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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如果

    祁祚突然出現,隨意壓力驟減。

    葉則看著在各自戰場殺伐的兩架機甲。三四十只星獸,他殺了大半,依然剩下十幾只那么多。就是這些星獸,在幾分鐘之前還讓他陷入悲痛的絕望,現在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根本無法靠近星船周圍半步。

    他一身是傷,因為失血過多,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轉。心中強撐著的一口氣稍稍放下之后,超出負荷的身體開始接管一切。葉則膝蓋一軟,單膝跪地,橫刀深深插入被鮮血浸透的泥土之中,負擔住他全部的重量。

    他艱難地回頭去看,看到了趴在星船窗戶上的乘客由悲到喜,喜極而泣的臉,他低頭,背后就是兩具連面目都模糊不清的殘缺尸體。剛剛死去不超過二十分鐘的尸體,血肉依然是柔軟的。

    葉則心中突兀浮現一個念頭,如果在他們能源耗盡之后讓他們躲進星船,他一個人,能夠阻攔星獸二十分鐘,能夠等到援兵到來嗎?他們……能夠活下來嗎?

    問題浮現的下一秒,葉則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如果。

    他們不可能提前知道會有援兵到來,康袁和許雙鑫也絕不可能逃到星船里面,讓他獨自迎戰。葉則突然就笑了,像是終于做出了某個不可動搖的重要決定之后,充滿了釋然的笑。

    隨意無意間側眸看到了單膝跪地的葉則,這位聯大主力隊的隊長的狀態看起來糟糕透頂,他也正直直地看著她。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通紅充血,糊得都是血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奇怪的淺笑。

    隨意疑惑皺眉,不禁開始懷疑葉則受的傷是不是比看起來還要嚴重。是傷到腦袋了?還是精神力損傷?

    想到這,她殺星獸的動作不由得更加兇殘了起來。

    鷲鳥星獸的數量遠多于地上,它們的尖嘯更是隨時都有可能吸引來新的星獸。隨意一劍斬掉一只星獸的爪子,有心快些結束戰斗后去幫祁祚減輕壓力。眼見著地面上的十幾星獸即將被清理干凈,隨意看向天空戰場。

    這一看,隨意心中一沉。遠處的天空中,正有數個黑點朝著這個方向飛來。

    空中,祁祚占據高空,看得更多。不止空中有黑點飛來,荒原上,也有數個黑點在奔襲。

    他算了算時間,神色間并無擔心,笑道:“也該到了。”

    隨意解決掉最后一只星獸,不等她駕駛搖光去支援祁祚,這時,那些速度很快的黑點已經在搖光的視野范圍內展露出完整面目,赫然是一架架機甲。

    隨意目光一掃,七架,都是輕型機甲。其中有五架,隨意能認出它們的名字,這五架之中,又要數一架粉藍色的機甲,她最為印象深刻。畢竟打過架,可不是記憶深刻嗎。

    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地面傳來的顫動感。

    那七架輕型機甲率先到達,一進入各自的射程范圍,立刻各出手段一陣狂轟濫炸。血雨紛紛,鷲鳥星獸的尸體撲朔朔跌落,當血霧散去,羲和周圍驟然一空。

    沒一會兒,最后幾只星獸也被清剿干凈,祁祚駕駛著羲和落地,落在了搖光的對面。

    一架通體如星芒月華般冷然的銀白,一架流溢著陽光一般的鉑金輝光。機身上噴濺的血跡,則更顯出了戰爭兵器的兇悍煞氣。兩架窮極力與美的機甲面對面站立,駕駛艙幾乎同時打開。

    隨意看到祁祚,戰斗時冷凝漠然的眉眼不自覺地一松,微微帶笑。

    祁祚則抿著唇看她,表情嚴肅,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直看得隨意愣在原地,忘記了從搖光上下去,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說些什么。

    他這個神情,不像是重逢,倒像是……生氣了?

    隨意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她苦苦沉思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余光中人影一閃。

    隨意吃驚,屈膝欲攻擊,還好看清了那雙金燦燦的眼眸,她及時剎住,張開手臂。

    人是接住了,可她正站在駕駛艙邊緣,被這么撲過來,腳下一滑,重心不穩,兩個人齊齊跌進了搖光的駕駛艙里面。

    砰!艙門被一只手順勢關上。

    此時,地上的震動感越來越劇烈,像是有大批部隊在急行軍。不過可惜,逼近的不是軍方支援部隊,而是十幾架機甲。

    林姝駕駛著巨闕,憑借訓練星球上溜螞蟻星獸練出來的身法,好好的一架重型機甲,硬生生跑在最前面,將一眾中型重型機甲甩在了身后。她一馬當先翻過星獸尸體堆成的低矮圍墻,先是左右打量一圈堪稱慘烈的現場,排除危險后,跳出駕駛艙,收起了巨闕。

    一眾輕型機甲單兵早在她到來之前就落地收起了機甲,能源有限,大家都在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損耗。于是,當后方的機甲隊伍陸陸續續到達之后,整個場中,只剩下一架銀藍色的高大機甲安靜聳立著,一動不動。

    林姝不明情況,等了一會兒,結果一直等到人都齊了,也沒看見隨意出來。她一瞬間聯想到隨意之前幾次精神力事故,想到她可能在駕駛艙里昏迷了之后,林姝等不住了。

    她著急地拽過剛落地的安如晦,指著搖光,急切道:“安師傅,你能不能從外面打開機甲艙門?隨意還在里面!”

    安如晦不知道前情,被她著急含糊的話一帶,還以為搖光出現了什么故障,門打不開了,把隨意困在了里面。他神情頓時變得嚴肅,掏出工具箱就往搖光的駕駛艙位置爬,語氣中卻有些疑惑:“機身上也沒有明顯損傷的痕跡,駕駛艙門怎么會出現問題……”

    洛心妍在下面站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雙手環胸,涼涼道:“林姝,我奉勸你,最好不要現在去打擾他們。”

    林姝跟她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積怨已久,但是論起什么深仇大恨,倒也算不上,單純互相看對方不爽罷了。

    林姝看向這位廣寒星的洛家大小姐,很好,依然是一副高傲的姿態。她張開嘴欲回懟,身旁,正準備強拆艙門的安如晦卻收起了工具箱,慢吞吞從搖光身上原路爬下去了。

    林姝顧不上和洛心妍打嘴炮了,忙喊道:“安師傅?!”

    安師傅沖她比了個“耶”的手勢,無奈道:“你沒注意到,她說的是他們嗎?打擾別人談戀愛,會倒霉的。”

    林姝看著他豎起來的兩根手指,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篤定要往這個方向來,跑得最快的某個人,悟了。

    洛心妍看見她突然沉默,冷哼一聲“不識好人心”,轉頭走了。

    換作平時,林姝早就炸毛了,可這回,她沉默了幾秒鐘之后,看向搖光的目光變得詭異起來。

    安如晦還有事要做,打算留她一個人在這里慢慢思考人生。他轉身欲走,剛邁開步子,就聽到林姝若有所得地喃喃:“這算不算是一種很新的野外play?還是機甲play?嘶……Alpha被深層標記真的不會痛死嗎……”

    安如晦愣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這些話里藏著的意思后,腳下一個趔趄,猛地轉頭看著一臉糾結,苦思冥想的某個老司機。他耳根泛紅,小跑著逃離了這里。

    載客星船受損嚴重,到處都是需要機甲師的地方,林衍正在找人,迎面就看到自家隊伍里的天才機甲師紅著臉,左右搖頭,像是想把什么東西從腦海里甩出去。

    向來醉心機甲無心情愛的安師傅想到漂亮的搖光,實在是眼饞。他原本還打算問問隨意,能不能讓他看一下搖光駕駛艙內的結構布局。可是現在,只要一想起林姝的話,作為一個孤寡至今的純情機甲師,他總覺得要進入搖光駕駛艙的話,突然哪哪都不對勁兒了起來。

    林衍:“你這是……受什么刺激了?”

    安如晦看著林衍,就想到了林姝,繼而眼神怨念地盯著他,苦惱道:“……我不干凈了。”

    林衍:嗯???

    *

    實際上,搖光駕駛艙內,遠沒有林姝想的那么車轱轆滿天飛。

    隨意接住了祁祚,摔倒前,她精神力瞬間釋放出來,織成網狀,在她后腦勺著地前攔了一下。在最下面,挨著地面的地方,祁祚也用精神力鋪開一張墊子。

    隨意察覺到身下的墊子,干脆撤回了自己的精神力,順勢抱著祁祚跌在柔軟的墊子上。

    下一刻,環在脖頸上的手臂收緊,Omega溫熱的肌膚貼在頸后,隨意身體一麻,不動聲色地輕輕倒吸一口涼氣,隨后,唇上一軟。

    兩道呼吸交錯糾纏,駕駛艙內,甜蜜絲滑的酒香愈演愈烈。

    Alpha低垂眼睫,看著身上壓著的Omega緊閉的、輕顫的濃密睫羽,攬著人腰身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氣,掌心穩穩托在他勁瘦柔韌的腰側,一施力,懷中人顫抖嗚咽的同時,上下顛倒。

    情之所至,祁祚微微側頭,露出了柔軟細膩的頸后,蹙著眉,眸中洇著難耐的濕氣。

    隨意只稍微一停頓,舔過蠢蠢欲動的尖尖犬齒,俯身,攫取住甜蜜的源頭。

    ……

    久別重逢的一個臨時標記結束,兩個人都有些缺氧,低低的喘息在密閉的空間內回響。

    隨意翻身而下,側躺著,連帶著祁祚也側身和她躺在一起。她看著小太陽濕紅的眼尾,親了親他,抬手,給他順毛。感受著順滑的發絲在手指間穿梭的細膩觸感,語帶饜足:“剛才怎么不開心?”

    祁祚不明所以,懶洋洋道:“嗯?”

    隨意戳戳他的唇角:“剛才看你一笑不笑的,很生氣的樣子。”

    祁祚不好意思說他是因為終于見到她,一時心情激動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來,這才板起臉的。他蹭蹭Alpha的臉頰,像是無理取鬧,又像是在撒嬌,試圖蒙混過關:“我不笑就是在生氣?難道我平時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兇惡?”

    隨意認真想了下祁祚不笑的樣子,銀發金眸的聯邦之星,周身自帶的矜貴高傲氣場,實在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她認可道:“確實有一點。不過沒關系,嚇不到我。”

    祁祚顧不上酸軟的身體,騰地坐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她,故作冷臉,兇巴巴道:“那看來是我還不夠兇。”

    隨意看著他,他看著隨意,兩個人對視幾秒,突然一起笑出了聲。

    長達一個多月的分離、集訓意外、被傳送到陌生星球幾經廝殺……連日來的陰霾都在此刻瓦解。就算理智一直在強調對方的強大,告訴自己不會出事,但是感情這種東西向來不講道理。除非親眼確定,否則永遠無法心安。

    這種被感情影響到理智的感覺,隨意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喜歡,可事實是,此時此刻,她才終于有了一種身處于現實世界的真實感。

    笑聲漸歇,兩個人收拾好心情,交換起彼此的經歷。

    隨意一直是獨自一人行動,從訓練開始,到被傳送到這里,不是在趕路就是在和星獸廝殺。當說到她循著直覺的指引向東北方向直行,路過這里救下葉則的時候,隨意停頓了一下,說:“如果一開始就不和星獸糾纏,我可以更早一點到達。”

    從她的神情和語氣里都聽不出諸如愧疚、悔恨、自責之類的情緒,她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但是剛剛標記完,信息素和精神力彼此完美交融,使得祁祚可以清晰感知到她波瀾不驚之下所有的細微情緒。AO之間的聯系有時候真的很神奇,同處一顆星球,即使遠隔千里,也能感應到彼此的精神力存在。現在,祁祚嗅著微微發澀的酒香,他明白,隨意其實是難過的。

    葉則護在身后的那兩具殘缺尸體,面容已然難辨。可是從他們身上依稀可辯別出的校服款式、手中至死不曾松開的武器上,也能猜測出一二慘痛真相。

    隨意的情緒或許不濃烈,但她無疑,也有所觸動。

    祁祚安靜地看著緩緩坐起身的少女,她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無悲無喜。

    祁祚認識隨意的時間或許沒有林姝早,卻也不晚。從隨意初到聯邦,再到現在,親密關系的建立,讓他能夠更加直接地感受到她的變化。

    祁祚牽起她的手,沉聲道:“戰場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隨意一愣。

    祁祚沒有說安慰的話,轉而講起他最近的經歷來:“我和你的情況不太一樣。訓練結束前三天,我和國軍的周飛白遇上,他想和我打一場。訓練任務已經完成,訓練也快結束了,我想了下,他能一入學就被國軍選入主力隊,肯定有過人之處,就應下了他的挑戰。結果打到一半,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陣陌生的精神力波動。”

    “等我回過神,連帶著周圍看熱鬧的幾個人,都被傳送到了這顆星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當時下意識用精神力反擊的緣故,我和何學長、周飛白、洛心妍、晏爍、楚川山他們五個人沒有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我們分析了當下的情形之后決定一起行動,先找到其他被傳送過來的同學再說。”

    聽到這里,隨意剛才那點微妙的傷感情緒徹底消散,饒是她,也不禁多問了一遍:“你一直和其它軍校的主力隊員在一起?”

    祁祚:“湊熱鬧這種事,是聯邦公民的一大愛好,無關年紀和身份。”

    隨意從頭開始數,何學長,只能是聯大主力隊的輕型單兵何解學長,再加上國軍的周飛白,二軍的楚川山,應天府的洛心妍和晏爍。

    嘶。這配置。

    西塞羅是偏科大戶,盛產重型單兵,之前派出三個重型兩個中型單兵參戰的事也不是沒干過。他們這屆有了新指揮,隊伍中卻依然沒有配置輕型單兵。

    應天府也偏科,據說是因為他們覺得重型機甲太笨重,不夠優雅,所以盛產輕、中型單兵和指揮。不過應天府往年的隊伍配置還是很平衡的,這一次突然革新,選擇留下兩個輕型單兵,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用意……

    這么算起來,祁祚和周飛白約個架,結果把上屆聯賽排名前四軍校的主力隊輕型單兵集齊了,而且他們還沒被這離奇的傳送給打亂,一起行動。

    隨意:……這就是歐皇的世界嗎?她長見識了。

    隨意注意到了一個關鍵點,敏銳道:“你是在和周飛白對戰的時候被傳送到這里的?”

    周飛白,這個人隨意認識。ss級輕型機甲單兵,國軍的主力隊隊員。這次集訓以主力隊身份參加的大一軍校生一共有三個,西塞羅的風晚晚,ss級指揮,應天府的姬青,sss級近戰單兵,以及周飛白。

    這三個人里,風晚晚是指揮,西塞羅缺指揮這事兒人盡皆知,她被選入主力隊很合理,不具有參考性。姬青成為主力隊隊員也不讓人意外。應天府向來重視家世,他出身廣寒星頂級世家,自身又是sss級,怕是還沒等入學就被定下了主力隊員的位置。

    如此看下來,ss級,也沒聽說有什么顯赫出身的周飛白,在默默無聞的同時,又顯得格外神秘,讓其它軍校的人都想要探知他的實力。隨意對他的了解僅限于林衍之前打包發給她的資料。祁祚正好在跟他對戰的時候被傳送,這么巧合的事情,讓她不由得立刻戒備了起來。

    “不是他。”祁祚明白她話中的懷疑,剛開始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懷疑過對方。

    隨意聽到他篤定的口吻,沒有追問,等待著祁祚的解釋。

    祁祚說:“我們幾個人結伴行動,普通星獸完全構不成威脅,再加上輕型機甲速度快,擅長搜尋,陸續發現了一些同伴。除此之外,第三天,我們意外遇上了一位集訓教官。教官們是在執行緊急支援任務的過程中被傳送到這里來的,這次事故的范圍涉及到整個欲望星域,背后情況遠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復雜。”

    “周飛白是國防軍事大學的學生,國軍內涉密的研究項目眾多,對學生履歷的審核最嚴格。周家是首都星本地的普通科研家庭,他的父母都在研究院工作,這件事涉及范圍太大,他們沒有這個能力。一路上我也在留意他的反應,基本上可以確定,不是他。”

    “而且,”祁祚猶疑片刻,最終還是選擇告訴隨意,“我當時感覺到的那股精神力的頻率很奇怪,總覺得,不太像是人類的精神力……”

    第122章 搜尋

    不像是人類的精神力。

    隨意在心中默念著祁祚的猜測,袖中匕首從暗袋中滑出,她無意識摩沙著匕首柄尾的機關樞紐,蹙眉思索。

    某種儀器?空間亂流?特殊能量體?還是說,是某種星獸?

    祁祚也因為這個問題有些煩惱。

    這次事故太嚴重,他只是心中有這么一個模模糊糊的感覺。連他自己都半信半疑,不太確定。而且只是精神力頻率不像是人類的話,可能性太多,現在有一些研究室內的特殊儀器也可以模擬出許多非人類物種的精神力波動。

    這種程度的事件軍方肯定會派遣專業人士過來,他擔心會產生誤導,于是一直沒有和其他人說過。

    兩個人思索了一會兒,發現已知的信息太少,他們連這顆星球的坐標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援兵什么時候才能找到他們。這么一想,眼下需要在意的問題簡直多不勝數。

    最終,還是祁祚及時打住,說:“我們還是先出去吧,看看葉學長怎么樣了。為什么會被傳送過來這種麻煩事,還是留給專業人員去頭疼吧。”

    隨意收回匕首,想到葉則之前的狀態,點頭,不再耽擱時間。

    從搖光的駕駛艙中躍下去,隨意將搖光收回,目光一掃,就發現星獸尸體壘成的圍墻又高了幾分。

    周圍,正在搬動龐大血腥的星獸尸體的乘客們嚇了一跳。可當他們看到隨意和祁祚,神色瞬間變得激動起來,感激的道謝聲如潮水般涌來,幾乎將兩個人淹沒。

    隨意沒見過這種陣仗,抓著祁祚的手都緊了些。下一秒,一個三頭身的小女孩朝著她搖搖晃晃跑了過來,啪唧,抱住了她的腿。

    隨意:救命!!!

    她全身僵硬看向祁祚,祁祚卻樂得見她無措麻爪的樣子,笑吟吟看熱鬧。

    小女孩仰著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隨意,宣誓一般,脆生生道:“等我長大,我也要開超級帥氣的機甲!和姐姐的機甲一樣帥!”

    她看看祁祚,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娶一個最漂亮的哥哥!”

    隨意低頭看著小女孩的眼睛,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冷酷道:“不可能。我的搖光是最帥的!沒有和它一樣帥的機甲了,放棄吧。”

    她繼續道:“后面一個也不可能,因為最漂亮的已經是我的人了。”

    小女孩嘴一癟。這個大姐姐怎么和動畫片里的不一樣?她難道不應該鼓勵她,然后等她長大了以后,就會成為新的動畫片主角嗎?

    祁祚聽得樂不可支,蹲下身,和一臉委屈的小女孩視線平齊。他掏出一包糖,打開包裝袋,小姑娘眼睛瞬間一亮。

    祁祚笑著逗她:“想吃嗎?”

    小女孩猶猶豫豫地,最后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吃,給姐姐吃。”

    祁祚一愣,看了看周圍眼巴巴看著這邊卻不敢靠近的孩子,取出幾顆糖果,然后把剩下的糖果連同包裝袋一起放到小女孩手中,揉了揉她的腦袋:“姐姐有別的獎勵,糖果是給勇敢的小朋友的獎勵。”

    小女孩眼圈立刻就紅了,但她沒哭。可能是祁祚的神情太柔和,她有些憋不住了,小手緊緊攥著糖袋,聲音中帶著忍耐的泣聲:“我、我很勇敢的,可是、可是我想回家了嗚……”

    祁祚抱了抱她,聲音很溫柔,漂亮的金色眼睛彎著,像是陽光下流淌的蜂蜜:“會的,很快就會回家了。你很勇敢,其他小朋友也很勇敢。過去和他們一起分享糖果,然后告訴他們,不要害怕,我們很快就會回家的,好不好?”

    小女孩哽咽著打了個小小的哭嗝,揉揉眼睛,點點頭:“嗯!”

    她揮揮手,攥著糖果跑向不遠處局促的母親。隨意能看到那個面容憂傷憔悴的女人,在女兒轉身跑向她的時候,霎時藏起了所有的不安,蹲下身,向小女孩張開了懷抱。

    她抱住女兒,母女兩個輕聲說了些什么,她松開手,向這邊投來感激的目光,那個小女孩則脫離了母親的懷抱,走向了旁邊盯著她手中糖果咽口水的孩子們。

    人類的韌性無關乎年紀大小,某些時候,孩子可能更加的頑強而具有韌性,因為他們的想法單純,不會去設想一系列糟糕的結果,也更加容易被滿足。對于這些飽受星獸和死亡威脅的小朋友而言,一顆糖果,一個承諾,就足以安撫他們敏感緊繃搖搖欲墜的神經,讓他們重新煥發生機。

    祁祚剝開一顆糖果的糖紙,塞進隨意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顆,然后牽起她的手:“這里交給他們就好,我們先去星船里看葉學長。有些事情可以做,總比坐著傷感要好。”

    這些乘客負責收拾戰后殘局,搬運星獸尸體,留下可以食用的部分,堆圍墻,處處都有人在忙碌。而在整個場地中,隨意目光一掃,就能看到分散在各個方向的軍校生們。他們一邊幫忙給乘客搭把手,一邊也在暗中警戒,為了保護這些乘客的安全。

    糖果在口中滾動一圈,甜蜜的奶香彌漫,隨意看向祁祚裝糖的口袋:“奶糖?”

    可她看祁祚拿給那個小女孩的糖果包裝袋上,分明寫得是水果口味夾心糖。

    祁祚含著顆草莓味的糖果,甜得他微微皺眉,聲音含糊地應道:“嗯哼,給你的特殊獎勵,唯一一顆奶糖。嘶——這草莓味的怎么這么甜?”

    隨意聽著他嘎吱嘎吱把嘴里的硬糖咬碎吞掉,看著他一點都不像是在享受的表情,有些想不通。她說話時的尾音中帶著淺淺的愉悅,整個人的狀態都很輕松:“不喜歡吃甜的還隨身帶著糖?你很喜歡小孩子?”她想到祁祚和小女孩蹲在一起毫無違和感的畫面,語氣不由得更加柔和。

    祁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用空著的那只手在裝糖的口袋里掏了掏,握著拳,將拳頭放進她左邊的衣服口袋里,再拿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空空如也。他拖長了聲調:“我不喜歡,但是有人愛吃,比如說……某個跟小朋友都要炫耀自己的機甲最帥的幼稚Alpha?”

