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下一刻,惜棠著急忙慌地掙開了皇帝。
皇帝的手微微一攥緊,但最終還是松開了。
謝洵上前一步,擋在惜棠與皇帝之間。
皇帝沉甸甸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謝洵的身上。
或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謝洵以如此冒犯的姿態,去直視自己的兄長,這個天下至高無上的主人。
身旁侍奉的人,都手腳僵硬著,死死地低著頭。
周圍死寂的,只能聽見惜棠尚且不安的微微喘息聲。
那股騷動的欲望,再次不安分地爬上了謝澄的心頭。怒火與□□交匯于一處,在胸腔幽微地,永不停息地燃燒著。皇帝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把目光從謝洵臉上移開了。
他繼續先前的動作,大步邁出了門檻,沒有回頭。他的背影逐漸看不見了,惜棠緊緊抓住了謝洵的手,劫后余生般長長舒了口氣。
而當那口氣出來以后,便是一種不祥的,濃重的擔憂。
謝洵顯然也有和她一樣的想法。但他沒有露出絲毫憂色,只是把惜棠攬入懷中,輕輕地吻著她芬芳的烏發。門檻之外,初晨的日光更加炫目了。
長樂宮中,太后聽著底下人打聽來的消息,很是松了一口氣。
是她多慮了,七郎不似先帝,還不至于如此荒唐……尹太后撫著胸口,在心里嘲笑自己。正精神松懈著,又聽底下人道,“陛下御下有方,御前的人皆口風甚嚴,方才這些都是奴婢能打聽到的,只還有一事……”他猶豫了。
尹太后微微皺起眉頭,“什么事?你直說就是。”
來富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不知您還記不記得,約莫半個月前,諸侯王家眷都入宮來向您請安,臨淮王后也入宮來了,那日陛下也恰巧來探望您……”
“是有那么一點印象,”尹太后瞇著眼睛,“但那日皇帝早早的就走了,”望著來富越發不安的神情,尹太后不耐煩了,“究竟是什么事?”
“奴婢萬死!還請太后恕罪!”來富慌忙跪下,戰戰兢兢道,“那日陛下是是離開了,但還未走出長樂宮幾里,就又折返了,卻又不是回來見您x奴婢心里覺得奇怪,就去尋人細細探聽了一番,才知那時臨淮王后剛好與婆母一道進了長樂宮……”
尹太后臉色猛地一變。
“你是說,”尹太后的聲音遲疑著,“皇帝專門折返回來,就是為了瞧一眼沈氏?”
來富抖若篩糠,含含糊糊的,也不敢應,尹太后看他一眼就來氣!但顧念他辦事還算盡心,就沒有發作,只是一味地沉著臉。心里頭有個念頭堵著,尹太后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她深深呼吸了口氣,開口問道,“皇帝是回宮了嗎?”
“是。”宋媼道,“陛下一清早就離開了西園,擺駕回宮了。”
聽到西園二字,尹太后眉心就是一跳。“皇帝是與阿沁一同去的,他打小就和阿沁要好,阿沁一定知道什么。”尹太后自言自語了片刻,下定了決心,命令道,“去喚人把成安長公主叫來。”
宋媼遲疑著,“小翁主發了熱,殿下正在府中看顧著,怕是……”
“府中自有醫師,她有何不能進宮來?”尹太后沉著臉,“況且,千事萬事,能有皇帝的事重要?”
宋媼見狀,完全不敢多言了,聽令就退了下去。
成安長公主聽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母后這么急的叫她過來,一定是有什么緊要的事。可最近朝中也無甚大事,母后與七弟弟的關系也處的好,還能有什么要命的事?除非……成安長公主心中一突,怎么可能,母后完全沒理由知道……
抱著這樣的想法,成安長公主踏入了長信殿。正想著揚起個笑臉,親親熱熱地問候一句,但母后劈頭就問,“你昨日與你阿弟做什么去了?”
“您不是知道么,”長公主臉色微變,臉上仍是笑道,“我與陛下一同游獵去了。”
尹太后面色冷冷的,“還有呢?”
“午間有雨,我同陛下就去九弟弟的西園歇了一日。”成安長公主如常言笑道,“我知母后不喜九弟弟,但不至于連這都計較吧?”
聽了長女這般糊弄的言語,尹太后更是大怒。
“連我你都敢糊弄了!”尹太后氣怒道,“皇帝臨幸西園,究竟是因為下雨呢,還是因為看上了別人的王后?”
成安長公主臉色猛的一僵。
看她這個臉色,尹太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我就知道,”尹太后咬牙道,“郭氏的兒媳,同她一樣,都是不安分的……”
太后語氣中深切的恨意,讓成安長公主的心嚇得砰砰直跳。
“母后!”成安長公主驚叫道,“王太后歸王太后,可臨淮王后還什么都沒做過,您萬萬不可……”
成安長公主話還沒有說完,尹太后就打斷了她。
“什么都沒有做過?”尹太后嫌惡道,“她身為臣妻,既勾的七郎動了這樣的心思,就是天大的罪過!”
從王后這里入手不得,長公主只能換了個方向說。
“陛下只是一時情動,才有了這樣的念想,“成安長公主連忙道,”昨日女兒已經勸過陛下,陛下也不再作想了。”
“七郎是什么性子,哀家還不知道嗎?”尹太后冷笑道,“他既動了心思。豈有這般輕易放下的?還是得永絕后患,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才是!”
