi)幕消息。比如謝康安每天只睡兩個時辰,什么頭懸梁錐刺股,他都試過,簡直是為了讀書不要命。
他怎么也來了?
說話的功夫,倆人已經(jīng)到了。
夏季炎熱房門敞開,二人一先一后跨步而入。打頭的是趙友玉,風塵仆仆,后頭跟著謝康安,一進來就立刻行禮。
“阿兄,趙郎君。”
趙友玉也和謝臨安打了招呼,然后一甩馬鞭,纏住要偷溜出去的趙友成,三兩下將人拿下,笑呵呵道:“謝郎君,我阿兄沒給你惹禍吧?”
這話說的,好像趙友成是什么頑皮孩子似的。
“趕路辛苦,先坐下歇息再說。”
趙友成附和:“對啊,阿玉,莫要抓為兄的后脖領子,成何體統(tǒng)?”
趙友玉松開手,招呼謝康安坐下,幾個人年紀相仿,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而且趙友玉最是崇拜謝臨安,在他看來,謝臨安放棄京城的繁花大夢,來到這等窮鄉(xiāng)僻壤,實乃大丈夫作為。
松石給他們上茶,他看見二房的謝康安總是偷看他們郎君。
其實以前在侯府的時候,松石就發(fā)現(xiàn)謝康安會這樣偷看,那也正常,整個謝氏一族就屬他們郎君最為耀眼,被族中小輩崇拜孺慕是常事。
可不知道為什么,松石總覺得謝康安的眼神怪怪的,具體怎么回事他也說不出,總覺得讓人不舒服。
“阿兄清瘦許多。”謝康安開口。
謝臨安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
謝康安垂眸不說話了。
倆人父親是親兄弟,同出一枝,因此面相上也有相似之處。
乍一看都是俊朗的年輕郎君,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謝康安完全按照謝臨安的方式說話走路,依然沒能學會他的瀟灑雍容。
那是天生的上位者生在骨子里的東西。
捏著茶盞的手收緊,謝康安照舊面帶微笑。
謝臨安也只是掃了他一眼,在京城里都不怎么說話,到了這更不會熱絡,謝臨安是眾星捧月中的月,在他身邊,謝康安只能被對方的耀眼覆蓋,成為微不足道的星星。
聊了幾句,謝臨安起身,趙友成趕忙拽住他的袖子,小聲央求:“臨安,救我!”
謝臨安眉梢微挑。
“你早晚都要回去。”
趙友成辯解:“那不也一樣啊,晚回去就能晚挨打,不成,你必須救我,對了,今日你要去東山縣,帶我一個!”
趙友玉揚著馬鞭,打算直接用其綁人。
趙友成躲,趙友玉追,兄弟倆鬧的雞飛狗跳。
謝臨安無奈的搖頭,整理好被抓皺的衣袖,大步離開。
所以,他沒看見謝康安聽見東山縣三個字時的異樣表情。
第37章 第37章
十歲之前,謝康安一直在東山鎮(zhèn)生活,和他娘相依為命。
因為沒有父親,所以他總是被附近的小孩子欺負,說他是野種,各種污言穢語。
那時候他們母子沒錢過的不好,謝康安比一般孩子長的瘦弱。直到——新搬來一戶人家,獵戶出身,家里頓頓都有肉,還會好心給他們送一碗。
第一次吃鄰居送來的烤兔肉時,謝康安哭了,才幾歲的孩子抱著娘大腿喊:“娘,我不要過窮日子了,我也要好好日子,我也要天天吃肉!”
溫柔的女人拍著他的背,重復那段說了千遍萬遍的話語。
“兒子,你要記著,只有你不停的努力站在所有人之上,才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幾歲的謝康安不懂,但哭哭啼啼的應下了。
大抵是孤兒寡母惹人心疼,焦紅杏總會多照顧他們,派五歲的阿雪去給他們家送東西吃。
每次謝康安都會偷偷躲在門后,看那個梳著雙鬢大眼睛的女童,覺得她長的可真好看。
日子一天天過,謝康安逐漸和阿雪熟悉起來,倆人便是最好的玩伴。不過他生的不夠高,竟然同阿雪一樣的個頭,明明他大了她三歲。
比他小的孩子,被家里嬌養(yǎng)著長大,她雙手叉腰,臉蛋圓滾滾,可愛的像是年畫娃娃。
“從今天開始,誰都不可以欺負他!”
在一次他又被小孩欺負后,阿雪擋在了他面前。自那之后,他的生活里處處都是圓臉小姑娘的影子。
要不是盧家人得照顧,娘倆可能都活不過冬日。
他娘親為了感謝對方的照顧,同時也是看阿雪聰明可愛,給他們定了婚事。
阿雪年歲小,天真懵懂:“什么是定親?”
那時候已經(jīng)九歲的謝康安轉過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也會下意識的護著她,有什么好東西也會和她分享,當時附近的孩子們還笑話,說他們娃娃親,就得從娃娃時候開始親。
“怎么親?”六歲的小姑娘外頭問。
謝康安惱火急了,第一次主動反抗,將那些孩子們打跑。
再后來,他被京城來的人帶走,倆人就再也沒見過面。
車輪滾滾,擾亂謝康安的思緒。他緩過神來,挑開窗簾,試圖從道路兩邊的景物中找到兒時的一些記憶。
可惜九年過去,物是人非,他全然不記得這是回家的路了。
“四郎,累了大可閉目養(yǎng)神,我阿兄說還要一個多時辰才會到。”
說話的是趙友玉,原本他奉命來捉趙友成的,但趙友成死活要跟著謝臨安,還游說道:“阿玉,你不是一直崇拜謝臨安嗎,難道你不想多了解他?”