    隨意愣住,摸摸口袋,低頭一看,口袋里除了幾顆不同口味的水果糖,還有兩個獨立包裝的她常吃的奶油口味小曲奇。

    回過神,奶糖的甜味好似擴散到身體的每一處,甜得人牙疼。她笑著,將兩人牽在一起的手放到自己的右邊口袋里,坦然承認:“很甜。我很喜歡。”

    反正又沒有哪條法律規定Alpha就不能喜歡吃甜食了。隨意坦坦蕩蕩。

    她就喜歡甜食,而且尤其喜歡吃奶油蛋糕。

    祁祚哼了一聲,轉過頭不看她,耳尖卻悄悄泛紅。

    走進星船內部,兩人和林姝迎面撞上。

    林姝算算時間,看向隨意,驚疑不定:“你們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

    隨意:?

    三人面面相覷,有秒懂的,有后知后覺到不對勁的,也有滿頭問號的,于是,星船主要通道上,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之中。

    好在,一道低啞的聲音從林姝的背后響起,打破了這份沉默。

    楊教官看著杵在那的三個人:“在這站著干什么呢?算了,你們來的正好,先跟上,和你們交代些事兒。”

    楊教官身后還跟著幾個軍校生,隨意看過去,都是不同軍校的主力隊隊員。有來自四大軍校的,也有其他排名靠后一些的軍校的。四大軍校中,隨意發現,他們聯大是會合人數最多的,然后就是西塞羅。再之后,其他軍校基本上只有一兩個人在這里。

    一群人向星船駕駛室走去,隨意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葉則。她偏頭,低聲向林姝詢問道:“葉學長他怎么樣了?”

    “在醫療艙里躺著,外傷幾個小時就能好,麻煩的是精神力透支。具體什么時候能醒過來還得看恢復情況,不過你放心,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林姝說得保守。

    精神力透支的影響可大可小,普通的客運星船上也不會配備價格高昂的精神力修復藥劑,只能靠葉則自己恢復。隨意倒是還有幾支作用于精神力的藥劑,但她本身情況就特殊,那些特調的藥劑她也不敢讓葉則亂試。

    歸根到底,想要真正的破局,還是得盡快離開這顆星球。

    星船最前面的駕駛室里,星船長和僅有的兩個機甲師都在里面,正努力修理因為迫降而受損的主要操作臺。楊教官跟星船長,一個退役多年的老兵,一個現役軍人,互相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兩個人打過招呼,不用楊教官多言,星船長放下手,主動道:“星船損毀嚴重,短時間內修不好,不能起飛。”

    楊教官問:“預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修好?”

    星船長搖搖頭:“不是時間的問題。操作臺和引擎部分的核心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人手不足,修復材料也不夠,沒辦法。”

    楊教官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麻煩您把所有人都叫進來吧,讓那些學生都到這里來集合。”

    星船長深深看了他身后的軍校生們一眼,看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終究沒有說什么,只應聲:“行。”

    沒過多久,原先正在外面和乘客一起勞動的軍校生們陸續到齊,楊教官站在操作臺前,身后是一塊塊黑漆漆的屏幕,屏幕上倒映著那些年輕的臉龐。

    楊教官用審視的目光依次看過他們每一個人,半晌,表情嚴肅道:“眼下的情況,我想你們應該也有所了解了。這不是集訓訓練,而是真正的戰爭,一場敵人未知,我方支援力量同樣未知的戰爭。”

    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沒有恐懼和慌張,也沒有初次接觸到這種大場面的興奮激動。數日來的廝殺,以及親眼目睹一條條鮮活生命流逝的過程,早已磨滅了他們身上的幼稚青澀。

    楊教官看著他們不復往日活潑的樣子,心底有些唏噓,但他沒有表現出來,繼續說道:“集訓基地收到了赫爾墨斯星申請支援的訊息,到我所屬的第二批人員出發為止,半個月內,共有三艘大型、五艘中型客運星船,以及三十六艘私人小型星船在進入‘欲望星域’后離奇失蹤失聯,涉及普通公民近五千人。”

    “情況緊急,赫爾墨斯星駐軍已經向軍部上級申請支援。軍校生失蹤,集訓基地也會發出警報,援軍肯定已經在路上。問題在于,這顆星球的坐標未知,無法連接星網,所有通訊頻道全部失效,等待援軍確定我們的位置不知道還需要多久。”

    “集訓在你們被傳送過來的那一刻就宣布終止,接下來,我將以遠征軍第四軍團現役軍人的身份,對你們,也就是在場所有在讀的集訓軍校生,進行戰時緊急征調。這次征調非強制性,作為學生,你們有權利拒絕。現在,拒絕接受征調的站到我的左手邊。”

    楊教官話音剛落,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聲和腳步聲響起。他看著瞬間空出來的左邊,再看看人擠人,緊貼著站在他右手邊的軍校生們,忍不住,笑了。

    見他笑,有性格活躍的軍校生揚聲喊道:“教官,您就別鋪墊了,我們能做些什么,您直說,我們受得住!”

    楊教官笑著搖搖頭,重新嚴肅了表情:“首先,機甲師和指揮,全部留守星船。機甲師繼續修理星船,不能起飛,那就加固船身,要能夠抵御星獸的突然襲擊。指揮則隨時留意乘客情緒,安撫普通人,尤其要防備他們在壓力情況下做出自我傷害或者傷害他人的極端行為。”

    “單兵,則分為兩組。一組,和我一起,離開星船進行搜尋工作,另一組,留守星船保護乘客。”楊教官的目光掠過表情各異的機甲單兵們,“外出搜尋的人數不需要太多,但是綜合實力必須足夠優秀,不止是戰斗力,還有逃跑和應變能力,都必須優秀。最重要的,是記路和分辨方向的能力。沒有導航、沒有探測雷達、沒有聯絡設備,在這種情況下,你們不僅要注意搜尋其他乘客和你們的同學的蹤跡,還要在自保的前提下,能夠把人安全帶回來。”

    “我相信你們有判斷自己實力的能力。這里是戰場,不是你們攀比高低的地方。最適合的位置,才能減少無謂的犧牲,才能將你們的實力完全發揮。”他說,“有要毛遂自薦的,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站到我的左手邊。”

    這次,楊教官話音落下之后,在場的軍校生們不再像上一次那么整齊劃一地行動。有人躊躇,有人猶豫,也有人毫不遲疑地大步走出,站定在空蕩蕩的另一邊。

    隨意看著第一時間走出的兩個人,當看清是誰之后,并不感到吃驚。

    應天府主力隊員,洛心妍,晏爍,兩個ss級輕型機甲單兵。仿佛不甘心慢了他們一步一樣,西塞羅在場的主力隊和替補隊,加起來一共五個人,齊刷刷站了過去。再接著,國軍、聯大、二軍……

    上屆聯賽總排名在前十的軍校,但凡是在場的主力隊或是替補隊的隊員,都站到了左邊。其中,只有隨意、祁祚還有林姝這三個人是例外。

    可是看到他們站在左邊,不管是楊教官,還是即將留守星船的那一部分軍校生,都沒有人有異議。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們的實力足以勝任這項危險的搜救任務。

    楊教官在心中默算著人數,等沒有人再站出來,他冷硬嚴肅的面容柔和下來,沉聲道:“很好。負責留守星船的這些同學們,我為你們感到驕傲。請務必銘記,你們的身后,是上百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民眾,他們的生命全部交托在你們的身上。這份責任很重,原本不該由現在的你們承擔,但特殊時期特殊使命,告訴我,你們能不能擔得起這項艱巨的任務?”

    一眾軍校生,雖然嘴上不說,可是看著對面站著的那些頂級軍校出來的“天才”們,心中難免還是會有些酸澀和不甘。但聽了楊教官的話,他們肩膀上陡然一重,心里卻猛地一輕。是啊,他們的身后,可是有好幾百條生命要守護呢。

    想到這,他們齊聲大吼出聲:“能!!!”

    楊教官滿意地點點頭,轉向站在角落里,顯得孤零零的三個機甲師和指揮,食指一點:“我外出搜尋不在這里的時候,遇到星獸襲擊,你們暫時聽林衍指揮。林衍,你有什么拿不準的,可以和星船長交流,他是老兵,論指揮不如你,論實戰經驗,你們這些小家伙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作為全場唯一的指揮,還是sss級指揮,林衍對自己又要安撫群眾情緒又要指揮防御這件事早有心理準備。不能身兼多職的指揮不是一名優秀的指揮。他輕松說服自己,接下了這個重任。

    楊教官不愧是現役的遠征軍軍人,針對所有留守星船的軍校生,他將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一一交代清楚,條理清晰,簡短可行。話里話外,完全是要把這里建設成一個戰略根據地的意思。

    交代完,他將一個空間鈕交給林衍:“里面有營養液和大量的軍用壓縮能源,以及一些熱武器。如何使用它們,我就全權交給你了,指揮官。”

    這個空間鈕是一個圓形徽章的形狀,上面刻有集訓基地的圖標。和物資匱乏的軍校生們不同,楊教官是在執行支援任務的路上被傳送過來的,他們身上裝備齊全。而且考慮到是搜尋救援任務,除了標準的裝備之外,每位教官身上還帶著裝有應急物資的空間鈕。

    可以說,這么一枚小小的空間鈕,足以大幅度改善他們面對星獸的劣勢處境,提高所有人的生存率。

    林衍抿唇,鄭重地向他行了個軍禮,接過那個空間鈕。

    將留守星船的部分安排好,楊教官揮揮手,讓新鮮出爐的林指揮把人都領走。人一走,星船主控駕駛艙內變得空蕩,只剩下了十幾個即將執行外出搜救任務的軍校生。

    楊教官左看右看,最后確認般詢問道:“都想好了?等下分完隊可就真的不能后悔了。”

    沒人吭聲,用沉默堅定的眼神來表達對于教官反復詢問的回答。

    “行,”楊教官說,“接下來分組。我看看,該給你們怎么分……”

    說到這,楊教官卡殼住,看著站了一溜排的輕型機甲單兵,開始頭疼。顯然,他也知道單兵內部比例嚴重失衡的原因所在,眼神復雜地瞅著祁祚和周飛白。

    祁祚貼著隨意,裝作沒看見。兩人親密且自然,之間和諧的氣氛讓人根本無從插足,仿佛和旁邊的各位孤寡單兵們有壁。

    正好站在祁祚另一邊的周飛白:……

    他面無表情,默不作聲地離他們遠了點。

    楊教官點了下人數,不算他,一共十七個人。他不懷疑這群單兵的天賦和潛力,但是發揮天賦的前提是活下去,作為教官,他得對他們的生命負責,所以分組就格外需要慎重。

    楊教官糾結半晌,最后拍案定論:“五人一組,分成四組。等會兒分配好補給之后,東西南北各選一個方向出發。第一次搜救任務的時間是七天,也就是說不管有沒有搜尋到幸存者,最晚,也要在第七天傍晚之前回來,匯報一次情況。”

    軍校生們對楊教官的安排沒意見,他們更好奇的是,教官準備撈誰過來湊夠四組隊伍。等了會兒,沒聽見楊教官喊人,倒是聽見他開始念名字分組。

    前三組的成員一一落定,到第四組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后剩下的隨意和祁祚身上。楊教官招手:“你們兩個跟我一起行動,組成第四組。”

    教官是遠征軍現役軍人,實力不容置疑,隨意兩人的戰斗力也有目共睹。這么一看,倒是完美填補了人數少的影響。

    分完隊伍,又分配好各隊補給物資,做足一切能夠做的準備之后,楊教官最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他們當天下午就離開星船所在,向著各自選擇的方向出發。

    *

    荒原上的景色是毫無變化的荒涼蕭索,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又像是剛剛死去的亡者,身體中所有的生機都在流逝、消亡,只留下慘白的白骨,終歸于荒原。

    楊教官的機甲是一架重型機甲,三人成行,機甲配置倒是很均衡。他們要去的方向是正西方向,祁祚駕駛羲和在空中,飛行在隊伍的最前方,探查情況。地上,隨意和楊教官則駕駛著各自的機甲稍稍落后一步,跟隨著他指引的方向前進。

    這顆星球實在是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選擇的這個方向上當真沒有幸存者,還是祁祚的好運buff消失,一路上,他們星獸沒少殺,間或還會被小型星獸潮追得逃命,卻唯獨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類。

    不管是集訓的教官和軍校生,還是那么多乘客,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行至第四天傍晚,三人在一塊大石頭旁停下。

    視線盡頭,紫色的暮色迷離凄艷。

    內部通訊頻道暫時還不能使用,對外公放的語音卻不受這些影響。楊教官的聲音從機甲的外放音響中傳出:“停一停,就到這里。今晚休息一晚,明天開始返程,沿途再看看有沒有收獲。”

    隨意和祁祚自然沒有意見。

    安全起見,他們這四天來,夜間休息的時候也不會離開機甲。三人輪流值班警戒,一個人保持清醒,另外兩個人就休息。總之,處處都要小心。尤其是晚上,夜色為荒原籠罩上一層詭秘陰森的色彩,風吹草動,枯草沙沙作響,總讓人疑心漆黑的草叢陰影中會不會潛藏著什么可怖的星獸。風中,也總是傳來像極了白骨相撞的詭異聲音。

    楊教官看著那煙紫色的暮色,不知道是不是灰黃色的荒原看久了,他總感覺比起前兩天,那紫色好像變得更加艷麗。

    將這個疑點暫時放起來,楊教官開口:“還是按照之前的順序,你們先休息,我守前半夜,你們兩個守后半夜。”

    說是三人輪流守夜,但是楊教官強制要求兩人一起守后半夜,也不規定前后的輪替時間。什么時候換班,全看他什么時候喊人。

    出發后的第一個夜晚,隨意一覺睡醒,睜開眼看了下時間,發現已經是早上四點多。后面幾天也是,如果不是她醒得早,楊教官怕不是都得等天快亮了才會把他們兩個喊起來“守夜”。

    隨意和祁祚早有默契,也不和楊教官爭前半夜。定個鬧鐘,準時醒過來和教官交接就是。

    閉上眼睛之前,隨意看到地平線上,最后一縷煙紫色在迅速合上的黑色幕布中掙扎。黑與紫宛如兩條毒蛇般糾纏,詭秘的氣息彌漫。她輕輕一眨眼,再次看去,不過須臾的時間,暮色已經被吞噬殆盡。

    荒原的夜降臨。

    隨意睡眠一向很淺,也不怎么做夢。今晚入眠之后,她卻無端有些疲倦的困意。在這種困意中,她越睡越深,意識也越來越沉,仿佛被什么東西拽著,拽入黑沉的夢鄉……

    就在即將入夢的時候,超sss級的精神力突然一動,好似被觸發到了某個警覺的機關,隨意猛地睜開眼,強行脫離了那種意識混沌不清的處境。

    隨著她眼睛睜開,光線涌入,晃得她下意識瞇眸。她略眨了眨眼,以適應這驟然清醒的意識和驟然明亮的視野。

    正好一陣微風吹過,拂過裸露在外的皮膚,帶著陣陣涼意。被這冷風一吹,隨意最后一絲混沌也不剩下。她眼眸倏忽轉冷,手腕轉動,反握住匕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整個人如同一把拉滿了的弓箭,蓄勢待發。

    “唔——”

    身旁響起一聲低低的呻。吟,隨意看到躺在她身邊的祁祚坐起身,捂著頭,揉捏著太陽穴附近。他臉色發白,神情顯得痛苦而忍耐。

    隨意沒有因為是祁祚而感到放松,她果斷和人拉開距離,頂著祁祚錯愕的眼神,戒備道:“你是誰?”

    祁祚揉著太陽穴,聽到她這個問題,扯了扯唇,哭笑不得。他釋放出一縷精神力,淡淡的金色在兩人中間游走一圈,凝出一枚子彈的形狀,又在成型的前一刻潰散,消失在空氣中。

    他說:“這樣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了嗎?那么你呢,你又怎么能證明,你是隨意?”

    兩人之間進行過臨時標記,不僅信息素能夠交融,精神力之間也有種莫名的聯系。隨意感受到被吸引的感覺,確定那道淡金色的精神力確實是祁祚所專有的之后,她心中微松,用同樣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確定了對方身份的真假,兩人面對面坐著,疑惑太多,一時間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

    祁祚先出聲,問:“你比我醒的早,楊教官他……”

    不等祁祚說完,隨意就搖搖頭,陳述事實道:“我只比你早醒幾秒鐘,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這樣了。教官不在,我也不在搖光的駕駛艙里,而是躺在地上。再然后,你就醒了。”

    提到搖光,隨意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翻找起來。翻找到最后,她的臉色徹底變了,握緊了拳。

    對面,祁祚的表情也很差,他閉眼感應了一會兒,睜開眼,搖頭,語氣沉重:“我感應不到羲和的存在,機甲艙也不見了。”

    隨意不語,但是從她滿含殺氣的眼神來看,顯然也失去了搖光的蹤跡。

    隨意低頭看看自己右手上戒指造型的空間鈕,再看看祁祚手指上完好無損的墨藍色指環,聲音里仿佛藏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雪:“同樣是隨身攜帶的東西,空間鈕還在,裝機甲的機甲艙卻不在了,這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傳送。”

    剛剛確定自己和祁祚離開了駕駛艙,并且楊教官也不在身邊的時候,隨意還在想,是不是他們兩個做了什么,觸發了傳送的機關,被二次空間傳送到了這里。但現在看來,這分明不是意外,而是那個躲藏在暗處的東西蓄意為之。

    祁祚戒備地打量四周:“你還記得昏睡之前發生了什么嗎?我的記憶還停留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然后莫名感到精神上很疲倦,很困……醒來的時候我頭疼得厲害,像是在睡夢中和誰用精神力打了一架。”

    隨意也正惦記著他醒來時的反應,聞言,不由得追問道:“你受傷了?”

    祁祚臉色蒼白,說出的話顯得很沒有說服力:“小問題,休息一會兒就好。”

    他接著說道:“那個把我們傳送過來的罪魁禍首……很可能正在附近看著我們。要小心。”

    隨意抿唇。

    他們身處的地方依然是荒原,灰藍的天,枯干的樹,干旱的平原,凌亂的碎石,薄薄的一層雪。沒人知道何時會竄出一只星獸,也沒人知道那片雪下掩埋著白骨。

    沒有機甲,一旦遇上數量密集的星獸群,就算是他們兩個聯手,一個不慎也可能命喪于此。而且隨意對于祁祚口中的“小問題”暫時持懷疑態度。

    “隨意,”祁祚突然喚她,可能是因為在忍耐疼痛,他的嗓音沙啞,金色的眼眸仿佛蒙著一層紗布,不復往日燦爛,“看那邊。”

    隨意轉過身。

    遠處,地平線上,黃色的煙霧彌漫。其間煙紫色的霧氣升騰,模糊勾勒出一座城樓的影子,可隨后,城樓的虛影就在晦暗的黃色煙霧的沖擊下轟然傾塌。

    那煙霧,從地平線,向著他們兩人所在滾滾而來。不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天空中枯雷乍響,大地呼應著雷聲,狠狠一震,轟隆隆的巨響中,地面一塊塊開裂。不過是短短片刻,卻好像世界末日了一般,天地劇變。

    下墜前,隨意往前一躍,將祁祚緊緊護在懷里,下一秒,精神力屏障撐開,將兩人包裹在內。

    透過下墜的土石,隨意視線一錯,最后映入眼簾的一幕,是寬大的裂縫邊緣上,一棵枯死的樹的根莖,和根莖上搖曳的幾朵紫色小花。

    第123章 丁香

    下落,持續地下落。

    最初的慌亂過后,隨意冷靜下來,就開始默默數秒計算時間。當她心中默數的數字越來越大,而他們還在不斷下墜時,隨意意識到了不對。

    她和祁祚好似跌入了一個首尾相連的隧道中,不管過去多久,都沒有要著地的趨勢,下落的速度也詭異的維持在同一個速度上。

    在精神力的加持之下,隨意可以清楚地看到空中不斷下落的碎石和巖塊。忽然,隨意眼前一花,石塊在她眼中一陣扭曲變換。接著,將兩人緊緊包裹在內的球型精神力屏障終于墜地。

    屏障觸地的一瞬間,隨意將祁祚抱得更緊,做好了受到巨大沖擊力的準備,但是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想象中的沖擊并沒有出現。

    踩在堅實的平地上,隨意松開祁祚,奇怪地看著腳下的地面。她跺腳,地面反饋的感覺非常堅硬,不像是土壤,更像是石頭。

    隨意轉頭,看到祁祚正沉默地蹲著身子,看著地面上的一道裂縫。那條裂縫細小狹窄,隨處可見,如果說它有什么能夠引人注意的特殊之處,那么只能是那從裂縫中探出柔韌花莖的一叢煙紫色花朵。

    祁祚道:“你有沒有覺得……它在替我們指路?”

    隨意聞言一怔,凝神仔細地觀察起那一叢花朵。一朵朵形似風鈴的小花或開或閉,擁擠地簇成一個圓錐形,越往上,花朵越少,淡淡的紫色迷離而夢幻,放在眼下的情景中卻彌漫著詭魅的色彩。

    看著看著,她腦中電光一閃,驚醒般,猛地看向祁祚:“《血月城堡》里的紫色花海?”

    這話說出口,隨意自己先是陷入了不解:“那不是虛構的模擬戰場嗎?你認識這種花?難道它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模擬戰場中的一切生物絕大多數都取材自真實存在的動植物,出現的星獸也都是有所記載的種群。就算會有些創意性再加工,也能讓人看出它的來源。架構師和策劃要將重點放在劇情和任務設置上,自然懶得在路邊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上花費太多心思。聯邦境內那么多植物,直接導入數據復制粘貼多方便。

    除非是重要任務道具,他們才會精心設計,比如說,有著某種特殊功效的神奇植物。

    隨意回憶著當初《血月城堡》中發生的事情,卻只能想起來戰斗的情況,以及最后祁祚被那只星獸感染后長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唯美夢幻的城堡和花海,在她腦海中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讓她發現線索的那個頭蓋骨。

    祁祚仰頭看著她,聲音很輕,好似風一吹就會消失:“這是丁香花。如果要說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是……它的歷史比較悠久?”

    不等隨意繼續提問,祁祚指尖撫過紫色的花瓣,說:“你順著這條裂縫往前看,把花看作標記點,將每一個點連起來,是不是像是一條路?”

