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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車隊

    少年人的感情真摯純粹又熱烈,喜歡就是喜歡。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時候懵懂困惑,想不通在對方面前時種種異常的言行是因為什么,隨口就能找出一百個借口自欺欺人。但是一旦明白了,再次回想往事,每一次異常都變成了喜歡的證明。

    祁祚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又不是很擅長遮掩隱藏自己情緒的人,于是他隔一會兒就忍不住看一眼隨意。

    看著看著,他的理智終于開始漸漸回歸,但是并不多,拉不住依然放飛的思緒。他越想越遠,越想越深,想到最后,滿心的快樂變成了苦惱和糾結。

    祁祚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他恨不得立刻告白,宣揚的天下皆知,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Alpha是他先看上的,是他的。但是表白需要勇氣,也需要準備。時間、地點、方式……這些全都是祁祚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難題。除此之外,他O裝A的事情也需要向隨意有所解釋。

    當然,最最最重要的是,隨意對他是什么樣的想法。

    隨意的性格太獨,很少表露出明顯的喜惡,腦回路有時候格外的清奇,但始終都很有主見,也始終心存戒備。

    就像是祁祚后來才知道的一件事。搖光當時甫一露面就在星網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數不清的人在追問它的來歷和制造者。但是因為精神力還在治療恢復中,所以隨意主動和校方溝通,希望在她治療結束前,校方可以幫她隱瞞搖光的信息,同時暫時不對外公開她具體的精神力等級。

    她不需要別人艷羨她sss級的強大精神力,也不需要別人同情她的病情和遭遇。就算已經和搖光綁定,在自己成長起來之前,她也在警惕地避免懷璧其罪的事情發生。

    也不知道聯大校長是怎么和其他幾所軍校溝通的,又或者是達成了什么協議,一直到現在為止,有關她和搖光的信息都沒有大肆傳播出去。

    在不知情的大多數人,包括聯大的學生看來,這個橫空出世的聯大黑馬,始終是一副神神秘秘不太好接近的樣子。這也就導致了隨意的社交圈很窄,就算是跟同專業的同學之間也很少有深入交流。

    隨意不會拒絕別人對她釋放的善意,但是也不會主動和誰拉近距離,社交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她對這種情形樂見其成,平時交往比較頻繁的也就同宿舍的室友和林姝他們幾個人。

    理智逐漸回籠之后,祁祚才意識到自己看上的Alpha有多難攻克。而他甚至連她的喜好都不清楚。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大概就是她的身邊暫時沒有其他的omega存在。

    思及此,祁祚腦內危機雷達突然一響。

    雖然但是,她平時和Alpha——專指某個紅毛,是不是太親昵了些?

    祁祚一堆問題想問她,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口。心情幾度大起大落之下,他看向隨意的目光中不禁也染上了幾分幽怨。

    隨意本來對別人視線的感知就敏銳,她在祁祚不斷變化的視線中忍了又忍,實在是沒忍住,打斷他胡亂發散的腦內劇場,問:“你……還沒從星獸的精神攻擊里恢復過來?”

    祁祚:“嗯??”

    什么精神攻擊?他怎么沒感覺到?

    隨意看著他迷茫的眼神,一時間不確定他是還沒清醒,還是在挽尊。

    她直抓重點:“還能打嗎?”

    祁祚:“當然!”但凡猶豫一秒鐘都是對他的實力和羲和的不尊重。

    能打就行。隨意頓時放了一大半的心,不再多問。因為現在出現了更讓她在意的情況。

    隨意抬頭看了看天空。也不知道這個空間里的時間是怎么樣設定的,從他們進來到被蠕蟲追殺再到現在,明明也沒有經過很長時間,但是天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

    天空上,太陽正向著地平線下墜,落日將沙漠染成一片如血的紅色。風吹來帶著漫漫的沙,好似血霧彌漫,畫面驟然猙獰恐怖了起來,像是一個不詳的征兆。

    祁祚被隨意打斷了思緒,想起來他們還在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模擬戰場里,隨時可能有危險的星獸出現。他迅速收拾好心情,把那些雜亂的情緒全部藏起來,專注于當下最要緊的任務。

    他看著眼前詭異又莫名壯觀的大漠殘陽的景色,不禁輕聲感嘆:“真不知道這個地圖到底有多大……”

    這個模擬戰場名為《瑰寶》,一個聽起來和他們腳下這片荒蕪之地毫無干系的名字。

    首批挑戰者共有六百人。但是他們一路走來,除了那些好不容易擺脫的蠕蟲星獸,半點機甲的影子都沒有看到。目光所及,除了風沙還是風沙,仿佛誤入了一處生命的禁區。

    就在他們駐足的這一會兒工夫,太陽已經徹底消失在地平線后。殘陽的余暉漸漸消失,血色融化,天幕邊緣隱隱透出鴿灰的暮色,荒原哀凄地刮起了“嗚嗚”的風。

    這時,鼓聲突兀地響起來了。沉悶、單調,一聲又一聲,咚咚作響,如同大漠的心跳。

    暮色與夜色交融,風又吹了,低沉模糊的呻。吟一般的人聲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怪異的聲音越來越多。

    鼓聲、人聲、清脆飄渺的鈴鐺聲、重物在沙地上拖曳摩擦的聲響……

    四面八方皆是。

    不知何時,溫度驟降,刺骨的冷風滲透進駕駛艙,讓人遍體生寒。

    隨意看向機甲的顯示屏幕,控溫系統分明在正常運行,但是艙內即時溫度卻在飛速下跌,很快就跌破了零度,并且沒有任何減緩的趨勢。

    祁祚凝重的聲音響起:“隨意,看那邊,正東方向。”

    隨意看過去,入目的是陰森森的憧憧黑影,像是映照在窗紙上的怪物的影子,在燭光中掙扎扭動,張牙舞爪。

    最后一絲暮色被吞噬殆盡,不祥的血色沒了,鴿灰色也沒了,天空無星無月,夜黑得凍住了。

    此時的沙漠本應該是被粘稠的黑暗悄然淹沒,沒有光亮的。但忽然間,那些黑影的四周卻浮現出燃燒著的火把的光影。一團團血紅色火光在空中搖晃,將黑影的輪廓勾勒清晰。

    鼓聲愈發沉悶,呻。吟聲愈發凄冷,似嘆息,又似哭泣。最終,四面八方的聲音都沉寂了下去,只有愈發清脆的鈴鐺聲、愈加清晰的滿載重物的車輪與沙礫的摩擦聲。

    火光蜿蜒,黑影也蜿蜒,自東方來,長長一線,向西方去。

    隨著黑影顯現的越來越清晰,不止隨意和祁祚愣在原地,這片沙漠中所有尚存的挑戰者,全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怔怔地看著眼前這怪異至極的一幕。

    星網中看到這一幕的網友們,也在怔愣之后,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是什么情況??!”

    “我瞎了不成???誰能告訴我為什么會出現沙漠車隊?車隊也就算了,拉車的竟然都是星獸??!”

    “不是,這車上的東西都是什么?儲備糧?有儲備食物習性的星獸群?”

    “怎么可能,這怎么看都不是尸體好吧。再說了,有儲備食物習性的星獸就那幾種,而且都是成群活動的。你看看這些,蝎形星獸,蛇形星獸,蠕蟲星獸,爬行星獸……這根本不是一個分類里的。”

    “我看著那只蝎形星獸后面拉的怎么那么像是花瓶?”

    “蠕蟲星獸后面拉著的是什么?堆成山的……布?”

    “我看著好像還有書。”

    “那個刻著畫的石頭!!!可惡啊,這畫面敢不敢再清楚一點,眼睛都看瞎了也沒看清上面刻的是什么。但是我敢拿我三十年古物收藏經驗擔保,這一定是好東西!”

    “臥槽,古物收藏,驚現大佬。”

    “看后面!石雕??!”

    “嗯???你們不對勁。重點難道不是星獸排隊拉車運貨這種行為很不對勁嗎?”

    “可是它們拉的那些東西真的都好神秘啊,有種神奇的魅力,莫名的讓人移不開眼。”

    “策劃的腦洞也太離譜了吧?真就放飛自我不在乎合理性了?s級以上的星獸才會開始產生智慧,但是就算是sss級的星獸,也依然是被最低劣原始的本能支配的生物,只知道殺戮獵食和繁衍。你現在告訴我,它們運的不是尸體,而是人類文明的產物?”

    “……”

    星網中的討論猛地一頓,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

    “臥槽!!!”

    “一語驚醒夢中人!”

    “人類文明的產物??!星獸???救命,我真的要陰謀論了!細思極恐!”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星獸的智慧進化了?不受本能支配了?”

    “怎么可能!雖然我不認識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就算星獸進化出了智慧,它們才進化了多久,人類的智慧又產生了多久?你覺得憑借它們能創造出這些漫長文化的結晶?”

    “嘶——有沒有一種可能,它們就算覺醒了智慧,也還是被貪婪粗鄙的本能支配只知道殺戮劫掠的星獸。”

    “我現在真的很在意,它們到底是從哪里搶來的這些東西,又要運到哪里去。”

    ……

    觀眾在意,身處其中的挑戰者們更加在意。

    星獸的車隊連綿不絕,像是看不到他們一樣,從他們眼前經過,滿是**的瞳孔貪婪冷漠。

    有人試著攻擊它們,想要打斷這個車隊的前行。但是不管他們怎么追趕,都沒辦法拉近和車隊的距離。就算是最遠距離的能量炮彈也無法靠近它們,甚至在機甲的雷達面板上根本沒有這支星獸車隊的存在,追蹤彈直接顯示區域內沒有可鎖定目標。

    像是一場海市蜃樓,更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投影。

    隨意說不出親眼看到這怪異場景時心里的感受,但是莫名的,心頭彌漫起一種沉重之感。

    她和同樣沉默的祁祚對視一眼,兩人一齊看向了車隊駛來的方向——東方。

    第92章 途中

    星獸車隊自東方而來,不管這到底是提示還是陷阱,在現在對于通關任務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他們都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隨意再次看向溫度顯示面板,在他們駐足的這段時間里,艙內溫度始終以一個恐怖的速度下降,機甲的控溫系統完全形同虛設。再這么下去,他們怕是會被活生生凍死在駕駛艙內。

    而此時,沙漠的夜晚才剛剛降臨不久。

    羲和內部的溫度也在詭異降低,祁祚在這種深入骨髓的陰寒中臉色有些發白。他看了眼懸浮的血紅火把照明中蜿蜒西行的星獸車隊,再看了眼同樣臉色發白的隨意,下一秒,直接收起了羲和。

    鉑金色的華麗機甲消失,祁祚腳下踩著柔軟細膩的沙地,整個人直接暴露在了這片浩渺廣闊的天地間,也暴露在了星獸的眼前。不等他開口,隨意也收起了搖光,和他站在了一起。

    奇怪的是,離開了有著控溫系統的機甲艙之后,雖然周圍的溫度依然冷得人控制不住地顫抖,但是卻趨于穩定,沒有了那種每一秒都在降溫的死亡逼近的危險感。

    而且這群星獸也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不管是巨大的機甲突然消失還是突然出現了兩個人類,它們好像看不見他們的存在,連一個多余眼神都沒給他們。

    祁祚看看隨意,悄悄勾了勾唇,精神力實體化出一個泛著淡淡金光的透明屏障將兩個人籠罩住。他往隨意身邊貼近了一步,在隨意看過來后,莫名有些心虛地解釋道:“離得近一些,屏障可以小一點,省力。”

    刺骨的陰風嗚咽地吹過,又悄悄繞回來,可是拿這個精神力凝聚出的屏障毫無辦法,只能不甘地被攔在外面。

    隨意感受到寒風被阻隔之后明顯回暖的體感溫度,對祁祚的解釋不疑有他,主動和他貼得更近,兩個人的肩膀幾乎相抵:“走吧,去東方。”

    “……”

    祁祚一側頭撞入眼簾的就是少女冷淡的側臉。他心中藏著未說出口的心思,現在距離突然拉近,他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說不出話來,全憑本能地跟著她的腳步走。邊走,邊按耐不住心里咕嚕嚕冒泡的五味雜陳的情緒,側眸看她。

    看著看著,心情好像漸漸地就平靜了下來。

    隨意皮膚白,雖然不再是以前久不見光的病態蒼白,但還是比普通人白上幾個度。他們正逆著星獸車隊的方向走,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走在更靠近星獸的那一邊,擋在了祁祚和星獸的中間。

    兩個人警惕的和星獸車隊保持了相當一段距離,火把最外圍接近橘紅色的光亮透過精神力屏障映在她臉上,淡淡一層暖色,柔和了Alpha過于冷淡的五官。只有那雙眼睛,就好像連最絢麗多彩的光線落入她漆黑眼瞳也會被無聲吞噬般,沉寂、單調、沒什么生氣兒。

    祁祚看著,卻覺得好看的不可思議,干凈、純粹、一塵不染。也是現在,他微微仰頭看著她,才忽然發現,當初擂臺上比他還矮一些、乍一看就像是飽受虐待營養不良的少女,竟然已經比他還要高一點。

    Alpha和Omega在生理上終究是有差異存在的。祁祚在Omega中已經算是非常高挑的了,但是他想到隨意精神力恢復后肯定還有成長空間,突然就有些酸。

    這就是sss級Alpha的成長性嗎。

    但他不知道的是,旁邊,隨意也在冒酸水。

    祁祚第三次偷偷看她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不過她經過祁祚白天那一通起起伏伏異常復雜的視線洗禮之后變得淡然了許多,想著只要不影響戰斗,看幾眼而已,就隨他看吧。

    沙漠的白天太陽火辣,平靜之下暗藏危機,而夜晚卻截然相反。除了驟降的溫度之外,星獸車隊的出場雖然令人大為震驚,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新的危險。

    趕路的過程太過平靜,祁祚半遮半掩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偷看隨意的時候,隨意也在觀察這隊星獸和它們車上拉著的那些東西。然后,她不可避免的被風沙襲來時會有淡淡金光流轉的精神力屏障吸引。

    這就是強大到可以實體化的sss級精神力嗎。

    隨意越看越眼饞。

    隨意臉上不動聲色,心里饞的不行。她試探著去感受自己體內精神力的流轉,感受著感受著……嗯?