趙友成這招耍的好,他再接再厲道:“而且眼看著就到臨安的生辰了,他是五月十五,你難道不想幫忙慶祝嗎?”
“我當然想!”趙友玉脫口而出。
在京城時候很少有機會和謝臨安如此相處,每次宴席侯府世子都是前呼后擁,趙友玉根本就沒機會同謝臨安交談。
如今……確實是個好機會。
“好,六天,我只給你六天時間,六天后不管如何,你必須同我回京。”
趙友成立刻應聲。
能拖六天是六天。
所以他們四個人,一起前往東山鎮(zhèn)。
眼看著進了鎮(zhèn)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頭的馬車突然停下。謝康安掀簾子看,見謝臨安從車里出來,似乎是有要事要辦的模樣。
馬車繼續(xù)前行,謝康安像是躲在陰暗處似的,偷窺著謝臨安的一舉一動。他看見謝臨安在一處商鋪前停下,有個芳華正好的小娘子走了出來,倆人舉止親密,一起進鋪子了。
看不清楚那女子的臉,但看身段應當是貌美的。
難道……謝康安呼吸急促起來,眼睛里隱隱透著興奮。
其實在侯府的日子不大好過,爵位落在了大房,他們只是仰人鼻息活著的二房罷了,更別提他還背著一個私生子的名分。
自卑和不甘涌現(xiàn),尤其是當與謝臨安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集在謝臨安身上,一切美好的詞語都可以夸贊,甚至連宮里太子都和他交好。
憑什么?
就憑他是侯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
謝康安很努力,短短一年就將他聰慧的名聲打了出去,原本以為自己會聲名鵲起,卻不想處處被謝臨安壓了一頭。
珠玉在前,他不管表現(xiàn)的再好,都無人問津,人們能記住的永遠是最耀眼的那顆寶石。
后來,謝康安就開始學謝臨安。
從穿衣打扮開始,到走路儀態(tài),所有能學的都要學一遍。慢慢的,有人開始注意到他,說侯府四郎是青年才俊,快要趕上他阿兄了呢。
每每這個時候,他既欣慰又痛苦。
他更加努力想要追上謝臨安,可沒辦法。對方好像老天爺?shù)男念^寶,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給予了他,像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玉。
可現(xiàn)在他看見了什么?
謝臨安竟然私會鄉(xiāng)野村婦?
白玉有了瑕,完美的人染了污點。
自以為發(fā)現(xiàn)天大秘密的謝康安放下簾子,暗自垂眸思忱,因著緊張和興奮,手心里冒了一層薄汗。
“你怎么了?”對面的趙友玉關切詢問,“我看你臉怎么這么紅,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謝康安隨便搪塞了過去。
到了地方,謝康安下車,斯斯文文整理褶皺的衣衫。
趙友成朝著這邊看了一眼,恍惚之間,好像看見謝臨安。
晃了晃腦袋,趙友成暗嘲自己年紀輕輕就老眼昏花。
不過他們?nèi)羰遣患毧矗麄兲眯值軞赓|確實像,看背影很容易認錯。
但四郎沒有大郎貴氣灑脫。
金堆玉砌長大的郎君,舉手投足盡顯侯府風范。
不過……有些人是看不出來的。
比如阿雪。
“感覺你好像瘦了。”倆人坐在鋪子里,現(xiàn)在正好不是人多的時候,阿雪便坐在他身側,一只手撐著臉頰。
“肯定沒好好吃飯吧。”
謝臨安今日穿著深青色的衣袍,寬肩窄腰,俊美清雋。不過落在阿雪的眼里,就是對方清貧,吃不起什么好東西。
“要不要吃個肉包子?鋪子里的肉餡都是我一早去買的,新鮮的豬肉讓攤主剁成臊子,回來后自己調(diào)味,保管鮮美好吃。”
說著她就要起身,謝臨安拽著她的手。
“喝水便好。”
阿雪嗯了一聲,低頭看他還沒松開。恰巧這時候有人來買饅頭,阿雪立刻掙脫,“哎,來了!”
柔軟的肌膚乍然脫離,手里便失了溫度,修長的手指好一會才蜷縮著收了回來。
深邃的眸子掃向小娘子的背影,她忙碌又快樂。
誠然,她剛開始接近他別有目的,或許是看中他的身份,也或許是看中他的面皮,就算二者都有之,不過現(xiàn)在,他并不在意。
人生在世需盡歡。
樂得其中,就是贏家。
沒一會,阿雪閑了下來,端過來肉菜包子各幾個,還招呼附近的飲子鋪送來兩碗涼爽的綠豆湯。
“吃點吧,邊吃邊說。”
謝臨安胃口一般,只吃了個菜包子,綠豆湯確實解暑,散了趕路的燥氣。
“為何執(zhí)意讓我初十回來?”
今日初九,明日才是初十。
阿雪抬頭,瞪圓了眼睛。
難道……他自己生辰都忘了?
阿雪張嘴想要吐出實情,但突然眼珠子一轉,覺得當成驚喜也未嘗不可。
“就是……就是我最近學做面條,想第一個讓你嘗。”
若是松石在這,肯定要皺成苦瓜臉。
就為了這么點小事勞煩他們郎君連夜趕路?
但謝臨安只是挑眉:“你家里人不曾吃過?”
“當然!你要當?shù)谝粋!”