    隨意按照他說的去看,果然,雖然那些丁香花分布的左右錯落,但是將它們歪歪扭扭的連接起來,確實能夠勾勒出一條蜿蜒曲折伸展向遠方的道路。道路以外,紫色出現的頻率驟然降低,只有零星數朵。

    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一個粗制濫造的陷阱,而更加讓人不爽的,是他們還必須要主動踏入這個陷阱。這條通往未知的紫色道路,是他們目前唯一的線索。

    祁祚站起來,看著沉默不語的隨意,好似沒有發現她煩躁蹙起的眉心。他牽住她的手,金色的眼眸彎起,眸中流連的璀璨碎光讓人見之目眩,說:“我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原地等待救援的話,不知道還要多久。”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低落,繼續道:“而且都這么多天過去了,一點援軍的消息都沒有,說不定……我們真的會被一直困在這里。”

    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同樣對援軍失去了信心,沒有反駁他,也沒有多說什么,一語不發地率先沿著紫色的路標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隨意沒有感覺到饑餓,也不覺得口渴和疲憊,但她直覺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紫色的盡頭——

    一個巨大的環形深坑橫亙眼前,最后一叢丁香停留在深坑的邊緣,是斷崖上獨自盛開的唯一一抹鮮艷色彩。

    這里的地面不是柔軟的土壤堆積出來的,而是發黑的堅硬石頭,他們就像是在石山上行走。現在,這個擋在他們身前的深坑,如同被切割掉中心的石料,四壁光滑筆直,毫無縫隙裂口,竟然顯現出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坑底,鮮血涂地,斷臂殘肢隨處可見,一只狼型星獸正在獵食。

    它爪下按著一個垂死掙扎的人類,逗弄玩具般,任憑到嘴的食物做著最后的抗爭。再在他掙扎的動靜漸漸變小之后,垂下獸首,露出利齒……

    滾燙的紅色噴濺在星獸嘴邊的毛發上,咕嚕嚕爭涌出的鮮血很快就洇出一片血泊。

    有一剎那,站在上方俯視坑底,隨意的耳邊清晰響起了角斗場中看客們癲狂的歡呼和嘶吼。她的感官仿佛被這些從遙遠的記憶深處傳出的血腥喝彩撕扯著,再次投入那段漫長的混亂廝殺之中。

    參加角斗是隨意自己做出的選擇,所以她從不曾怨恨,也從不曾后悔。可有些東西早已永久地留在了潛意識的深處。隨意不知道的是,她的神情和周身的氣質在一個眨眼間,忽然就變了,變得冷漠而死寂,仿佛剝離了所有的情感。

    祁祚靜靜看著她的變化,逆光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難辨。

    形似角斗場擂臺的坑底,除了星獸,還有數十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他們被嚇破了膽,在星獸一次又一次的殘忍襲殺中,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的勇氣,絕望地癱軟在地等待痛苦和死亡的到來。

    那只星獸好似膩了爪牙下逐漸冷卻的不會再動彈的殘缺食物,挑剔地將他撥到一邊,豎瞳轉動,在場內一個個被嚇得渾身顫抖的人類身上梭巡,挑選著下一個獵物。

    轉動的豎瞳最后停在了一個小女孩的身上。它不緊不慢地,邁開了步子。

    和體型龐大足有十幾米高的星獸相比,那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小了,星獸一口就能把她吞下。

    坑洞上方,突然,隨意毫無征兆地轉向祁祚,漆黑的瞳孔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眼神凌厲,聲音也很冷:“不殺了這只星獸,他們都會死。”

    隨意能夠感受到自己精神力的暴動,好像奔騰的洪水,即將沖破最后一道閘門。

    從被傳送到荒原上的那一刻起,隨意就總有一種無法自控的感覺。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安排好了一切,又仿佛他們正站在舞臺上,被早已寫好的劇本推動著向前。她一直在克制著內心的煩躁,和祁祚重逢之后的臨時標記,大大安撫了她不穩定的情緒。可是現在,看著眼前和記憶中相似又不同的血腥畫面,她再次按耐不住翻涌而上的暴虐殺意。

    祁祚依然背光站著,他安撫地笑了笑:“這只星獸的等級不低,沒有機甲,貿然救人,我們很可能會和他們一起死。”

    隨意沒有回答他,她迎著祁祚不敢置信的目光,甩開他的手,后退幾步。

    祁祚好像有些受傷,眼眸暗淡了下去,說:“我們總得有一個人活下去,活著等待援軍的到來。你不是告訴那些孩子,一定會回家嗎?星**給我,你先走,好嗎?我……我不想看到你陷入危險。”

    他語帶蠱惑:“星獸還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里,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正在此時,坑底傳來一聲獸吼。那只狼型星獸已經停在了小女孩身前,龐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將小女孩完全籠罩。它沒有立刻吞下這個柔嫩嬌小的食物,而是人性化地打量著她,好似在尋找一個最美味的進食角度。

    隨意沒有再退,不知何時,匕首滑到了她的手中。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橫握刀柄,手臂攔在身前,匕首尖端筆直指向了銀發金眸的少年。

    少年精致的面容隱沒在陰影之中,身后的光亮照不透他的神情,只虛虛模糊了他的身形輪廓。他喚道:“隨意?你……”

    隨意面上難掩嫌棄躁郁,打斷他的話:“別用他的臉和我說話。”

    “祁祚”聞言,攤開雙手,姿態忽然輕松起來,語氣卻困惑不解,囈語道:“人類還真是奇怪……明明是同樣的精神力,為什么會覺得我不是我呢?”

    “就算精神力一樣,你也絕對不可能是他。”隨意微微屈膝,擺出攻擊的姿態,“我只問一遍,他在哪?”

    對方卻很執著,追問道:“為什么呢?”

    隨意一點都沒有因為對方頂著祁祚的臉而不忍下手,相反,她出手更狠,是實打實的殺招,刀刃直接沖著對方的心臟而去。

    對方不閃不避,刀鋒入肉,傳來的觸感卻讓隨意心中一緊。她縱身后撤,退回原地。側眸一看,鮮血匯聚在刀尖,滴答滴答地滴落,每一滴,都砸在隨意的心上,帶起一陣悶痛。

    她看向“祁祚”心口處大片刺眼的紅,就算十分肯定對方是冒牌貨,她也覺得胸口發悶。隨即而來的,就是更加難以熄滅的冰冷怒火。

    “祁祚”的臉色更加蒼白,好似真的承受了被捅穿心臟的巨大痛楚。但事實是,如果他真的是個普通人類,以當前這個出血量,他根本沒辦法繼續站直身體才對。

    “他”問道,依然是困惑平淡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詢問一件小事:“你不愿意逃走,是要去救他們嗎?你剛才說的沒錯,不救他們,他們都會被吃掉。但我也沒有騙你,救他們,你和另一個人類,都會死。”

    “他”咬重了最后三個字,以強調自己所言非虛。

    正在這個時候,坑底,狼型星獸動了。它張開了血盆大口,小女孩則緊緊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流出。

    隨意看著對面那張和祁祚一摸一樣的臉,她銳利地眸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看到背后的那個東西。

    隨意不覺驚慌。她說:“你不是他,所以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祁祚絕對不可能因為危險而退縮逃避,也絕對不可能讓她先走自己留下。他了解隨意,知道她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所以這種苦情戲永遠不會在他的劇本上出現。他只會堅定的和她并肩作戰到最后。

    而隨意,身為頂級的Alpha,強勢和好戰是刻在基因上的東西。比起做選擇,她更喜歡全部都要。

    隨意話音落下,攔截洪水的最后一道閘門突然被人為打開,超sss級的龐大精神力霎時如洪水洶涌,呼嘯襲來,遮天蔽日。

    第124章 巨蛇

    精神力鋪開的那一瞬間,周圍的空間都被沖擊得搖晃起來。坑底的狼型星獸仿佛被什么所吸引,放棄了嘴邊的食物,猛地抬頭一聲怒吼,豎瞳死死鎖定著隨意。

    它躁動不安地用爪子前后抓撓地面,轉身疾跑沖刺,向隨意站著的坑洞邊緣撲去。它后肢有力,彈跳力驚人,高高躍起的同時向著隨意的腦袋張開了嘴。

    隨意操控著精神力,正欲先下手為強,情況卻出乎她的預料。坑洞上方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猙獰的狼型星獸剛剛和坑洞邊緣的高度齊平,身體突然一滯,根本越不出那個形似角斗場的坑洞,開始向下墜。

    它不甘心地怒吼著,沖著高處的隨意齜牙,卻無法控制沉重身體的下滑趨勢,尖銳的利爪在堅硬的墻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隨意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目露深思。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被傳送到這里之前,正在和祁祚還有楊教官一起,身處荒原,準備休息一晚后折返回受損的客運星船。楊教官守夜,她和祁祚先休息。

    隨意還記得她親眼目睹了夜色的降臨,而后,她在夜色中閉上了眼睛。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搖光不見了,楊教官也不見蹤影,只有“祁祚”在身旁。

    隨意最開始以為是在做夢,但是完全真實的五感讓她對這個猜測不確定起來。再加上,如果不是這個冒牌貨太不了解小太陽的性格,被精神力波動迷惑到的她,可能真的沒辦法分辨出真假。

    不管是真實的感知覺,還是冒牌貨的存在,都好像在告訴著隨意,這里的一切不是完全虛假的、能夠由她主觀操控的夢境。

    隨意不得不轉變思維,猜想,這會不會是什么全息虛擬技術延伸出的黑科技,幕后黑手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傳送到了一個虛擬與現實交織的地方。可是這個猜想中依然存在著許多不合理的地方。

    隨意低頭看了狼型星獸一眼,又看向對面的“祁祚”。對方和她面對面站著,身處精神力中心,卻依然不顯得慌張,反倒是那只狼型星獸格外地躁動,再次嘗試爬出坑洞,結果依然是被攔下,無法掙脫。

    它獵食的地方,同時也是它的牢籠。

    隨意看著這個規整的圓形坑洞,和不停嘶吼的狼型星獸,總覺得有些微妙的怪異即視感。但現在顯然不是個深入探究根源的好時機,她也沒辦法去一條條驗證自己的所有猜測。

    因為對面,冒牌的祁祚忽然笑了起來。

    分明是同一張臉,分明是在微笑,“他”的身上卻不帶有任何人類所擁有的情緒,就像是一個沒有導入情緒系統的仿真人,即使在笑,也會讓人感到難以描述的割裂和不真實感。

    “他”感受著隨意周身洶涌的精神力,笑容一點點消失的同時,人類的氣息也在一點點剝離。祁祚的精神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冰冷的、野性的陌生精神力。

    隨意瞳孔一縮,看著對面“祁祚”的身影如蠟燭般融化,在地面上留下一灘黑色的影子。

    影子像是R996星上特產的爬行獸,粘稠、漆黑、詭異。陰影扭曲蠕動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隨意莫名感到一陣心悸。她謹慎地移動,避開陰影流經的地方。

    潮水一樣的陰影蔓延流淌,流過大地,流過丁香,順著垂直的墻壁向下攀爬,流過發狂的狼型星獸,流過滿地殘肢白骨和癱坐在地的大人與孩子……

    隨意避無可避,或者說,她逃跑的速度根本快不過陰影的侵蝕。所以在跑開幾步,卻發現陰影完全沒有要停止擴張的意思之后,隨意不再躲避,轉而將精神力收攏在身邊。

    超sss級的精神力收攏到一處,淡淡的銀色光輝,生生照亮了一方空間。

    陰影所過之處,一切事物都融化為黑色的影子,和它融為一體。天空仿佛一面鏡子,倒影著地面上發生的一切。于是,天地渾然一體,唯有光怪陸離的混沌黑夜。黑夜中,一條斑駁蛇影緩緩爬出。

    隨意見過的體型最龐大的機甲是林姝的巨闕,巨闕放在所有重型機甲之中,體型也相當能打。但是這條蛇影,僅僅是最先顯露出來的一個蛇頭,就比巨闕還要大得多。

    而當它完全現形,盤踞著,冰冷地豎瞳居高臨下地看著隨意的時候,隨意恍惚回到了初次進入星網,第一次看到那一座座高聳的標志性建筑的時候,滿心震撼。

    無數破碎影像和色彩扭曲而成的暗色空間中,背生雙翼的巨蛇,鮮紅的蛇信吞吐。它身軀上色彩斑駁灰暗,雖然龐大到讓人震撼,卻沒有絲毫神圣威嚴之感,只讓人由衷地感到丑陋和詭異。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隨意幾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星獸存在,簡直像是特效影片中某種虛構出的黑暗生物。

    它說:“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如同它色彩斑駁的蛇軀一樣,忽遠忽近,連連回響,讓人聽起來頭腦發暈。

    隨意要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眼睛和說話間吞吐的蛇信,她站在這只星獸的身前,對比之下實在是渺小。

    她不語,只是橫握匕首,精神力涌動,匯聚成一把把刀刃,懸空在她周圍,蓄勢待發。

    無需更多言語,如水波紋般變幻的混亂空間仿佛有霎那間的停頓,接著,就是一道猛烈的破空聲。

    粗壯的蛇尾迅如雷霆,聲勢也如雷聲滾滾,狠狠抽擊向那個渺小的人類。

    隨意反應很快,她躲過蛇尾的正面攻擊,卻被蛇尾破空時掀起的氣浪給掀飛,高高拋向空中。

    一絲鮮血從她嘴角溢出,Alpha那雙黑色的眼眸是紋絲不動的冷靜沉著。一塊精神力屏障在她身后成形,擋住了她向后的趨勢。她迅速在空中調整了姿勢,腳下一蹬那塊實體化的精神力屏障,身體如箭矢般斜向上飛起。

    接連兩個借力起躍,她赫然已經離地數十米,和巨蛇星獸的低垂的蛇首拉近了一大段距離。

    星獸上半截身軀一動不動,并不將她的逼近放在眼里,蛇尾帶動著一圈圈盤踞的下半截身軀再次動作,追上她,呈包圍之勢,似要將她禁錮絞殺。

    隨意意念一動,精神力凝成的刀刃飛散切割,撞在蛇尾上,先是一聲硬物撞擊的鳴響,隨后是極輕的“噗哧”聲,散發著淡淡銀白光暈的刀刃潰散,卻也突破了星獸體表的防御,在蛇軀上留下一條條細長的傷口。

    隨意視線掠過,看見飛濺出的鱗片碎屑和暗紅近黑的星獸血液,眨眨眼,心中忽然一松。

    有實體,會受傷,那就證明可以被殺死。

    星獸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的本體會被這么一個小小的人類傷到,它吃痛,豎瞳收縮,憤怒之下,這一次它整個身軀都動了起來。

    巨蛇星獸原本是因為發現這個人類的精神力異常強大,透露著一種讓它似曾相識的氣息,而且它向來無往不利的針對精神力的攻擊對她的影響也并不大。

    幾重原因疊加,它這才帶著兩分好奇,和八分逗弄玩具般高高在上的輕蔑心態,拋下了另一個精神力同樣強大到讓它感興趣的人類,在她眼前露出本體。

    就算被識破偽裝,它也覺得不過是區區一個人類罷了,甚至連機甲都沒有,能對它造成什么威脅?可就在那些精神力刀刃切實地突破了它引以為傲的鱗甲的時候,它突然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不是因為受傷,在它漫長的生命中,這種程度的小傷口實在算不上什么。它的危機感來自于這個渺小的人類本身以及她奇特的精神力。

    作為擁有遠超同等級星獸智慧的特殊星獸,它的直覺異常準確,這種仿佛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天敵一般的危機感,讓它立刻改變了原先逗弄盤中餐,看著有趣的食物一點點絕望再將她吞吃入腹的想法。

    幫助它生存至今的獸性直覺不斷地在告訴它,必須殺掉這個人類,不能容許任何意外。

    它背后沒有生長羽毛而是覆蓋著鱗甲的肉翅拍動,掀起狂風,想要將那個上躥下跳,眼見著就要飛到和它齊平高度的人類掀飛。同時,它的毒牙也蠢蠢欲動。

    隨意好似無法抵御迎面而來的強勁風力,身體向左后飛去,脊背徑直撞上一截粗壯的蛇軀。撞上的瞬間,她胸腔一熱,一口鮮血噴出,剛剛凝聚了一半的精神力刀刃潰散,整個人的氣息霎時變得萎靡,向下墜落。

    星獸心喜,頭顱向前移動,張開嘴,蛇信游動,獠牙上淬著毒液。

    體型大也有體型大的劣處,捕食體型小的獵物,尤其是狡猾的人類的時候,務必得小心把還沒有死透的人類吞入肚子里。巨蛇星獸見過太多自恃強大身軀和消化能力的愚蠢同類,被吞吃入腹的人類給開膛破肚。

    就在它高高揚起毒牙,想要給這個讓它感到不安的人類最后一擊時,隨意下墜的趨勢卻意外地停住了。

    她身處星獸的血盆大口之中,上下都是即將將她貫穿的尖銳毒牙,飽嘗過人類血肉的星獸口中腥臭,血腥味濃烈刺鼻,隨意只要一轉頭,就能看到星獸口腔中鮮紅的蛇信和蠕動的紅肉。

    她沒有轉頭,發絲颯颯飄動,她眼眸凌厲如刀,毫不動搖地鎖定星獸頭部之下,腹部之上的一段身軀。

    一塊精神力階梯恰到時機的出現,隨意踏著階梯前撲,剛剛沖出蛇嘴,身后蛇牙狠狠咬下,卻咬了個空。

    巨蛇星獸這才發現隨意的目標是它的七寸,受傷只是為了吸引它的注意力,讓它放松防備,誘使它主動將弱點靠近她。

    它大驚,怒聲嘶吼道:“狡詐的人類!!!”

    層層回音在空間內疊響,隨意無視被震地嗡嗡嗡發暈的腦袋,放棄匕首,雙手掌心相對,將精神力灌注在手掌間,揚起手臂——

    精神力凝聚而成的長劍狠狠刺向星獸的七寸!

    星獸的鱗片上暗光一閃,隨意心中感到不妙,下一秒,巨大的反作用力襲來,精神力長劍破碎,如同用一把重錘在大腦中釘入一根錐子,隨意悶哼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第125章 始末

    口中血腥味濃重,隨意雙臂顫抖,手中精神力光劍潰散。巨蛇星獸七寸處,劍尖刺下的那塊鱗甲異常黑亮,并沒有見到血肉。

    她心中一沉。

    失敗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身后,星獸的尾部刺向她的身體,凌厲的破空聲如在耳邊響起般清晰。

    面臨死亡威脅,星獸之前刻意模仿人類偽裝出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消失不見,陰森森道:“狡猾的人類——”

    突然,它尖利的聲音戛然而止,蛇尾也停頓在空中,蛇頭一轉,看向上方某處。

    隨意雖然驚訝于它突然停下的攻擊,但還是當機立斷做出了判斷。如果這一次失手,下次再想接近這里就沒那么容易了。

    她握住袖中匕首,忍著腦內劇痛,強行將精神力附著在匕首刀刃上,再次全力刺下。

    呲——!

    刀尖被光滑的鱗甲彈開,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但隨著刀尖被彈開的還有一小截斷裂開的鱗甲碎片,和幾滴烏紅的血珠。

    雖然傷到它了,但是并沒有給它造成什么實質的傷害,她再次的全力一擊依然沒有成功。

    隨意下意識伸手抓住了那塊碎片,堅硬的碎片刺入她的掌心,她渾然不覺掌心疼痛。

    巨蛇星獸被她的動作激怒,停頓了一瞬的蛇尾繼續狠狠刺下。

    一切動作都發生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幾乎是重疊著發生的。就在隨意先準備竭力在身后的殺機中保住性命的時候,忽然,巨蛇星獸的整個身軀猛地一顫,混沌扭曲的封閉空間隨之一陣震蕩。

    一道未知的能量余波在這個扭曲的空間中出現,像是一個雷達,掃描而過,又像是一把利劍,將這個完全封閉隔絕的空間開辟出一條縫隙。

    縫隙出現的下一刻,隨意視線的余光看到了什么,電光火石間,她精神力一動,探手一抓,一陣空間波動之后,她掌心多出了一個東西。

    立體交錯的兩個圓環,銀色四芒星。

    能量波動掃過,巨蛇星獸的攻擊再次被停頓住,它看到了空間上方不斷擴大的縫隙,但是在遁逃之前,它依然不死心地想要把隨意吃掉。

    它狠下心,強撐著這處空間不至于立刻坍塌,一轉頭,正欲速戰速決,豎瞳卻驟然緊縮,本就刺耳的聲音因驚訝而變得越發尖細:“竟然是你!!!”

    重新坐進搖光機甲艙的隨意聞言,略微有些錯愕。但星獸的攻擊近在眼前,容不得她深思這句話中的意思。

    高大的銀色機甲伸展手臂,機身上藍色的紋路閃耀,骨劍出鞘,橫刃,砰!

    星獸的尾巴和骨劍相撞,雙方勢均力敵,僵持數秒之后,骨劍被沖撞開,搖光光翼擺動,穩住了后退的機身。巨蛇星獸也向后游動,龐大的身軀貼上已經搖搖欲墜的空間壁,光怪陸離的空間影像倒映在它斑駁的鱗片上,光影詭譎。

    空間搖晃的更加厲害,錯亂的流光讓人目眩,仿佛下一秒就會崩塌。

    知道沒有辦法輕松解決掉這個它盯上的獵物之后,巨蛇星獸的豎瞳凝視著搖光,嘶聲道:“下一次見面……我會吃了你。”

    隨意的回應是一連串能量光炮。

    炮彈轟擊在星獸的身軀上,卻只轟下了幾塊鱗片。在下一波攻擊到來前,它的身影連同那幾塊鱗片全部都消失在空間墻壁中,如同被黑洞吞噬,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

    與此同時,整個空間也在飛速地分崩離析。

    黑洞消失,空間破碎,隨意眼前一花,之前數次傳送的經歷讓她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正在脫離這里。

    暈眩過后,隨意這次睜開眼,發現她依然在搖光的駕駛艙里面。腦海中像有刀片在翻攪,她卻不敢輕易放松,抬手蹭掉嘴角的血,她透過搖光的視野,看到了兩架機甲。緊接著,兩道視頻通訊同時接入。

    “隨意!”

    楊教官和祁祚著急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隨意的視線被祁祚蒼白的臉色和唇上的血跡所吸引,目光霎時一冷。她剛剛張開嘴想說些什么,突然,大地震蕩,一聲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大轟鳴響起,讓她的聽覺出現短暫的空白。

    她不由得循聲仰頭看去,只見荒原之上灰藍色的天空,仿佛一塊被打破的巨大玻璃,此刻正遍布著蛛網般的黑色裂縫。

    轟鳴聲響起的方向,那片天空已經徹底碎為一片虛無混沌的黑色,這黑色并不純粹,其間扭曲著數不清的暗淡色彩,天地間,一條龐大的、背生雙翅的蛇影浮現,丑陋詭異的蛇首一頭撞進了那片虛無。

    轟!!!