    隨意神色一變,刷地轉頭看向祁祚。

    和她視線撞上的祁祚:!

    隨意試探性地問:“一直支撐著這個屏障,累嗎?”

    祁祚:“還、還行?”

    隨意再問:“別人的精神力你可以吸收轉化嗎?就像是充能那樣。”

    祁祚斷然道:“不行。不同的精神力之間會互斥,就像不同的信息素一樣,沒辦法……”話沒說完,他想起了他和隨意高到離譜的信息素匹配度,斷然的語氣變得猶疑了起來。

    “嗯……從理論上來說,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隨意坦誠道:“我剛才試著感受了一下,除了感受到我的精神力之外,還感受到了另一股暖融融的精神力存在。而且我感覺……它不排斥我,甚至在邀請我。”

    這種感覺很微妙,隨意形容的也很微妙。

    祁祚聽了,不由得耳根一紅。

    他的精神力竟然這么不矜持的嗎?!

    但他還是努力冷靜下來,理智道:“等通關之后,我先去問問我哥你現在的恢復程度,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試一試。”

    畢竟事關精神力,隨意也沒準備現在立刻嘗試,她點點頭:“好。”

    *

    沙漠的第一個夜晚在時不時響起的零散對話和趕路中度過。

    時間推移,太陽還沒爬上地平線,白晃晃的晨光已經率先撕破了夜幕。漆黑如濃墨的夜色好似一滴水落到了滾燙的鐵板上,連同看不到盡頭的星獸車隊,眨眼間全部都蒸騰消失,不留下一點痕跡。

    像是時空轉換,又像是大夢初醒,改天換日,晝夜逆轉,讓得見者半晌恍惚失語。

    隨意沒有感嘆,她只是覺得這太陽出來的太快,白茫茫的光線太刺眼。她戳戳旁邊遲遲沒有撤掉精神力屏障的祁祚,拿出了搖光的機甲艙:“你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我帶著你趕路。”

    晚上趕路純屬無奈,也不知道策劃出于什么樣的想法設定出來的,機甲艙內竟然比外界的溫度還要低,顯然是在逼著人收起機甲用雙腳趕路。現在有了方向,溫度也開始回升,當然還是駕駛機甲速度更快。

    精神力實體化了一整晚,就算是祁祚也有些疲勞。他沒有拒絕。

    搖光不是特殊改造過的可以雙人駕駛的機甲,駕駛艙空間有限。隨意鉆進駕駛艙鏈接上搖光后,控制著搖光單膝跪地,彎下腰,向著祁祚伸出一只手,緩緩攤開了掌心。

    明亮的天光下,金色大漠,風沙蒼蒼,銀色的高大機甲甫一出現就掀起了一片沙塵。它單膝而跪,逆著光,將風沙碎石擋在身后,如同最強大而可靠的騎士,向他無聲宣誓守護。

    祁祚抬頭,看見了金屬機身折射出的光束里飛舞的星星點點的塵埃,看見了搖光冷然的晶體狀的眼睛。

    發現祁祚沒有動作,隨意疑惑地偏頭,搖光也跟著歪了歪腦袋,沉默凌厲的肅殺之感霎時消散。

    祁祚笑笑,伸手搭在搖光的一根手指上,借力跳上了它攤開的掌心上。

    隨意手掌平放著虛虛地收攏手指握起拳頭,將人護在掌心。她猶然不放心,等祁祚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后,放出了兩片浮游器在他周圍撐起了一個能量屏障。

    隨意在駕駛艙內,兩個人又沒有通訊設備,交流起來有些困難。隨意就控制著搖光,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圈住了祁祚的能量屏障,然后指指前面,示意要出發了。

    雖然知道不會有事,但是那么大一根機甲手指戳過來的時候,祁祚還是有被驚到,下意識往后仰了仰身子。他鼓了下臉頰,拍拍身旁將他護在中間的金屬手指,仰頭去看機甲的眼睛,比了個“出發”的手勢。

    他看不見隨意,隨意卻看得清楚。她將少年每一個有趣的小反應都盡收眼中,看到他盤腿坐在自己的掌心,仰著頭,銀發飛揚,金眸閃閃發光,努力的比比劃劃。

    隨意心中一動,輕輕地眨眨眼,卻拂不去眸中笑意。

    搖光推動器隨之打開,猛地疾掠而出。

    祁祚第一次坐在別人機甲的掌心里,但是他不僅不害怕自己跌下去,反而對這個新奇又陌生的視角充滿了好奇,仗著有防護罩,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可能是覺得很有趣,他眼角眉梢都帶著肆意的快樂神采。

    隨意看了他一眼,光翼一展,飛到了半空。

    祁祚見慣了從高處向下俯瞰的景色,不過身處駕駛艙和切身處在天地間的感受還是有很大的差異。更刺激,也更美麗。

    藍天就在身旁,沙漠就在腳下,平滑溫柔的連綿山丘、龜裂傷口似得干涸了千萬年的河床、碎石遍布的碎石灘,以及……一泓月牙形狀的鑲嵌在金沙絲綢上的彎彎的湖泊。

    澄澈安靜,空靈如幻。

    祁祚“哇哦——”了一聲,隨后好似看到了什么,立刻轉頭去看隨意,邊喊,邊伸手比劃:“有其他人!”

    隨意和搖光的視覺相通,比他更早看清湖邊景象。

    彎彎清泉畔,造型奇特卻典雅美麗的建筑前,一只只蝎形星獸揮舞著在陽光下閃爍著幽綠色澤的巨大尾勾,將兩架略微眼熟的機甲包圍在內。

    而不遠處的五色沙山上,正有數不清的蝎形星獸從山頂向下滑行。金沙鳴響,獸群洶涌。

    第93章 建筑

    地面上奮戰的兩架機甲顯然也發現了空中的搖光。三架機甲的視線相交,隨意毫不猶豫,再次提速,直接從它們頭頂飛過,目標正是湖畔邊的建筑!

    尤文駕駛著機甲,反手一炮轟出一小片真空區,微微瞇眸:“是聯大的那個黑馬。想趁火打劫?想得美!阿途,把她給我打下來!”

    “知道了!”

    旁邊,尤途猛地調轉機身,重型機甲極具氣勢的龐大體型帶起了一股氣浪,煙塵四起。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扛在肩上的漆黑炮筒,足有一米的可怖口徑,能量匯聚時聲勢攝人。

    祁祚有心取出羲和,可搖光現在已經被鎖定,明顯不是個好時機。他沒忍住低罵一聲:“西塞羅的瘋子!”

    搖光飛行的方向就是那棟很可能與任務相關的建筑物,正常人都會投鼠忌器,就算是攻擊,也不會采取這種很可能對未知建筑物造成嚴重傷害的攻擊方式。

    對方根本就是在賭,賭隨意冒著受致命傷的風險也會護著這片建筑,逼她硬抗這一炮。

    轟!碩大的能量炮出膛。

    而隨意……也確實不能躲開。

    他們從進入這個模擬戰場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一夜,現在是第二天,這是目前為止出現的唯一一片建筑物,她不能還沒進去探一探虛實就親眼看著它被轟成廢墟。

    能量炮的速度快得驚人,搖光卻還有一只手被占著。

    形勢危急,隨意來不及跟祁祚交流,但祁祚好似對她想要說的話心領神會,早已從悠閑盤坐的姿勢站起身,看向了那座寺廟閣樓。

    搖光速度已經開到了極限,與建筑物的距離不斷拉近,炮彈也以更快的速度迫近搖光背后的光翼。眼看著能量炮就要將搖光擊落成碎片,隨意捧著祁祚的那只手用力向前一拋,同時飛出的還有作為保護罩的那兩片浮游器。

    祁祚將精神力外化為絲線,飛出的瞬間接近透明的絲線就纏住了向前的浮游器,他也被帶著向前。靠近其中一棟閣樓后,祁祚抓住欄桿的同時散去精神力絲線,翻身躍過欄桿就地翻滾一圈卸力,穩穩落地。他一起身,頭也不回地闖進這座寺廟中,只是用眼角余光掃過了正面迎戰的搖光。

    隨意在把祁祚送走之后,背后炮彈幾乎已經要落在搖光的光翼上。千鈞一發之際,她毫不停頓地拔劍、反身、格擋!

    砰砰砰!!!

    一連串刺耳的能量爆破聲,搖光被爆炸產生的氣浪沖擊,不斷后退!下墜!

    轟!

    它重重墜落在地,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大坑,連同附近的蝎形星獸也瞬間被砸碎掀飛。而那一發能量炮彈也被攔截在空中,沒有波及到后方的建筑物。

    尤途放下炮筒,得意地笑道:“還剩一個。”

    他話音未落,那個坑洞上方的塵霧中藍光閃爍,一枚枚飛彈飛出,尾部還拖拽著長長一條塵霧。

    尤途笑容消失,卻也沒有太過驚慌。他將扛在肩上的炮筒往地上一豎,落地的悶響和砸起的沙塵足以顯示出這個漆黑炮筒驚人的重量。煙塵中,一道厚重的光屏以炮筒為中心擴展延伸開,將他駕駛的機甲嚴嚴實實圍在了中間。他有十足的自信能夠輕松擋下了搖光發射的飛彈。

    尤文和他之間隔了些距離,站位錯開,正擋在離那座鳴聲陣陣的金色沙山前方阻攔蜂擁而下的星獸,讓尤途能夠騰出手攻擊搖光。他聽到尤途的笑聲后,一炮轟碎幾只撲到他面前的蝎形星獸,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尤途撐開屏障擋住飛彈的一幕。他眉心狠狠一跳,急切喊道:“小心!”

    可是還是遲了一步。

    一枚枚飛彈在空中環繞著劃出了一道道弧線,全部避開了手握炮筒的重型機甲,不等靠近機甲就接連破裂。

    飛彈的外殼碎片炸裂,絲絲縷縷密密麻麻的電流流竄,電流交接處劈里啪啦作響,交織成一片藍白的電網。電流瘋狂跳躍流竄,半空中遍布的粉塵和沙礫也被牽引著瘋狂摩擦碰撞,當達到某一臨界點的時候——

    爆炸!鋪天蓋地的爆炸!火光糾纏著電光,將那一片圈出的區域連同區域內那架體型巨大的重型機甲全然困在其中,聲勢駭人。

    “草!”尤途眼前的畫面全部被爆炸的景象強勢覆蓋,就算他心理素質再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但是最讓他暴躁的不是這場爆炸的威力,而是火光中如蛇竄動的電光。

    尤途看著隊內通訊屏幕上消失的人影和多出的亂碼,不死心地高聲喊道:“哥?聽得見嗎?!”

    無人回復,耳中傳來的只有擾亂人思緒的刺耳的吱吱電流聲。

    重型機甲的防御力不是說笑的,飛彈引起的大爆炸的殺傷力雖然讓他的防御屏障微微動搖,卻還做不到一舉破防。再強的攻擊,不能真正落到目標機甲的身上,都約等于沒有。可那些幽藍銀白的電光卻能夠擾亂周圍的磁場,將機甲困在原地同時還斷開了駕駛單兵對外的聯系。

    身處轟炸區域中心,外面還有蝎形星獸群虎視眈眈,又突然和最信任的隊友斷開聯系,這一瞬間的異變很容易讓人覺得自己被迫陷入孤軍奮戰腹背受敵的險境,不受控制地開始心慌。但凡換成任何一個意志薄弱點的單兵,可能已經下意識一邊無差別地對外攻擊,一邊盡快逃離爆炸區域了。而在戰斗中,任何一次慌亂的行動都會變成敵人眼中的致命點。

    尤途則不同,他只是吃了一驚,在發現磁場被干擾失聯被困之后,他迅速調整好狀態,冷靜檢查了一遍機甲受損和受影響的情況,確定對方的攻擊沒有突破他的防御之后,開啟了完全武裝模式。

    重型機甲寬厚的身軀后猛地探出數個大小不一口徑各異的炮。筒。

    “跟我比火力轟炸?哼!”尤途冷哼一聲。

    偵查雷達也被磁場影響,但是他毫不猶疑,朝著四面八方,開炮,轟炸!炮彈跟不要錢一樣。

    正要近身的隨意唇角一抿,浮游器飛出擋住身前的一發炮彈。

    同一時刻,尤途嘴角勾起:“抓到你了。”

    機甲背后的炮筒齊齊調轉方向,轟鳴發射,就連那個方向上的火光和電光都被強勢轟開空隙,兩架機甲的視線相撞。

    隨意目光愈冷。

    對方防御力和攻擊力都很強,完全可以輕松從那片爆炸區域毫發無傷地硬闖出來,但是卻沒有。對方停留在爆炸中心,既像是在向她無聲昭告——太弱了,傷不到我,也是為了引出她的攻擊方向。

    炮彈迎面而來,隨意握劍,手腕下壓猛力一甩,咔擦咔擦,骨鞭一節節延長,如蛇蜿蜒,如閃電般迅疾射出。骨鞭棘突上森藍光芒閃耀,竹簽穿豆腐一樣穿過地面上一只只蝎形星獸,然后手臂揚起,在空中狠狠一甩——

    星獸與炮彈在半空相撞,接連炸開!