那些都是做失敗的面,阿雪指做成功的面條。
她伸出食指,比劃了一個手指頭,身子前傾,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眼神堅定,強調(diào)第一個的重要性。
“獨一無二,全天下唯一的第一個。”
她說出這樣的話,在謝臨安看來無異于濃情表白。她此人就異于常人,表白超出常理也很正常。
怦怦如鼓的聲音響徹在耳朵里,花了許久他才知道,那是他的心跳聲。
謝臨安注視著她的眼睛,嗯了一聲。
“但要明天吃才行,今天就先吃包子吧。”
她越發(fā)的神神秘秘,謝臨安還真被勾起幾分好奇之心。
陪著她說了會兒話,謝臨安返回客棧。
趙友成不愿意和二弟呆著,就跑去謝臨安的房間里,像是小狗似的嗅了嗅。
“盧娘子給你吃的了?”
松石不滿。
他們郎君還用旁人給吃的?能吃對方的東西便已經(jīng)是恩賜了。
“想吃?”
謝臨安瞥過來,微微一笑道:“沒門。”
趙友成:……
“嘖,被情愛蒙蔽的男人啊,果然腦子不正常,臨安啊臨安,你也沒逃過去。我看啊,你真是栽在這了。”
謝臨安依舊笑,松石低垂腦袋不敢吭聲。
……
初十這日天色堪堪將亮的時候,翹首以盼的阿雪朝著一道人影抬手打招呼。
“郎君,在這!”
昨日她告訴謝臨安要早點來,她做面條給他當朝食。晚上回去才發(fā)覺不妥,畢竟她早起慣了,可他不見得能起來。
但他答應自己,應當能來的吧?阿雪不太確定。
眼見著謝臨安如約而至,阿雪欣喜的過來迎他。
時辰太早了,只有阿雪這間鋪子開著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阿雪抓著謝臨安的手帶他往里進,他則是看了看附近昏暗的街道,微微蹙眉。
太暗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獨自出來,著實不妥。
“郎君,你果然不會食言。來,你坐在這看著就好,對了,你還喜歡吃雞蛋嗎?”
記得小時候他特別喜歡吃,每次焦紅杏都會讓阿雪去給隔壁送一個。一個雞蛋而已,他能吃很久。
不過多年過去,也不知道他喜好變沒變。
“隨你。”
謝臨安方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她話里的“也”字,他不重口腹之欲,點頭應下。
阿雪做事認真麻利,因著前幾次失敗的次數(shù)多成功次數(shù)少,所以分外認真,專心致志。
一旁的謝臨安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不知為何,深深吸引著他。
過了會,小娘子將面團放在一旁醒發(fā)片刻,她伸手碰了下他的鼻尖。
“郎君,你這落東西了。”
俊美的郎君揚起眉梢,“難道不是你想抹花我的臉么?”
第38章 第38章
謝臨安是太子伴讀,總是在宮里呆著,因此交往的友人不多。但總有主動貼上來的,或者孺慕已久的,比如趙友玉。
趙家是武將世家,老國公不想讓兒子再上戰(zhàn)場,便讓大兒子從文,二兒子天賦異稟,還是從了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武將好像比文人低了一等似的。
有時候趙友玉想,大概是因為武將讀書少,那些文人墨客總是覺得他們無比粗魯。
趙友玉從不在意,認定自己行的端走的正,腰桿挺直。
不過,見到謝臨安時候還是心虛的。
謝臨安這三個字響徹京城,不止因為出色的容貌家世,更是因為他本人才學驚艷。
他們這些青年才俊年歲相仿,難免會拿在一起作比較,尤其是宮宴的時候,皇帝高興了便會讓他們玩些對對子或者解謎的小游戲。
所有人都躍躍欲試,認為這是出頭的好機會。
第一次見到謝臨安時,就是在一次宮宴上。
那年謝臨安十五歲,原本坐著喝酒并未參與游戲,不過皇帝欽點了他,他不得不加入。
謎題越來越難,出聲解謎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謝臨安。
后來他一人解了皇帝精心準備的所有謎題,且絲毫不費力,云淡風輕的模樣。
趙友玉驚嘆不已,宮宴結束之后想湊上去說話,但沒想到謝臨安隨太子走了。
再后來,謝臨安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趙友玉更加沒機會了。
所以這次是鮮有的接近崇拜之人的機會,趙友玉牢牢抓住,在鎮(zhèn)子上閑逛許久,總算買到了能拿出手的東西。
“這是什么?”
他自己出去,回門時被謝康安撞見。趙友玉笑笑,兩只手端著厚厚的一沓書道:“是要送給謝世子的生辰禮。”
跑了整個鎮(zhèn)子才淘到的孤本,趙友玉認真檢查過,保管是真跡。
謝康安笑容微妙,什么都沒說。
客棧里只有他們一撥客人,趙友玉又開了一間房,打算精心布置給謝臨安過生辰用。房門開著,謝康安緊隨而至,站在門口目光怔愣。
窮鄉(xiāng)僻壤之地的小房間,本該平平無奇,甚至在侯府里下人們住的都比這好。但是經(jīng)過裝飾之后,竟然風雅不少。
原本深色破舊的家具都搬了出去,墻體重新修整過,三面墻垂了梅蘭竹菊圖案的白紗,清風拂過,有種隱世之感。
屋里最中間擺放著一套桌椅,上頭放著茶具,靠近窗戶處擺放著矮柜,有兩株花盆精致的蘭花,旁邊燃著線香。
香氣清幽淡雅,正是謝臨安會喜歡的味道。
趙友玉將孤本小心翼翼的擺放好,過了會松石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古樸的木盒子,趙友玉接過來擺放好。
“這是我阿兄要送的,先擺在這。”
松石笑呵呵:“都是郎君喜歡的東西,您有心了。”
倆人繼續(xù)在房間里忙碌,松石清理地面,堂堂國公府的二郎趙友玉,則是拿著抹布,去擦拭桌子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
謝康安心中不是滋味。
酸澀的嫉妒如潮水涌現(xiàn),偏偏他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甚至還要笑著加入,幫忙收拾屋里。
“多謝康安。”
倆人熟絡,一起邊干活邊聊天。過了會趙友玉隨意問道:“哎,你是何時的生辰?”