    又是一道光柱,橫向貫穿天空,雪白的光芒使得目之所及皆如白晝。光柱經過的地方灰藍蒼穹寸寸崩裂,它筆直沖向那條蛇影,卻慢了一步,只追上了一截蛇尾。

    驚天動地的痛苦的“嘶嘶”聲中,烏黑泛紅的星獸血肉噴灑,如同一朵白日煙花,又如同驚蟄春雷后驟降的一場雨,澆灌著這片荒原,催促著那些遲鈍的根芽。

    隨意的視線中,數艘從未見過的形制特殊的星船出現,追隨著光柱的行跡,追蹤著斷尾的蛇影,義無反顧地沖入斑斕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借由搖光優秀的視覺系統,隨意看清了那些星船船身上醒目的圖騰。

    星穹為底,藍星閃耀,雙劍交叉。

    ——遠征軍。

    *

    “好久不見。”俊秀挺拔的青年一身軍裝,胸前的圖騰和肩章上的三顆星星相互輝映,他看著剛從治療艙里爬出來的隨意,笑道,“在這里都能遇上你,看來你的軍校生活很豐富多彩。”

    隨意看到他,明顯愣了下,隨后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聯大生活,和這次跌宕起伏疑團重重的集訓,面無表情地頷首,語調平平地反問:“是很精彩。這福氣送給您,您要嗎?”

    黎修聞言微微怔住,上下打量著她,驚訝地發現,眼前態度自然地調侃他的Alpha,和當初那個病態戒備一身刺的少女,完全沒辦法重疊到一起。雖然依然是漆黑的眼眸和發色,擺著個毫無波瀾的冷臉,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大相徑庭。

    他正想要說些什么,旁邊的治療艙打開,有著一雙金燦燦眼眸的少年輕松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祁祚順手撩起額前碎發,露出那張完美驚艷的臉,他視線一錯,就看到了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

    一人一身軍裝,他不認識是誰。另一個人,祁祚卻能夠清晰感受到她愉悅的心情。

    祁祚:?

    他單手一撐,從治療艙里翻出來,落到隨意身旁。隨意已經確定這個小太陽不是星獸冒牌頂替的,她自然地伸手牽住他,注意力瞬間轉移到他身上:“頭還疼嗎?”

    祁祚誠實點頭:“有一點。回去找我哥配個藥,沒事的。”

    他仔細地看看黎修,不用隨意介紹,恍然大悟道:“黎少校?”

    黎修:嗯?

    黎修的目光停留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和無名指上的兩枚戒指上,看到祁祚手上那個墨藍色指環后,他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你提起過我?”黎修語氣中有些許的震驚和欣慰。

    他實在是沒想到,他親自送到首都星的那個不好接近的少女,竟然連另一半都找到了。而且這個另一半,還不一般。同時他也沒想到,隨意竟然還記得他,而且還向自己的伴侶提起過他。

    他看著祁祚標志性的銀發金眸,再次看向隨意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在祁祚對他的疑問表示肯定之后,黎修收拾好復雜的心情,回應隨意剛才的調侃:“極危級別的sss級星獸,這福氣我可要不起。”

    說是這樣說,黎修的神情上卻沒有絲毫害怕。他這話一出,不止是隨意和祁祚被他話中的關鍵詞吸引,醫務室中其他幾個重傷初愈的傷員也忍不住,向他投來了好奇追問的目光。

    黎修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軍校生。他提高了聲音,溫和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想知道答案。先療傷,治療結束后可以去休息室換身衣服,然后到第一會議室集合。等所有幸存的軍校生到齊,我會告訴你們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會告訴你們,造成這次災難的罪魁禍首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黎修顯然很忙,來看過隨意后,他接了個星訊,留下一句“稍后見”就匆匆離去。

    幾個軍校生面面相覷,隨后,已經從治療艙中爬出來的軍校生們毫無同學愛的,丟下還在治療艙中躺著的同學和隊友,準備先行前往第一會議室搶位置。

    留下一條通知星訊,是他們最后的溫柔。

    隨意、祁祚和楊教官三個人是第一批和遠征軍連上通訊頻道的,也是第一批踏上這艘星艦的幸存者。隨意合理懷疑,是因為那只巨蛇星獸盯上了他們,軍方又盯上了這只星獸,這才最先把他們三個救下來。

    楊教官是事故幸存者,又是現役軍人,有一堆相關情況要匯報,一上星艦就和他們分開了。

    星艦上的治療室不止這一個,隨意沒看到林姝他們三個,倒是看到了聯大的兩個學長學姐,只比他們晚一會兒被送進治療艙。他們受傷很重,送進去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隨意全憑借他們身上破破爛爛都是血的校服,才勉強認出來那兩個血人也是聯大學生,他們現在還在里面躺著。

    治療艙只能分解血跡和療傷,沒辦法替他們縫補衣服。隨意和祁祚各自進了一間休息室換衣服,然后匯合,也準備先去第一會議室等待。

    隨意換了套干凈衣服后,點開星訊群聊,就發現祁祚已經發過“第一會議室集合”的消息,還上傳了一張平面地圖。她關掉星訊,推開休息室的房門出去,就看到祁祚正抱著一個輔助機器人,在它的面板屏幕上戳戳點點。

    隨意探頭一看,面板上赫然是這一層的平面地圖,但是這個地圖并不完整,上面只標注了部分可公開權限的公共區域。

    祁祚見她出來,把矮墩墩圓滾滾的機器人放到地上,說:“跟著它走就行。”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的話,輔助機器人用清脆的電子音平鋪直敘道:“歡迎來到‘破曉黎明號’,帶領模式已開啟,請跟隨我前往目的地。途中將經過三處安檢區域,請勿脫離隊伍,請勿觸碰沿途一切設備,請勿留影。”

    “臥槽!”

    “破曉黎明號?!!”

    “真的假的,我們竟然在‘破曉黎明號’上面?”

    “救命,突然有了真的被遠征軍救下的真實感。我們真的離開那個鬼地方了對嗎?!”

    “哎哎哎,先跟上它!機器人都要跑了!”

    在知道自己正身處“破曉黎明號”上之后,被這次事故沖擊到,在迷茫和死亡的壓抑中變得沉默警惕的軍校生們驚喜之余,重新煥發出活力,激動又小心地左右打量著沿途的一切。

    途中和一隊軍裝肅然的遠征軍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逐漸明亮的眼眸中更是透露出真切的向往。一直到走進會議室落座,雀躍的說話聲音依然此起彼伏,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會議室內空蕩蕩的,只有他們這些率先從治療艙里出來的軍校生,沒有別人。他們被摧殘得草木皆兵的神經更加放松了,有人還悄悄長出了一口氣。

    來自不同軍校的各色校服錯落交雜,他們坐在一起,好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有著說不完的話。

    單看他們現在融洽交流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想象到,在不久之前,這群各自學校的天才們還在聯賽集訓中爭鋒相對。

    隨意置身其中,莫名地,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稍稍緩和下來,一陣陣刺痛的大腦也平靜許多。

    但她沒有加入他們的討論,也沒有和他們坐到一起。她坐在會議室一個偏僻的角落,仰著頭,定定地看著墻壁上的一個圖案。

    那是第一遠征軍團的標志,標志正中,就是她此刻身處的這艘戰略堡壘級的星艦的簡化縮小版。

    歷史書上的文字在這一刻躍然眼前。

    ——“黎明之戰”中,為阻攔大型星獸潮,長期駐守第二十七星區“長夜星域”的遠征軍第一軍團全軍覆沒,各星球守軍死傷慘重。戰爭結束之后,經軍部決議,重新組建第一軍團,軍團星艦更名為“破曉黎明號”;星獸潮爆發中心星球、該戰役核心戰場“長夜星”更名為“黎明星”;原“長夜星域”更名為“曙光星域”。

    而據隨江所說,他是在一顆編號為B214的戰后星球上撿到她的。B214星球位于“曙光星域”數百個星域之外,雖然依然位于聯邦的邊界線上,小型星獸潮和戰亂頻發,但是和作為“黎明之戰”戰役中心的長夜星之間,橫跨了足足75億光年。

    宋遠黎和葉寧,她未曾謀面也毫無記憶的父母,就是在那場戰役中犧牲的。

    為了完成某一次的歷史作業,隨意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星海圖書館中待了一整天,去查找有關“黎明之戰”的所有記載。她只記得,她登出星網之后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她折斷了兩支筆都沒湊出一個自然段的課后感想,又一次慚愧地交了白卷。

    隨意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聯大的歷史課作業不是讓他們做戰役分析,而是要寫感想。要知道,就算是號稱藏盡古今的星海圖書館中,在記述戰爭經過的時候也和歷史課本上的文字一樣,平鋪直敘。

    關于那場距今不過短短十幾年的本紀元最為慘烈的戰役的記載,依然是大段大段冰冷的星獸規模、死亡數據、戰后損失統計。

    “英勇的犧牲”、“人性的光輝”、“人類迎戰星獸的又一次勝利”……從這些簡短又空泛的評價之中,隨意雖然有所感悟,但她那一丁點兒感想還遠遠湊不夠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思及此,隨意忽然想起來,那節課優秀范文的作者正坐在她身邊。她收回視線,轉頭,看入一雙烈日熔金般美麗的眼眸,純粹無垢的金色,仿佛能夠驅逐每一個角落的陰影。

    她的聲音不自覺柔和起來,心情也愈發平靜,湊近他,輕聲問道:“上學期的歷史課作業,關于‘黎明之戰’的那一篇,你有備份嗎?”

    祁祚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但還是打開光腦翻出備份的作業文檔,一邊往下翻,一邊詢問:“是不是這篇——”

    突然,他的視線被文檔上一個名字吸引,話音霎時停住。

    sss級星獸,災厄之蟒。

    sss級的星獸除了能夠召集規模恐怖的星獸潮之外,還擁有一些特殊能力。有些能力作用于它們自身,有些能力可以為同族星獸疊加增幅buff,還有一些更罕見的能力,比如制造空間裂縫直接出現在人類密集的星球。

    災厄之蟒就是極度罕見極度危險的擁有特殊能力的星獸之一。它可以通過自身的精神力操控空間,而且擁有堪比成年人類的智力,它們的捕食方式往往是先封鎖住一顆星球,然后將這顆星球當作自己儲備食物的巢穴。

    更可怕的是,它們的食譜很廣泛,不僅喜歡吃新鮮的人類血肉,還會吞食所有含有能量的東西。當一顆星球上所有的生機和能量都被它們吞食殆盡,變成一顆真正的死星,它們就會將目光移向周邊的星球。

    祁祚越想越清晰,當初查閱的資料在腦海中一一出現,他冷靜道:“我們離開集訓星球的空間傳送門被災厄之蟒盯上了,它修改了空間坐標,將我們傳送到了它的巢穴。”

    祁祚和隨意一對視,疊聲道:“那些白骨!”

    隨意在他提到災厄之蟒后,也迅速發現了許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那顆星球上,原本應該是有人類生活的。那些雪地下的白骨,就是證據。”

    祁祚說:“而且災厄之蟒能夠召集一種特殊的A級星獸,夢魘蝶。大概率,在夜色降臨后,我們在駕駛艙中閉上眼睛之后就陷入了夢魘蝶編織出的深層夢境中,意識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就在這段混亂的時間中,災厄之蟒扭曲了駕駛艙內的空間,將我們關在里面。唯一不同的是,我所處的那個空間中沒有災厄之蟒的本體,所以在我殺掉了它的精神力分身之后就清醒了過來。它真正盯上的目標是你。”

    “夢魘蝶……深層夢境,原來是這樣。”隨意想到了那些模擬戰場中出現過的煙紫色丁香,還有兇惡的狼型星獸、面容模糊的小女孩、形似角斗場的深坑。

    夢魘蝶勾出了她潛意識中的記憶碎片,災厄之蟒則為她造了一個亦真亦假的“夢”。丁香是假的,星獸也是假的,唯一真實的只有死亡。

    隨意想到了那個冒牌貨釋放出來的和祁祚完全相同的精神力,很可能是它將兩人所在的空間連接了一瞬間,使得她和祁祚外泄的精神力穿過屏障,產生了感應。也就是說,不是它模仿的精神力相似,而是那確實就是對方的精神力,只是他們身處不同的空間中,看不到彼此罷了。

    像是嵌套的兩個球體,外層依然是機甲駕駛艙,內層卻是另一個空間。這個空間是真實存在的,空間中的景物卻摻雜著虛構的幻像。

    也正是因此,在內層的空間被遠征軍的攻擊破開縫隙的時候,她才在意外地看到了縫隙中漂浮的機甲空間鈕之后,精神力一動,將搖光收入其中,再在這個內層的空間中將它重新取出,擋住了星獸的致命一擊。

    隨意當時完全是隨著敏銳的直覺下意識行動,現在和祁祚對著那篇優秀范文,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所有關于災厄之蟒的細節翻出來討論后,才算是解了心頭層層疑惑。

    說到后來,兩人都陷入了沉默。越是深究,越是能感受到黎修口中,sss級的極危星獸代表著什么。

    極端的危險,極端的詭異。

    如果不是遠征軍團及時出現,身處星獸巢穴的軍校生和那些手無寸鐵的乘客們,又有幾個能活下來?

    人類有著星獸所無法匹敵的智慧,這是人類在面對那些受原始本能驅使的可怖怪物時,最大的生存籌碼,也是人類的驕傲所在。可是當本就實力強大的星獸,有了和人類相等的智力之后呢?

    想要從這些怪物的尖牙利齒下取得勝利,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沉重。

    祁祚看著自己當時為了湊字數,也為了使整個小作文結尾升華一下,一字字敲出的、曾在某篇殘章中摘抄下的一句話——

    “我的朋友,熱血震動著我的心,這片刻之間獻身的非凡勇氣,是一個謹慎的時代永遠不能收回的。就憑這一點,也只有這一點,我們是存在了。”

    他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黎明之戰”中,正是因為災厄之蟒和夢魘蝶的存在,由另外兩只sss級星獸帶領的那么大規模的星獸潮才能瞞天過海,悄無聲息地潛入長夜星,使得駐守的第一遠征軍團在睡夢中遭受了異常慘痛的打擊。數不清的居民,在沉沉的噩夢中掙扎著無法清醒,并且再也無法醒來。

    現實與夢境交錯,真實與虛妄并存,一切的血腥殺戮都在無聲無息的夜色下發生。

    最后,是一個又一個軍人,以生命為代價,才于絕境中開辟出一線曙光,突破了星獸的封鎖,將這場規模浩大的星獸潮的波及范圍死死攔截在了長夜星域之內。

    第126章 回程

    幸存者陸陸續續到來,隨意觀察后發現,進來的人要么穿著軍裝,要么穿著軍校校服。

    隨意看向剛坐下不久的林衍。

    林衍察覺到她的視線,言簡意賅道:“普通幸存群眾還在接受心理疏導,會議內容也有可能涉密,不適合所有人都知道。不過現在全聯邦居民都在關注這次事故,官方肯定也會在星網上給出公示說明的。”

    隨意這才想起來,黎修剛才說的是“幸存的軍校生到齊“。她想到在那艘事故星船上看到的乘客們,他們不過是一群習慣了和平的普通人,在死亡的高壓威脅下,他們的精神早已瀕臨崩潰。

    就算現在得救了,心理上的創傷也不會那么容易消失。或者說,正是因為得救了,他們才有精力關注到自己的狀態,那些壓抑的痛苦情緒才能夠放肆發泄出來。

    每個人的經歷不同,承受閾值也不同。

    隨意沒有繼續向林衍追問她們深入荒原執行搜救任務之后,星船上幸存乘客的后續情況。

    等人到齊,黎修和另一位陌生的軍裝青年站到了會議室最前方的平臺上。

    兩人配合著,用沉穩的聲音敘述了事件的始末,敘述了再次現身的災厄之蟒。

    在場的聽眾們大部分都很平靜,沒有乍然聽聞這一可怕星獸的驚慌,會議室內依然維持著一種頗為凝重的安靜。

    現在坐在這個會議室中的人大概有兩類,一種是最先失蹤的欲望星域的守軍和支援隊伍,另一種則是他們這些集訓基地的軍校生和教官。無論是哪一種,他們都有著在危機過去后依然保持理智的專業素養。

    隨意和祁祚能聯想到災厄之蟒,這里自然也不乏同樣理出了事件緣由的人,大家集思廣益,彼此交流信息,早在黎修他們給出解釋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現在不過是猜測被證實了而已。

    但是除了他們能夠猜想到的之外,黎修還補充了許多詳細信息,讓他們更加深入地了解到災厄之蟒的習性特點和可怕之處。

    “災厄之蟒數量極少,繁衍方式未知,現存數量也未知。但有研究它們的學者推測,它們很可能能夠傳承記憶。又或者是,不同的災厄之蟒個體之間可以共享記憶。”

    說到這里,黎修看了隨意一眼,停頓一會兒,繼續道:“這次事故中出現的那條災厄之蟒疑似剛剛進入sss級,大規模捕獵是為了獲取足夠多的能量鞏固實力。各位都是這場災難的親歷者、幸存者,同時也是軍人、預備軍人,希望大家能夠在軍方和有關當局向廣大民眾給出公開說明之前,不要在星網上隨意傳播有可能引起公眾恐慌的言論。”

    “另外,經討論,本屆聯賽集訓宣告提前結束,后續問題,聯賽委員會會直接和軍校校方對接。明早,‘破曉黎明號’將在最近的一個大型中轉星球停泊,所有非在役軍人的乘客都需要下船,那里會有人負責接待你們。你們和乘客一起,到時候聽從負責人安排就好。”

    這話主要是對軍校生們說的。說完,他環視一圈,正準備收個尾,結束這次“內部會議”,就看到底下一只高高舉起的手。

    像極了課堂上,臨近下課時,突然舉起的那一只代表著疑問的手。

    但是很顯然,這里不是課堂,這次會議也不是能夠讓每個人各抒己見的討論會。這其實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災后講座,又或者是一張有聲音的災后安排的告示。臺上的人說,臺下的聽眾老老實實聽從安排就行。

    黎修看向那個格外樂于求知的好學生,意外地不覺得意外。他無奈道:“隨意同學,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隨意貫徹不懂就要問,凡事重在爭取的精神,她站起身,直白地問道:“災厄之蟒還沒有被消滅,我可以申請加入追殺它的隊伍中嗎?”

    黎修:……

    黎修的表情有些古怪,周圍也響起來一些低低的笑聲。

    回答她問題的是和黎修一起站在臺上的另一個軍裝青年,他看著隨意,眼神銳利,帶著幾分打量。在黎修開口前,他嘴角上揚,搶先一步道:“不可以。”

    他口吻果斷,透著毫無轉圜的意味。

    隨意微微蹙眉,心中思索著,沒有說出那只災厄之蟒好像認識搖光這件事。就像黎修先前介紹的,這種星獸疑似可以共享記憶,那么它就算認識搖光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畢竟,搖光正是因為黎明之戰而遺失的,而黎明之戰中,也有災厄之蟒的身影存在。

    組隊邀請被拒絕,隨意也不強求,淡定地重新坐下。

    黎修是第九遠征軍團的人,破曉黎明號又是第一軍團的大本營,也就是說,災厄之蟒應該是由第一、第九兩個遠征軍團聯合追殺。她一個在讀的學生,連軍人都算不上,當然不可能讓她直接參與進遠征軍的任務中。

    隨意本來也沒指望他們能答應,她其實更多的,是想通過他們的回答確定那只災厄之蟒還活著嗎。

    隨意想到那幾艘形制特殊的星船,它們雖然緊追不舍,甚至一頭撞進了空間黑洞里面,但是后續的行動看來并不容樂觀。

    果然,這種等級的星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消滅的。

    隨意猶自出神,并沒有注意到會議的結束,也沒有注意到那個軍裝青年在和黎修一起離開之前,回頭看了她一眼。

    會議結束,聯大幸存的學生們聚在一起,一群平日里都很活潑的年輕的軍校生們,突然變得很沉默。

    沒有哭泣聲,但是有人用袖子粗魯地擦擦眼睛,沙啞道:“我明年就能去軍部實習了,到時候,我一定要殺很多星獸。”

    葉則看著他們,試著扯出一個笑容,可是當他想到那些在他眼前流逝的生命時,最終以失敗告終。治療艙可以治愈身上的傷痛,但是治愈不了精神力的損傷,更加治愈不了心中的傷口。

    “……我們還活著,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了。”他笑不出來,聲音低而沉,有些沉重,又有些讓人心中踏實的沉穩,“行了,都先好好睡一覺,明早就能回家了。”

    活著。回家。

    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兩個詞,在這種情況下,卻能撫平許多被迫麻木的傷痛,也能觸碰到許多人的心臟,讓他們體內冰涼的血液回溫。

    *

    中轉星球上,在經歷了一場大型的離別之后,所有幸存的普通公民和軍校生都踏上了歸家的星船。

    哪怕不久前,他們剛剛在乘坐客運星船的過程中被恐怖的災難裹挾,對乘坐星船的恐懼終究還是抵不過回家的渴望。越是不安,他們越是想要回到最熟悉的地方。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最重要的是,這一次的航程中并沒有意外發生。

    聯大那邊給這些提前結束集訓的學生們放了七天的假期,讓他們可以回家和家人報個平安,在家人的關懷中休息調整一下情緒。除此之外,還給他們每個人安排了一整套的心理疏導。

    祁祚邀請隨意和他一起回廣寒星,林姝也大力邀請她和她一起回家。這一幕場景有些熟悉,集訓開始前的寒假里也上演過。但是隨意在猶豫之后,依然全部都拒絕了。

    在即將換乘星船之前,祁祚盯著某個Alpha,近乎威脅道:“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到底答不答應?”

    隨意輕輕親了下他的唇,就在祁祚以為她要答應了的時候,她搖頭,再次緩聲拒絕道:“下一次,我一定和你一起去見你的家人,好嗎?”

