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livehouse正式開始演出,天聊得差不多,大家聽著歌玩游戲喝酒,遲逢游戲運不錯,玩了快一小時吹牛,只喝了三四杯酒,她抬眼看向舞臺,隱隱有些期待下一首會是什么。
一個小時接連不斷的演出中,每到上一首歌的末尾,她都會開始緊張,等歌手報幕時,心跳又重重落下。
她似乎在執拗地通過他店里樂隊表演的歌單來尋找自己和他之間的關聯。
最先發現她心不在焉的是趙若,趙若剛輸完一次游戲,仰脖一口氣喝了一杯酒,拍了怕遲逢的背,“怎么了?有煩心事兒?”
遲逢搖頭,“沒什么。”
閆舒婷見他們倆正聊天,扯著嗓子喊:“聊什么呢,開始了。”
遲逢反應過來,急忙拿起骰子,匆促回趙若一句:“工作上的事,有點煩。”
從這一把開始,遲逢仿佛撞了霉運,連輸好幾局,她一口一杯喝得干脆。
江耀見狀,起了擋酒的心思,一時間,起哄聲不絕于耳。
遲逢手搭在沙發旁,只是笑笑,支起來撐著自己腦袋,視線始終沒往江耀那邊看,該她喝的一杯沒少。
江耀自討沒趣,也不在意,轉頭跟旁邊的女生聊天打鬧,仿佛剛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臺上換人表演,燈光明亮一瞬,遲逢往入口處掃了一眼。
光是一眼,她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往頭上涌。
靳越正往里走,身旁跟著的女生一身千金風打扮,身上那條裙子她刷到過,某知名一線少女品牌,價格令人咋舌,財力如此,妝容自是精致無比。
場上光線暗下來,演唱開始,女歌手戴著兔頭帽,揮手跟臺下的人互動,底下多得是抬起一只手搖晃的、快樂的人群。
遲逢卻想做個縮頭烏龜,她下意識攥緊自己身上的裙擺,想到自己臉上費力畫出來亂糟糟的妝容,有些無地自容。
那女生她再熟悉不過,她的高中同學,靳越的青梅竹馬,顧瑩。
即便光線極度昏暗,但進來那群人實在太過招搖,沒一會兒江耀便發現了他們。
江耀沖閆舒婷使眼色,“這兒的老板來了。”
“哪呢?”
江耀抬手,大拇指沖側邊一點,“個子最高那個。”
一桌子人好奇心都上來了,轉頭看過去。
幾個人正朝這邊走過來,莫名其妙與這個場合有些割裂感,視覺效果堪比豪門貴族浩蕩出街。
“我去,要不要那么帥,旁邊那個女生是他女朋友嗎?”
“看樣子是。”
“后面那兩個男生也不賴。”
遲逢掐著手指,收回視線,自顧自喝了兩口酒,再抬眼時,剛才那地方已經沒有人了。
江耀旁邊的女生攛掇他,“快,過去認識認識。”
“最好能把他們帶過來喝一杯。”
江耀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哥跟他以前倒是一個班的,但他不認識我。”
旁邊的女生挺遺憾地“哦”了聲,頻頻轉頭朝一個方向看過去,遲逢側目,看到離他們位置不遠的卡座里,幾人已經落座,遲逢掃了幾眼。
江宇、陳胤之,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女生。
曾經市重點里玩在一起的小圈子,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遲逢似乎從沒融入過他們,到現在,跟他們的關系也只余尷尬和別扭。
正發愣,便又聽見江耀死要面子地開口:“只不過,我可以試試去那邊打個招呼……”
女生眼睛亮了,“我能不能認識這號人物就靠你了。”
隨后,在大家的殷切注目下,江耀硬著頭皮,端著酒過去了。
他靠近,彎著腰,不知道笑著跟靳越說了什么,那邊坐著的幾人同時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遲逢避無可避,視線不期然撞上一道目光,她移開視線。
“我去,牛啊,全過來了?”
沒多久,幾人便全到了近前的位置。
江耀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么大面子。
他原本只想打著校友的旗號,打個招呼混臉熟,跟人家喝一杯就回來,沒成想江宇一聽他的名字,笑說:“多有緣分,你跟我一個姓,還是靳越他校友,這不得一起過去跟你們喝兩口?”