相熟的郎君們都會互相道賀,趙友玉回憶了一會,發(fā)現(xiàn)好像沒聽說過謝康安辦過生辰宴。
正擦拭花瓶的謝康安手上一頓,抬起頭時溫和一笑道:“我不過生辰的,這個花瓶是擺放在這嗎?”
他不著痕跡的轉了話題。
趙友玉這才想起來他的身份。
當年謝康安被認回來還是謝臨安的父親侯爺幫忙,否則他身份定不下根本進不了侯府。
出身低微,行事小心謹慎的謝康安,興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不過生辰日的吧。
日頭初升,還在睡夢中的趙友成被他二弟拽了起來。
“哎哎,別拽我領子啊。”
趙友玉一身力氣,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抓著他阿兄的領子,直接將人從床上拽到了地上。
“穿上衣服趕緊過來幫忙。”
他隨手將衣服扔過來,直接兜住趙友成的腦袋,眼前一黑的趙友成氣的大喊:“沒大沒小,怎么對你阿兄啊?”
趙友玉抱著膀子,語氣平平:“老爺子說只要我把你抓回去就成,生……”
“生死勿論?不可能吧。”
好不容易從衣服里鉆出腦袋的趙友成縮了下脖子。
不過看老爺子打他的狠勁,非常有可能啊。
“老爺子說,把你腿打斷扛回去也成。”
“好啊你,還敢嚇唬你阿兄了,膽子肥了是不是。”
兄弟歡鬧的笑聲傳到隔壁房間,正在擦拭花瓣的謝康安失手將一片花揪了下來。悄悄抬頭,見松石沒注意這里,他將花瓣從窗戶扔了出去。
兄友弟恭只在別人家。
亦或者說是,從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
謝家大房只有謝臨安一個孩子,二房則是兒女無數(shù),他是謝家第四個男丁,因此被稱為四郎。也就是說,除了謝臨安這個堂哥外,他還有兩個親哥哥。
因為他的身份,兩個哥哥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也曾想過多和謝臨安這個堂哥親近做靠山,可惜,對方似乎并不喜歡他。
胡思亂想的時候,聽見腳步聲,趙家兩兄弟進屋了。趙友成瞧著已經(jīng)布置完美的房間一陣失語。
“這不是收拾好了嗎?非要我過來做甚?”
“你和謝世子相熟,幫忙看看弄成這樣他會不會喜歡,若是哪里不妥我再改,得盡快收拾好。”
趙友成忍俊不禁:“還有好幾天,急什么啊。”
剛說完,門口的松石探腦袋進來,急聲道:“郎君回來了。”
他們是秘密準備,暫時不能讓謝臨安知道,因此幾個人忙從房間里出來,關好門站在走廊里。
謝臨安出現(xiàn)在走廊另一端。
他穿著一身淺草色圓領衣袍,腰間系著青綠色的腰帶,身材頎長,玉樹臨風。
不過,和清晨出發(fā)時的欣喜表情不同,此刻他面色凝重,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臨安,怎么了?”趙友成率先開口。
謝臨安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他留下一句:“無事。”
轉身進入房間,砰的一聲關緊房門。
街上百姓流動,熱鬧喧囂,夏日的陽光穿過窗子照射進屋里,將凳子照的發(fā)暖。
謝臨安坐上去,卻不覺得熱。
他面色微冷,右手放在桌面上,握拳的手掌張開,一個被攥的發(fā)皺的香囊掉了出來。
是一個湖藍色的精致香囊,上面繡著如意紋,里頭則是用紗布裝著草藥,散發(fā)著陣陣微弱藥香。
謝臨安眼神沉沉的盯著香囊,回憶起一個時辰前發(fā)生的事情。
阿雪動作麻利,沒一會就煮好了面條,上面窩了一個雞蛋還有一把燙熟的青菜。
“嘗嘗。”她笑瞇瞇的端了過來。
謝臨安拿起筷子,挑起碗里的一根面,慢條斯理的品嘗著。
阿雪雙手撐著臉頰,“怎么樣,好吃嗎?”
“不錯。”
清湯寡水的面,本該不那么好吃才是。但謝臨安覺得美味,吃完面后漱口。
就在這時,阿雪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個香囊,彎腰過來,作勢就要給他系上。
世家子弟大多喜歡在腰上系玉佩等裝飾物,但謝臨安很少佩戴那些東西,一是不喜,二是嫌麻煩。畢竟之前出過有人拿玉佩來侯府,讓他負責的事情。
因此,他甚少佩戴這些東西,免得再出差池。
但阿雪低頭系香囊的時候,謝臨安坐著沒動。
他稍抬眼,便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小娘子臉上的細絨毛。興許是忙的熱了,她臉頰紅撲撲,此刻宛若熟透的水蜜桃。
“郎君,你腰帶系的太緊了,我穿不過去。”
謝臨安耳根子有點熱,他低聲道:“我自己來。”
“我來,今日是你生辰,吃完長壽面收禮物,生辰才是完整。”
阿雪忙著系香囊,沒注意到頭上的人面色微變。他思忱片刻道:“你從哪里知道我的生辰日?”