    祁祚看著她柔和卻執拗的神情,好像有些受傷,金色的眼眸暗淡了一些。他沒有第一時間發脾氣,而是在等待一個可以說服他的理由。

    “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正在等著你回家。但是我……”隨意抿唇,捧著他的臉,視線往旁邊道,“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說得含糊,祁祚卻聽懂了。

    喜歡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是感情發展到一定程度,涉及到未來,往往就是三個家庭的事情。少了純粹,多了紛擾麻煩,也多了更多的愛。

    祁祚相信自己的家人給予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更多的是祝福和愛,但隨意顯然還沒有做好接下那么多愛意的準備。

    她曾有過的親情都太短暫,家的概念對她來說就顯得格外遙遠,又非常有重量。她不想以一個膽怯的、不安的、毫無把握的狼狽狀態去踏入一個陌生而神圣的新領域,也不想破壞他脫險后和家人相處的溫馨氛圍。

    是他關心則亂,著急了。

    他需要時間安撫家人的擔心,隨意也需要一段獨處的時間,以她最舒服的方式調整狀態。

    祁祚看著她一副做錯事了似的糾結表情,在隨意一咬牙,想著要不然就跟他走一趟的時候,他腦袋往前一撞——

    咚。

    又輕又悶的一聲響之后,隨意下意識想向后仰,又強行停住了動作。兩個人頭碰著頭,額頭相抵,呼吸很近。

    小太陽色厲內荏,故作兇惡道:“到了首都星,要第一時間給我發消息。”

    隨意一愣,下意識應道:“好。”

    “要每天晚上給我打星訊。”

    “好。”

    “要好好看醫生好好吃藥。”

    “好。”

    “要每天想我。”

    “好。”

    祁祚的要求一條接一條,想到什么說什么,隨意就認真地一條條應“好”,語氣很鄭重,半點都不敷衍。

    祁祚最后一點惱怒都隨著她的點頭煙消云散,他快要兇惡不起來了,干脆用力地在她唇上咬了下,輕哼道:“你要是想我了……就自己想著吧。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跟我回家的。”

    Alpha這次沒說“好”,而是單手壓在他腦后,吻了上去。

    一個溫柔又綿長的吻,足以安撫不滿于短暫分別的伴侶的余怒。

    Omega伏在她肩頭,柔軟脆弱的后頸就在她的眼前,細膩的皮膚白得晃眼,隨呼吸起伏。絲絲縷縷甜蜜的奶油香味,像是無聲的邀請。

    不需要遲疑,Alpha的犬齒已然攫取住那份顫抖的甜蜜。

    酒香愈濃。

    *

    集訓的聯大學生中,家住首都星的不少。星船到站后,他們還沒來得及互相道別,一下星船,就被得知消息后提前趕來等候的父母家人團團圍住。有些情感細膩的,看到家人的眼淚,癟癟嘴,沒忍住,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寒假剛過沒多久,首都星還沒開始回暖,隨意在校服外套了件厚外套。一片混亂的哽咽和說話聲中,她把外套帽子一戴,無聲無息地離開。

    她低著頭,剛給祁祚發了條報平安的消息,一個跨星區的視頻通訊就打了過來。

    葉則也被父母圍著噓寒問暖,他倒是沒有當場落淚,失聲痛哭,但是一直沉甸甸壓在他的心口的,同伴在他眼前身死的陰霾,卻在無形中輕松了一些,讓他能夠喘口氣。

    走出幾步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腳步環視周圍,搜尋著某個身影。

    這一看,他就看到他想找的人正在他左邊不遠處,戴著帽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向外走。在周圍溫情喧鬧的氛圍的襯托下,她高挑的身影愈發顯得冷峻孤寂。

    葉則開口想喊人,可是下一秒,他看到那個少女微微抬起了頭,單手撩開帽子中露出來的烏黑碎發,戴上耳機,看著另一只手中的光腦屏幕,神情平和寧靜,唇畔帶笑。

    葉則到嘴的話又咽下去了,聽到前方傳來疑問的聲音,他搖搖頭,說了聲“沒什么”,收回視線,追上了父母。

    首都星的街道上,依然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進入欲望星域的星船離奇失蹤、聯賽集訓中的意外傳送、血色與死亡的荒原、災厄之蟒的出現……

    一切他處的動蕩和危險,在災難切實地降臨到自己身上之前,都影響不到此處的人們繼續維持著和平安寧的生活。

    時隔月余,再次踏入聯大校門,隨意也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名為懷念的情緒。

    暫時掛斷通訊,約好晚上再回撥回去的時間之后,隨意行走在校園中,任由自己沉浸在這種平和之中。

    她回到宿舍,正是上課時間,室友們都不在宿舍。但她們好像知道她會在今天回來,客廳桌子上放了一個三層的奶油蛋糕,桌子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巨大的禮物盒。

    真的是巨大一個,隨意推門進來看到的時候都被嚇住了,抬頭看了眼門牌號才確定自己沒進錯寢室。

    禮物盒上貼著一個便簽,很顯眼,隨意走近一看——

    “接風洗塵的小禮物和小蛋糕,不要客氣地收下吧~歡迎回來!(比心)”

    落款有三個,白曉,沐沐,安奈。三個落款的字跡不同,大小也不同,放在一起,看起來卻意外的和諧。

    隨意拿著便簽看了會兒,深呼吸,長長吐出一口氣,眸光柔和。

    她將蛋糕一分為四,把其中一份轉移到自己的房間,再跑下樓,抱起那個巨大的“小禮物”,歪著腦袋看路。她想方設法,最后還是把禮物盒先收到了空間鈕里,才把這個超出門寬的小禮物運送到房間里。

    禮物盒頗具分量,沉甸甸的。隨意解開彩帶的一瞬間,蓋子立刻被彈開,她被驚得往后跳開一步,隨后,沒忍住,“哇”了一聲。

    沒有了彩帶和蓋子的束縛,各種小零食和糖果,從盒子里彈出來,像是煙火,又像是噴泉。

    隨意眼疾手快地錄下視頻,反手發給了小太陽。

    小太陽震驚。

    祁祚:這是什么?!!

    隨意:室友送的禮物。(圖片)(圖片)

    零食彈出了大半,隨意摸索著盒子底部,摸到了機關。她拍了張盒子里的照片,又拍了張地上遍布零食糖果的照片,暗戳戳得意地都發給了祁祚。

    祁祚:我也要禮物!(檸檬jpg。)

    隨意:好,等你回來上課,給你禮物。

    并不是很熱愛學習的小太陽:……突然就沒那么想要禮物了呢。

    第127章 主力隊

    回歸有規律的校園生活之后,時間過得格外快速。

    欲望星域的災難事故在星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據說,整個第二星區的星船運輸和旅游業都受到了沖擊。

    星網上,有些幸存的乘客選擇了沉默,試圖通過遺忘來走出那段噩夢,也有些乘客站在了鏡頭前,一遍遍復述著自己的經歷。重復的次數多了,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最初的那種讓人戰栗的恐懼感好似也能夠隨之變淡。

    和他們相比,各大軍校的軍校生們適應得更快。從他們在志愿單上填下理想軍校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如今不過是提前經歷了真正的星獸戰場。

    比星網競技場上更加殘忍,更加血腥,但也正是鮮血和痛苦,才能鍛造出真正的戰士。從荒原星球活著回來的那部分軍校生原本就是集訓基地里的佼佼者,現在,他們的身上更多了幾分血氣和堅韌,和身邊的同學們隱隱有了些區別。

    這種區別并不明顯,學生們或許感覺不太出來,聯大的教師卻看得分明。

    集訓意外中斷,軍校聯賽也受到了影響。聯賽委員會經過討論,修改了許多慣例的規則,并且提前三個月將本次聯賽的新規則傳到了各所軍校的校長室。

    聯大,收到聯賽委員會的信函后,幾個有關專業院系立刻召開了一場會議。

    最后,聯大校長果斷拍板:“事出意外,特殊情況行特殊之事,聯賽也該注入一些新鮮血液了!”

    當天下午,入選了聯賽集訓的學生們都收到了一條集合通知。

    大一單兵系下午滿課,而且是隨意最頭疼的政治公共課,她滿腦袋“方針路線原則意義”,精神萎靡。祁祚悄悄戳戳她,給她看消息,這才讓隨意精神一震。

    好不容易熬到課間,跟老師說明了情況之后,頂著一眾同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隨意、祁祚和林姝三個人瀟灑撤退。

    走遠了,林姝才長舒一口氣:“終于逃出來了。”

    隨意也嘆氣:“聽不進去,根本聽不進去。”

    三個人趕到通知里寫的室內訓練場,左右一看,都是熟人。聯賽主力隊、替補隊,以及憑個人實力得到了集訓資格的學生。

    隨意記性好,視線一掃,就發現少了許多人。

    災厄之蟒能力詭異,可最令人忌憚的還是它擁有堪比成人的智力。就像這次,它不僅大膽地盯上了集訓的軍校生,而且還利用集訓的訓練計劃,篩選出能量最為旺盛的優質食物之后再將他們傳送到自己的巢穴。

    也因此,去年聯賽排名靠前的幾所軍校損失格外慘重。

    這些知名軍校的學生普遍質量較高,幾乎全員都在集訓星球中存活到了最后幾天,隨后就被傳送到荒原星球,慘遭星獸屠戮追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主力隊到底是主力隊,幾所軍校的主力隊折損率很低。可除此之外,替補隊和其他學生的傷亡率依然讓人心中發冷。

    隨意視線一錯,看到了葉則。葉隊長無焦距的目光虛虛地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專注,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她投過去的視線。

    到了通知中規定的時間,聯大校長帶領著老師們進來,在一眾作戰專業的教師之中,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周身的氣勢依然最為凌厲剛硬,讓人下意識忽略了他臉上的皺紋,肅然起敬。

    聯大校長是一位久經沙場的戰士,就算退出前線投身軍校教育已經許多年了,他的性子也沒有變得溫和儒雅。

    聯大校長站在最前方,一一打量過這些他引以為傲的優秀學子們,沉聲道:“本屆聯賽章程已經下來了。”

    一句話,情緒低落的學生們霎時精神一振,目不轉睛地看向他。

    “聯大近些年的聯賽成績引起的爭議很大,你們的心中都憋著一團火,這些我都知道。每一屆,我們聯大參賽的學生中都沒有一個退縮者,每一個人都傾盡全力地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看到你們為了母校的榮譽不畏懼痛苦,看到你們從未因為失敗和外界的嘲諷而失去繼續戰斗的勇氣……我很欣慰。我從你們的身上看到了聯邦年輕一代所應該有的熱血和沖勁,也看到了你們的堅持和驕傲。”

    說出這些話之后,聯大校長看著主力隊的隊員們,肅然的神情稍稍松緩了一些,言語鏗鏘有力,聲音中的自豪不加掩飾:“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每一屆聯賽,我都為你們感到驕傲,也為你們取得的成績感到驕傲!我從你們身上看到的那些屬于真正強者的品質、你們為之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這些是排名永遠都無法代表的。”

    “星獸的殘忍,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很清楚了。軍校聯賽是一場比賽,更是一場試煉,它是屬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戰場。”

    “星網上的流言蜚語很多,我知道。但我希望你們能牢牢地記住,聯賽創辦的目的不是為了成為你們夸耀自身天賦實力的一行簡歷,也不是為了成為評價一所軍校優劣的指標。軍校聯賽的創辦,是為了選出能夠承擔更多危險、更多責任的未來強者,是為了給和星獸廝殺的前線戰場輸送更多新鮮血液。”

    “聯大的同學們,你們還年輕,聯賽是你們的起點,是你們人生道路中的一段經歷,卻不是你們的終點。用星網上的話來說,你們的征程應該是更加廣闊的星辰大海。”

    聯大校長笑了,雖然他笑起來的時候也不掩一身迫人的氣勢,但卻能讓人感受到他想要通過言語傳達出的愛護和真誠祝愿:“比起在聯賽中取得好名次,我更希望你們能通過在校的學習時光、能通過這段飽含勇氣的聯賽經歷,找到未來的前進方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這次的事故中,我校有十一位學生犧牲,這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其中,三人在星獸的圍攻中死亡;兩人主動選擇為同伴斷后,自爆機甲,與星獸同歸于盡;六人為保護乘客戰斗至最后一刻。他們的名字和事跡會永遠留在聯大的校史館中。”

    在一眾學生被觸及到傷心事,紅著眼圈咬著牙的時候,聯大校長將話題重新引到了這次集合的目的上。

    和剛才的真情流露不同,他幾乎是開門見山地說道:“將你們集中到這里是為了備戰三個月后的軍校聯賽。聯賽在即,我校主力隊和替補隊均有傷亡空缺,還有些學生精神力嚴重透支,傷勢至今未愈。經校方會議討論,決定重新選定本屆主力隊成員。單兵、指揮、機甲師,不限年級,不限方式,由你們自行選出認可的主力隊。”

    這話一出,一眾還紅著眼睛的學生們愣三愣,呆頭鵝一樣,左右看看身邊的同學,都在發蒙,以為自己理解錯了。

    在一個學生大膽提問,從樂得看他們折騰的老師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后,他們這才確定,這屆聯賽主力隊隊員,真的完全交給他們自己選。

    一時間,所有軍校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原主力隊的幾位學長學姐身上。

    葉則作為隊長,收到的視線最多。

    他看了眼一臉不茍言笑的聯大校長,撇撇嘴,把剛才被他那番話感動到的心情打包丟掉,拍拍手,跟帶隊老師組織小學生春游一樣,大聲道:“中型機甲單兵的學弟學妹們,來我這邊。咱們比劃比劃,早點選出人,早點去食堂吃飯。”

    隨意覺得這個場景有些荒謬,她懷疑是自己對聯大的了解還不夠深刻,于是小聲問祁祚:“聯大選主力隊的方式,這么草率的嗎?”

    祁祚沉吟:“嗯……好問題。我也沒見過哪所軍校選拔主力隊成員是這個樣子的。”

    兩人一起看向萬能的林指揮。

    林衍:……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也是大一生,也沒有見過這場面呢?

    “往年的選拔還是很正經的,一輪一輪的擂臺挑戰賽,要選拔好幾天。這一次大概是,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孟星環過來找林衍,聞言,解釋了兩句,然后看向林衍,“這樣也好,效率高。走吧,林學弟,去藍田學長那里集合。”

    看著兩個指揮學長學弟相親相愛離開的背影,林姝迷惑不解:“安師傅,你知道他們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嗎?”

    沉默寡言的安師傅:……

    他們這一幅要去約架的架勢,林姝到底從哪里看出來關系好的?

    本來獲得集訓名額的人就不多,再這么按各自專業一分,就顯得更少了。

    隨意數了數,加上她,中型單兵這邊剛好湊夠一只手的數量。

    這也是沒辦法,機甲單兵是戰斗的主力,本來折損率就高,近戰單兵尤其高。聯大這次犧牲的那十一個學生中,有六名都是中型單兵。

    葉則看著面前這四雙眼睛,心中的某個天平徹底傾塌,倒向其中一邊。

    真正想要走的未來方向啊……

    他笑笑,笑容輕松,語調是慣常的懶散爽朗:“就我們五個人,爭取速戰速決。怎么說,是機甲戰,還是格斗?”

    中型機甲單兵跟那些天上飛的和背著軍火庫的不一樣,更看重單兵自身的近戰能力。拋去機甲性能差異,反而更能看出彼此的實力。

    大家一對視,果斷選擇后者。

    葉則繼續問:“舉手表決,車輪戰還是團戰?”

    結果一目了然。

    于是,在隔壁重型機甲擂臺上巨大的的炮轟聲音響起的同一時間,五個不同年級的近戰單兵們齊齊動了。

    砰!

    拳腳交加。

    隨意壓低上身,屈膝,降低重心,躲過迎面而來的一拳,握拳旋肘,出拳,砰!

    拳頭被擋住,她順勢變拳為掌,扣住對方手腕處的關節,一拉一拽,將對方生生拔起,摔到身后。

    隨意余光一掃,葉則正反剪著一個人,見她看過來,對她笑了笑,贊嘆道:“厲害。”

    隨意在實戰中的格斗技巧本來就遠超這些學院派出身的軍校生,再加上精神力穩定在sss級之后,她的身體素質也有了新的突破,速度、力量,都遠遠超過一般人。

    十分鐘后,室內訓練場其它的擂臺上機甲戰斗還在繼續,但是這個角落里,只剩下一個人還在站著。

    葉則躺在地上,閉了閉眼睛,坐起身,說話時牽扯到嘴角的傷口,他倒吸口涼氣:“學妹,你這下手是真的半點不留情啊。”

    隨后,他看看左右同樣齜牙咧嘴爬起來的三個學弟學妹們,笑道:“看來勝負已分了。”

    隨意垂眸看著他,并沒有感到高興。她擰著眉,陳述道:“你沒有用全力。”

    葉則一愣,收斂了笑容,嚴肅糾正道:“不。我已經全力以赴了,只是沒有拼命。”

    這回輪到隨意愣住了。

    對她來說,每一場戰斗她都一視同仁地認真對待,無畏生死,所以她不太能分辨葉則口中全力以赴和拼命的區別。

    “校長剛才說的話聽懂了嗎?”葉則坐在地上,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已經大四了。和我一屆的同學都去軍區實習了,只有我,咽不下那口氣,拒絕了遠征軍的實習邀請,想要留下來和聯賽死磕。”

    “一部分人不理解我的想法,一部分人覺得我很厲害。別人怎么看我其實并不在乎,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我留下來了。但是現在,我找到了對我來說比聯賽更加重要的目標。”

    葉則說:“我要去二十五星區,以一名軍人的身份。我會成為星獸潮前的一道防線,守住聯邦的邊界線。如果要獻出生命,那么我會選擇把它留在前線戰場上。”

    二十五星區,偏遠貧瘠、資源匱乏、戰亂頻發。同時也是康袁和許雙鑫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隨意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想起了荒原上,葉則瀕死時仍然護在身后的兩具殘缺身體。想到葉則在那之后的沉默,和回到聯大后時不時的出神,一切好像早有注定。

    隨意不知道這位曾執著于帶著聯大重回榮耀巔峰的學長經歷了怎樣的斗爭才做出了這個決定,但很顯然,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在這場選拔比試中,他全力以赴地挑選出滿意的接任者,卻沒有為之拼命。

    他有了更加重要、即使付出一切也要守護的東西。

    隨意看向他身后的三雙眼睛,其中一個學姐是替補隊的成員,按理來說,主力隊隊員退下后,應該由替補隊補上這個空缺。

    學姐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在她干凈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個灰撲撲的手印,豪氣道:“我們單兵系向來靠實力說話。聯賽要加油啊,學妹,把其它軍校的人通通干翻!”

    隨意看著她毫無芥蒂的明媚笑容,用力地點點頭:“好!”

    中型機甲單兵這邊的選拔賽結束的超乎預料的早,葉則雖然之前嚷著早結束早去吃飯,但是真的結束之后,五個近戰單兵一個都沒少,他們默契地忘記了干飯這件事,各自去感興趣的擂臺下看別的專業的選拔賽去了。

    隨意在重型單兵和輕型單兵的擂臺之間猶豫,頗有種面對某同時掉水里先救誰的世紀難題的為難。

    不過好在,祁祚非常給力。

    看到跳下擂臺后就往她這個方向撲過來的金眸少年,隨意第一時間張開了手臂,將他穩穩接住。恍惚間,隨意幻覺自己擁住了一顆閃閃發光的小太陽。

    兩個人視線相接,同時笑了。

    隨意:“贏了?”

    祁祚驕傲道:“當然!”

    隨意:“我比你快。”

    祁祚:“你等著!我們聯賽見真章!”

    隨意:“我等著。”

    祁祚本來就是受人矚目的存在,視線追隨著他跳下擂臺的身影的聯大師生們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黑發黑眸一臉冷淡的少女在接到他的一瞬間,神情瞬間柔和。

    豎起耳朵偷聽的圍觀群眾們聽到兩人的對話后:……

    這是什么小學生放狠話式斗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惡!果然還是很好磕!

    *

    第三個奪得主力隊資格的是安如晦。安師傅平時不吭不響,實則是悶聲干大事的天賦型種子選手。ss級機甲師,放在哪里都是被人爭搶的存在。

    事實上,他就算不參加聯賽,軍方的科研部門和一些大型機甲企業也會爭先恐后地向他發出邀請。一個優秀的機甲師能夠創造的價值,是常人所無法估量的。

    隨意本來最不放心的是林姝,林姝天賦和實力都不俗,但是跟學長學姐們比起來,她依然欠缺了一些經驗。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全場最后一個決出勝負的專業竟然是指揮。

    林姝憑借不似重型機甲的靈活走位險勝對手,爬出駕駛艙后,體力透支之下,站都站不穩。

    隨意眼疾手快,往她嘴里灌了兩支恢復藥劑。

    林姝虛弱地搭在隨意的肩上,左右看看旁邊的三個小伙伴,咂摸著嘴里藥劑的余味,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我……贏了?”

    三個人很有隊友愛地肯定了她險象環生來之不易的勝利。

    林姝:!!!

    “好耶!”她尾巴瞬間翹上天,嘰嘰喳喳個不停,“我厲不厲害!帥不帥!林衍呢?不是吧不是吧,不會還有人到現在還沒贏——唔唔唔!”

    安師傅收回往她嘴里塞了支營養液的手,深藏功與名。

    見她被迫消音,被無差別攻擊到的一眾落敗的學長學姐們這才收回了危險的視線,將目光集中到指揮系的戰斗中。

    模擬沙盤旁,藍田學長、孟星環、林衍,三名在沙盤作戰中戰斗到現在的指揮呈三角形,分庭抗禮。

    沙盤投影中,一艘艘星艦上,排列著一架架機甲,在縮小無數倍的投影里呈現出來,就是密密麻麻的黑點。

    投影沒有聲音,但是兩軍交接時的炮火如電火花般時不時迸發,無聲,卻仿佛有硝煙彌漫。

    三方博弈對壘,林姝看得眼花,卻也能感受到這種沉默肅殺的凝重氛圍,頗受震撼地往后仰身,輕輕吸了口氣。

    嘶——

    最終,指揮風格最成熟穩健的藍田竟然最先落敗。他取下全息頭盔,看看左右兩邊戴著頭盔,根本沒有辦法直接交流,卻默契地聯起手來先把他淘汰出局的兩個年輕學弟,好笑地搖搖頭,神色間并沒有惱意。

    藍田退離戰場,站到圍觀人群中,目視前方,低聲問:“決定了?”

    旁邊,葉則同樣看著臺上投影,“嗯”了一聲:“你呢?”

    藍田:“二十五星區實習申請,我已經交上去了。”

    葉則轉頭,看他半晌,笑:“差點忘了還要寫申請。”

    臺上,林衍和孟星環風格不同,相同的是心眼子都多得跟馬蜂窩一樣,在兩人的試探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隨意看了看時間,嗯,要趕不上晚飯了。

    她這個念頭剛剛出現,下一秒,沙盤投影中形勢驟然一變。一方勢如破竹,一方兵敗如山,雙方焦灼許久,分出勝負卻只在片刻之間。

    兩個指揮同時取下了全息頭盔,視線對上,孟星環說:“林衍,如果你輸了,我隨時準備將你取而代之。”

    林衍不退不避,認真道:“好。”

    至此,塵埃落定,聯大主力隊全員大換血。

    看到這一幕的聯大教師們看向聯大校長,不無擔憂道:“校長,主力隊全部換成大一的學生,會不會……太冒險了?”

    聯大校長表情鎮定,對這個結果好像心中有數,淡然道:“我覺得挺好的。幾個聯賽新人去歷練,輸了正常,萬一真的贏了,那幾個軍校接下來一年都沒臉見人。”

    他冷哼:“聯賽早該被整頓整頓了。”

    聯大老師們陷入沉思:……

    好像,意外地很有道理?