成安長公主臉色一白。
“母后,還請萬萬三思,”她顫著聲音道,“若如此做,臨淮王那頭,暫且不提,我們就說阿弟,這不是叫阿弟怨上了您嗎,還平白添上了一條人命,實在是大為不妥,您再好好想一想……”
尹太后盡管怒氣正熾,但仍舊留有理智。長女說的亦有道理,眼下七郎起意不久,正是情濃的時候,她若做的這般狠絕,會大大害了她與七郎的母子之情,實在是很不值得。
但尹太后心中那股氣,本就壓了十幾年了,現今一激上來,卻是怎么都壓不下!她冷著臉,心中閃過了無數毒辣的念頭。最終她只是深深呼吸了口氣,招手喚了宮人來。
尹太后忽然要見郭王太后,嚇的郭王太后驚惶恐懼不已。
好多年過去了,自從明帝去世以后,雖說在很多個公開的場合,太后不止一次的叫郭氏難堪,但私下兩人的見面,卻是一次都沒有。這其中的原因,郭氏心知肚明。
尹太后性格高傲,對明帝的一眾妾妃,從來都不屑一顧。因著明帝的遺愿,尹太后不會在大事上降罪于她,又對她憎惡無比,更是不愿私下見她了,今日怎的……
郭氏心中惴惴,一路跟隨宮人入了長樂宮,使了銀錢打聽,得知成安長公主方才見了太后,現下又離去了,只太后的長女,與她又有什么相干。郭王太后左想右想,都不明白,只能壯起膽子,走入長信殿了。
和往常一樣,郭氏深深跪伏著,朝尹太后行了大禮,卻始終不聽尹太后喚起。郭氏心有忐忑,盡管殿中很涼爽,冰冷的汗水還是一滴滴從她額見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郭氏的膝蓋早已一片酸痛。便是再遲鈍,郭氏也明白了,尹太后是在刻意刁難于她,難道,難道是洵兒犯了什么事?
郭氏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心里恐懼不已,只覺得膝間越發的疼痛了。
忽然的,郭氏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她偷偷抬起眼睛,一下就對上了尹太后嵌著金玉的青絲履,幾乎要碰上她的發髻了。郭太后心中羞恥著,忽然聽見尹太后輕嗤了聲,“淫/婦!”
這兩個飄忽忽的字,卻像巨石一般,冷冰冰地擊打在郭王太后的心頭。郭王太后全身一震,顧不得什么規矩了,猛地就抬起了頭,恰好對上尹太后微微翹著睫毛的,蔑然十足的眼睛。過去無數忍辱的歲月一下涌上腦中,郭王太后剎時如墜冰窟。
“即便您是太后,身份在我之上,”郭王太后喉頭發顫著,“也不能如此羞辱于人……”
“羞辱?”尹太后冷冷地笑了,“你自己做下的丑事,我指出來,這就是羞辱了?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多少也會有些知恥,卻不料還是這般寡廉鮮恥,不堪入目!”
郭王太后眼睛發紅,因著她的身份,她孀居有女的過往,無數洶涌的人言都就此淹沒過她。明帝雖然愛護她,但她還是不及他的權位,他的發妻。如今他離世了,這般的言語仍舊未有止息。郭氏心中有恨,有怨,一時顧不得別的了,張口就要頂回太后,卻不料太后下一句話,將她徹徹底底地釘在原地。
“你自己恬不知恥,倒也罷了!怎的日夜跟著你的兒媳,也學去了你這般不要顏面的品行?一味的矯揉作態,把皇帝的心思也勾了去!”
尹太后的言語含怒含恨,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郭氏聽在耳中,只覺得一瞬之間天旋地轉。“怎會,”她聲音都在發著抖,“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太后面色冰冷的,只是無比鄙薄地看著她。郭氏的臉。因為羞恥至極而一片通紅。她張著口,卻如何都說不出一句話。
“自己兒媳做下的丑事,如今卻做出個這副模樣,是想做什么?哀家真是瞧都不愿多瞧一眼!”太后的神情厭惡極了,“過幾日,哀家就下詔,令你們即刻回臨淮去,你們一家,都再不要出現在長安了!”
郭王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精氣神,只愣愣地跪在原地。尹太后嫌惡地后退了一步,“眼下時辰尚早,你就在這跪到未時吧!”尹太后最后看她一眼,“哀家沒有叫起,就絕不許起來!”
郭王太后呆呆的,一旁的宮人見狀,連忙上前攙扶著。讓郭王太后跪直了。尹太后余怒未消的哼了聲,在宋媼的伺候下,到寢殿去了。
說回西園那邊。
出了這樣的事,惜棠與謝洵都無心再玩了。略略收拾了下,就坐上馬車回了府。今日的天氣很好,惜棠瞧在眼里,心中卻感覺分外凄惶。她與謝洵緊密相擁著,聽見車夫長吁一聲,兩人手牽著手,下了馬車。
剛下馬車,還未站穩,又看見一列車隊在府前停下了,惜棠與謝洵都很熟悉,那是郭王太后的車乘。這大中午的,母親不用午膳,怎么還出門去了……謝洵心中正困惑,卻不料下一瞬,母親忽然踉蹌著下了車乘,朝他們二人走了來,迎面就給了惜棠一耳光!
謝洵反應過來,見母親還要再打,連忙上前制止她。當看見郭王太后通紅的眼睛時,謝洵一下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