京城里不少小娘子專門等著他生辰這日送他東西,但這等小地方?jīng)]幾個人知道他的身份,或許是她打聽錯了也未可知。
阿雪回答的干脆:“我當然知道啊,你每年都是五月初十過啊。”
每年。
謝臨安捕捉到這個字眼。
腦子里忽地閃過之前她說的莫名其妙的話,他直覺不妙。但謝臨安沒表現(xiàn)出來,他性子便是如此,不動聲色的繼續(xù)和阿雪說話。
“那為何之前沒有告訴我?”
香囊快要系好了,阿雪熱的滿頭大汗。
“想給你驚喜啊,再說,你自己的生辰怎么都忘了,難道京城那邊的習俗不同,他們不過生辰的嗎?”
說完話,香囊也系好了。
阿雪小心的捋平,直起身子笑容滿面。“里面加了避蛇驅蟲的草藥,而且味道也好聞的。”
謝臨安神色淡淡,之后有客人上門,他就先行離開。
被女子捋平的香囊早就沒了體溫,皺巴巴的像是被人丟棄之物。
謝臨安垂眼看著它,片刻后叫來松石。
“郎君。”
“你去查一件事。”
第39章 第39章
每年謝臨安的生辰侯府都是異常熱鬧,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宛若過除夕似的喜慶。
今年謝臨安不在,但來自京城的禮物已經(jīng)到了,衙署那邊傳來消息,當天晚上禮單就到了松石手里。
“……靖安侯府三娘子送的未開的原石一對,禮部侍郎府上二郎送的寶劍一柄……”
光是其他人的賀禮就裝了滿滿一馬車,更別提侯府送來的東西了。
念完禮單,松石口干舌燥,遞過去給謝臨安看。
“不必,收好即可。”
“你還是這么不在乎身外之物,”趙友成最是敬佩謝臨安這一點,“難不成你私下里當和尚了?無欲無求。”
饒是他們都出身富貴見過不少世面,也覺得謝臨安收到的禮物多且貴重,隱隱有點羨慕。
“其他的就不提,太子殿下千里加急送你一筐嶺南荔枝,那可真是千金難求啊,你難道就不心癢著急嗎?”
荔枝剛到衙署,快馬送來也得天將亮時才能到。
趙友成忍不住咽口水,道:“今年的頭一茬荔枝,挑的都是最大最好的,若我還在京城,興許能分上一顆。”
宮里會賞賜給肱骨大臣們,但也只是一盤幾顆而已。哪里像謝臨安這般受寵,直接是一筐。
屋里還坐著趙友玉和謝康安,倆人俱是不言語。趙友玉是不知道說什么好,謝康安則是滿肚子的酸水,正往上翻涌,酸的他嗓子發(fā)痛說不出話來。
京城里權貴世家多如牛毛,像是侯府這等爵位也數(shù)不勝數(shù),但他們謝家格外不同,不止因為祖上蒙蔭,更多的是因為謝臨安這個天之驕子。
謝康安低頭看自己的鞋。
從京城走的匆忙因為沒帶衣裳行李,路上買了兩身穿著,自然普通挑不出特別。灰撲撲的鞋面與不遠處謝臨安干凈整潔的黑靴形成鮮明對比,陽光照射在對方的身上,將他整個人都鍍了一層光亮,而自己則像是老鼠一般藏在暗處。
命運當真不公。
如果他是從侯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就好了,謝康安相信他不會比謝臨安差。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謝康安就知道大房的堂哥過的好,他們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接觸卻不多,還不如這幾日相處時間長了解的多。都說謝家大郎如玉樹蘭芝,俊美無雙,是個溫潤如玉的郎君。
可這幾天接觸下來,謝康安覺得對方恐怕是目空一切。
若是他得了太子殿下的賞賜,非得立刻起碼回去迎接才是,而不是坐在這懶懶散散,不甚在意的模樣。
謝康安咽下酸楚,視線落在謝臨安的身上。
對方有所察覺看了過來,謝康安立刻調(diào)整表情露出笑意。謝臨安仿若隨便看了看,很快又繼續(xù)和趙友成說話去了。
謝康安不敢再看他,視線垂下,落在對方手上,忽地一怔。
謝臨安手背上也有一顆痣,不仔細瞧的話,簡直和他的一模一樣。
“都要到了,急什么。”身世注定謝臨安享受得天獨厚的一切,就連宮里御賜的荔枝都是常食之物,因此不甚在意的模樣。
趙友成搓了搓手:“那等到了多給我一點,這可是皇家貢品,專門給宮里送的,就算有錢也買不到!想想上次吃荔枝還是去年,嘖,甜!”
趙友成還在幻想多搶荔枝吃,那邊謝臨安毫不留情道:“做夢。”
趙友成:……
“那就少分點唄。”
只是沒想到,一顆都沒分到不說,連荔枝的影子都沒瞧見。
……
“這叫什么?郎君,我怎么都沒見過?”