    第128章 開幕

    聯邦軍事大學新鮮出爐的主力隊名單除了參加選拔的那一小部分師生,暫時保密,并沒有對外傳開。于是,直到三個月后,聯賽委員會官方公布本屆聯賽的新賽制和各軍校參賽人員名單,包括聯大廣大學生在內,才知道自家學校的聯賽主力隊隊員竟然徹徹底底大換血。

    災厄之蟒造成的事故所引發的議論浪潮剛剛淡下去一些,現在又多了這么一條新的勁爆新聞。聯大本校學生都大為震驚,可想而知星網上的討論度有多高。

    聯大知情師生原本以為的負面反響并沒有出現。可能是荒原星上軍校生們的犧牲所帶來的感動傷感的情緒還沒消失,再加上許多幸存的軍校生受的傷還沒痊愈,校方無奈調整參賽名單的事情不止聯大一所軍校,大家都展現出了寬容的一面。

    有人覺得聯大這次全員新人的陣容是因為原先的主力隊成員折損過多,已經沒有學生可用,才迫于無奈,勉強湊出一支隊伍參加聯賽。也有平時更關注各所軍校資訊和競技場的人,覺得那份名單上的五個人天賦實力出眾,堪稱聯大近幾十年之最,覺得聯大是在賭一個逆風翻盤的可能。

    不管懷抱著什么樣的想法,當他們回看聯大的歷史,再看聯大近些年不斷下滑的排名,這么真切的感受到一個曾經輝煌無比的存在確實是逐漸落寞沉寂了,多少有些唏噓感。

    就在星網上樂于腦補加戲的吃瓜網友們為了聯大而傷感,破天荒地開始鼓勵聯大盡力就好的時候,聯大嶄新的主力隊和以防意外的替補隊,早已經在帶隊老師的帶領下,坐上了前往本屆聯賽星球的星船。

    聯賽委員會派來的星船上,沒人有空去關注星網上的輿論風向。聯大的帶隊老師看著眼前排排坐的小腦袋,問:“聯賽正式文件都看完了嗎?”

    學生們木著臉,錯落有致地點頭。不是他們不配合,實在是這一路上,同樣一個問題他們已經回答很多遍了。聯賽正式文件一共就那么幾張紙的內容,都快被他們翻來覆去看出花來了。

    帶隊老師依然不放心,看著坐在一起的五個剛入學一年的主力隊成員,不厭其煩地強調有關聯賽的重要信息:“這次的主辦方是國軍,按理來說賽場應該設置在首都星附近。但是這屆聯賽賽制大變革,主賽場也變成了一顆半開發的原始星球。據說,國軍從去年就開始布置那顆原始星,還請求了軍方幫助進行保密工作。神神秘秘的。”

    “國防軍事大學近些年在虛擬現實和全息實感技術上有了跨時代的新突破,這次的聯賽,大概率會用到新技術。你們不要因為覺得是虛擬技術,就掉以輕心。”

    說到這里,帶隊老師看了眼光屏上的預計到達時間,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進行一場生離死別的重大訣別:“總之,一切小心,保命最重要。”

    如果換成往屆,帶隊老師可能還會鼓勵學生們力爭上游。但是這一屆聯賽實在是邪乎,連有教官控場的一場集訓都能出現那么血腥的悲劇。想到聯大犧牲的那些學生,帶隊老師就一陣心疼。

    他現在非常想得開,只要學生都能活蹦亂跳的回來就好。反正都是第一次參加聯賽,重在參與和體驗。他們才大一,之后又不是沒有機會了。

    帶隊老師想了又想,確定沒有什么事情忘記叮囑了,大手一揮:“到聯賽星球還得一會兒,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為了備戰聯賽,聯大把主力隊和替補隊全都拉過去狠狠訓練了三個月。不妨礙他們上各專業必修課,同時針對每個人的情況,另外添加了一些訓練項目。每天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累得一群學生回到寢室倒頭就睡,再陰間的作息都被強制調整了過來。

    現在這個時間點,睡是睡不著的,但是聯大的隊員們清楚帶隊老師的一片苦心,都表現得非常老實乖巧,配合地閉目養神。

    主要是不想再看文件了。

    星船座椅兩個一排,隨意坐在挨著星船窗戶的一個座位上,實在是沒有困意,就看著窗外宇宙星河的神秘景象發呆。

    祁祚坐在她旁邊,把玩著她的手指,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看窗外風景。

    沒有人說話,無聲卻安寧的氛圍在兩人周圍蔓延。

    感受著熟悉的氣息,和從身體接觸的地方傳來的熱度,隨意整個人都很放松,一點都不像是即將要去參加對軍校生來說最為重要的一場全聯邦級別的頂級賽事。

    窗外,宇宙神秘浩瀚,星河亙古不變。和她離開沃達星那天看到的景象好像也沒什么不同。

    周圍的學生都在閉目養神,很安靜。隨意突然反扣住祁祚的手指,湊到他耳畔,開合的唇幾乎貼到他的耳垂,和他說悄悄話:“等聯賽結束,我和你一起回廣寒星。”

    這個距離和姿勢太近也太曖昧,在旁人看來,完全就是在耳鬢廝磨。祁祚有些臉熱,但是當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隨意說了什么之后,一雙漂亮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唯恐她反悔地重重點頭,同樣用氣聲說道:“說好了!”

    隨意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說好了。”

    *

    聯賽星船在即將到站的時候,突然減速,停在了宇宙空間中。與此同時,休息室的門被敲響。

    聯大帶隊老師看了眼瞬間坐直身體隨時準備掏出機甲作戰的學生們,暗自點頭,隨后面色沉靜地去開門。

    休息室的門打開,門外是兩名工作人員,一人身穿聯賽委員會官方的制服,一人則身穿白大褂。在一眾學生疑惑的目光中,穿著委員會制服的工作人員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后遞給聯大帶隊老師一個文件夾。

    帶隊老師將文件內容反復看了兩遍,確認無誤后,又檢查了一下兩個人的相關證件,雖然神情難掩意外,但還是皺著眉點點頭,讓開了道路。

    一進休息室,穿白大褂的那個人就從空間紐里拿出來五個金屬盒子。

    另一個人則拿著那份文件,半是解釋,半是通知道:“本屆聯賽不同于往屆,賽制為‘百團大戰’。所有軍校的參賽隊伍都會被直接投放到賽場,同時,比賽在你們落地的那一刻正式開始。”

    “接下來,每個參賽選手來領取一個身份終端。終端會同步向外界直播你們的比賽畫面,它既是你們的身份認證,也關乎你們的比賽排名。比賽過程中,一旦擅自摘下身份終端,即視為主動棄權。”

    工作人員說完,就等著聯大主力隊的隊員過來拿終端。

    隨意拿起屬于自己的那個終端手環,輕輕轉動一圈,看不出什么材質,雖然帶著金屬的冷光,入手的觸感卻溫和,非常接近人體的溫度。

    一靠近手腕,終端手環自動打開,然后咔嗒一聲,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完美貼合到她的手腕上。

    隨意甩甩手,手環紋絲不動。

    身旁,最后拿到手環的林衍正準備先仔細觀察一下,一時不察,手腕就被緊緊扣住。他看著頗帶著些迫不及待強買強賣意味的身份終端,心中警覺的雷達豎了起來,看向工作人員,正想開口問些問題,就看到工作人員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衍一驚,手腕上突然傳來細微的刺痛,針扎一般,下一刻,他眼前事物如墜水中,驟然模糊昏暗了起來。

    他甚至來不及說一聲“小心”,就失去了意識。

    隨意身體素質最好,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卻還是強行留下了幾分清醒,看到眼前有只手伸過來,下意識全力扣住對方手腕,抬腿踹過去。

    伸手扶她的那個白大褂工作人員一愣,反應卻不慢,側身躲開的同時手中握拳,手臂用力一震,施了個巧勁兒,掙脫隨意的束縛。

    隨意手腕再次一痛,還欲再戰,但是她剛趔趄著上前兩步,身邊人影一晃,同樣陷入昏迷的祁祚身子一歪,眼見著就要摔倒在地。隨意毫不猶豫,轉身探手接住祁祚。

    她本來就是強撐著一口氣,人雖然是接住了,可這么一撞,她自然也就徹底撐不住了。失去意識之前,她只來得及緊緊抱住人,調整了方向,墊在祁祚的下方。

    眼見著自家兩個學生抱在一起哐當倒地,一手接住安如晦一手扶住林姝的聯大帶隊老師惱了:“國軍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你們給他們注射的是什么迷藥?萬一有殘留怎么辦?誰負責?!!這么摔一下,你們不疼,我還心疼呢!投訴,我一定要去聯賽委員會投訴!”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片刻間。

    聽到帶隊老師的罵罵咧咧,休息室內,聯大替補隊的幾個學生也不笨,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早有安排的本屆聯賽“開幕式”環節,停住了蓄勢待發的攻擊。

    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是國防軍事大學派遣來的技術員,實力不俗,在軍部也有戰功在身,只是更加醉心研究,才早早退下前線去國軍和軍部合作的某大型研究所專心搞研究罷了。

    “這可不能怨我,這小家伙剛才出手的狠勁兒,你可是看到了,我哪敢隨便靠近?放心,迷藥是最新研究的NX30,研究所出品,一針能迷暈一只ss級的星獸,一秒見效,保證安全無害無殘留無副作用。”他實在是委屈,揉著差點被隨意折斷了的酸疼手腕,忍不住齜牙咧嘴吐槽道,“你們聯大從哪坑蒙拐騙過來的變態,被打了兩針,竟然還能動彈。”

    他剛才躲開隨意那一腳之后,就再次操控著終端手環給她又注射了一針迷藥。要不然,估計還真沒辦法輕松把人放倒。

    “活該!”聯大帶隊老師怒目而視,就差噴火了,“快搭把手,把人扶起來!地上這么冷,萬一感冒了怎么辦?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比,我跟你說,我們聯大的學生要是事后有個什么感冒發燒的后遺癥,我一定告訴我們校長,拆了你們國軍的研究所!”

    國軍的工作人員好氣又好笑,覺得他們聯大的師生真有意思。他們聯大的學生比星獸都壯,就這,還能躺感冒?而且告家長什么的,幼不幼稚!

    心里碎碎念,他動作卻不慢,趕緊把地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撈了起來。

    無它,聯大校長的個人戰力高居四大軍校校長榜首,遙想當年,他的兇殘事跡,和他能動手絕不動口的暴脾氣一樣出名。

    *

    隨意從昏迷中醒來,下意識抬手按住額角,意外的,并沒有什么頭疼暈眩的感覺。相反,就像是睡了一覺一樣,一身輕松。

    但是之前手腕被注射迷藥的刺痛還清晰地留在她的記憶里,她并不覺得自己真的只是睡著了。

    視線在手腕上的身份終端停頓一瞬,隨意環顧一圈,除了她,祁祚、林姝、安如晦、林衍,一個不少,四個人都還處于昏迷之中。

    從周圍的環境來看,他們正身處一艘開啟了自動行駛模式的小型星船上。腰間的安全帶將他們的身體穩定在座椅里,讓他們不至于被星船拐彎變向時的慣性甩到地上。

    星船行駛平穩,隨意解開安全帶,就近走到祁祚身前試圖喊醒他。未果,隨意活動著身體,仔細感受一番,確定那個迷藥沒有什么殘留的副作用,單純只是把人迷昏過去。她看看幾個小伙伴,擔心弄巧成拙,干脆放棄了再嘗試其他方式的想法,準備等他們自己醒過來。

    這艘星船并不大,主體空間就是一個操作臺,和五個座椅,一眼就可以將一切盡收眼底。操作臺上方的屏幕正中,是“自動行駛中”五個大字,屏幕右下角,則顯示著一個熟悉的標識圖案。

    隨意看著那個代表著軍校聯賽的圖案,雖然剛醒過來就猜到了,但是看看手腕上能夠注射迷藥的手環,還是有些不爽。她冷著臉,在操作臺前一頓操作后,臉色更臭。

    星船的操作臺被強制鎖定了,她既沒有辦法查看目的地,也沒辦法變更航道,就算她提前從迷藥藥效中醒過來,也沒什么太大的作用,除非她腦子進水,決定不管小伙伴的死活,強行駕駛機甲打破星船,然后去宇宙中流浪。

    隨意顯然沒有這個打算。她剛才就檢查過身上的物資,裝著搖光的機甲艙和另外幾個重新補滿了物資的空間紐都在。聯賽在參賽選手自帶物品方面沒有限制,賽前準備的充分與否,本來也就看作能力的一部分。所以為了不再出現被能源制肘的情況,隨意狠下心,囤了幾座小山的能源石。

    她習慣性凡事不麻煩別人,根本不會往找學校索要資源這方面想,還是林衍知道后,找她要了付款單,搖著頭,去找負責他們聯賽前特訓的老師報銷的。

    隨意重新坐回星船座椅上,系好安全帶后,來回摸索搗鼓一會兒,按下一個按鈕,身前多出一塊桌板。她從空間紐里翻出工具箱,打開,帶著終端手環的手往桌子上一放,拿起了一個模樣怪異卻可見鋒利的工具,對著手腕比比劃劃,好像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下手角度。

    另一處,幾乎隔了三分之一個星區外的宇宙空間中,懸停著一艘巨大星艦。星穹,藍星,雙劍,以及一艘壯觀至極的星艦,如果那些荒原星上的幸存者看到,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來這艘星艦正是象征著第一遠征軍團的“破曉黎明號”。

    此時,破曉黎明號上最大的會議室內,正同步投影著一艘艘自動駕駛中的小型星船內的景象。一片昏迷不醒的安靜中,提前那么久醒過來的隨意異常的顯眼。

    在座的要么是聯邦境內各軍校的校長,要么是軍方政方的高層。而且由于某些原因,出席的高層并不少。一群算得上大人物的人,看到那塊屏幕上的畫面,也忍不住停下原先的話頭,轉而議論起來:“這就是那個和災厄之蟒正面交戰過的聯大學生?”

    “是她,叫隨意。說起來,這次聯賽和她之間,倒是淵源頗深。”

    “在NX30的藥效下都能提前醒過來,難道真的是超sss級,所以就連身體素質也與眾不同?”

    這話一出,瞬間有些冷場。

    超sss級,這個嶄新的等級背后涉及的問題太多,政方軍方和各星區的世家豪族各有心思,于是至今也沒有一個準話。但是不論如何,在所有知情人的心中,這個剛剛回歸聯邦不久,在此之前恍若無根浮萍一樣形單影只的少女,已然毫無爭議的,是聯邦年輕一代中,天賦最為強大的Alpha。

    “嗯?她這是……想取下終端?”看著疑似要對自己下手的少女,有老者不掩飾疑惑地出聲,輕巧帶過了上一個令人沉默的話題。

    “看著像,但她應該知道取下終端就代表著主動棄賽。不急,再看看先。”

    隨意并不知道自己成為了一群全聯邦級別的大佬的討論對象,她還在跟那個糟心的終端手環作斗爭。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挨了兩針才失去了意識,既然如此,說不定這個手環里還藏有那種迷藥。那個工作人員只說不能擅自取下,又沒說不能把它拆開,讓它缺點東西。

    隨意手藝不一定高,奈何人膽大,再加上第一次被迷藥迷暈的糟糕經歷讓她非常不爽,折騰了好久,直到小伙伴們陸陸續續都醒過來,竟然真的被她拆開了幾塊零件,而且沒有損傷到手環的核心功能。

    取出最后一支備用迷藥,隨意心滿意足。她實在是不喜歡受制于人的感覺,手上綁著的最后一顆“炸彈”被拆除,讓她渾身輕松地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還沒來得及輕松多久,突然,星船內響起了一聲又一聲刺耳的警報聲——

    “警告!警告!星船被陌生能量波動鎖定!自動駕駛模式關閉,開啟駕駛員模式,開始檢測陌生能量波動!”

    “檢測中……檢測結束!已確認,陌生能量波動為TGC型號第三代星際導彈!警告!”

    星船內閃爍的紅光刺眼,林姝大驚道:“星際導彈??!”

    祁祚第一時間接手了停止自動駕駛模式的星船,穩住方向,安如晦則在操作臺前忙碌。

    林衍看向祁祚,問:“能繞開嗎?”

    祁祚看著屏幕上的數據,搖頭道:“不行,星船距離星球太近了,掙脫不開引力,必須先降落才行。”

    林衍皺眉:“打開通訊頻道,接入這顆星球的軍方通訊。”

    星船上不顯示星球名稱和信息,只看星球外觀,就算是林衍也沒辦法確定這顆聯賽星球原先是哪顆星球。但星際導彈不同于尋常武器,這種戰略性武器,只有某些駐扎有大型軍團的軍事基地才能配置,威力驚人,一般只存在于戰略意義重大的特殊星球上。

    未獲得通行許可的外來星船在接近這些星球的時候就會被星際導彈鎖定,事出有因,或者意外闖入警戒范圍的,可以在通訊中說明情況,經過嚴密核驗后,軍方也不會不近人情的全部肅清。

    前提是,要有合情合理的闖入原因,并且能通過審查核驗。

    安如晦從操作臺底下拆掉一個黑盒子,轉身面向林衍所在的方向,同樣搖頭,舉著巴掌大的黑盒子,沉重道:“這艘星船的通訊系統連程序帶硬件設備,都被拆掉了,一個不剩。剛才的警告播報聲,是提前錄制好的。還有,控制開門的系統也被鎖上了,打開需要一些時間。”

    如果只是部件損壞,或者是程序被鎖定了,安如晦都還能掙扎一下。可是現在,就算是一貫心態平和的他,看著連對外的喇叭都沒有的星船,和那個離譜的定時播放的錄音設備,都想罵一句想出這個環節為難他們的人真的是奇才。

    哪個正常人能想到這種物理斷絕所有對外聯系可能的損招啊?!

    林衍心思急轉,第一反應是驚詫于聯賽方的大手筆,竟然能弄到有軍事基地駐扎的特殊星球作為賽場,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國軍的虛擬現實和全息實感技術有了很大的突破,一定會用到這次聯賽的布置中。雖然暫時沒辦法確定,但是這顆星球,甚至是周圍的宇宙空間,都可能是虛擬出來的!”

    本就不太大的操作臺前有祁祚和安如晦一左一右占著位置,中間還有林衍在眼觀六路,隨意和林姝自覺的沒有湊上去占地方,握著機甲艙,隨時準備戰斗。聽到林衍的話,林姝眨眨眼:“導彈是假的?”

    林衍神色不見絲毫放松,否定道:“真真假假,說不清楚。就算是虛擬的世界,里面發生的一切未嘗不是另一種真實。”

    林姝齜牙咧嘴,只覺得他在說繞口令。

    林衍暫時也沒空給她細細解釋這項技術,他盯著屏幕上的雷達,冷靜道:“隨意,你需要多少秒才能打開星船門?”

    隨意屈指敲了敲那扇上了鎖的金屬大門,感受著金屬的硬度,挑眉:“一秒。”

    林衍點頭:“都做好準備,等會兒,隨意帶著林姝破開星船,我帶著安師傅,祁祚墊后。我會數三個數,按順序,每數一個數就出去一隊。我們棄掉星船,直接駕駛機甲降落!”

    林姝的巨闕和安如晦的非攻都是重型機甲,不適合完成高空作業,隨意的搖光和林衍的湛盧則是本身比較特殊,可以短暫的實現滯空飛行。祁祚不用說,天空根本就是羲和的主場。也正因如此,他最適合壓軸墊后。為了安全起見,則由隨意和林衍各自帶一個人離開。

    機甲駕駛艙雖然不大,但是擠一擠,塞兩個人進去不成問題。

    避開星際導彈的方式不是完全沒有,聯賽既然設置了這一環節,就不可能一點活路都不留給他們。不過林衍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時間。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就算這艘星船能扛得住一顆導彈,帶著他們降落,地面上肯定也早已經布滿了軍隊,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呢。

    林衍從不吝于以最壞的角度看待問題,所以他現在嚴重懷疑,手腕上那個被再三強調重要性的身份終端,根本就是個誤導他們的幌子。先讓他們以為有了這個終端認證就能在比賽星球上暢通無阻,于是手忙腳亂地想要和對他們發射導彈的駐軍證明自己的良民身份。

    可但凡有個萬一,身份終端是假的,他們這群攜帶武器且來歷不明的軍校生,直接落入是敵非友的星球駐軍手里,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區別?

    林衍強調道:“降落的時候,一定要避開軍事基地的范圍。最好是落在沒人但是離人群又不遠的地方,快速收起機甲,混入人群里。”

    星球上,駐軍始終無法聯系上這艘突然闖入警戒范圍的星船,通傳到上層長官時,那艘星船已經無限接近星球外層。

    長官怒道:“轟下來!”拒絕溝通,又沒有準入許可,他當然不可能放任對方安全降落。

    隨著長官一聲令下,攻擊權限飛速認證,軍事基地內,轟隆一聲,煙霧和燃燒的能源光焰驟然升起。

    星際導彈的速度極快,在星船屏幕上剛剛出現一點異常明亮的亮點的時候,林衍就毫不猶豫地開始倒數:“三!”

    高大的搖光以半跪的姿勢屈身于小型星船內,林衍話音一落,駕駛艙內,隨意不再忍耐這種被狹窄空間限制的憋悶感,能量匯集于手掌,砰!

    一拳而已,像是打破一塊泡沫板,緊鎖的星船艙門瞬間消失。

    “二!”

    搖光一躍而出,光翼展開,身后,一架湛藍色的機甲緊隨而至。

    導彈撞上星船,巨大的能量波動連同爆炸的威力一起襲來。搖光支撐起防護罩,但是依然被這股力量沖擊得朝著星球表面墜落。

    隨意回頭看了一眼,親眼看到了爆炸前的一道淡金色光芒,她才徹底放心,調整身形維持平衡,追隨著被能量余波沖擊得后來居上的湛盧,全速沖向了那顆表面黑漆漆的星球。

    星球表面有一層無形的保護屏障,只在導彈飛出的時候打開了短短幾秒鐘,但林衍連同導彈余波的助推力和角度一并計算在內,再加上機甲本身的性能,就是這么短短幾秒鐘,剛好足夠他們溜進屏障。

    地面,捕捉到陌生的機甲波動后,時刻監測著空中情況的士兵震驚道:“速度好快!報告!敵人有三架不在數據庫中的未知高等級機甲,具體等級未知!但是這些機甲的反偵察裝備很先進!科技水平超過我們現有的裝置,無法強制鎖定敵方機甲行蹤!”

    長官皺眉,下達命令:“技術員繼續全力追蹤敵方機甲軌跡,計算它們的降落坐標。十二、十三小隊,跟我走!”