等人全部過來,他忙招呼人往中間坐,打算自己去側邊的空沙發上坐,沒成想,靳越倒徑直往側邊的沙發去了。
察覺身側有人坐下,遲逢始終垂著眼,視線范圍內,很有侵略性地闖進一雙2002r。
鞋子顯舊,鞋面蹭上些不明顯的污跡,他慣常有潔癖,要是以往,這鞋估計早就被他扔了。
現在可能年紀上來了些,沒那么吹毛求疵了。
閆舒婷家境不錯,雖然嘴上整天跑火車說想被超級富二代包養,但不管什么身份的人來,她都能收起玩笑時的諂媚,落落大方談笑風生,“學長好,沾學校的光敬你一杯,你要是喝開心了呢,能給我們這幾個校友免個酒錢,那也很不錯。”
氣氛變得輕松。
閆舒婷舉著酒杯的手越過趙若和遲逢,往遲逢左邊伸,去跟靳越碰杯。
遲逢在笑鬧聲中往后坐了坐。
輕輕一聲磕碰過后,閆舒婷收回手喝酒,眼前的另一個酒杯卻沒動。
遲逢抬眼,發現靳越正瞧著她,在視線對上的一瞬,他開了口:“用我給你免酒錢么?”
遲逢沒應聲,她頭腦一片空白,本想裝死裝到他們幾個離開,卻不想靳越會直接戳破她的偽裝。
不是沒想象過再遇見的場景,他家人在西臨,即便他畢業后就在國外定居,多少也會抽空回來看家人。
可沒想到的是,他會回來開店,他們會在他的店里遇見以及——
他會在她鵪鶉狀裝陌生人時,主動開口跟她說話。
這一舉動讓顧瑩神色不虞,直接點破:“遲逢,裝不認識有意思嗎?”
遲逢感覺周遭靜了一瞬,從透明人變成全場焦點,她不得不迎接數道目光。
探究的、看戲的、冷漠的……
趙若愣了下,碰了碰遲逢,“認識啊?”
陳胤之念書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忍到現在已經是難為他了,忙接話,“那豈止認識……”
“見過。”
“不熟。”
遲逢和靳越同時開口。
陳胤之樂了,瞧著靳越說:“是是是,你倆只是見過,太不熟了。”
顧瑩撩了下耳側的頭發,精致的美甲在燈光躍過來時閃得格外引人注目,她顯然是沖遲逢來的,一個一個拋出問題:“之前聽說你休學了,現在畢業了嗎?”
遲逢點頭,“畢業了。”
“現在是在電視臺?”
遲逢搖頭,“沒,在學校。”
這下,江宇他們幾個都挺好奇,高中畢業之后,他記得遲逢學的是新傳,“教傳媒?”
遲逢搖頭,“沒有。”
見她不想說,江宇也便不再問。
幾道目光在遲逢和靳越之間逡巡,剛剛攛掇江耀過去的女生見氣氛尷尬,急忙笑說:“哎呀,來了就是朋友,別管熟不熟的,一起玩兩把游戲嘛。”
顧瑩早已不悅,大小姐脾氣上來,偏過頭去說,“我不玩。”
話里話外都在催促大家走,沒成想,靳越沒理她,問:“玩什么?”
顧瑩臉色更差。
江耀開口:“小姐牌?”
靳越點頭,“行。”
遲逢再也待不下去,起身,“我不會玩,你們玩吧,我去下洗手間。”
閆舒婷好奇得要命,也起身跟過去,“我陪她,你們先來一輪,我倆待會兒來啊。”
剛逃離卡座,閆舒婷的問題就沒停過,“怎么回事啊?你認識他?你倆到底熟不熟?”
遲逢沒往洗手間的方向去,反而往岔路走,去了休息區。
弧形的三排座椅,最里頭有個醉得早已歪斜的中年男人,煲著電話粥,嘴里說著不堪入耳的話。
遲逢抱臂站著,眸子里沒什么情緒,深吸一口氣說:“前男友。”
閆舒婷嘴張成o型,臉上的表情精彩無比,“不夠意思啊你,連我和若若都瞞。”
遲逢勉強沖她笑笑,“當時狀態特別不好……”
閆舒婷拍她的背安慰,“沒怪你啊,我就說你怎么從來看不上誰,江耀對你有意思誰都看得出來,人家怎么示好你都當空氣,原來是因為有這種前男友……”
遲逢搖頭,“沒看不上,我只是不想談戀愛了。”
“人回國說不定就是為了你。”
“沒可能。”當初人是她狠心甩的,一點情面沒留。
靳越是驕傲無比的人,能耐著性子再跟她說話,都是因為教養良好。
閆舒婷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但今天顧瑩的狀態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對遲逢的敵意清清楚楚寫在眼里,“那怎么辦啊,那個顧瑩喜歡他吧?你夾在中間,多尷尬……”
遲逢點頭,“她是喜歡他,我沒事,小時候的事情了,都過去多久了,真的沒事。”
閆舒婷還想再說點什么,細高跟踩在地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遲逢和閆舒婷一起轉過頭去。
說曹操曹操到。
閆舒婷沖顧瑩尷尬一笑,“出來休息?”