    一時間,天空血雨淋漓。血雨混雜著暗綠色的毒液落到沙地上,滋滋作響,將沙地腐蝕的坑坑洼洼,可見這種星獸毒性之強。

    包圍著重型機甲的炮火逐漸勢弱,電光也細若游絲,顯露出正中鋼鐵巨人的身形。但是在這么幾次交手之后,尤途再也不覺得對方好欺負了,原本的那點輕視全然被打散。

    隨意操縱搖光,微微伏低身子作沖鋒姿勢,正要乘機拉近和對方的距離,耳朵一動,在聽到熟悉聲音的前一秒光翼展開仰身倒飛出去,激起一地沙塵。

    尤途瞳孔驟縮,下意識往旁邊一撲,但是他反應再快也快不過來自高空的狙。擊,砰!!!

    一槍,在連番轟炸中也只是有些顫動的屏障瞬間遍布蜘蛛網一樣的裂痕。

    不等尤途反擊,子。彈爆開成一朵金色的火焰,焰光突然一漲,顏色接近純白的高亮度火光太刺眼,尤途悶哼一聲,下意識閉上了刺痛的雙眼。駕駛員在傳感模式下和機甲的感官共通,在各種科技的加持下,各項感知能力都要比平時更加敏銳,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凡事都有兩面性,感知加強,受到強烈刺激時也會更加敏感。

    這哪里是火光,分明是超級加強版的閃。光。彈。就連不遠處一直分神觀察戰局的尤文,也被刺地緊緊閉眼,連精神力也有了一絲不穩的感覺。

    他第一時間撐起最強防御的機甲防護罩,正悍不畏死甩著尾勾向他襲來的蝎形星獸沒有剎車這個概念,一個接一個撞上了防護罩,發出連續的撞擊聲。

    等最刺激的那幾秒鐘過去,尤途強忍著抽痛的太陽穴睜開眼,卻只能看到空中有兩個小黑點正在遠去。

    通訊已經恢復,他看向重新連接上的屏幕,眉頭下壓,太陽穴直抽抽,吸著冷氣,憤怒道:“她玩不起!她搞偷襲!還有那個狙。擊。手,別讓爺爺我逮到他!”

    尤文聽他這么說,就知道自家傻弟弟沒認出來人。他看了憤憤不平的尤途一眼,平靜道:“聯大,大一生,輕型機甲單兵,狙。擊。手,這么多關鍵詞,你就沒想到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另一個人也是大一的?真的假的?”尤途揉著依然在抽痛的跟針扎似的太陽穴,尤文說的話他根本沒來得及過腦子,語氣在不爽中還夾雜著不敢置信,“嘶——這閃。光。彈的后勁怎么這么大。聯大這屆什么情況,現在的大一新生都這么猛的嗎?”

    尤文面無表情,覺得自己的頭也要開始疼了。

    氣的。

    他恨鐵不成鋼道:“這不光是閃光彈,還是針對精神力的攻擊!”

    尤途一愣,有些呆:“不會吧,我的精神力可是ss級……”

    電光火石間,他一個激靈,突然醍醐灌頂,震驚道:“sss級?Z?祁祚?!他和那個聯大黑馬聯手了??!”

    尤文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可千萬別讓邵青學長聽到這話。”

    如果說應天府軍校是聯賽中難以超越的第一,那么西塞羅軍校就是有資格向它發起挑戰意圖取而代之的萬年老二。西塞羅軍校坐落在第二星區的赫爾墨斯星,別的沒有,就是有錢有資源,一切配置和訓練設施都按最好最貴的來。

    西塞羅這次摩拳擦掌想要把應天府拉下馬,斥重金包下了數顆星球改造成秘密訓練基地,評估后,把所有有潛力通過集訓選拔的學生都提前丟到了訓練星球上,進行封閉訓練。尤文和尤途都是西塞羅軍校的大二尖子生,這屆聯賽的種子選手,自然也參加了這次封閉訓練,對外界的信息難免有些延遲和缺失。

    集訓名單出來后,西塞羅的指揮整理出來了其它軍校值得關注的對手的信息發給他們,意在讓他們知己知彼,避免信息差導致的錯誤判斷。但是顯然,那個大小稍顯可怕的資料包里關于聯大這屆新生的各項介紹分析,尤途是一點都沒看進去。竟然連祁祚和隨意這隊兇名在外的bug組合都不知道。

    別人是來拼死拼活爭奪積分,這兩個人倒好,跟星網bug一樣,瘋狂撈分,積分上漲的速度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令無數人酸澀到面目猙獰。

    尤途心虛:“這不是資料太多了嘛。我想著大一新生也就是來集訓見見世面,又進不了聯賽的正式隊伍,就沒細看……”

    話沒說完,他想到剛才和隨意幾番交手的情景,自己先沒了聲音。

    隨意剛開始硬捱了他那一炮時他當真以為也就到此為止了,對方就算不死,機甲損壞度過大和廢了也沒什么區別。可誰曾想,對方墜落后立刻就展開了反擊,期間一點遲疑停頓都沒有,簡直就像是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不禁讓人疑心是不是連被擊落也在她的計劃之中。

    尤文沒和隨意交手,但他對這架來歷不明的神秘機甲略有耳聞,剛才特意留心觀察尤途和她交戰的戰況。他手一揮,一連串能量光束射出,掃蕩著四面八方堆積如山的星獸。他從旁觀者的角度仔細回憶著剛才那場戰斗的細節,神情凝重:“一個聯邦之星已經夠棘手了,現在又多了一個高攻高防甚至能空中作戰的近戰單兵,再加上林家那個sss級指揮……”

    “據我所知,聯大這屆能進集訓的大一新生,排名都很靠前,沒一個是能夠小看的。阿途,再遇到對方,就算只是大一,也不能輕敵。”

    尤途難得沒反駁,沉默半晌,低低應了聲:“……嗯。”

    尤文接著道:“祁祚是在那片湖邊的建筑上狙。擊你的,他最開始進去的也是那里。他一出來,那個近戰單兵也跟著撤退了,里面肯定有跟任務有關的線索。走,我們去看看。”

    兄弟兩個交流中也不忘記戰斗,憑借強悍的實力,硬生生從密密麻麻的蝎形星獸群中開出了一條路,渾身浴血地殺至那座建筑前,一人隔了些距離守門,一人收起機甲準備進入。

    離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眼前建筑物的精美絕倫。

    寺院樓閣重疊緊湊,沿中軸線橫向對稱展開,平地高臺渾然,肅穆莊嚴,氣勢非凡。

    磚木的結構,是星際時代少見的建筑方式。

    赫耳墨斯星是聯邦的商業中心,星球上高樓林立,而且都是由各種堅固稀有的特殊金屬建造而成,整體造型科技感和藝術性兼具,其富貴繁榮,讓無數初次登臨的旅客目不暇接,大受震撼。

    尤文出身赫耳墨斯星三大家族之一,自幼在那顆繁榮美麗的星球上成長,也無數次引以為榮,堅定認為那是全聯邦最美的星球。這種堅定,一直到他第一次去到被譽為火種之星、文化中心的廣寒星,才被打破。

    他不喜歡廣寒星上那些自詡高貴姿態傲慢實則循規蹈矩格外守舊的世家,但他沒辦法不喜歡那顆星球,沒辦法不喜歡那顆星球上的景色。

    煙雨樓閣,碧水青山,朱墻琉璃瓦,白雪落梅花。

    廣寒星上有著全聯邦最多的仿藍星建筑物,也有著最多的藍星遺物。哪怕只是踏上那片土地,舉目四顧,也會讓人身心顫栗,無法克制地想起早已遺失了坐標的遙遠故鄉,想起星海圖書館中留存的源自故鄉的片字殘章。

    這種文化審美帶來的悸動是鐫刻在靈魂深處,隨血脈傳承的。而現在,看著眼前這棟建筑物,尤文久違地體會到了那種令人心神顫動的悸動。

    青瓦壓頂,石獅威嚴。仰著頭,用朝圣般渴慕的眼神往后看,能看到沙漠深藍無云的天空,金燦燦的沙山,也能看到樓臺廟宇,飛檐彩拱,脊獸各異。

    門額上,三個貼金大字:雷音寺。

    第94章 觸發

    隨意在接到祁祚撤退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飛快規劃好了撤退路線,祁祚開槍牽制住敵人掩護她撤退,她則趁機脫身而去。

    兩個人飛出了一段距離,等徹底聽不到身后傳來的動靜之后,隨意才開口詢問道:“任務線索是什么?”

    祁祚遺憾搖頭:“沒有線索。我進去后就用精神力掃過了所有建筑,沒有發現任何任務提示。”

    隨意想到西塞羅那兩個人,不確定道:“那他們——”

    祁祚點頭:“他們肯定會認為里面藏了什么重要的任務線索,進去探查。尤其是我去過的那棟閣樓,他們不會放過。如果我在里面設置陷阱,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誘餌,他們自己就會上鉤。”

    隨意聽到他的話,看著他,肯定道:“你沒有設陷阱。”

    祁祚笑:“對。我什么都沒做。”

    隨意移回視線,看向東方:“走吧,繼續往東。”反正也沒有別的線索,不如鎖定一個方向繼續走下去。隨意冷靜地想,模擬戰場的地圖再大,也不可能沒有邊際。

    祁祚忍了會兒,確定隨意是真的不準備追問他為什么不設陷阱削弱對手戰力,他氣鼓了臉,深呼吸,若無其事地接上沒有說完的話:“那片建筑是座寺廟,里面……很美,美的震撼。我不想破壞它。”

    不管是陷阱還是爭斗,都很可能讓這些脆弱易碎的木質結構建筑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很多時候,人類比無情的大自然更加擅長破壞。

    祁祚出生廣寒星,他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那座寺廟真正的價值所在。無論有沒有關于任務的線索,他都不忍心加以破壞,所以才會選擇不戰而退。不然的話,他其實很想和西塞羅的那兩兄弟交手試一試。就算對方是大二的學長,他和隨意聯手,誰輸誰贏還未可知呢。

    他遺憾道:“你剛才應該進去看看的。”

    隨意回憶了下無意中瞥到的三個貼金大字——雷音寺。有些奇怪的名字,但只是這三個字,就仿佛自帶一種莊嚴肅穆不怒自威之感。

    隨意不算是一個很好的安利對象,她情緒少,物欲淡,除了機甲相關的事情,她對待什么都能保持平靜冷淡的狀態,很少主動提出去嘗試些新鮮年輕的事物,就連最熱的星網暢銷游戲她都不玩。熱情如林姝,也在幾次安利失敗之后果斷放棄攻克這座刀槍不入的堡壘。

    不過現在,她聽著祁祚喋喋不休地給她描述雷音寺內的震撼景象,倒是心生些許向往之情。

    祁祚說,她就聽著。等祁祚意猶未盡地說完,隨意適時地半捧場半認真道:“通關之后,我們可以再去一次。”

    祁祚的關注點全落在了她說的“我們”上面,聞言,視線飄忽不定地暗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約會嗎?在寺廟里約會?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是既然她主動邀請的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祁祚矜持地微揚下巴:“嗯。”

    完全沒get到他突然開花的原因無辜被閃到眼睛的隨意:……

    真的有這么想看嗎?要不然趁還沒走遠,現在掉頭回去,先了卻了他一樁心事?

    隨意不自覺減速,回頭看了眼,只看見那片綠洲影影綽綽的模糊輪廓。

    祁祚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隨意?”

    隨意回過神,應了聲,提速追上他。

    *

    在傳送進入每一個模擬戰場的時候每位挑戰者的眼前都會有片刻的空白,在那一刻,人的身體感官被剝奪,只有思維可以運轉。也恰恰因為感官的缺失,大腦運行的速度增快,很容易讓人發散想象。隨意很排斥那一刻空白帶來的失控感,所以她會強迫自己瘋狂地思考、猜測,思考模擬戰場的名字和任務中給出的隱形信息,猜測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每個完整大型的模擬戰場都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精力、時間和財力才能構建成形,順利通過競技場的審核,而它們的名字則大多有其深意,往往與通關任務相關。但是在進入這個名為《瑰寶》的模擬戰場之前,隨意作出的所有由名字產生的設想全都在進入后被驗證,又被推翻。

    如她所想,這無疑是一場尋寶之旅、守護寶物之戰。但這一路走來,晝夜更迭輪轉,星獸車隊出現又消失,隨著他們的前進,車隊的影子越發凝實,她的心情也越發莫名的沉重。

    從雷音寺開始,這方世界和星獸車隊的細節展現的越來越多,不管是場內直面這一切的挑戰者還是場外的觀眾,都漸漸失去了嬉笑玩鬧的心情,表情略微有些凝滯地看著逐漸鋪展開的一切,思緒隨之展開。

    星獸車隊、人類文明產物、藍星古建筑、瑰寶。

    再想到模擬戰場開始前簡短的任務介紹——

    “守護傳奇石窟不被破壞,破壞度超過百分之十,則副本刷新,全員判定為失敗。”

    沉默中,所有尚存的散布在這片無邊寬廣沙漠中的挑戰者的心頭都彌漫開一股異樣的感覺,就好像有一道從很遠很遠的遠方悠悠傳來的飄渺聲音在耳邊催促,催促他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就要發生什么會讓人悔恨莫及的悲劇。

    隨意和祁祚也有這種玄妙莫測的感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個人的精神力等級都很高,感知更加敏銳,那種被催促的感覺就更加的強烈。

    這里的白天和黑夜輪轉的很快,白天,處處都是突然襲擊的星獸群。兩人合作之下硬是在潮水般的星獸群中殺穿出一條筆直的路線,所過之處星獸的尸體堆疊了一地。而當夜晚降臨,天地封寒,兩人就會收起機甲,在精神屏障的保護下于沙漠中徒步前行。