他們這里靠北,夏日的果子只有櫻桃,剩下的則是要等秋日才能見到。阿雪第一次見到這種果子,約莫小孩拳頭大小,表皮紅綠有小凸起,拿起來沉甸甸的,聞著沒什么味道。
正是早晨剛過了朝食時辰,鋪子里沒什么人,桌邊放著一筐這種果子,阿雪拿起兩個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
“荔枝,嶺南特產(chǎn)。”
“送過來豈不是很久?”阿雪驚嘆,“我和爹娘進城都要四天呢。”
“還好。”
明明跑死了好幾匹快馬,但他說的云淡風輕。
“郎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阿雪拿起來又放下,心中有事惦念著,其他都要靠后。
……
自打上次被盧大富教訓了一頓之后,盧石頭明顯乖巧不少,但也只是表面看上去罷了。
他很確定自己不喜歡讀書,每日在學堂里像是丟了魂似的。也曾想過認真讀書,但他就是讀不進去。
早上從家里出來,路過阿雪的鋪子時,盧石頭像是往日那般走了進去。
“阿姐。”他垂著腦袋喊人,阿雪笑盈盈的過來,道:“石頭,看看誰來了。”
盧石頭這才抬起頭,發(fā)現(xiàn)里面座位上的人。
“大人?”他瞪大眼睛。
在那么一瞬,盧石頭眼睛里一改萎靡綻放出光芒。
不怪盧石頭如此,當時阿雪失蹤時候,盧石頭求助無門,是謝臨安帶著他找到人。從那時候開始,盧石頭就開始崇拜謝臨安了。
“大人,你怎么在這。”盧石頭三兩步走上去,說完話才想起來要行禮,動作生疏笨拙的彎腰。
謝臨安微微抬手,示意盧石頭坐在對面。盧石頭沒動,有點沒搞明白狀況。
阿雪拉著盧石頭讓其坐下,笑著道:“讓你坐就坐。”
十幾歲的小少年身高體壯,坐下之后快和站著的阿雪差不多了。方才還舉止粗放,這么會并攏雙腿正襟危坐,旁邊站著的阿雪忍俊不禁。
“書院在教什么?”
像是被夫子提問似的,盧石頭認認真真作答。謝臨安點了點頭,道:“小地方教的東西少,但應該會更加扎實,你先認真學,待過些日子請人教你。”
盧石頭以為是讓他們家再花錢請人,忙拒絕道:“不用了,我現(xiàn)在都學不進去,不能再花冤枉錢了。”
謝臨安揚眉,阿雪對著他無奈搖頭。
石頭來之前她就將實情與他說過,請他幫忙就是想勸石頭收心繼續(xù)念書,不要整日想著棄學。
“石頭念書晚,一直在追進度,所以不大愛念書。”阿雪解釋。
“不是,阿姐,我就是不愛念書。”
姐弟倆你來我往,謝臨安老神自在的坐在那,沒一會有人來買包子,阿雪去招待客人,盧石頭像是泄了氣的球。
“大人,你也是來勸我讀書的?”
“不是。”謝臨安聲音不輕不重,他眼睛深邃,好像一汪望不到底的泉水,“我是來幫你。”
盧石頭盯著他的眼睛,四周的聲音好像都慢慢消失,只看見謝臨安的薄唇一張一合。
“盧石頭,你可曾想過長大成人后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不急,慢慢想。是想讀書走仕途,還是想當小攤販,亦或者繼續(xù)學你父親當個獵戶?這些都是出路,但你可以遵從內(nèi)心,選擇一條路,將其打造成繁華錦繡的路。”
……
正是活潑好動年紀的盧石頭,從鋪子里走的時候面色嚴肅。他雙手握拳道:“阿姐,大人,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的!”
謝臨安告訴他,既然暫時沒考慮清楚以后做什么,那就先讀書。書念的多了,便知道以后走的路,到時候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盧石頭滿腔熱血,一改之前的頹靡,晨讀的時候扯著嗓子喊,嚴為之大喜,還當眾表揚了他。
另一邊,謝臨安從筐里撿出來一顆荔枝,修長的手指動作很快,剝開硬實的殼,片刻后,落在他掌心里一顆圓滾滾散發(fā)著奇異香甜氣味的果子。
晶瑩剔透,仿若一塊玉石。
阿雪目瞪口呆。
“原來是剝殼吃的。”
謝臨安道:“嘗嘗。”
他的意思是讓阿雪拿走,卻不想小娘子會錯了意,俯首過來,就著他的手張開去銜。
柔軟的唇肉劃過掌心,接觸的地方便帶了酥麻之感。
“好多汁水,好甜!”阿雪吃完一顆,吐出核。
謝臨安不動聲色,又剝了一顆,阿雪依舊探頭過來吃。
如此吃了幾顆后,阿雪才意識到他還一口沒動,便學著他剝殼,兩根手指捏著,喂到他嘴邊。
“很甜的。”
這些年謝臨安身邊近身侍候的只有松石一個,不曾有女子近身,也不曾有人敢這樣拿著食物,像是逗弄小狗似的,在他嘴邊晃。
“啊。”
阿雪低叫一聲,“郎君,你咬到我的手了。”
倆人并肩坐著,阿雪側身遞手過來,謝臨安咬著荔枝的同時,將她的食指也含住。
片刻后,他松開嘴,意味深長的看她。“很甜。”
“是吧,我也覺得甜。”
“嗯,荔枝也甜。”
直到謝臨安離開,阿雪才反應過來他說什么,騰的紅了臉。
……
下午時候謝臨安他們便啟程回衙署了,那邊有事需要他處理。正趕上阿雪最忙碌之時,便沒去送他。
快黃昏時候蓮花來了,阿雪給她拿了一碗荔枝。
“這叫荔枝?嶺南那邊的?”