“嗯,”她點頭,旋即轉頭看遲逢,“我有話跟你說。”
閆舒婷無奈,這是在趕人了。
于是拍了拍遲逢,留下句“你們聊”,轉身離開。
遲逢轉頭看向顧瑩,平靜道:“你要說什么?”
顧瑩下巴微抬,高高在上的姿態:“你不會以為靳越回來是為了你吧?”
遲逢無所謂地笑,“沒這么想過。”
“你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當初覺得他幫不上你,一腳踹開,現在后悔也沒用,他已經不是你能攀上的人了。”
“放心,沒想攀高枝。”
遲逢心底涌起一股燥,她早已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不以尖銳的一面示人。
可今天,酒意上頭,她心情差到極致,于是迎回顧瑩挑釁的目光,帶了點戲謔道:“那你得把他看緊點兒,爭取讓他——”
“早點喜歡上你。”
她知道顧瑩的要害是什么。
這一句,直接讓顧大小姐氣到臉色煞白。
緩了一秒,顧瑩挺無所謂地開了口:“就算不是我,也輪不到你。”
“他從來沒厭惡過什么人,也就你有這能耐。”
顧瑩說完,轉頭走了。
遲逢知道自己刻薄,經此一遭更不想回去了。
煙癮和雜亂無比的情緒像漲潮一樣翻涌上來,遲逢轉頭,看到旁邊的醉酒大哥掛了電話,半天打不開煙盒。
遲逢走過去,伸手,食指替他挑開煙盒。
大哥仰脖,迷蒙的眼睛看清她,笑著道謝,不忘給她勻一支。
她沒推脫,接起,借了個火之后,一個人去了安全通道。
安全門將livehouse的音樂聲隔絕了大半,像音響被蒙上層保鮮膜。
聲控燈一暗,遲逢就跺一下腳。
情緒有多雜亂不堪,她的動作就有多機械。
一支煙只吸了一口,靜靜夾在她指尖燃燒著。
等安全門被人推開,聲控燈恰好滅了,她反應很慢地抬頭。
燈隨著安全門砸上關合的聲音亮起來,她也借光看清了靳越的臉。
第一個念頭是,他很討厭煙味。
第二個念頭:在他對她的印象里,她并不會抽煙。
果真,有一瞬,他皺起了眉。
遲逢下意識想把煙藏起來,她的妝一定很難看,落荒而逃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抽煙的樣子,也一定很讓他討厭。
她甚至想把她自己整個人藏起來。
靳越只是沒什么情緒地瞧著她,說了句:“跟我不熟?”
是在點她剛才形容他們之間關系時說的話。
“你自己說的,見過,”她勉強扯出個笑,聲音很輕,“好久不見……還好嗎?”
腦子里卻在走神,在想顧瑩是不是跟他告狀了?
她和靳越只談了短短幾個月,顧瑩與他卻是多年陪伴的青梅竹馬。
甚至在他們分開的這幾年,兩人一起在國外也是一起念書、一起相處。
遲逢雖然嘴硬,但并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是不是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現如今,顧瑩在他心里的地位又到底是什么。
念頭一轉,又在想,剛剛那個不認識的女生是誰,看起來跟他關系不錯,是新的曖昧對象?
他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回去,這里不安全,你朋友在找你。”
遲逢有些執拗地瞧著他,忍了又忍,沒忍住,捏著煙的手緊緊掐著,問他:“我朋友找我,你沒找嗎?”
“找你沒別的意思。”他的聲音很淡,眼神里似乎帶著些許嘲弄,“我開的店,怕出事。”
話里話外:沒擔心你,翻篇了。
遲逢渾身的力道似乎都卸了,抓住救命稻草般,吸了一口煙,才發覺這煙很苦。
呼出去時,四散的煙霧撞上他胸口,再散得更徹底,她視線低垂,盯著他的鞋,問:“沒別的意思,那為什么——”
遲逢在昏昧中,抬眼去看他眼睛,刺回去,“過去那么久了,還穿著我送你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