    他們像是誤入此方世界的外來者,穿越空間和時間的洪流,如同一場追尋歷史足跡的修行,為了見證某道刻骨傷痕的形成,為了見證某種極致哀痛的開始,為了見證某種輝煌文明的存在。他們到來,他們跋涉,他們迎著風沙逆行。

    隨意和祁祚晝夜不停趕路,進程遠超絕大部分挑戰者。在隱約看到前方建筑的虛影時依然是黑夜,他們提快速度,終于趕在黎明破曉前到達了終點。

    遠遠的,他們最先看見的是一座在夜幕下顯得禿禿的、靜靜的、沒什么奇特的小山。可在看到這座山影的一瞬間,腦海中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銅鐘被撞響,莫名讓人篤定,前方就是他們最后的目的地。

    黎明來臨前的黑夜最黑沉,最后這一段路也恰如四周濃稠到幾欲滴下墨汁來的黑暗,格外的難走。地上的沙子很細、也很軟,走在上面,每一腳都深深陷入沙地里,柔柔的卸掉了全部力氣,也撫平了一路行來的殺伐血腥氣——

    好似某種凈化的儀式。

    隨意很不適應這種儀式,她深深踩進細軟的沙子里,就像踩在了高空中的云朵里,總有一種不踏實的虛幻感,讓她連舉步都不禁有些躊躇。

    黃沙上,有兩排腳印蜿蜒,一端延伸向遠方,一端鏈接在他們腳下。隨著他們一步步走近,眼前景象漸漸清晰,低矮安靜的小山的輪廓中影影綽綽顯出些排列整齊的深色,深色輪廓上也有一條條鎖鏈般的長長影子鏈接。

    正當此時,晨光初露。晝夜共存,日月同輝,天空昏暗與清明切割分明,荒漠上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像是對焦成功后的鏡頭,入目的一切色彩都真實了起來。

    深色的輪廓是小山上一個個洞窟,鎖鏈則是種類各異的沙漠星獸。浩蕩曲折的星獸車隊的尾部消失在一個個石窟中,正從那些窟洞中向外爬行、蠕動。它們無一不拖拽背負著劫掠而來的寶物,明亮的晨光照進它們冰冷兇戾的獸瞳中,讓它們瞳孔里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貪婪欲。色再也無法被夜色遮掩。

    光影模糊,車隊虛影如風中燭火凌亂搖曳隨時都可能會熄滅消散,但是那種即將見證什么的奇異感覺在這一天早晨的這一瞬間猛然達到最高峰,然后戛然而止,只余下震撼失語。

    所有親眼看到這一幕的人,大腦都陷入了一片空茫茫的空白。

    “滴——已有挑戰者進入任務范圍,副本任務將于一個小時后開啟,請做好準備。石窟目前完整度:百分之百。”

    “重復一遍……”

    系統播報突然響起,冰冷的機械聲音在沙漠的每一個角落回蕩,接連三次播報,彰顯出這個任務的重要性。

    據此還有相當一大段距離的尤家兄弟,聽到這個系統播報后先是一愣,隨后就是一驚。

    尤途瞪大眼睛,不解地咋舌道:“不會是聯大那兩個人吧?他們怎么這么快?”

    沙漠的夜晚溫度極速下降,機甲艙里更是冷得嚇人,根本不能久待。外界溫度雖然不至于讓人分分鐘被凍死出局,但是也不適合趕路。以他們兩個ss級Alpha的身體強度,也耐不住長時間的趕路,最多只能走走歇歇,在身體熱度全部流失之前停下來點火取暖,然后再次出發。因此,就算是猜到了任務地很可能是在星獸車隊的源頭處,他們現在也依然還在路上,連目的地的影子都沒看到。

    因為祁祚和隨意的誤導,尤文把雷音寺每個房間都翻了一遍。結果就是既也沒找到任務提示,也沒有等到系統播報。而且花費了他們不少的時間不說,為了應付那些源源不斷的蝎形星獸,他和尤途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甚至險些翻車喪命,最后異常狼狽才逃了出來。

    他還記恨著這件事,提起隨意他們兩個的時候表情有些臭,但還是理智分析道:“大概率是他們。羲和的速度很快,而且祁祚的精神力有多離譜你又不是不知道。sss級,體外實質化的精神力,嘖。”

    他和尤途都是西塞羅的聯賽熱門人選,大二單兵系最強的那幾個人之一,精神力更是ss級中的頂尖。從出生到分化后,他們哪個不是天之驕子?即使如此,ss級和sss之間的那條鴻溝卻是他們傾盡家族資源和努力也難以逾越的,更別說精神力強大到可以體外實質化了。

    尤途也沉默了一會兒,心里酸的冒泡兒,嘴硬地自我安慰道:“還好那個叫隨意的聯大黑馬只是s級,不然聯大這屆也太逆天了,說不定真的會再次崛起。”

    尤文看了他一眼,想到資料中關于隨意星網登錄中精神力評級的s級結果。精神力等級又不是信息素,沒那么容易偽裝,星網也不可能在這上面出錯。這么想,他心中稍定,表情卻沒有半分輕松。

    無論是觀戰的他還是和隨意交手過的尤途,都已經將對方徹底擺在了值得重視戒備的對手一欄。先不說對方那架神秘的機甲,就憑交手中隨意展現出來的強到嚇人的戰斗意識,也讓他們沒辦法掉以輕心。

    兩個人陷入沉默,默默把本就很快的前進速度再次提快。

    沙漠中各處,尚存的挑戰者們不管在做什么,心中都嘎噔一聲響。

    一個小時。

    這次模擬戰場的任務比較特殊,單從任務介紹來看,這其實是一個團體協作的任務,任務成功通關后,系統會判定個人得分給出排名。得分標準未知,但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參加模擬戰場的挑戰,多少能猜出一些可能性比較大的得分點。

    比如獵殺的星獸數量、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在守護石窟過程中發揮作用的大小。

    如果任務一直沒被觸發也就算了,但是現在任務突然宣告一小時倒計時,所有人都緊張焦急了起來,原先準備在路上多殺點星獸的所以進度較慢的人更是心頭一口老血哽住。

    觸發任務的人是憑空造出了星船還是怎么著?這么快,真的不是bug嗎??!

    第95章 莫高窟

    太陽徹底升起,月亮隱沒于天幕,黑暗被光明完全吞噬。日光照在那座小山上,為它鍍上了一層騰燃的金光。朝霞絢爛,光芒如水流溢,色彩籠罩這座深藏在沙漠深處的小山上。其上,九層樓閣檐角飛起,洞窟玄妙,吸納了無量度的才情和驚艷,神秘空靈地守望著每一個自風沙中遠道而來的朝圣者——

    莫高窟。

    它因華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深藏。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星際時代的人類無法理解自己此時復雜的心緒從何而來,所有目睹這千年生命的人,都被歷史的洪流和文明的浪潮裹挾著消融,無法自拔,無法自控,連靈魂也被那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攥住。心中不斷地回響著“近一些、再近一些”的低語,想要更深入的一窺它的全貌,又滿懷敬畏,唯恐冒犯。

    一個小時的倒計時高懸頭頂,每一秒的消逝都昭示著危險的逼近,如催命符一般,步步緊逼。

    隨意比祁祚更先從那種靈魂離體的震撼感中抽離出來,她冷靜下來,看了一眼剩余的時間,發現他們竟然毫不設防地站在這里凝望了快五分鐘。隨意輕輕喊了聲依然沒辦法回神的祁祚,祁祚身體一顫,金色眼眸中有些許迷茫,隨后迅速被清明驅散,但是依然看著對面的塔樓和洞窟,在隨意看起來就顯得有些呆呆的。

    一幅不太聰明的亞子。

    祁祚開口,語氣也比平時更遲緩,語速偏慢,不自覺拖著尾音,聽起來莫名像是在撒嬌:“隨意,我想進去看看。”

    任務是守護石窟不被破壞,稍微聯想一下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成群結隊的沙漠星獸也能料想到等下肯定是一場苦戰,現在時間緊迫,環境陌生,周圍怪石沙丘林立,能藏星獸的地方不少。眼下最謹慎的做法應該是先偵查附近情況,排除掉周圍的危險之后再小心探索那一個個黑漆漆的未知洞窟,以防貿然進入后被星獸里外圍攻沒有退路。

    但是祁祚急切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寫在了臉上,如果不是還記得是在組隊狀態,他怕是早就一個人沖進去了。隨意看著祁祚盯著洞窟時亮晶晶的眼眸和風中飛舞的看起來就很柔軟順滑的銀色發絲,指尖動了動,有些手癢,想rua。

    隨意眨眨眼,平淡道:“走吧。”

    她答應地太快,也太輕巧,好像不需要思考。但祁祚知道,以隨意的性子和戰斗意識,肯定早就規劃出了更安全可靠的方案。可她現在卻毫不猶豫地推翻那些計劃,要陪他一起貿貿然闖進未知的洞窟。

    祁祚聞言,終于從眼前的莫高窟上收回視線,定定地看向她,眸光流轉,有細碎的光芒在閃爍。祁祚突然認真地說:“里面說不定都是星獸,很危險的。”

    隨意以為他真的在擔心里面的危險程度,隨口道:“想去就去。有我在,不用擔心。”

    祁祚看著她,心臟上剛剛破土而出的那顆種子仿佛被暖融融的日光包裹,生長飛速,眨眼間就開出了一朵小花。

    祁祚唇角的弧度更加壓抑不住地上揚,漂亮的眉眼被柔軟的笑意浸潤,眼眸如琥珀色的蜜糖般誘人。

    他張嘴,正想說話,隨意就搶先一步冷靜分析道:“看這個洞口的大小,能埋伏在里面的星獸的體型也不會特別大,需要注意的危險是一些能力特殊或者有毒性的小型星獸。不過不用擔心,我對沙漠星獸的攻擊習性很熟悉,就算星獸數量太多打不過,我也能帶你逃出來。而且倒計時還沒結束,按理來說不會立刻開戰的。”

    隨意表情不變,目測了一下洞口的大小,確定就算是躺著也沒辦法把機甲塞進去之后就徹底放棄了駕駛機甲開路的打算,掏出了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必備的匕首。她一手一把匕首,手腕轉動,刃光一晃,順滑的歸鞘。

    沃達星保護罩外面都是惡劣的風沙和躲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兇殘星獸,從某方面來說,隨意沙漠中星獸廝殺的經驗確實很豐富。就算沒辦法使用機甲,她也覺得沒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神色太平淡,冷靜到仿佛不帶有一絲多余的感情,僅僅只是分析后覺得這件事有可行性而已。

    像是有一顆從天而降的巨大冰雹,不偏不倚砸在了那朵左右搖擺的小花上。

    祁祚一口氣哽住,笑容從燦爛到僵硬消失,不過是幾句話的工夫罷了。

    隨意還在戒備地打量附近的環境,她不好奇祁祚為什么那么執著地想進去一探究竟,也沒問他是不是準備在不到一個小時的倒計時內把每一個洞窟都走一遍,而是直接了當地詢問道:“你想先去哪個洞窟?”

    祁祚實在是想看看石窟內部,他憋了又憋,好不容易才把哽住的那口氣咽下去,語氣毫無起伏,面無表情地說:“從左到右,按順序吧。”

    隨意放眼一看,看著滿山壁成百上千個洞窟和不停跳動的倒計時,心道果然如此。她就知道祁祚全都想要。

    隨意:“行。”

    祁祚在前,隨意跟在他后面走進了那開鑿在山壁之上的洞窟里。

    隨意自小就沒受過什么文化的熏陶,她對許多抽象的概念,比如文明、比如思鄉、比如一些更加細膩的人類情感,她一直都似懂非懂的,感觸不深。她雖然也會被美麗壯觀的景色和那種無形的莊嚴厚重的感覺震撼,但更多的是對眼前景物本身的震撼,受到的觸動遠沒有在母星文化氛圍最濃厚的廣寒星上長大的祁祚那么深。

    不過沒關系,又不是什么大事。祁祚想去看,她陪著一起就是了。

    隨意抱著無所謂的心態做好了陪同的打算,這種想法卻在幾分鐘后被完全顛覆。踏入光線昏暗的洞窟的一瞬間,視覺還在適應驟變的明暗,隨意的脊背卻已經下意識挺直——

    美麗是最無聲而動人的語言,擁有跨越時空的力量。

    一路走下去,一個洞窟又一個洞窟看過去,人性、宗教、神性都在美的火焰中蒸餾,夢幻神圣的色彩碰撞、交匯,在佇立于時間長河中的石壁上流淌騰飛。飛天的舞女,神話中的動物,泥塑壁畫,菩薩力士……

    許久后,隨意仰頭看著眼前面容莊肅威嚴的雕像,喉頭干澀地吐出幾個很輕的音節:“祁祚……這個雕像……是什么?”