    他點了兩支隊伍,大步離開監測臺,顯然是要親自出馬,帶兵把這些來歷不明的敵人拿下。

    兩個小時后,基地長官在一處裂谷邊緣停住腳步,身后跟隨著五名駕駛軍用制式機甲的單兵戰士。

    聽著通訊頻道內傳來的一聲聲“未發現敵人蹤跡”,思及近些天星球上異常的礦工突然死亡事件和頻發的礦難,種種不尋常湊到一起,由不得基地長官不多想。

    他嚴肅方正的臉上神情愈發凝重肅殺:“所有人,先退回基地。發布A級通緝令,向軍團發出增援申請。星球屏障全天開啟,全星球戒嚴限行,在軍團援軍到來前,一律禁止離開!”

    第129章 背景

    這是一顆黑色的星球,從宇宙空間看的時候,幾乎要和漆黑的宇宙背景融為一體。真正置身于這顆星球的土地上時,舉目四望,讓人恍惚以為被黑布蒙住了眼睛。但其實,這是因為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漆黑的。

    等眼睛適應了周圍昏暗微弱的光線,就能看清星球地表上遍布的溝壑。一條條狹長的巨大裂谷如同猙獰的疤痕,縱貫在烏黑的土地上。裂谷數量很多,幾乎遍布星球的每一個角落,讓人疑心這顆遍布裂痕的星球是不是下一秒就會坍塌碎裂成隕石帶。

    奇怪的是,那么多條幽深不見底的裂谷,卻沒有任何兩條是相交的。

    它們全部沿著同一個方向,沿著星球經線的方向錯落排布,每每在兩道并不平行的裂谷即將相交于一點之前,裂痕戛然而止。

    地表上唯一一座大型建筑就是那個方正的軍事基地,也只有軍事基地所在的地面沒有裂縫。

    然而在漆黑裂谷之下,卻藏著另一個五彩斑斕的神奇世界。

    隨意本以為自己懷揣滿滿幾個空間紐的能源石,已經算是見過世面的大戶人家了,但是當一整座仰頭看不到山頂的能源礦山擺在眼前的時候,隨意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尤其是當這里還不止一座礦山,而是很多座的時候,對她所造成的沖擊,著實是不比硬挨一發星際導彈來得輕。

    不止是隨意,就連林姝和安如晦這兩個自小沒吃過貧窮的苦的,也被眼前成山的富貴給閃瞎了眼。

    林姝結結巴巴道:“能、能源礦、礦山?山脈?”

    安如晦補充道:“而且是高純度礦脈。”

    能源礦只是一種籠統的說法,實際上各種分類很多,但是除了個別幾種特殊礦石,目前已知的絕大多數能源礦石都可以通過一個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辨別它的價值。

    純度越高,礦石雜質越少,顏色越純凈,肉眼看起來越明亮,價值就越高。

    他們身前這座,只看從烏黑山體中露出璀璨明亮色澤的礦石邊角,就可以猜出這里的能源礦價值有多高昂。

    就在隨意蠢蠢欲動的時候,去附近偵查情況的祁祚悄無聲息地回來了,低聲道:“有人過來了!”

    五個人動作敏捷,按順序彎腰鉆進礦山上一個隱蔽狹縫中。隨意走在最后,輕松搬起堆在一旁的一塊一人高的大石頭,擋住了那道只容一人通過的狹縫。

    隨意將耳朵貼在狹縫與石塊之間的空隙處,掌中反握著匕首,側耳凝神,靜聽外界的動靜。

    在頂級Alpha優秀五感的幫助下,沒多久,隨意就捕捉到了一片混亂的腳步聲。

    她仔細分辨,大約有十六個人左右,人數不少,好消息則是這隊人顯然不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而是這顆星球上的礦工。

    離得近了,能清楚聽到這群礦工壓低了聲音,故意營造懸疑恐怖色彩的說話聲:“哎,聽說了沒,南邊礦區又發現了幾個死人。”

    “我也聽說了,說是尸體的表情特別猙獰,嚇人得很。”

    “前幾天不就有人突然死在家里了嗎?怎么到現在還沒查出死因?基地那邊也沒給個說法?”

    “說法?什么說法?哪有空給我們說法。沒看通知嗎?三個A級通緝令!基地忙著抓偷渡者還來不及呢!”

    “年年都有不少膽子肥的,想著來咱們這偷礦。也不想想,有命偷渡,有命離開不。”

    “這次的三個偷渡者也是倒霉,正趕上風口浪尖來,要是平時,還不至于全星球封鎖。我看啊,軍團那邊也得派人來嘍——”

    “倒霉個屁,敢偷渡進來偷礦,活該被抓!”

    一群礦工七嘴八舌地漸行漸遠,等到徹底聽不到聲音了,隨意才彎著腰,退進狹縫深處。

    這條狹縫應該是礦山開采過程中自然裂開形成的,裂口后另有玄機,連通著一條已經被開采完畢的廢棄礦道。退行幾十步,豁然開朗。

    狹道路窄,所有人都堵在里面反而不利于行動,所以隨意留下聽動靜,祁祚等人就先一步到廢棄礦道里警戒,以免有礦工閑來無事,故地重游,遛達到這里之后發現異常,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礦洞里容易有回聲,五個人謹慎地躲在一個洞口方向的視覺死角處,祁祚甩出一個精神力屏障,隔絕聲音外泄。

    隨意記性好,一字不落地把聽到的對話復述了一遍,祁祚緊隨其后,將剛才在附近探聽到的信息說出來:“這顆星球上不僅有駐軍,而且常駐居民都有特殊的身份終端認證,每個人的編號都是獨一無二的。還好我們降落的地方是城外礦區,城內布防很嚴,貿然闖入只會被抓起來。”

    祁祚舉起手腕上的終端手環示意:“林衍說得沒錯,這個手環上的身份認證在這顆星球上不通用。我跟著一隊礦工到了城外,從幾個剛從城內出來的居民口中聽到,在我們闖過星球防護罩沒多久,星球其它方向,又有幾艘可疑星船靠近,都被擊落了。”

    這種出場,百分之百也是被一無所知地丟進來,迷藥勁兒剛過去的其它軍校的聯賽選手了。

    對這一群難兄難弟,林衍半點不同情:“全都被抓住了?”

    祁祚表情微妙一瞬:“沒有。有幾架機甲本來是已經逃出去了。但是不知道是誰,帶著人直接駕駛機甲跑到駐軍基地大門前,亮出了終端手環想要證明清白,然后就被駐軍將計就計,跟著人找到躲藏點,一鍋端了。而且我聽到有人說,附近還有幾顆星球都出現了偷渡者被擊落的事件。聯賽星球很可能不止這一顆。”

    林姝聽著,倒是沒有嘲笑同為選手的對手們的愚蠢,相反,她很能理解他們的想法,沉沉嘆氣道:“那可是聯邦的駐軍哎,又不是披著軍裝的星盜星獸。如果不是林衍想得太多,換成我,第一反應肯定也是去認親。”

    說到底,也是設計這一環節的人心太黑。能夠調用星際導彈的星球駐軍,在一群對于軍人抱有至高憧憬的軍校生眼中,跟一家人也沒什么區別。沒有辦法第一時間意識到這里是聯賽戰場,沒有迅速劃分切割出敵我陣營的能力,再加上手腕上終端手環的一點點誤導,吃虧再自然不過。

    事實上,聯賽方并沒有想要趕盡殺絕的意思。無法使用的星船通訊、當頭一發的導彈,就連再三強調的“身份終端”,都是隱秘的提示。聯賽開始前的每一環節,都不是沒有目的的,不然何必要特別提到“身份認證”這個概念?

    可是對于涉世未深的軍校出身的選手們來說,長久形成的觀念難以改變。哪怕明知道是在聯賽戰場上,在他們看來,聯邦軍人依然是絕對的友方。卻忘記了,在完全未知的陌生戰場上,一個最大的忌諱就是輕易判斷敵友,毫無根據的給出信任。

    林衍拍拍自家剛開局就被狠狠創到了的傻妹妹的腦袋,淡定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林姝斜眼看他:“我猜你接下來要說的肯定不是好話。”

    林衍回以贊賞的眼神:“看,你雖然想得少,但是不傻。”

    剛剛逃出生天就上趕著去送人頭勉強還能找出一個情有可原的解釋,但是帶著敵人,連累隊友一起被一鍋端了,在林衍看來,就是單純的愚蠢了。他就不信,好幾個軍校的聯賽正式選手,真就全員不帶腦子,加在一起連這么點警惕性都湊不出來?想得少不可怕,可怕的是冒冒失失,蠢還不聽勸。

    林衍轉頭繼續問祁祚:“還有其它消息嗎?”

    祁祚點頭:“兩個壞消息。第一,這顆星球上能源礦產豐富,偷渡客不少,所以也就派生了星球通緝榜,凡是提供線索給軍方的,都能獲得對應獎金。不巧,剛才那些礦工口中說的三個A級通緝犯,大概率就是我們了。第二,全星球封鎖戒備,只入不出,駐軍巡邏人數增多,形勢很嚴峻。”

    林衍想到那個城內居民才有的身份終端,也嘆氣了:“我們接下來最好都不要離城市太近。雖然不知道通緝令的具體作用,但是說不定,我們這群沒有身份的陌生人一進城,就得被全城廣播通報位置。”

    明白了當下的艱難處境,勉強算是解決了一樁要緊事。五個人面面相覷,又陷入了新的難題。

    比如這顆星球到底是哪里?再比如,“百團大戰”賽制的評分標準又是什么?看哪支隊伍茍得久?顯然不太可能。看誰淘汰的選手多?這個有點可能,但是不確定。又或者……

    還有某些暫時未知的隱藏任務等著他們自己去發掘?

    林姝覺得自己的cpu有點燒,抱著腦袋苦思冥想,啄木鳥一樣,拿腦門去磕隨意的肩膀。

    祁祚不動聲色,把自家Alpha往身邊拽了拽。隨意只猶豫了半秒鐘,果斷順勢挪了下,拋棄小伙伴,和小太陽貼貼。

    林姝撲了個空,差點閃到脖子。她悲憤交加,看著貼在一起的兩個人,壓低聲音,怪聲怪氣地幽幽道:“剛才那些礦工可是提到了城內死人的事情……按照懸疑恐怖片的正常發展,鬼鬼怪怪什么的,可是最喜歡對小情侶下手了——”

    祁祚挑眉,握住隨意的手,笑,囂張道:“就怕它們不來。”

    林姝看向見色忘義的小伙伴,磨牙,就差問出真出現鬼怪了,你先救誰這種問題。雖然隨意可能直接莽上去,先砍兩刀再說。

    隨意一本正經道:“要相信科學。”

    林姝撇嘴:“不會真的是懸疑探案劇本吧?拜托,‘百團大戰’哎,這么酷炫的名字,難道不應該打得轟轟烈烈火花四射嗎?非得動這個腦子不可嗎?”

    林衍既要整合信息,又要反向推測出題人的意圖。可是在已知太少,未知太多的情況下,想得越多,想不通的就越多。他晃晃腦袋,把那些紛亂的攪成一堆的線團暫時拋到一邊,確定了最適合當下的作戰方案——且行且看。

    聽到林姝的碎碎念,他笑道:“反正暫時也沒有其它的切入口,先按照探案劇本走,也行。”

    當下情形,不敢輕易入城,綁架礦工風險有些大,畢竟不確定他們身上的終端有沒有自動報警功能,直接闖入軍事基地之類的,就更加不現實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聯賽戰場上不會出現毫無關系的環節,尤其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事件。南邊礦區的意外死亡事件,不一定至關緊要,卻是他們當前唯一的突破口。

    幾個人行動力都很強,確定外面沒有異動之后,溜出了這個臨時的安全屋。

    這次換成將周圍環境都打探過一遍的祁祚在最前方帶路,隨意自覺在尾部墊后。

    好在礦工口中的南邊礦區,不是位于星球南部的礦區,而是這處大礦場的正南方位礦山地帶。

    他們選擇跳下去的地面裂谷很大,裂谷下的這個礦場同樣很大。他們當前所在的位置偏東,是處于修養期的開采程度較高的老區,所以會有許多廢棄礦道存在,南區則是最新規劃出來的的開采區。

    于是一路過去,除了要在復雜的猶如蜂窩一樣的地下礦洞間穿梭,他們還要躲避越來越頻繁出現的礦工們。沿途,邊躲藏,邊偷聽開墾能源礦的礦工們的聊天,等好不容易摸索到了新開發的南邊礦區,幾人對這顆星球的了解又更深刻了幾分。

    聯邦境內,類似的礦星其實并不少。一些特殊礦藏不能使用機器開采,就只能依靠原始的人力開采。這些礦工們大部分是星球原住民,也有部分是后期自愿遷入的其它星球移民。他們開采礦石后再統一賣給官方設置在當地的管理部門,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收入。但與此同時,也需要遵守有關部門的管理和一些協議規則。

    軍隊駐守,是保護,也是震懾,無形中也說明了這顆礦星的價值。

    礦石深藏在遍布星球的裂谷之下,裂谷深邃,不見天日。整個礦區的照明,都來自于一盞盞能源礦燈。畢竟,這里最不缺的就是適合照明的破碎能源礦石。

    熟悉的昏暗環境,讓隨意神色愈發沉寂,動作卻是如魚得水般的敏捷。

    礦區很大,隊伍中途休息了一次。等他們摸索著到達目的地,根據手環上的時間換算,已經是第二天。

    他們本來還不確定礦工意外死亡的案發地在哪里,但是真的臨近之后,幾個人齊齊屏住了呼吸。

    祁祚走在隊伍最前面,所以也是最先發現巡邏的士兵的。他向身后打了個“撤退”的手勢,悄無聲息地撤回了數百米外的一個開采廢料堆積出的小山后。

    祁祚皺眉,小聲道:“駐軍拉了警戒線,有三撥巡邏隊來回巡邏,沒辦法靠近。”

    這回,就算是林姝也覺得事情發展太不對勁了。

    幾個礦工意外死亡,能驚動駐軍,這還不算太奇怪。但是這么嚴密的巡邏,這么大的陣仗,就不太可能只是尋常的意外死亡事件了。

    隨意看向林衍:“硬闖,還是?”

    林衍凝眉思索,剛張開嘴,突然,一陣嘈雜的動靜打斷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廢棄石塊堆成的小山顫動,一塊塊碎石滾落,地面也在不停顫動。

    “什么東西?”

    “星獸!是星獸!不止一只!等級未知!”

    “快上報!”

    砰!

    人聲被爆炸聲取代,更多的大塊碎石被震落,朝著躲在小山與礦山夾縫中的幾人砸下來。

    林衍:“跑!”

    被駐軍發現,大不了就是打一架,總不能蹲在這里等著被活埋。

    隨意旋身踹開一塊從天而降的石塊,身形一閃,躍到隊伍最前方,手中刀刃寒光閃爍。她沖出礦山陰影,迎面就是一只落在了同伴末尾的星獸。

    形似蜥蜴的星獸身披鱗甲,四肢著地,原本正緊緊追逐著同伴的腳步努力沖鋒。途徑這座小山旁邊時,長長的口器上方,它的鼻子突然一動,猛地一轉頭,幽綠的瞳孔中就映入一點白芒,豎瞳驟然緊縮。

    隨意敏銳到可怕,比星獸察覺到她的存在還要早幾秒鐘就鎖定了前方的威脅。從陰影中躍出的同時,她已經握著匕首,撲殺向那只星獸。

    刀尖刺入星獸眼睛,鮮血飛濺到臉上,隨意心頭一跳,放棄繼續攻擊,飛速后退,放出搖光。

    就在她進入駕駛艙的下一刻,幾乎是前后連貫的,一發炮彈落在那只星獸所在的位置。很顯然,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她已經和星獸一起被炮彈打中。

    隨意看過去,那架從天而降發射炮彈的機甲上,一個清晰的圖騰撞入視線,她的瞳孔不自覺地微微顫動。

    同樣看到了對面來者不善的機甲單兵的林衍心中震動更大,一個個念頭飛速劃過。但對方已經通過星球數據庫認定他們是被通緝的偷渡者,他們又沒有合法的身份證明,現在并不是一個適合猶豫的好時候。所以林衍駕駛著湛盧,果斷道:“先撤退!”

    身后,那個率先發現他們的機甲單兵看到憑空多出的五架陌生機甲,立刻傳遞消息,喊人過來支援。他有心拖延住對面機甲逃離的腳步,但是還有星獸正在不斷地攻擊他駕駛的機甲。他揮劍斬下一只近前的星獸,同時發射出一排追蹤飛彈追蹤敵人,卻被一架黑紅色的敵方機甲重劍一揮,輕松擋住。

    飛彈爆開,重劍再一揮,重重砸在旁邊的廢棄礦山上。滾滾的煙塵和巨響后,等煙霧散開,眼前道路已經被碎石阻斷。

    支援的隊友陸續趕來,在通訊頻道里急忙問道:“人呢?”

    那個單兵憤憤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五架機甲,三個A級通緝的偷渡者,還有兩個不在通緝名單中的漏網之魚。這些星獸太礙事了!隊長,追嗎?”

    “先不追。這附近不是石蜥星獸經常活動的地區,它們卻成群出現。而且看它們的行進路線,如果巡邏的駐軍沒能攔住,肯定會將案發現場破壞。這不合常理。我們先守住事件現場。你把偷渡者的機甲影像上傳基地,軍團這次調過來的人手不少,全星球封鎖,他們逃不掉!”

    “明白了。”

    這隊單兵們沒想到的是,他們以為會逃得遠遠的五個人,其實并沒有跑太遠,就收起機甲折返,并且盯上了一個附近的礦洞。五個人對視一眼,安如晦留在原地望風,其余四個人摩拳擦掌,鬼鬼祟祟靠近礦洞。

    礦洞內,一隊八個礦工結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在往外走,準備先回家吃過午飯,午睡后再過來。走到洞口,一個礦工一拍腦袋,想起有東西忘記拿,和工友們說了聲,折返回去拿東西。

    他剛走沒幾步,聽到有重物倒地的動靜,疑惑地轉頭一看,大驚失色:“你們——唔!”

    半晌,礦洞內歸于平靜。

    安師傅兢兢業業望風,等到身后傳來林姝的召喚,走進礦洞。就算早有準備,看到那整齊一排陷入短暫昏迷的倒霉蛋,還是由衷地感到罪過。

    林衍隨機抽取倒霉蛋,把人喊醒問話。祁祚和他狼狽為奸,替他撐著隔音的精神屏障,順便負責問完話之后讓人再睡一覺。

    屏障外看守礦工的三個人來回看對方,都是欲言又止的糾結表情。其中,又數隨意的狀態最異常。

    安如晦到角落里扒拉這個礦洞中開采出來的礦石,林姝糾結地看著隨意,隨意則盤腿坐在地上,沉默地盯著一處,表情復雜,難辨喜怒,時不時皺一下眉。

    在從荒原星球上死里逃生重返校園之后,隨意就在星海圖書館中泡了很久,看了許多關于黎明之戰和第一遠征軍團的內容。

    有一個插圖,投影的是第一遠征軍團在遭受毀滅性打擊重新組建之前的第一代圖騰徽章。而這個在十幾年前就被廢棄的圖案,卻在剛才那架從天而降的機甲身上出現了。

    以及,尚未更名為曙光星域的原“長夜星域”,其實是一個能源礦產異常豐富的星域,星域內有許多有待開發的高等級礦星。

    能源礦的密集吸引來星獸,長夜星域內每年都會爆發幾波不同規模的星獸潮,所以第一遠征軍團才會長駐在長夜星上。除此之外,每顆高等級稀有礦星上都會設置星球駐軍,守護礦藏和星球安全。

    重組前的第一遠征軍團圖騰、有軍事基地駐守的能源礦星、聯賽上曾經重現過經典戰役的歷史賽制……重重巧合幾相結合,這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最大的一個事實,呼之欲出——

    本屆聯賽云遮霧繞至今的背景,正是那場第一遠征軍團全軍覆沒的,慘烈至極的“黎明之戰”!

    第130章 城池

    隨意她們所在的這個礦洞離礦工意外死亡的案發現場不遠,從礦工們口中得到的信息比起之前聽到的流言,要更加貼近真實情況一些。

    審問完最后一個礦工,得到了大同小異的答案后,祁祚控制著力度把人敲暈,撤掉精神力屏障,一聲不吭地走到隨意身邊盤腿坐下。

    他動作極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神情冷靜而嚴肅,語氣凝重:“我們現在所處的這顆星球,是長夜星的伴生星球之一。基本上可以確定,聯賽背景就是那場‘黎明之戰’。”

    “黎明之戰”距今的間隔時間只有短短十幾年,再加上知名度高,是各所軍校理論課上繞不開的內容。按理來說,得知聯賽背景其實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從中可以推知出許多的隱藏信息。但是祁祚這個反應,卻像是在面臨什么世紀大難題。

    隨意有些飄忽的思緒被手上傳來的溫度拉回來了,看到祁祚皺著的眉頭,以為他在擔心她,于是安撫道:“已經猜到了。”

    祁祚沉吟:“按時間來看,你父母現在應該正在長夜星上任職吧?我們是不是應該主動去和他們見一面?但是現在準備見面禮物也來不及了……”

    林姝:這個話題是可以直接說的嗎?!

    林姝剛才糾結半晌,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她知道隨意的身世,卻不太清楚隨意心中對于父母的態度和想法。

    宋遠黎和葉寧夫婦,是自愿選擇了一條犧牲生命的道路,是聯邦的英雄,但隨意自此失去了父母也是事實。如果不是隨江,她甚至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不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就算是再熟悉不過的朋友,林姝也不認為自己能夠擅自代入隨意的心情。所以她糾結著,沒有主動提起那兩個名字。

    祁祚則不然。他不僅一發直球,而且大大方方,態度無比自然,仿佛真的在為見家長而苦惱——即使對方已經死去很多年,見到的只會是數據構成的幻影。

    隨意看著少年漂亮的金色眼眸,忽然覺得心中觸動。她手腕一翻,和他掌心相貼,扣住他的手指,順著他的話,理智分析道:“長夜星還沒被攻破,從時間上算,我現在很可能剛出生不久。嗯……也可能還沒出生,他們不可能認識我。再加上我們還有通緝令在身上,見面就等于自投羅網。”

    祁祚失望:“我還想著見面認親之后,能夠告訴葉少將他們‘黎明之戰’的情報,讓軍方提前做好應對準備呢……可惜。”

    林衍冷酷插話:“死心吧。要是這也能行,還有我們什么事?”