蓮花也沒吃過,問她從哪來的,阿雪只說一個朋友送的。他們出身底層百姓,第一次聽說荔枝,自然不知道其珍貴。
“行,我拿家和爹娘一起吃。對了阿雪,你可知道……嚴夫子要定親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如此突然?何時的事?”
阿雪只是好奇,并沒有出現(xiàn)失望或者傷心的神色。蓮花覺得奇怪,“你不難過嗎?”
“不啊,我為什么難過。”
自然是因為你喜歡人家啊!
但蓮花沒說出來,心想或許是因為阿雪太過單純了,還搞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如此也好,免得嚴為之娶媳婦她難過。
“他爹娘昨晚回來的,聽說是做工的員外家有一小女,正值嫁齡,兩家就把親事定了,當天就折返回來告訴嚴夫子,應當快過禮了吧。”
蓮花接著道:“你說也奇怪,嚴夫子爹娘在那戶人家做活好幾個月了,怎么早不定,突然定下,感覺哪里怪怪的。”
阿雪不甚在意,“那有什么,可能才發(fā)現(xiàn)他們兒子是嚴夫子唄。蓮花,你過來嘗嘗我新調(diào)的餡料怎么樣。”
“哎,來了!”
第40章 第40章
“郎君,東西都登記在冊入庫了,這盒是侯爺和夫人送的。”
上好的檀木盒子,鎖扣部分甚至是金的,最中間包了一塊紅寶石。盒子拿出去都能賣上不少錢,可見里面的東西有多珍貴。
其他人的東西可以不看,父母雙親給的自然要過眼。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開鎖扣,啪嗒一聲盒子打開,深色絨布里躺著一塊祥云玉佩。
謝臨安拿在手里細細把玩,顏色通透質地溫潤,樣式……稍顯粗糙。
松石道:“侯爺和夫人一起選的料子,挑了最好的一塊,由侯爺親手打磨。夫人說,侯爺做了整整一個月呢!”
謝臨安是侯府大房期盼多年才得來的獨子,自然寵愛有加。
趙友成笑著道:“沒想到沉穩(wěn)內(nèi)斂的侯爺私下里竟然有此一面,臨安啊,我當真羨慕你了。”
侯爺領的是工部的職,素來鐵面無私,就算趙友成不在朝堂也有所耳聞,老爺子還說過,冷臉爹生出個和善兒子,說謝臨安溫和比他爹強多了。
謝臨安低頭,將玉佩掛在了身上,與香囊混在一處,竟也相得益彰。
屋里還坐著趙友玉和謝康安,倆人一個眼神清澈,一個若有所思。
其實到達東山鎮(zhèn)的第一天,謝康安便知道那個女子的身份了。
從松石那打探不到,但從趙友成這里很容易套到話,當聽見那女子叫盧雪時,謝康安腦子嗡的一聲。
“謝哥哥,你快來幫阿雪呀……謝哥哥,謝哥哥……”
九年過去了,本該忘的一干二凈,可午夜夢回時,總會想起兒時得到過的溫暖。
在人心浮躁表里不一的京城受委屈時,是支撐他的力量。
剛到侯府就被欺負,謝康安問他娘親,為何不回東山鎮(zhèn),他想阿雪妹妹了。
“兒子,娘告訴過你,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們剛來侯府根基不穩(wěn),如今你要做的唯一事情便是努力讀書。只有你自己強,別人才會高看一眼,明白嗎?”
十歲的謝康安不明白,但是照做了。后來想起鄰居那個雪團子的時候越來越少,再后來融入京城貴族圈子,他就徹底忘了貧時的一切。
退婚的事情謝康安也是之后才知道,娘問他如何想,謝康安張了張嘴,半響之后道:“全憑娘做主。”
“退就退了,普通人家也配不上我兒,待秋闈考中之后,自然有高門大戶的小娘子嫁給你。現(xiàn)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功讀書,明白嗎?”
“明白。”
陰差陽錯,盧雪現(xiàn)在和他堂哥走的近。不過賤民身份是夠不著侯府世子的,興許謝臨安只是看中她的容貌,玩玩罷了。
“去叫王捕頭進來。”
房門開著,方才王捕頭就走過來立在門外等待傳喚。
“大人,這是給您的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謝臨安折好。
“知府讓我配合他抓人。”
趙友成:“又有失蹤案?之前不是已經(jīng)抓到兇手了嗎?”
謝臨安道:“不是一人作案,應當是團伙,而且未能將其一網(wǎng)打盡。現(xiàn)在他們學聰明了,只挑偏僻地方的百姓下手,而且一次只抓一個人,避免引起注意。”
松石撇嘴,心想之前不讓他們郎君插手怕?lián)尮冢F(xiàn)在沒辦法了倒是想起他們了。
趙友成也覺得對方做事不地道。
“也就你無欲無求不在乎吧。”
辦的好了功勞是對方的,辦的不好,還得受牽連。
“免無辜百姓遭殃,好事一件。”
謝臨安不在意功績,他立刻吩咐下去,讓人跑各大州縣底下的小地方,警戒百姓萬分小心。
“還有,去查城里可有暗娼之地,若有,一網(wǎng)打盡。”
只有富裕之地才有花樓,謝臨安上任的乃是貧苦地方,自然沒有花大錢喝花酒的去處。不過窮有窮的玩法,有人就做這種皮肉生意,在家門口掛柳枝表示接客。
保不齊就有人販子拐了少女做傷天害理的買賣。
“是!”
謝臨安吩咐捕快做事的時候,趙友玉一直眼睛發(fā)亮的看他。
不愧是他孺慕已久的郎君,辦事條理清晰干凈利落。又聽他吩咐松石去找城里最好的夫子和武師傅,趙友玉覺得,他一定是想自己練武。
不過,請夫子做什么?謝臨安可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郎啊,這里會有人比他更厲害?