    她后退了半步,聲音很輕,漆黑的眼眸中有觸動,也有無措的茫然。像是一個長久以來獨自生活在單調房間的孩子,第一次走出房門,見到外面的世界。然后手足無措地發現,這個世界竟然有那么多陌生的、瑰麗的、五彩繽紛的美麗色彩。

    隨意對母星和聯邦最初的認知都來自于隨江的睡前故事,可隨江到底不是專精于此的古文化研究者,他甚至不算是一個很有文采的優秀講述者。他的故事更多的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和一些耳熟能詳的小故事,平鋪直敘,零碎簡短,想到哪說到哪。對于神話和宗教,對于文明和美麗,隨意的腦海中有著大片大片的懵懂空白。

    祁祚聽到她輕得好似夢囈的聲音,想起了她之前的經歷,突然有些心疼,剛才那一點點怨念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祁祚也放輕了聲音,柔聲說:“這是佛像。佛教是母星上一個歷史很悠久的宗教。我家里收藏的有幾尊小型的佛像和一些殘本經書,嗯……還有一些其它的母星遺產。你如果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它們背后的故事都很有趣,我來講給你聽。”

    梵音在洞窟內盤旋,那些線條精細色彩艷麗的壁畫也似活了一般,神情、姿態,靈動異常,栩栩如生。菩薩窈窕,天王雄健,佛龕典雅,大佛神圣,或喜或悲,都籠罩著一層佛性的圣潔光輝。

    隨意看著眼前說要給她講故事的少年。他的語氣很真誠,神情很柔和,金眸熠熠生輝,仿佛也被耀眼的光輝籠罩著,又或許他本身就是一處熾熱的光源,正在努力地發著光,全方位地精準照射在她身上。

    隨意之前總是恨不得繞著祁祚走,就算后來熟悉了,在這顆小太陽發光發熱的時候她依然會控制不住地想避開。這是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穴居動物的本能,得不到的時候一心渴求陽光溫度,被陽光眷顧直射的時候又唯恐灼傷。

    隨意安靜了幾個呼吸,眸中的無措和晦澀緩緩褪去,純黑色的瞳眸如盛夏的某一個深夜,夜空深邃,星星和月亮都靜謐地投下柔和的光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靜的恬然夢鄉。萬籟俱寂,寧靜平和,某些陌生的情感在溫柔的風和如水的美麗月色中悄無聲息地醞釀。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收攏蜷縮在一起,正用修剪的干凈的食指指甲輕輕摳著虎口旁的繭子。隨意往前走了半步,和祁祚并肩,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嗯。”

    祁祚見她答應,笑彎了眼睛:“等著,我知道的故事可多了,一天一個的話能講很多年不重復。”

    隨意看他的目光微妙地變了,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一樣。她既覺得他可能只是在吹牛,又覺得說不定是真的。她決定給小太陽多一點信任,于是配合地真誠點頭,用充滿贊美和佩服的語氣重音道:“好!我等著。”

    但她殊不知,身邊的某個omega滿腦袋都是加粗放大的“很多年”,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得逞的得意笑容。

    余生那么多年,怎么就不算是很多年呢?

    第96章 不能退

    一個小時的倒計時轉眼即逝,眼見著倒計時即將歸零,依然沒有其他挑戰者趕到。

    “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時候能到。”祁祚看向隨意,語氣堅定道,“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必須要攔住接下來的星獸,不能讓它們破壞石窟。”

    任務要求的是石窟損壞度不超過百分之十,但是在見到石窟中深藏的瑰寶之后,祁祚決心不惜代價也不能讓星獸破壞這里,就算這一切只是一場虛擬的模擬戰場,他也絕不允許。

    隨意的神色有些凝重肅然,卻沒有多加猶豫地點頭:“嗯。我們先出去,星獸大概率是從外面進攻。”

    他們在一個個石窟中前進的速度堪稱龜速,尤其是祁祚,走兩步停一會兒,看著那些壁畫雕像贊嘆稱奇,隨意就一邊陪著他,一邊觀察著石窟內部的情況。結果就是,一個小時過去,兩個人連第一排石窟都沒走完。不過隨意在仔細觀察之后倒是有所收獲。

    石窟內部空間大小不一,通道曲折,星獸群不太可能直接從石窟內部出現。一方面是容納不下大部分星獸的體型,一方面則是這些雕像彩繪都太脆弱,如果星獸可以從內部進攻,那么破壞度分分鐘過半,這個副本的難度就太離譜了。

    成百上千個洞窟,就算所有挑戰者齊聚在這里,一人守一個洞窟也守不過來。

    隨意和祁祚離開石窟內部,站在山壁上的洞口處,向遠處眺望,入目的只有沙漠里終年不散的風沙和遠處若影若現的沙丘的輪廓。沒有星獸,也沒有援軍,好像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們身后神圣瑰麗的莫高窟和他們彼此。

    倒計時已經跳至個位數,天空上,烈日炙熱熾白,此時卻忽然起了風,天色也隨之暗淡了些許。

    風越來越大,裹挾著粗糙的沙粒和漆黑的碎石,不過幾個呼吸間,從高處遙遙望過去時幾乎已經變成了龍卷風,平地起風暴,上接暗沉天穹,下接無邊荒漠。倒計時進入最后的三秒倒計時,數字變為刺眼的鮮紅色,在短短時間內徹底成形的沙塵暴也迅速逼近。

    攜帶著沙礫碎石的疾風如刀鋒利,所過之處,沙地被切割出一道道痕跡,料想割到人的身上必然立時血肉橫飛。隨意五感敏銳,雖然還沒進入沙塵暴的切割范圍,她也嗅到了風中傳遞而來的星獸身上獨有的原始殺戮的血腥氣。

    兩個人預想過會出現大規模的星獸潮,卻沒想到伴隨星獸潮而來的還有龍卷風沙塵暴。

    隨意唇線拉直,手中握著裝有搖光的機甲艙,沉聲:“要來了。”

    不用她提醒,祁祚也看到了那仿佛要顛覆天地的威勢驚人的沙塵暴,聽到了大地的震顫。星獸群藏身龍卷風的風眼,讓人估摸不出它們的規模和數量,但只看地上被星獸群前進的動靜震起數米高的沙粒,也能猜出這批星獸群規模之恐怖。

    祁祚取出羲和,飛至九層塔塔頂前方,探手一抓,一把流溢著淡淡金芒的散。彈。槍在他手中成型。他架起了口徑堪比炮筒的放大版散。彈。槍,預判軌跡,瞄準了沙塵暴的必經之地。

    隨意則縱身一跳,幾個輕巧的縱躍,穩穩落地。隨即,她落腳的那塊沙地猛地往地下一沉,一架銀白色機甲憑空出現,晶狀眼睛中幽藍光芒劃過,緩緩站起身。搖光的機械手掌向后頸伸去,拔劍!光翼展開,浮游器呈陣列狀浮空飛出。

    倒計時歸零,風云霎時變色,地上飛沙走石,大地顫動,空中烏云密布,風沙凌厲。

    吼——

    震天撼地的獸吼在風暴中被無限擴大,天地間,石窟前,兩架機甲的身影突然就變得異常單薄渺小,脆弱得好像一旦碰到獸潮沙塵暴的邊緣就會被撕成碎片。

    隨意和祁祚都清楚,當下最安全的做法是避開這一批星獸潮和沙塵暴的鋒芒,沙塵暴一路直線向前,對他們來說要避開不是難事。等沙塵暴過去,那些留下的星獸才是適合他們廝殺的對手。自然形成的風暴,本就不是人力能夠輕易抗衡的存在。

    但風暴過處,就算石窟破壞度不會立刻達到百分之十,也少不了一片狼籍、滿目瘡痍。

    不管是祁祚還是隨意,哪怕只有他們兩個人,哪怕要直面自然之威和洶涌獸潮,他們也不準備后退。

    這些凝聚了無數文明之美的瑰寶,從誕生到延續都異常的艱難。時間的打磨、天災的摧殘、以及最為愚昧可怕的人禍,處處都是危機。也因此,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最為盛大的奇跡,無聲卻偉大。

    他們不能退。

    羲和鉑金色的機甲體表上浮現出一道道燦金色的浮光,在突然昏暗的天幕映襯下,整架機甲都被一層濃郁耀眼的金光包裹。能量不斷凝聚流淌,最后全部匯聚到它手中的槍炮上。幾乎液態化的能量在精神力的牽引下向前推進,停頓在蜂窩一樣的炮口處,金色濃郁到發白,匯聚出一顆顆刺眼的光球。

    駕駛艙內,祁祚精神力全力催發,金眸愈發耀眼。

    隨意隱約感受到了一股熟悉且強大的精神力的存在,這股能量之強,甚至引動了她在特質藥劑每日溫養療愈下日趨平穩增長的精神力,像是一潭平靜的池水突然被攪動,激蕩著想要跳出潭壁的束縛,奔涌成海。

    隨意一個晃神。

    砰砰砰砰砰——!

    一顆顆壓縮后異常狂暴的能量光彈掃射而出,拖曳著長長的光尾,隕石撞擊一般悍然撞向沙塵暴。

    沙塵暴和光彈,兩者一相碰,立刻掀起了一陣陣能量風暴。能量余波順著風旋進入龍卷風內部,祁祚催動自己sss級的精神力,視覺一瞬間穿透了風沙的阻隔,看到了風眼中猙獰的星獸大軍。但令隨意驚疑不定的是,她的眼前竟然也浮現出了同樣的畫面。

    祁祚沒有精力留意隨意不自然的停頓,他冷聲一喝:“給我開!”

    話落,新一波炮彈掃射連同精神力攻擊迸發,密密麻麻的光彈鋪天蓋地,好似羲和的能量永遠不會被耗盡一般密集地發射,在這種高爆發高密度的攻擊下,沙塵暴被掃射出一線的空白縫隙,露出了里面的星獸群。

    祁祚的精神力緊接其后,交織成兩只大手,強硬擠進那道縫隙,左右全力撕扯——

    沙塵暴被強行撕開了!

    此時,早早做好了準備的隨意收斂住心底的疑惑,把握住祁祚為她創造出的好時機,浮游器撐出屏障抵擋住極速切割的風刃,乒乒乓乓一連串恍如兵刃相接的聲響中,精神力大手潰散,沙塵暴重新聚合,搖光的身影消失在更加兇殘的風刀沙刃之中。

    明明是剛才就商量好的計劃,也知道這是在模擬戰場里,挑戰者不會真的死亡,但是親眼目睹隨意駕駛著搖光被沙塵暴吞噬,祁祚還是無法控制的心口一窒,胸口傳來無法忽視的抽痛感。

    他看向失靈的通訊屏幕,急急地喊道:“隨意!”

    沖進風眼的隨意乍一看好似羊入狼群,不等她安全落地,迎面就是一個遍布細密利齒的血淋淋星獸口器,兩側則是數根迅猛狠辣的淬毒尾勾。

    所幸剛才莫名地和祁祚視覺共享,看到了沙塵暴后的景象,隨意對自己闖入處星獸的布局和種類心中有數,早有防范。

    搖光手中骨劍咔噠噠延長,卻沒有化為骨鞭,而是在延長到一定長度后驟然一繃緊,尖端銳利,一點寒芒閃爍,似矛又似槍。

    隨意精神力波動,幽藍的能量似游龍閃電般繚繞而上,長。槍從下往上一記上挑接突刺,直接把那只蠕蟲星獸的口器穿了個對穿。接著,搖光在蠕蟲星獸肉紅色的身軀上借力一蹬,光翼展開,順勢向后滑翔飛出。險險躲開那些尾勾后,它在空中方向一轉,速度爆發,手中武器接連突刺,漫天槍影如暴雨梨花,留下道道銀藍殘影和一蓬蓬盛放的血花。

    串烤串一樣,每一槍都繞開星獸最堅硬的外殼,把它們掀飛,然后快準狠地刺穿它們的致命點,一擊斃命后迅速抽槍、抖落血珠、再次掀飛刺穿。

    快到模糊。

    隨意聽到了通訊頻道中傳出的來自祁祚的破碎的呼喊,她提高了聲音回應道:“我沒事!里面的星**給我!守住!”

    雖然通訊有延遲,還有些失真,但所幸祁祚接收到了她的回復,心中稍稍安定之后,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九層塔和莫高窟,眼前浮現出石窟內的景象。祁祚閉上眼,回首,再次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沙塵暴的時候,眸中熊熊燃燒的只剩下戰意和決然。

    守住。不能退。

    即使身死,也不能后退。

    如果文明的崩塌和瑰寶的消亡無法抵抗,那么他甘愿以殉道者、守護者的身份死去,也不忍親眼見證驚世的美麗于眼前被破壞,更不能接受這些神圣的存在被星獸劫掠、踐踏。

    祁祚不再有一絲一毫的保留,第一次,將被譽為聯邦歷史之最的最為強大的sss級精神力釋放到了極致,龐大的精神力如倒懸的大海,鋪天蓋地的傾瀉而出。

    隨著全部精神力的釋放,羲和的身后漸漸浮現出一輪金色的圓環,繁復華麗的花紋鏤刻其上,散發出一股可怕的精神威壓。圓環的周圍,一枚枚半透明的子彈在半空凝聚,漂浮在圓環的軌道上,憑空旋轉,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祁祚精致完美的臉上徹底沒了表情,金眸銀發,神色矜冷,恍如神明,讓人不敢直視。

    他探出手,羲和同樣探出手,子彈旋轉的速度太快,快到極致后便成了太陽上躍動的火焰,周圍的空間都被這種恐怖的能量灼燒得不穩扭曲起來。

    而星獸群中,如同殺神降臨般不知停歇地屠戮星獸的隨意直覺自己的狀態不對,有些像是之前精神力暴走的前兆。但現在情況危急,她抽不出身找個安全的地方平復波瀾起伏的精神力,這個狀態又能讓她攻擊力大增。獨自面對星獸群,隨意感覺自己冷漠殺戮的本性也被血腥氣和死亡威脅激發了出來。

    祁祚說沙塵暴交給他,隨意信他。她不知道祁祚能不能攔住外圍的風暴,可自然之威,就算是攔住了,肯定也不會輕松,緊接著面對星獸時有沒有再戰之力很難說。

    隨意一向是個目的性明確且不擇手段的人,她闖進星獸群的目的只有一個,盡可能多地削減星獸數量,最好是一個不留,減輕之后持久戰的壓力。所以她只猶豫了不到一秒鐘,就毅然決然地放任了異常的精神力。

    但是在那股精神威壓出現的一瞬間,隨意溢出一聲悶哼,體內始終壓抑克制著精神力仿佛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包,再也無法受控。