    聯賽之前也有過重大歷史戰役重現的賽制,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引得選手們咬牙切齒,絞盡腦汁想鉆空子,結果不出意外,統統被教做人。

    選手們彼此間的軍校立場先不談,他們其實同屬于一個陣營,都是這場注定要發生的戰爭的“第三者”、“外來者”。他們心知戰爭接下來的走向,看似掌握了逆轉局勢的先機,輕輕松松就能讓一場大型戰役化為烏有。可這一切其實都只是天真的假想。

    戰爭車輪的傾軋,不是個人的力量能夠抗衡的。就算有學生想要和軍方搭上線,但是他們“外來者”的身份,和數據庫中的“查無此人”,天然地充滿了懷疑點。

    要怎么樣,才能以憑空出現的陌生人的身份見到軍方有實權的大人物?怎么樣讓對方相信自己的話,立刻征調大批軍人和武器?就算軍方相信了,星獸也不會等人。他們根本沒有時間等待并不存在的援軍到達。

    聯賽主辦方對聯賽選手們的希冀從來都不是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憑一己之力阻止整場戰爭的爆發。這太不現實了。他們真正看重的,是這群聯邦的天之驕子們,在真正的戰爭洪流之中的表現。

    是否有敢于犧牲的勇氣,是否有面對戰爭陰影的意志,是否有守護普通民眾的決心,是否有和星獸戰斗的實力……許多細節,只有在真實還原的情景下才能看出來端倪。

    既然如此,聯賽當然不會給選手們留下鉆空子的可能性。

    林衍道:“聯賽背景是‘黎明之戰’。戰爭初期,潛伏在長夜星域某處的sss級災厄之蟒驅使夢魘蝶,讓長夜星上所有的人類陷入夢境。中期,由另外兩只sss級星獸領導的星獸潮通過空間裂縫直接降臨,展開殺戮。中后期,駐守長夜星的第一軍團反應過來,展開反攻,抵抗星獸潮。災厄之蟒隱藏行蹤,制造出空間亂流,全力封鎖長夜星周邊星域。軍團方搜尋星球,試圖轉移所有幸存者。”

    林衍抿唇,喉嚨有些干澀:“集體轉移失敗,進入黎明之戰的最后階段。葉寧少將發布全星球通告,根據第一軍團指揮和分析部門推演,基地剩下的力量,最多只能在被封鎖星球上開辟出僅能支撐三十秒的空間傳送裂縫。三十秒后,傳送關閉。第一軍團啟動基地的自毀模式,和星獸同歸于盡。”

    “戰爭的中期和后期,是這次聯賽最主要的得分點了。”

    “涉及到具體日期的問題,礦工們都說自己記不清了,說話含糊,很明顯是被屏蔽了。關于礦場工人的死亡事件,通過他們描述的突然昏迷、暴斃,整合一下我們目前已知的信息,最可能的原因是夢魘蝶已經開始行動。黎明之戰雖然還沒正式開始,但是黎明前的至暗時刻,離我們已經很近了。”

    隨意提出關鍵問題:“夢魘蝶在這里出現,那災厄之蟒會不會也藏在這里?”

    當時為了攔住星獸潮,長夜星幾乎全毀,有關黎明之戰的記錄大部分都是結合幸存者口錄,由專業人士推演出來的,相比其它的知名戰役,具體的時間節點和資料并不詳盡。

    那些幸存者都只是星球上最普通的居民,災難真正臨頭的時候才意識到危險,口述的記憶經由恐懼悲傷等情緒的加工,到底還有幾分真實有待商榷。尤其是關于災厄之蟒最初的藏身地,隨意看到過很多種說法,但最可能知情的第一軍團駐軍無一生還,再多說法,也都只是猜測。

    林衍:“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我更偏向于,災厄之蟒藏在長夜星上。”

    安如晦放下手中的礦石碎塊,抬眸,說:“長夜星域產出一種非常稀有的能源礦石,叫星隕礦,能夠穩定空間,是制作機甲艙的最好材料,也是制作空間紐的主要材料。災厄之蟒選擇入侵長夜星域,很可能就是為了這種礦石。長夜星上,這種礦石的儲量最多。”

    祁祚認同道:“長夜星的伴生星不止一顆,聯賽委員會為了最大程度的為難我們,肯定會選擇一個最能讓我們接近主要戰場的方式。如果災厄之蟒在長夜星上,那么我們就不得不在長夜星被封鎖之前想辦法過去。不然的話,就會被直接隔絕在主要得分戰場之外,這屆聯賽之行也就到此為止了。”

    林姝聽了半天,嘖聲道:“也就是說,現在還只是熱身關卡,想贏,就非得上趕著去長夜星硬剛星獸潮唄?現在全星球封鎖,星船也被擊毀了。就算沒毀,應該也飛不出去吧?”

    林衍挑眉:“我們乘坐的那艘星船當然飛不出去,但是軍方的可以。”

    林姝倒吸一口冷氣:“嘶——我們就五個人,頭頂著通緝令,還要直接闖到駐軍基地里打劫人家星船?”

    這和白給有什么區別?那可是全配置的駐軍基地!

    旁聽了倒霉礦工問話全過程的祁祚若有所思:“星球居民的終端都是綁定的,定位到沒有終端的可疑人員,會發出全城警報。”

    這個壞消息他們都知道,林姝正迷惑皺眉,不明白祁祚為什么突然又提起來。

    林衍看她一眼,笑道:“誰說只有我們五個人了?”

    林姝愣了下,腦中靈光一閃,然后笑了起來:“搞事情,這個我擅長。”

    *

    據礦工所說,這顆遍布著峽谷和礦山的長夜星伴生星上,只有一座城市。因為星球盛產有色能源礦石,所以又被稱為五彩城。

    星球上東南西北四個最大的礦區,都有直通城門外的傳送點。隨意她們當然不能直接使用傳送點,但是好在,她們降落的位置離五彩城不是很遠。

    五彩城南城門外,除了探查情況時已經見過世面的祁祚,其他幾人就算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建筑群所震撼。

    一條漆黑不見底的峽谷橫在眼前,峽谷上空,足有成人大腿粗的鎖鏈交錯,一端連在傳送點這端,一端則蜿蜒而去,連在依著崖壁而建的建筑群上。

    五彩城像是筆直崖壁上一塊凸出平臺,又像是一塊巨大的黑彩礦石,鑲嵌在星球的心臟上,吞吐著生機與活力。

    城市、建筑物、礦山、崖壁,渾然一體,好像整座城池就是巨人手持刀斧鑿子,斧劈鑿刻而成。

    能源礦石大多有著同一種特性,即在微光下,會呈現出有色的光暈,有些礦石在燃燒冶煉時也會散發出彩色光暈。五彩城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不僅因為它的建筑主體中含有大量的有色礦石,也因為這種特性。

    高空懸浮著人造光照模擬機器群,一束束光柱以一個個球型機器為起點,落在嵌在石壁上的城池、落在粗壯的烏黑鎖鏈索橋上,塵埃碎屑在光束中飛舞,如同碎成粉末的彩色寶石,在光束下流轉著五彩斑斕的光輝。

    高飽和度的、純粹絢爛卻意外地不刺眼的五彩城池,與礦山巖石穿插,眼前這一幕就像是幻想世界中才會存在的場景。索橋兩端,一個個半人高的巡邏機器人巡視著過往的礦工。

    被礦工們完全依靠人力的采礦工作所迷惑,再加上處于星球裂谷之中,林姝原本以為將要見到的城池,不說多么原始落后,外觀上應該也是比較樸素才對。

    此時,她看著那座和山崖渾然一體的城池,除了藏不住的驚艷以外,還有些頭疼,道:“這城墻,這索道,如果我沒看錯,那個高塔上面應該還有炮臺吧?這根本就是個防御堡壘,我們還沒靠近就得被轟飛。”

    林衍聽過祁祚的描述,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打攻城戰。換句話說,要是就憑他們五個人就能拿下一座有駐軍鎮守的重要資源星城池,也不用參加聯賽了,直接去遠征軍里當將軍算了。

    而且真的進城了,城內普通民眾太多,容易傷及無辜性命,反而束手束腳。

    “所以我們不進去,而是要讓他們出來。”林衍說著,轉頭看向另外三個正在嘰里咕嚕說些什么的人,“怎么樣?可行嗎?”

    安師傅點點頭,隨即可能是實在有些無語,憋不住,難得怨念道:“我是機甲師,不是爆破專家。”

    聞言,幾個人都有些心虛。

    安如晦是全聯邦級別的機甲師天才,完全不愁沒人要。選擇和他們組隊,剛開始其實是因為看上了他們的機甲。不管是失蹤了十幾年又突然出現的搖光,還是祁祚的羲和,包括林姝的巨闕和林衍的湛盧在內,每一架機甲都可以堪稱是萬千機甲師的夢中情人、終身理想。

    結果誰能想到,這幾個人中,林衍是指揮,茍得穩如泰山,輕易不下戰場也就算了。林姝,一個重型機甲單兵,硬是把巨闕駕駛出了同類型所不能及的敏捷度,逃跑速度一流。隨意和祁祚,則是打架太兇,把對手壓著打。真要算起來,哪怕算上模擬戰場中的戰斗,他們這支隊伍中機甲損傷嚴重的情況也比較少見,和那群動不動就缺胳膊少腿的熱血單兵完全不同。

    沒有用武之地、少了許多深入研究頂級機甲結構的機會也就算了,但他是機甲師啊機甲師!做做武器改良改良道具也行啊。機甲師搭建機甲能源脈絡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能量運轉和諧流暢,以防爆炸。誰家機甲師需要絞盡腦汁琢磨著怎么讓不同性質的能量沖突不穩,變成炸彈把敵人炸飛的啊?!

    安師傅怨念深重。

    他一邊掏出工具箱,手上動作不停,看得人眼花繚亂,一邊幽幽道:“這要是在專業課上,肯定能把我們專業的老師氣出病來。”

    林姝蹲在他身前,剛伸手輕輕戳了戳地上奇形怪狀的機器,還沒來得及讓他展開說說,隨意就扼住了她命運的后衣領,告誡道:“這個不能亂戳。”

    林姝差點摔個屁股蹲,扭頭看著她,手指一指同樣蹲在旁邊,甚至拿著一個奇怪的機器左右打量的祁祚,不服道:“你為什么不管他?”

    祁祚眨眨眼,也好奇地偏過腦袋,從下往上看向隨意。

    和許多談了戀愛后就會擔心這擔心那的小情侶不同,隨意好像確實不怎么管他。就算是都心知會有一定危險性的事情,比如等下要去做的事情,隨意都不會阻攔他。哪怕只是口頭上的擔心,都沒有什么表現。

    祁祚不是普通的Omega,倒是不會因此就覺得對方不在意自己,自己在那腦補出一幕幕大戲,只是林姝提出來,他也就單純有些好奇罷了。

    隨意認真道:“他心里有數,不用管。”

    她一垂眸就能看到那雙比整座山的珍稀礦石還要美麗的金色眼眸,想了下,補充一句:“有我在,就算爆炸了也不會讓他受傷。”

    祁祚樂不可支,笑彎了一雙眼。

    就像他可以無條件的相信隨意一樣,隨意也無條件的相信有關他的一切。她從不會把他歸類于需要精心呵護的嬌弱的Omega,而是把他當成一個強大的、有著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的伴侶。

    他說要去前線,要成為一名戰士,她認可他的實力,相信他的判斷,也尊重他的追求和選擇,所以就算明知道戰場上注定危險重重,也從不加阻撓。

    是親密無間的戀人,是有著相似追求的知己,也是可以交托生命并肩作戰的戰友。無論如何山險水惡,她都會陪他一起奔赴險境,也會竭盡所能護他平安。

    隨意表達情感的方式向來隱晦,但又總是在無時無刻,以她的方式展露出愛意。

    這么閃閃發光的小太陽,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她怎么可能會不喜歡呢?

    林姝看著視線相接,無聲卻似有聲地彌漫著戀愛酸臭味的兩個人,齜牙:“喂喂喂,我還在喘氣呢!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是吧?單身狗的命也是命啊!”

    林姝知道自己手下沒輕重,其實也有些后怕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開關,讓炸彈在手里爆炸了。但這不妨礙她對小伙伴這明晃晃不信任她的雙標行為表示譴責:“別解釋,我懂。就是感情淡了,不愛了,眼里沒我了。”

    隨意:……

    她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但因為對方是林姝,所以她愿意耐著性子,像是解釋,實際上更像是在哄個鬧騰的小孩子,給她順毛道:“不是不信任你,是擔心你受傷。等下的行動你是主力,要小心。”

    隨意聲線冷淡,說話時語調平穩,就顯得很認真可靠。

    從她嘴里能聽到這么直接的關心的話,林姝立刻滿血復活,朝祁祚得瑟道:“聽見了沒?她擔心我哎~”

    祁祚對著這種幼兒園沒畢業的幼稚鬼,半點和她打嘴仗的想法都沒有。

    呵,幼稚。

    他放下機器,拍拍手起身,轉頭就在隨意臉上親了一口,尤覺不夠般,又親了親她的唇。然后看向呆滯的林姝,挑眉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姝:輸了。輸得徹底。

    隨意:……

    兩個幼稚鬼。

    *

    林衍問:“準備好了?”

    林姝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下一秒,從遠離巡邏機器人巡邏范圍的一個視覺死角處一躍而出。

    轟——

    通體漆黑體型龐大的機甲憑空出現,巡邏機器人的警報被觸動,尖銳的鳴響響起,城內隨之亮起了幾道異常的亮光。幾乎是警報響起的同時,林姝進入駕駛艙,巨闕手持寬劍,紅蓮紋路如被鮮血澆灌,綻放出赤紅的光芒。

    巨闕一劍劈下,毀掉最近的一隊巡邏機器人,同時,肩甲打開,露出密密麻麻的炮口。

    林姝視線一掃,飛彈如煙花般密集射出,精準轟掉這片區域布置隱蔽的攝像頭,制造出了一片監控的真空區。

    林姝動作不停,不斷向前進,寬劍劈砍,炮彈紛飛,異常兇悍地開出一條路。

    隨著她鬧出的動靜越來越大,先前城內的亮光也飛速逼近城門處,赫然是兩隊守城的機甲隊伍。

    領隊的駐軍隊長很謹慎,伸手點了幾個人,沉聲道:“三分鐘前,北部同樣出現了攻擊城池的未知機甲,上校帶著人去北部了。這邊的情況我已經上報,后續支援十分鐘后就到。一隊二隊留下,繼續警戒城門,絕對不能讓敵人入侵到城內。我點到的人,跟我一起出城追擊敵人。”

    被軍方的機甲單兵們追擊,林姝壓力倍增,刺激又酸爽。她看著雷達屏幕上象征敵方機甲的紅點,對著通訊嚎道:“他們不上當,追我的只有六個人!大部隊還在城里!”

    聞言,鬼祟躲藏的四個人圍著一個簡易通訊器,同時抬起頭,面面相覷。

    林衍最先反應過來:“我們慢了一步,還有人想把水攪渾。”

    只要見到第一軍團的圖騰,以聯賽選手的知識儲備量,猜出聯賽背景,并且由此推出主要得分點不是難事。

    林衍的計劃很簡單粗暴,本身也包含了把這顆星球上幸存選手算計在內的意圖。

    先在城外,把動靜鬧的越大越好,最好鬧到整顆星球都知道消息。動靜越大,駐軍越重視,派出的人越多。搜尋范圍一大,其他聯賽隊伍也藏不住。

    等躲在暗處的其它軍校的人露頭,混戰進一步升級,必然會分散走相當一部分的駐軍火力。等所有人打成一團了,他們再乘亂轉去地面上的駐軍基地。到時候,駐軍被他們攻城的行為和隨之而來的混戰吸引了注意力,基地防守薄弱,正是他們趁火打劫一艘軍用星船,突破星球防護罩轉道長夜星的好時候。

    但是現在有隊伍比他們提前一步和城中守軍對上,導致對方高度警戒,只派出了相當謹慎的人數去追擊敵人。

    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不知道率先進攻的隊伍是不是和他們抱著同樣的渾水摸魚打劫駐軍星船的想法。

    情況有變,林衍稍一停頓,指揮道:“后續計劃不變,第一階段改為配合對方行動。我和安師傅一起行動,隨意和祁祚各自行動,隨機應變,隨時保持聯絡。”

    林衍的機甲湛盧,和安如晦的機甲非攻,雖然不是戰斗型機甲,但是性能和配置都頂尖。兩個人一起,只要不迎面撞上一堆敵人,自保不成問題。

    分開行動之前,安如晦再次語氣鄭重地強調:“那個裝置真的很不穩定,一旦注入能源就會爆炸!爆炸波及范圍取決于周圍有多少蘊藏能量的燃料,注意安全。”

    說著,他操作非攻放出機械獸在身旁形成保護圈,和林衍一起,繞開林姝暴力劈出的路徑,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兩架機甲和一群機械獸聚在一起的目標太大,他們藏身的地方完全暴露出來。不過隨意和祁祚早在機械獸出現的時候就駕駛著各自的機甲飛離了聚集地。

    也就在四個人分成三個方向離開原地之后沒有幾秒,一枚比機甲頭顱還大的熾白能源炮彈不偏不倚,精準落在他們剛才站著的地方。

    從林姝和巨闕發起攻擊開始,鎖鏈橋這岸的巡邏機器人就迅速分為了兩批,一批負責阻攔入侵者,一批則探出鋼鐵繩索似的機械手臂,卷起岸邊茫然無措的礦工和普通居民,非常高效率地反方向逃離戰場。這種時候,通過鐵索橋進城或者重回傳送站都有很大的風險。隨意猜測,應該是在城外建設有隱蔽的安全站、防空洞之類的地方。

    不管怎樣,民眾全部撤離,雙方都松了口氣。不用擔心傷及無辜,就可以徹底放開手腳了。

    隨意看向城墻,發現和礦山交錯的城墻處,不知何時,伸出了一個又一個金屬管道。鐵索橋勾連著城門與城外,深不見底的裂谷就像是一道天然的護城河,而這些充滿科技感的管道,則連接著五彩的城池和原始的礦山。整個空間,線條感強烈,帶給人異常震撼的視覺效果。

    城墻上,隱藏的炮口朝向膽大妄為的侵略者,盡情展示著強大的威懾力。礦山中儲存的能源經由特殊金屬管道提取灌注,全部流向那些炮口。一發發能源光炮,跟不要錢一樣飛出。

    隨意甚至來不及提醒祁祚一句完整的“小心”,第一個字剛脫出口,眼前就被爆炸開的能量余波遮蔽,滿目白茫。

    城外,負責操控城墻炮口的一個駐軍看著墜入漆黑裂谷的機甲,挑眉:“解決掉一個,還剩一個。”

    旁邊的隊友齜牙:“這個輕型機甲怎么這么難打中?速度好快。也不知道這批偷渡者是什么來歷,到底有什么目的。都有這么先進的機甲技術了,還冒著生命危險來偷能源礦,你說他們怎么想的?”

    “這誰知道?說不定是那幾個星盜團的人。行了,別分心,小心敵人還有援軍。”

    “哈,他們肯定猜不到軍團援軍就在城內,通過傳送站過來最多也就十分鐘。據說是那位上校親自帶隊,就憑這些偷渡客,一個都別想逃掉。”

    “快快快,那架輕型機甲停住了,快攻擊!”

    “等等,他要干什么?!”

    祁祚駕駛著羲和懸停在空中,躲開一波攻擊,側眸看了一眼能源炮彈完全散去后空蕩蕩的后方。

    他好似被激怒,抬手,彎弓搭箭,七箭連發。

    火焰一樣躍動的箭羽從他虛虛交疊的拇指和食指處憑空凝聚出現,弓滿如圓月,燦金羽箭一連射出七支,每一支再次分化為兩支,兩支變四支,最后,竟如漫天金色的流星雨般遮天蔽日,呈燎原之勢。

    城門早已關閉,城門外拉開防線的留守駐軍被這一招的聲勢打了個措手不及。

    有人面色凝重,調轉炮筒,眼見城墻炮彈毫不停頓地一連穿過十幾支箭矢,才轟然炸開,他不自覺心情輕松一些:“沒事,應該是某種可以欺騙視覺的投影技術,里面只有他最開始射出的七支箭是真的。雷聲大雨點小,就是看起來唬人而已。”

    旁邊的駐軍也笑:“怎么,知道我們這里禁燃煙花,請我們看煙火表演?”

    長夜星域內能源礦資源豐富,為避免火災爆炸等事件發生,大部分星球都禁止燃燒煙花,節日時表演性質的煙火表演也不允許。雖然可以在天幕上投影煙火視頻,但是總讓人覺得少了許多興致,視頻投影后來也就暫停了。

    二隊剛才被領隊點了五個人帶走,剩下的人又分出一批去追擊另外兩架逃竄的偷渡者駕駛的機甲,留下的守城人員大部分是第一小隊的人。聞言,一隊的隊長先是意會地笑笑,隨后心中突然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在戰場廝殺中磨礪出的對危險的感知力在提醒著他,有什么關鍵的地方被他忽略掉了。

    忽然,他心中一動,零星的不尋常細節和通緝令中對偷渡機甲的描述串聯成線,他想起其中某架可以長時間飛行,無法判斷是中型還是輕型的機甲,臉色變化,驚聲提醒:“不對,有詐!另一個單兵沒死!準備——”

    “戰斗”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就透過自己所駕駛的機甲的眼睛,視覺同步地看到一道銀色身影從深崖的漆黑邊線躍出,下一秒,眼前銀藍光輝弧形迫近,如一道撕開夜幕的驚雷,劈開沿途的昏暗,也劈開了人造光源投下的冷冰冰的光。

    砰——!

    最先與搖光短兵相接的機甲被一劍劈得倒滑出幾十米,撞上一截礦山才停下來。

    城墻依山而建,蜿蜒不平,離斷崖邊緣最窄的地方僅能容納一架機甲通行。靠近城門的地方則變得寬敞許多,開辟出一個平臺,平臺處,也是鎖鏈橋最密集的落點。

    搖光畢竟不是擅長遠程戰斗的輕型機甲,拉近距離,才能真正發揮出它的戰力。但是那道天然的裂谷就是最好的護城屏障。對方坐擁地利,火力充足,必然不可能輕易放任她接近。所以隨意在動作前就選好了目標落點。

    炮彈襲來時,她預判軌道,先一步發射一枚隱形飛彈和能源炮對撞,提前數秒引爆炮彈,同時駕駛搖光偽裝出下墜的假象。爆炸的火光和隨之而來的羲和射出的漫天箭雨讓駐軍目不暇接,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無暇追加攻擊,隨意則趁機在下墜的過程中開啟光學隱身,悄悄展開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打開的光翼,穩住身形,滑翔著靠近崖壁。

    隨意不敢小覷這些承載了軍團駐軍思維數據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當作真實的軍人看待。她相信很快就會有人察覺到不對勁,但是沒關系,她要的就是在祁祚的配合下,他們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小段時間。

    裂谷再大,兩岸之間最多也只有不超過千米的寬度,想要橫渡登岸,對于搖光來說,十幾秒的空隙時間,完全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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