松石也不明白,但無條件的應下。
屋里,只有謝康安心如明鏡。
盧雪有個弟弟,叫什么他忘了。那天,他偷偷去她鋪子附近,看見他們姐弟在說話,旁邊還有個滿身書卷氣的男人。后來打聽得知,盧石頭在本地唯一的學堂讀書,不僅讀不好,還鬧出過事情。
謝臨安是給盧石頭找的文武師傅。
想到這,謝康安蹙眉。
如此的態(tài)度,倒不像是玩弄鄉(xiāng)野小娘子的樣子,難道謝臨安是認真的?
謝臨安不在意盧雪與他定過親?
還是,他就是喜歡這種刺激感?
越想,謝康安覺得這件事蹊蹺。不過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事,是完美無瑕謝臨安身上的污點。
垂下眸子的謝康安笑容猙獰。
或許,京城侯府眾人會給他答疑解惑。
……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夏日炎熱,蓮花握著蒲扇扇風,可還覺得心頭燥熱。
“哎,阿雪,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嚴夫子定親的事情?”
蓮花琢磨著嚴為之喜歡阿雪,或許會拒絕爹娘決定的親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應下了,說是六月過禮,年底就成親。
“不在意啊,對了,今早他來買包子時候說了莫名其妙的話。”
嚴為之眼睛發(fā)紅臉色蒼白,見到阿雪第一句便是:“某要定親了。”
阿雪一臉天真:“我知道啊,恭喜夫子。”
有什么好恭喜的,他一點都不想同旁人成親。
嚴為之據(jù)理力爭,他爹娘卻覺得是天賜姻緣,說什么也要讓他應下。
嚴為之拗不過,便說考慮一天,直接來阿雪面前,尋求一個答案。
可阿雪半點不在意的模樣,甚至笑盈盈的道:“等成親時候我會帶石頭去喝喜酒!”
小娘子笑容燦爛,好像比準新郎官還要高興。
嚴為之再也沒說一句話,默默拿著東西走了,留下一個失魂落魄的背影。
他上課教書時頻頻走神,索性這兩天以家中有事為由頭,給孩子們放了假。盧石頭高興的手舞足蹈,走起路來腳步輕盈仿若踩在云端。
“唉,其實我覺得嚴夫子算是良人,長相周正為人善良,還會讀書寫字,多好的夫婿人選啊!”
阿雪不覺得,“是嗎?他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蓮花看過來:“你是嫌他年紀大?”
阿雪如實說:“有點。”
不像是謝臨安,才十九,他們之間只差三歲。
“我覺得差三歲以內(nèi)最好,差多了不成。”
蓮花有不一樣的觀點:“我倒是覺得七歲以內(nèi)都可以,阿雪你年紀小不懂,年紀大一點會疼人呢!”
現(xiàn)在天氣熱了,怕包子放不住餿,阿雪都是一天做三次,這么會兒正是和晌午要用的面。她動作沒停,隨意的用手背蹭了下額頭的薄汗,說道:“歲數(shù)大長的老啊,感覺差四歲就已經(jīng)能看出不同了。”
附近有個賣酒水的鋪子,老板娘年輕貌美約莫三十出頭,她相公據(jù)說比她大四歲,瞧著卻像是大十歲似的。
阿雪可不想那樣,晚上睡覺不小心睜眼不會被嚇到嗎?
蓮花撐著臉頰:“嗐,你還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其實蓮花最近在相看一個郎君,比她大五歲,據(jù)說之前定下一門婚事,結果女方嫌貧愛富,和一個富商成了。蓮花其實有點不愿意,不過她娘說那位郎君家境還不錯,在城里開了一間飯館做營生,人長的也周正,安排過幾天見一面再說。
蓮花將這件事同阿雪說了。
“你要進城嗎?怎么不是他過來見你?”
蓮花甩了下帕子,道:“我娘說他的飯館生意好脫不開身,正好我們繡了一批精致帕子,作價太高賣不出去,想著進城沒準能賣上大價錢。”
一舉兩得的事情。
阿雪把面團規(guī)整好,用盆扣住,拍拍手上的面粉。
“蓮花,你怎么不考慮讀書人?”
蓮花:“你以為我不想啊,會讀書寫字的郎君多好啊,可他們會找小商販的女兒嗎?當然不會。”
“阿雪我跟你說,水往高處流人往高處走,不管男女都會向上爬,有些窮苦書生會找有錢人家的娘子,供他讀書進京趕考,哪里會找我們普通人。”
阿雪哦了一聲,腦子里在想,那謝臨安呢?
樣貌出眾會讀書寫字,現(xiàn)在還當了大官。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他身份的與眾不同。
他被侯府認回去后身份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早就不是窮苦潦倒的謝哥哥了。
不知為何,阿雪莫名有些忐忑。
當天晚上冥思苦想許久,寫下一封信,讓去城里的蓮花幫忙傳達。
蓮花好奇:“你什么時候和縣令爺認識了?”
“哎呀,你就幫我送一下。”阿雪含糊倆人的關系,因為她昨晚想到一件事。
她是在實行報仇計劃,那他呢?他如今金尊玉貴,會不會也是逢場作戲?
忐忑焦慮之后,阿雪決定寫信試探一番。
蓮花他們家租了富商家的馬車前往,天不亮就出發(fā),當天晚上城門關閉之前到。
天黑后,那封信就落在謝臨安的書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