    轟——

    她的精神力猛地爆炸開。

    第97章 崩了

    “唔——”疼痛瞬息蔓延,隨意死死咬住唇,鮮血浸潤毫無血色的唇,她的臉色霎時慘白,周身卻涌動起怒濤般澎湃洶涌的強大的精神力。

    搖光砍殺星獸的動作停住,緊接著,機身上藍色的能量紋路光芒大漲,支撐許久已經搖搖欲墜的防護屏障也在剎那間凝實。

    隨意漆黑的眸中有瀕臨失控的血紅色蔓延,又被她憑借著強悍的意志力壓下,兩股力量割據拉扯,讓她無法分心顧及其他。

    她看不見,始終追隨著直播視角的星網觀眾們卻看得分明。以她為圓心,地上的沙礫突然劇烈地呈波鋒狀起伏。精神力原本是無形的,目前放眼整個聯邦也只有祁祚一個人天賦異稟,可以自如地將精神力體外實質化,但是這一刻,透過屏幕,所有人都看到了波狀起伏的沙礫上半透明的淡淡銀色,冷銳如同金屬的寒光。

    銀光過處,一只只星獸連哀嚎都發不出就化作了漫天的血霧齏粉,仿佛沙漠中的血色的梅雨季,雨絲紛紛揚揚,千絲萬縷,將沙塵暴都染成了暗沉濃烈的猩紅。

    這一幕有些可怕,又有種詭異血腥的夢幻。

    祁祚擋在遮天蔽日的血色沙塵暴最前面,他想動作,卻發現向來如臂指使的精神力第一次脫離了他的掌控,本能在叫囂,叫囂著和另一股突然迸發出來的強大精神力碰撞、融合。

    天穹下,金色、血色、銀色,三種純粹分明的色彩相交的那一瞬間,嗡——

    時間的流動剎那停住,無聲無息的能量潮汐擴散,無論是副本空間內的挑戰者,還是星網中各處的人,不管有沒有在觀看直播,大腦中都響起了一陣機器故障般的嗡鳴聲,意識出現了一剎那的空白。

    湮滅,一切都在無聲的精神力碰撞交融出的能量潮汐中湮滅。

    沙塵暴潰散,星獸消失,血霧淡化,天地間的色彩一層層褪去,九層樓閣亦如幻影般隨風散去。洞窟、壁畫、佛像、神秘飄渺的梵音、悠悠的駝鈴聲……連同整個由精神力和能量體架構出來的副本空間,一切的一切都歸于虛無。

    與此同時,星網中,永遠寧靜蔚藍的天空陡然驚現一道道猙獰的裂縫,裂縫中色彩駁雜詭異扭曲,像極了宇宙中的空間亂流。大地震顫,建筑物一棟棟倒塌,建筑碎塊跌到顫動的地面上,碎成一串串數據字符。

    “什么情況???”

    “臥槽!天塌了??!”

    “草,地震!!!”

    “天,這是什么新活動嗎?世界末日?天災求生?!”

    星網競技場突然關閉,正和星獸或者敵人血拼的人毫無準備地被丟出來,不等他們站穩,就被眼前驟變的世界顛覆了三觀,cpu直接爆炸,大腦宕機。

    有人不敢置信地閉上眼,喃喃自語試圖催眠自己:“就像是一場夢,醒來……”

    話沒說完,旁邊爆出一聲凄厲哀嚎。

    “我草草草,我登入不出去了啊啊啊!救命啊嗚嗚嗚嗚嗚嗚!!!”

    星網中,街頭巷尾陸續響起受到了巨大驚訝后破了音的嚎叫嘶吼,一吼驚醒夢中人,這下所有人都慌了,四處逃竄,一邊躲避建筑物倒塌后如山洪般傾瀉的數據字符串,一邊瘋狂點著強制退出的緊急按鈕,徹底陷入混亂。

    星網中的混亂傳遞到現實世界,得知星網異動消息的一剎那,太多人驚慌失措,臉色大變。

    五分鐘后,星網最高級別應急安全模式啟動,所有用戶均被管理員強制逐出,隨后,自誕生以來從未出現過大型bug的星網首次宣布停服維護,維護時間待定,維護期間一律禁止用戶登入,所有功能暫停使用。

    聯邦上下:!!!

    *

    首都星,某棟豪華莊園內,足有一面墻大小的最新款全息投影屏上,正同步轉映著模擬戰場《瑰寶》的直播。

    當看到莫高窟內種種細節,饒是早就被深深震憾過,換一個視角再看,霍野依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回過神后,他下意識看向身旁不遠處的少女。

    清瘦,單薄,高挑,透著些夜風寒月的疏冷氣息。但她一頭緞子似得黑色長發自然披在身后,幾縷發絲落在削直肩膀上,沖淡了許多清冷,倒是有些繾綣的書卷氣。她的眉眼很柔和,不帶一絲一毫的侵略性,偏淺色的瞳眸很清透,也很寧靜,讓人只是看著她,就仿佛清風拂面,心緒隨之平靜下來。

    她像是一本古樸的書,或是一幅神秘的卷軸,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便自成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文明昌盛,有風花雪月,飄香青史,有仙境一般的莫高窟和無數奇瑰美麗。

    她和周圍格格不入,和這個千萬載時間流逝億萬個光年外的星際時代也格格不入。

    姜棲專注地看著投影,對霍野極具存在感的視線早就本能免疫了,任由他看。

    霍野看著看著,莫名覺得喉頭干澀,喉結滾動幾下,想喝酒。但他手伸到一半,突然繞了個彎,端起桌上的茶仰頭一飲而盡。

    這種茶是廣寒星特產,用一種特殊的泉水灌溉,能夠讓人靜下來,對安撫精神力暴亂的Alpha很有奇效,有市無價。

    少女的視線這才淡淡移向他,看了眼他暴殄天物的行為,沒說話。

    霍野微微瞇眸,深褐色的深邃眼眸更加凌厲。他掀唇,故意找話題:“你覺得就憑他們兩個人,能在等會兒的星獸潮中撐多久?”

    他話音剛落,正好投影中顯示倒計時結束,天地變色。

    姜棲認真思索了一下,搖頭,聲音悠揚悅耳,語調懶散:“不知道。”

    她雖然一手構建了整個副本空間,但比起費腦子去審核計算每一種星獸的數據和難度系數,她還是更喜歡空間建模和策劃。星獸的數據不是她負責設置的,她對這隊響當當的雙人組的真實實力了解的也不算多,預測不出來他們能撐多久實屬正常。

    不過比起能否通關,她倒是對這兩個人本身更加好奇。

    霍野看出了她的好奇,正想說些什么,投影中祁祚釋放精神力強悍突破了沙塵暴的動靜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接著他就看到隨意和祁祚配合默契,直面星獸群后立刻開始大殺特殺,血肉橫飛。

    霍野看著那兇殘血腥的一幕,皺眉,怕嚇到姜棲,剛想切換視角,結果一轉頭就看到姜棲面不改色地看著畫面,眼神中透露著興味。

    霍野:……

    沒事了。少女那張臉和身上的氣質都太具有欺騙性,他竟然又差點忘記了對方的本性。

    霍野心情突然轉好,給自己添了杯茶,耐下性子細品起來。可誰曾想,接下來的情形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咔擦!”

    副本空間無聲湮滅的同時,霍野刷地站起身,手一抖,手中昂貴的收藏級茶杯清脆落地,碎成了一塊塊碎片。有寧心靜氣功效的茶水濺起水珠,落在他的褲子上,他卻沒有多余心神去在意。

    幾乎沒有間隔,光腦通訊催命似的接連響起,霍野黑著臉,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他掃了一遍彈出的通訊光屏,對著姜棲言簡意賅地說明了兩句當前情況的危急,安撫道:“副本空間消失的事你先別著急,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他心知姜棲為了《瑰寶》這個模擬戰場的副本空間付出了多少精力和時間,投注了多少心血,這才在著急中還不忘跟她先交代兩句。

    姜棲知道輕重緩急,頷首道:“主要建模和數據我都存了備份。你先忙你的。”

    霍野聽著她的聲音,心中焦躁煩亂霎時被安撫住。他扯扯衣領,舒了口氣。

    他也不避著姜棲,掃過所有通訊,率先接通了其中幾則通訊,發號施令的同時調出了一塊特殊的加密屏幕。霍野從隨身的空間鈕中取出象征星網管理者的權限密匙,權限認證成功后,他手指在全息鍵盤上飛快躍動,迅速切斷了恐慌的星網網友們無法自行斷掉的星網和精神力的鏈接,連同得知星網異動消息的另外幾位擁有管理權限的管理者,共同決定暫時封鎖星網,隨即發布公告,安撫民眾情緒。

    公告發布不久,霍野的眼前彈出了一個標注著特殊圖標的會議邀請。他煩躁地“嘖”了聲,不怎么耐煩。

    姜棲剛才一直沒有打擾他,也沒有去看他的屏幕。但是霍野不管做什么都一副完全不準備避開她的樣子,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視線不多看,卻攔不住清晰入耳的說話的聲音。她聞聲抬眸,也看到了這個明顯不尋常的會議邀請界面。看清圖標樣式之后,姜棲自覺起身:“我去外面逛逛。”

    不止霍野不耐煩,姜棲也不喜歡跟那些心思深沉的上位者打交道。

    可她還沒走出去幾步,面前也彈出了一個同樣的通訊。

    霍野一聲嗤笑:“你身份特殊,《瑰寶》又出自你手中,不被盯上才奇怪。”

    姜棲幽幽嘆了口氣,倒是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她退回去,重新坐回沙發上,眉眼舒緩寫意,姿態和語氣卻是異常隨性的散漫,懶洋洋道:“你再不接,就得被找上門了。”

    會議接通,一群任何一個名字拿出去都能讓聯邦震三震的聯邦各界真正掌權者們齊聚。這么一段緩沖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們查清楚星網崩潰的原因——

    承載不住兩道全力釋放的sss級別精神力碰撞時產生的能量峰值,部分程序被沖擊,崩掉了。

    有人依然語帶驚疑地道:“這種能量強度,真的是sss級能達到的?”sss級的精神力雖然稀少,但是細數聯邦歷史也不是沒有,可是峰值數據能夠在一瞬間超出星網承受范圍的,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與其說是sss級,倒不如說已經到了超sss級的可怕程度。

    許多人這么想,卻沒人率先說出口,會議一時間陷入了難以言明的安靜中。

    第98章 會議

    聯邦并沒有超sss級這個概念,精神力測試儀的上限刻度只到sss級,再往上,測試儀也無法承載和測量。

    同樣的精神力等級之間也有區別,有人剛剛壓線,也有人大幅超過。聯邦這一代天才輩出,sss級的數量也遠高于過往數代,而祁祚之所以被冠以聯邦之星的名號,就是因為他的精神力是sss級之最,能夠撐爆測試儀的那種。

    都是sss級,好歹還在同一個等級,超sss級,代表的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這種情形太罕見,超sss級概念的提出又牽扯甚多,各大勢力,誰都不愿意看到別家出現一個可以力壓自家天才的人。

    在場的都是老狐貍,片刻的安靜被打破,三言兩語,話題順滑地轉移向別處。

    星網有史以來第一次崩潰的原因明確,接下來就該劃分責任,清算造成的后續影響和各種直接間接的損失了。首當其沖的,當然要數事故發生的中心地區,《瑰寶》的副本空間。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霍野和姜棲。

    姜棲不想沾麻煩,她的目的很單純,單純想要以一種新的方式,把那段歷史和文明在這個時空中重現,讓人們知道它、記住它。星網崩潰引起的轟動不比莫高窟現世造成的轟動小,兩者疊加,今天發生的一切必將載入聯邦史冊,引起全聯邦公民的高度關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目的已經達成,再加上有備份數據,于是她懶聲道:“《瑰寶》的最大投資人是霍老板,我只負責制作,發行后續不歸我管。”

    意思很明確,有什么事別找她,找霍老板。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個模擬戰場,霍老板投入甚巨,資金、人力、設備,全都是大手筆,就等著公測結束后開啟積分收費模式回本。現在倒好,不僅前期投入全打水漂,還得倒貼錢。

    這次的情況太特殊,可以說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畢竟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想到星網竟然會被精神力沖擊到崩潰。不是人為蓄意破壞,法律上也不好劃分責任,如果要歸于意外也無不可。但是眾所周知,霍家這代的家主是個手段高明半點不吃虧的奸商,他如果鐵了心要肇事者填補損失,勢必是要把人連皮帶骨給吞下的。

    話說,把星網搞崩的兩個罪魁禍首之一,可是姓祁來著……一時間,許多目光從霍野的身上飄向了另一個屏幕中身著軍裝,容貌如玉華美的青年。

    祁瑾也有一雙近似燦金色的漂亮眼眸,但是他眼眸的弧度更柔和,顯得溫和穩重,沒有那么強的攻擊性。可熟悉他的人,都能從青年平直的唇線看出他糟糕的心情。

    祁瑾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臨近年關,離家出走大半年的弟弟好不容易回家過個年,他這邊剛結束一個任務往家里趕呢,人還沒下星艦,就收到寶貝弟弟參加個模擬戰場,結果精神力出了問題陷入昏迷的消息。更糟心的是,家里現在亂成一團,還不等他問清楚情況,就把收尾的爛攤子甩給他,讓他代表祁家來參加這次緊急會議。

    祁瑾坐在星艦總指揮室內,他微微瞇眸,抬手調整了一下軍裝袖口,十指交叉,成塔型,一言不發地看著霍野,等著看他會不會獅子大開口。不巧,他還想跟人好好算算自己寶貝弟弟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呢。

    霍野毫不退讓地回視他的注視,凌厲鋒芒不減,兩人隱隱呈現爭鋒相對的局面。

    姜棲坐在霍野旁側的沙發上,能看到他曲起了手指,指尖輕扣沙發靠手,好似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在認真的核算損失。

    霍野的確在思考。他的心里有一個天平,一端放著這件事當前造成的和后續可能造成的損失,一端放著隨意。

    正在此時,臨時會議突然彈出了一個新的屏幕,畫面上是一張蒼老卻嚴肅的臉,老者眼尾的皺紋很深,眸光異常明亮有神。他一出現,有人就坐不住了。

    西塞羅軍校的校長笑道:“呦,我還以為你這老家伙不準備出現了呢。我沒記錯的話,聯大這些年的財政狀況應該不太好吧?這次事故波及的范圍可不小,要不這樣,你把那個學生給我,后續一應賠償,我們西塞羅全包了。”

    應天府軍校依然高冷,卻也破天荒的加入了搶人之列:“應天府可以破格錄取這名學生,并且可以傾斜訓練資源,確保她能夠通過集訓選拔,參加此次聯賽。”

    國防軍事大學的校長緊隨其后,比他們都要著急:“你們這算什么?除了這些,我校還愿意拿出三項絕密級的研究成果作為交換。如果老夫沒看錯,這個學生駕駛的機甲應該是尚未面世就遺失了的北斗系列最終作,‘搖光’吧?搖光的原始數據和研究資料大部分都處于缺失狀態,以聯大現在的實力,根本不足以破解它身上的秘密。國軍對機甲和精神力的研究進展走在全聯邦的前沿,只有把人交給我們,才可以最大限度發揮出搖光和它的駕駛者的潛力!”

    西塞羅軍校:“我們有錢!破解不了機甲秘密,那就砸錢,在實戰中摸索!最好的場地,不限額度的材料,機甲維修費學校出!”

    國防軍事大學:“庸俗!天真!這可是sss級精神力的單兵!人家缺的是錢嗎?是怎么樣才能最安全最快速的提高實力!科學!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這次事故波及到的還有同在模擬戰場中的其他軍校的學生,再者四大軍校的校長本身也是聯邦中極具分量的大人物,自然也在與會的人員范圍內。但是聯大校長從會議開始時就缺席,剩下三所學校的校長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不方便發揮,現在好了,人來了,可以開始搶人了。

    搶人這件事,隨意剛開始準備入學的時候發生過。不過她當時的實際精神力還只有s級,未來能不能恢復完全是個未知數,而且搖光留下的有效信息實在太少了,準確度也沒有保證,其他軍校還是以謹慎觀望為主。不過誰都沒想到她這人做事那么雷厲風行,毫不拖沓,決定要去聯大之后就直接把自己打包送上門,連試探的時間都沒有留給其他軍校,導致搶人大戰還沒拉開帷幕,就倉促閉幕了。

    聯大校長當時就偷著樂過,有種天上掉餡餅的快樂。但是隨意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精神力受傷又跟絕癥差不多,最后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多久才能恢復全看命,和拆盲盒一樣。他有心把人當個底牌留著,和隨意談過之后,隨意本身也不是喜歡大出風頭的小孩子,只想順其自然地享受校園生活,他也就沒把隨意和搖光的事情大肆宣揚出去。

    不宣揚,卻一直也在暗暗關注。聯大校長也在看這次模擬戰場的直播,發現隨意出事后,他第一時間就讓留校的老師趕去學生宿舍,自己也匆匆返校,等把人送到醫院一通檢查做下來,情況終于穩定下來之后,他才松了口氣。聯大校長聽完醫生的診斷結果后就陷入了一種天上掉的餡餅竟然是金子餡的狂喜之中,這才想起來還有個收拾爛攤子的會議。

    聯大憋屈了太久,他都想好了接下來揚眉吐氣的措辭,可他卻低估了這三個老家伙的臉皮,竟然當著他的面、在當事人還昏迷不醒的情況下都要搶人。聯大校長嚴肅的表情繃不住了,他氣得跺腳,被路過的護士一瞪,才尷尬地干咳兩聲,強撐淡定地躲到沒人的陽臺,氣沉丹田,怒道:“隨意是我們聯大的學生!!!”

    余音繞梁,震耳欲聾。

    聯大校長宣示完主權,轉向霍野:“隨意和祁祚都是我聯大的學生,這次事出意外,霍老板有損失,我的學生也受了傷,現在還在醫院躺著。我這人不喜歡繞彎子,霍老板有什么想法,直說吧。”

    視線中心又一次轉移到霍野身上。姜棲倒是知道霍野和隨意有關系,也聽霍野和她閑聊過和隨江相識的前因后果。但是想到霍野平日里善于衡量得失的強勢作風,她也不由得眸光微動,等著霍野的反應。

    霍野果然皺起了眉,他本來就是張揚凌厲的長相,一皺眉,更像是個兇惡的大反派。

    沉默半晌后,他神情冷峻,聲音比他的表情更冷,說出口的卻是:“受人所托,我算是隨意半個監護人。這次星網事故她造成的后續損失,我來出。”

    霍老板說話做事都擲地有聲,半點不摻假。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被驚到,尤其是熟悉他的人,更是驚訝。

    《瑰寶》的損失先不論,星網事故波及的范圍遠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大。星網數據的修復、受到精神力沖擊傷害的網友的醫療費用,無一不是一筆巨款。也正是因為數額巨大,別說隨意了,憑聯大現在年年赤字的財政情況都不一定擔得起。也正是因為知道這點,西塞羅軍校的校長才會在搶人的時候先擺出愿意包攬后續賠償的條件。但現在,聽霍野的言下之意,他不僅不準備計較投入了那么多資源的《瑰寶》的損失,還打算替隨意接下這個爛攤子。

    西塞羅軍校坐落在聯邦商業中心,和霍野往來最多,西塞羅校長實在是忍不住,問道:“受人之托?怎么,難道是救過你的命?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霍野回憶起了那個有著深藍的明亮眼眸的青年決然走向黑暗的背影,同時想起了沃達星上隨意黑漆漆的眼眸毫不退讓地與他對峙的場景,兩道身影在眼前重疊一瞬。也只有一瞬,他閉上眼,再睜開,突然嗤笑一聲,語意不明:“說不定呢?”

    西塞羅軍校校長一噎,其他人在驚訝中也有些恍然。

    還真有救命之恩啊?要是這樣的話,倒是說得通無奸不商的霍老板為什么這么舍得。

    知道的最多的姜棲無聲地彎唇,靜靜看著他。

    霍野被她看的不自在,悄悄挺直了一些脊背,對著一個個陷入沉默的屏幕,不耐煩地說:“隨意這邊的賠償我來解決,但是其他的,我可不做這個冤大頭。”

    星網崩潰的禍是兩個人一起闖的,不存在只追究其中一個人的說法。

    祁瑾看他一眼,緩聲開口:“不勞費心。”這個意思,就是說剩下的賠償由祁家擔下了。

    一切事宜落定,這場突然的緊急會議就此結束,至于出現了新的超sss級精神力的單兵,和早已失蹤的sss級傳奇機甲“搖光”現世的消息所引發的風波和爭搶,這些東西都是無法擺在明面上說破的。一顆嶄新的明日之星正冉冉升起,許多人都不禁想到,等她經歷了學校的打磨進入軍部,當她在戰場的血雨腥風中磨礪蛻變成為真正的戰士的時候……他們心神一震。

    她注定會在聯邦的歷史上,書寫一段屬于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

    所有的懸空光屏都消失之后,霍野先是給聯大校長發了條星訊詢問隨意入住的醫院,得到回復后,他記住地址,關掉光腦,實在是忍不住了,無奈地回望姜棲:“雖然我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是你這樣一直看著我,會讓我懷疑你在暗示我什么的。”

    姜棲對他的調侃習以為常,事實上,從普遍意義上來說,霍野確實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

    姜棲的身世情況復雜。她看似柔軟隨和,性格其實很冷淡,骨子里還帶著些文人特有的傲氣,很少與人親近交心。尤其是在意外來到這個陌生的星際世界之后,縱然是她,也沒辦法當真做到波瀾不驚,毫無戒備。

    和霍野同居是個意外,姜棲對他時不時的曖昧言語全當成這人本性如此,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個客氣的距離,從不多問多言。但是現在,她眉眼清淺,目光柔和,相當真誠地微微頷首,認可道:“千金不足重,重在遇知己。霍老板是個重情義的好人。”

    其他人不清楚霍野和隨江的事情,對救命之恩的說法信以為真,姜棲卻聽他講過。

    霍野曾隱藏身份在外游歷,在某顆小行星上和隨江相遇,兩人共同經歷過一段短暫的旅程。霍老板向來都是要人性命的那一位,這輩子就沒落魄過。他或許欠了隨江人情,卻絕對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剛才那么說,無非是為了糊弄其他人,同時展現出隨意的分量,讓那些有歪心思的人警醒一些。

    重情義的好人?霍野一愣,隨后開懷大笑:“錯了。欠隨江的人情,在隨意離開沃達星的時候就已經還清了。我幫隨意,一是因為我看重她的潛力,賭的是未來;二是因為損失已經造成,無非是多點少點的區別,我什么都缺,唯獨不缺錢,不如順便向聯大賣個好。當年的四大軍校之首,就算落魄了,底蘊也在那擺著。而且你看,聯大這屆新生的質量嚇人得很,暗地里時刻關注等著看它能否在這次軍校聯賽崛起的賭盤早就開了,我下的注可不少。”

    姜棲相信他說的不是假話,但也不相信他在權衡的過程中一點私人感情都沒有夾雜。

    她還記得之前霍野心血來潮,帶著酒,在夜晚的陽臺上看著繁星璀璨的夜空向她談起和隨江的那段往事的時候,微涼夜風中,霍野低啞的尾音帶著醉意,笑道:“我朋友不多,他勉強算一個。”

    有些友情細水長流,需要漫長的時間來沉淀磨合,也有些友情,短暫卻深刻,留在記憶里,歷久彌堅。

    姜棲第一次見他情緒這么外露的時候,再加上喝了些酒,她也想起了記憶中那顆美麗的藍色星球上的一位特殊的友人。她和那位友人在旅行中認識,兩人各有各自的截然不同的生活,很少見面。但是對方周游世界徒步山河時,每到一處都不忘給她寄幾張照片,有時候隨信漂洋過海過來的還有當地的樹葉花草標本。姜棲很珍惜這份友情。

    不管是生死相隔,還是時空轉換,都不可能有再次相見的一天。舊友不在,姜棲懷念起往事,心情低落,和霍野產生了共情,對他和隨江之間的情誼再感同身受不過。

    姜棲聽著他有條有理擺事實講道理的分析,不置可否,淺淡微笑的表情卻寫著不信。

    鴨子煮熟了,嘴還是硬的。

    霍野在少女清透寧靜的淺色瞳眸中最終敗下陣來。

    霍野對隨意的態度一直都很微妙。說是關照,可隨意當初在角斗場中一次次命在旦夕的時候他從未現身阻止過,后來也實打實的動過威逼利誘把人收入麾下的心思,但他又確實是一直在關注著她。

    他像是一個記錄者,安靜地、不加干涉地觀察著一顆種子在貧瘠的土地上如何頑強地破土而出,又是如何在新的土壤里扎根、生長。在種子成長到他認可的程度之前,無論風吹還是雨打,就算這顆種子中途意外夭折,他也只是平靜地用自己的雙眼記錄著這一切,最多冷淡嘲諷兩句。

    沃達星上,隨意不曾主動向他尋求庇護,他也不曾干涉過她的任何一場生死局。

    他親眼看著那個瘦瘦小小的孩子長成了少女模樣,眼眸始終漆黑沉寂,冷漠鋒利的像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刀,在角斗場中手起刀落收割敵人性命。

    隨江只是一個背井離鄉無家可歸的拾荒者,在獨自流浪的過程中,在戰火的余燼里,他撿到了一個弱小的稍縱即逝的生命。有時候,霍野也會困惑,隨江為什么會為了這么一個大麻煩,甘心背負上枷鎖,停下漂泊的腳步,將自己困在一顆無光的星球上,只為照顧她長大。

    隨江從來都是既向往自由、又格外喜歡往自己身上扛責任,眼眸深處始終透露著憂郁的一個人,他矛盾至極。霍野想不通,為什么會有人能把自己活得那么樂觀又那么累。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隨江之所以能吸引他和他成為朋友,或許正是因為他身上這種獨特的矛盾沖突感。

    他對隨意最初的關注全部來源于隨江、這位他僅有的幾個朋友其中之一。隨著隨江的消失,他投向隨意的目光也不由得變得冷淡。

    就算從不露面,他也始終在關注著她。他不會像隨江一樣投注全部情感愛護著她,最多是看戲一般,替永遠無法再重逢的又蠢又倔的舊友,看看他深愛著的那個孩子能夠在這顆混亂無光的星球上獨自支撐多久,又能夠走到哪一步。

    直到隨意完完整整出現在他的眼前,要徹底離開沃達星,直到她堅定執拗的單薄身影和青年的身影重疊,霍野才恍然,自己竟然在遷怒——

    他失去了一位朋友,卻遷怒于一個比他更加痛苦的孩子。

    他沒有義務對隨意好,但是也不應該遷怒。

    霍老板輕易不許諾,也不喜歡欠人東西。只要是他答應的事情,言出必行。虧欠的,他也從不怯懦于承認錯誤,加倍彌補。

    霍野清楚培養一名sss級機甲單兵需要的資源有多可怕,成年人的世界遠比校園生活要冷漠得多,天上不會掉餡餅,所有提前支取的報酬都在暗中標注好了價碼。隨意愿意相信聯大,他則不然。不管是爭搶隨意的軍校還是想要拉攏她的世家,在霍野看來,為名為利,所圖不同罷了。錢這種東西,還是花自己的最安心。

    拿隨江作引子讓隨意簽下對賭協議,就是為了先把人攏到自己的陣營,讓其他勢力有所忌憚的同時無從下手。sss級機甲單兵就算是名副其實的吞金獸,他也供得起。

    雖然霍野十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但是哪怕她輸了,霍野其實也沒打算真讓她還債。隨意進不去遠征軍的概率很小,卻不是沒有,她那個不穩定的精神力就是最大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霍野做事想得長遠,他想著,萬一隨意出了意外殘廢了,也能借著還債的由頭讓隨意為他做事,繼續受霍家庇護。

    這次事出意外,隨意擁有強大的超sss級精神力已經不再是秘密,剩下的,還得慢慢等著看。在她的精神力徹底穩定之前,誰都不敢斷言這次精神力爆發是會對她造成二次傷害還是讓她突破桎梏。

    霍野尋思著,要是真能就這么完全恢復,他也不算虧本。

    還是得親自走一趟。

    霍野看看姜棲,站起身,自暴自棄道:“隨你怎么想吧,反正是在夸我,又不是什么壞話。我確實答應了隨江,多關照隨意一點。畢竟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說是她半個監護人也沒錯?再不然還有個協議擺著在。我現在去醫院,你是和我一起,還是在家里?”

    姜棲對隨意很感興趣,她起身,理了下裙擺,輕笑:“我和你一起去。說不定我能派上用場,幫上隨同學呢?”

    霍野差點忘了,眼前這位,除了來歷特殊之外,現在還兼職聯大古文化專業的特聘教授。

    他不再多言,點頭:“走吧。”

    第99章 喜歡

    隨意這一次昏迷,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按照醫生的解釋,她現在正處于信息素和精神力相互匹配關鍵時期。

    正常情況下,分化就代表著腺體和信息素趨于成熟穩定,但是隨意在強行分化后的危險時期還使用了尚且不穩定的精神力,甚至是透支使用,就跟生怕自己不出事一樣狂疊buff。她沒當場永久性腦損傷變成傻子,真的算得上是醫學奇跡了。

    隨意醒過來的時候是一個夜晚。她的身體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病,治療艙對她的作用約等于無,早在她被送到醫院一通檢查診斷之后就被排除在了治療方案之外。

    特殊的獨立病房內一片昏暗,各種儀器連接著監測屏幕散發著淡淡的冷然光亮,最主要的光源則源自床頭亮著那盞能源小夜燈。隨意平躺在床上,久未見光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周圍并不刺眼的光線。她緩緩地反復蜷縮舒展著手指,從指尖開始,一點點掌控自己的身體。

    隨意略微艱難地坐起身,一舉一動都帶著些不協調的僵硬感,像是許久沒有使用的機器人重新啟動,關節活動滯澀,仿佛能掉下斑斑銹跡。

    不舒服,很不舒服,而且很不對勁。

    隨意的記憶雖然還停留在漫天紛飛噴濺的鮮紅血肉和金色的沙塵上,但是在她適應掌控身體的這段時間里她的大腦也在冷靜運作,她對自己現在的情況有一些猜測,只是還需要一些驗證。

    隨意從小到大看病的次數屈指可數,受傷了也都是有藥嗑藥沒藥硬撐回家躺上幾天,但是才來聯邦不到一年,她這都是二進宮昏迷住院了,還真是……嘖。隨意微妙不爽地皺眉。

    她清楚的記得上次在競技場精神力透支后陷入昏迷,從全然陌生的醫院病房醒來時發現身體不受控制無法動作的緊張焦躁。不過當時還不等她強迫自己做些什么,祁祚就開口說話了。

    語氣有點沖,說的話也不怎么好聽,但她確實是一瞬間放松了許多,繃到極致的弓弦突然就松弛下來。后面順著祁祚的話承認害怕打針,也不過是借著玩笑,掩飾自己虛弱狀態下的失措罷了。

    她注射針劑的手法完全足以和專業的護理人員相比較,全是拿自己練出來的經驗,當然不可能害怕打針。

    隨意看著空蕩蕩毫無人氣的病房,除了不爽,還有些說不太清楚的異樣感覺。如果黎修在,一定會恍惚,眼前人仿佛和剛從星盜追殺之下死里逃生后在星艦中醒來的少女重疊。

    皮膚蒼白,眉眼鋒利,如無盡的永冬中冰棱風霜般冷漠攝人。

    但細細看去,卻可以從她隨著完全分化漸漸舒展長開的五官細微處、從她映著床頭暖色臺燈光亮的黑色眼眸中看出些許不同。就算依然是一身尖刺,也依稀透出些許本就該屬于少年人的鋒芒和生機。

    黎修當然不在,也沒有其他人看到這一幕,病房內除了儀器運轉的聲音,就只有隨意費力坐起后微喘的呼吸聲。

    隨意緩過一口氣,借著小臺燈的光打量了一圈。這間病房應該是特殊布置過的,只有一張病床一個小推車,剩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各種儀器。床頭沒有床頭柜,插在墻上的小臺燈旁有一排整齊的方形按鈕。隨意著重觀察了下小推車,意料之中沒有發現光腦的影子,倒是發現了三支營養液。

    但凡是有過住院經歷的聯邦居民,都知道醒來后應該按下呼叫按鈕,然后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等待醫生到來。可隨意上次一醒過來祁祚就在旁邊,沒有留給她學習的機會,所以她只是沉默而茫然地盯了一會兒那排富有簡潔美感大小一致的方形按鈕,然后果斷選擇喝掉特調的營養液。

    感受到體力回歸,隨意隨手扯掉身上一根根讓她心理不適的儀器連接線,掀開被子下床。一下地,她就發現了自己的變化。

    病房里沒有鏡子,身形外貌方面的變化她暫時看不到,但是視覺的拔高對感知一向敏銳的隨意來說卻非常明顯。她適應了一下新的視野,隨后一邊向房門走去,一邊分心感受起精神力的變化。

    只是稍微一試探,隨意就緩緩皺起了眉,下意識抬手摸向頸后。

    原本只是泛著些細微波瀾總體來說還算安分的精神力,隨著她這一試探,突然就躁動了起來,連帶著身體也開始漫上一種陌生的熱度,尤屬頸后的溫度上升的最快。溫度超過一定限度,轉而變成一陣刺痛。痛感不強,但是細細密密的痛感伴隨著麻癢的脹感,讓人全身發麻,異常難耐。

    隨意一只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卻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推開門。她無意識地緊緊攥住冰涼的合金把手,手背繃出指骨的弧度,蒼白皮膚下,蜿蜒的青筋愈發清晰。指尖、手腕、小臂,每一處的骨骼肌肉都在緊繃著,試圖汲取掌心處那一點涼意。

    這些感覺太陌生,與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隨意無法言表的沖動,隨意咬牙忍耐著,竭力調動她匱乏的生理知識記憶庫試圖找出準確的名詞來總結這些異常。

    恰在此時,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乍起。

    隨意猛地偏頭,漆黑眼眸驟然鎖定病房門上方形的透明窗口——

    不知何時,門外亮起了燈,映照出少年精致至極的面容和那一雙即使逆著光也熠熠生輝的燦金眼眸。

    祁祚本來正睡在外間,結果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不放心,第一時間開燈過來查看隨意的情況,誰知道竟然是這么大一個驚喜:本應該正躺在病床上處于昏迷的病人,竟然只隔著一扇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近在咫尺!

    祁祚既驚且喜,反應過來時,已經曲起手指敲了兩下透明窗口,仿佛在驗證眼前的畫面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一觸即碎的水月夢境。

    燦爛明亮的金色撞入眼眸,隨意的注意力被不容拒絕地強制拉回,視線焦點定在那張漂亮極了的臉上,她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開一步,立刻開口道:“祁祚!你先別進來——!”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的嗓子沙啞得嚇人,而且遲了一步。門外光芒耀眼的小太陽,已然推門而入,站在了她身前。

    病房隔音效果很好,祁祚只是余光看到她的嘴在動,一進門,就聽到了最后三個字:別進來。

    再一看隨意避之唯恐不及地戒備躲避的動作,祁祚一愣,門還沒關上,整個人就頓在了原地。

    花果香、木香交織的烈酒氣息早已隨著alpha的醒來擠滿了整個房間,根本不給推門而入的人反應的機會,在一剎那間侵占了他的心神。

    醉意上涌,一點點負面情緒都被無限放大。

    祁祚剛剛明白自己的感情沒多久,正是最難以自控的時候,在模擬戰場里的時候還在暗戳戳盤算著表白的時間地點和方案,誰曾想緊接著出了這么大的意外事故。星網事故時,他和隨意一起身處事故中心,隨意暴動的精神力引動著他的精神力也險些失控,被強制下線后立刻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中。

    祁祚醒來的那天正是聯邦新年,而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隨意的情況。

    驕傲肆意的聯邦之星,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絕不怯懦于將赤誠的真心和滿腔的歡喜展露在明媚天光之下,坦坦蕩蕩,磊磊落落,粲如驕陽,毫無保留。

    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是什么羞于啟齒的事情。祁祚完全不準備遮掩,尤其是對于真正關心他的家人們。于是,在被按著做完一整套體檢之后,他連同自家二哥,在新年當天,被一起打包丟到了私人星艦上,直達首都星軍區醫院,隨后又連同隨意一起轉至醫療研究中心。

    隨意昏迷不醒,他就寸步不離地守到了現在。

    擔心、自責、連日以來隨著期待落空積攢起來的層層疊疊的失望和焦急、看到喜歡的人站在眼前時完全無法抑制的心動……一切劇烈的情感都在那雙金色的眼眸深處翻滾成洶涌的浪潮,又在對方下意識地后退和拒絕話語中猛地停頓,仿若凝滯。

    隨意直覺祁祚現在的狀態也不太對,而且他一進來,空氣中好像就多了些什么似有似無的甜絲絲的氣味。她心頭一緊,眉心狠狠一跳,咬破舌尖,借助疼痛勉強保持住理智,冷聲喚道:“祁祚——”

    祁祚看著她冷然的神情,突然笑了起來。

    隨意喜不喜歡他是她的事情,他只需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只要她沒有喜歡上別人,那么他就永遠有向她靠近的勇氣。

    “隨意,”金眸中翻涌的情緒釀成烈酒,燒的omega醉意上頭,原本干凈清朗的聲音沾染著燥意,意外的滾燙而柔軟,細聽還能聽出一些細微的顫音,“你聽著,我喜歡……唔!”

    祁祚不自覺上前一大步,伸出手,眸光略迷離地想要更靠近她一點。

    隨意看著他泛紅時更顯出瑰麗顏色的臉,異樣的緊張感讓她的腳步隨之往后挪,但是她本來就在門旁邊,這么一退,只穿著單薄病號服的脊背貼上冰涼的墻面,涼意沿著脊椎神經飛速傳遞到大腦,讓她有一剎那的失神。

    也就是這么一失神。

    砰!

    病房門被殃及無辜,猛地緊緊合上,從半開的門縫中擠進來的明亮燈光霎時消失。房門合上的動靜,伴隨著一聲幾乎同時響起的悶哼,同時在重歸于寂靜和昏暗的病房內響起。

    不等祁祚表白心跡的話說完,隨意在他伸出手的同時身體本能地做出了應激反應,探手,扣住omega的手腕,一帶一扭,抵住。

    教官的講解猶在耳畔回響,實戰中的擒拿術要懂得借勁,粘、連、綿、隨,纏于敵手,遇機實發,快速精準,這樣才能在交手時處處主動。

    隨意無疑是個好學生。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她正一只手反鎖著omega的一只手臂,一只手把對方的手腕按在墻上,把人牢牢禁錮在了她的身前和墻壁之間。

    如果不是她及時收力,已經把祁祚的手臂給卸了。

    祁祚眼前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隨后,就是同樣熟悉的痛感和冰涼觸感。

    隨意平時只是看著冷淡了些,熟悉之后,其實意外的好相處,有時候還透著些單純,干凈的像是冬日結了冰的湖面,一片皚皚。但一旦動手,她就如同換了個人,恍若開了刃見過血的森然刀鋒,不帶一絲人氣兒。

    時間和空間似乎出現了一部分重疊,兩人在星網競技場的初見浮現眼前,相似的緊密相貼,相似的被威脅感裹挾時自靈魂深處傳出的戰栗。

    祁祚還記得自己當時的錯愕、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好奇,于是他主動搭話約戰。沒想到的是,這個alpha真的沒有心的,說三秒就三秒,扭他脖子時眉頭都沒動一下。

    omega生性敏感,既指情感上,也包括身體。祁祚當初偽裝成alpha后直面各方壓力時沒有軟弱過半分,在戰場中一身是傷時更沒有掉過半滴眼淚。但現在,臉頰貼在墻壁上,感受著身體和手臂上傳來的疼痛,他卻一點點紅了眼圈。

    雖然早就做好了長期攻堅死纏爛打的準備,但是當喜歡的人真的毫不留情對他出手時,委屈和難過還是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把他溺斃。

    隨意的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松手道歉,可是距離拉近之后,空氣中甜蜜的氣味愈發濃重,纏纏綿綿,勾得她原本就瀕臨失控的精神力越發躁動,像是饑餓至極的人見到了美味佳肴,根本無法放棄遠離,只想著再近一些。

    這般想著,身體早已先于意識向著甜蜜的源頭靠近了幾分。

    昏暗的室內、曖昧的朦朧光影、被壓制的美麗omega、少年白皙柔軟的纖長頸子、甜蜜誘人的奶油香氣……以及,低低的哽咽聲。

    他在哭。

    被她弄哭了。

    alpha耳尖一動,在尖銳的犬齒即將觸到最甜美不過的點心的前一刻,敏銳的感知讓她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隨意漆黑不見光的眼眸中閃過掙扎,最后,幾乎力竭,才勉強從天性所帶來的沖動本能中尋回一絲理智,壓下了想讓他哭得更厲害的念頭。

    她放開了反鎖著祁祚手臂的那只手,扣著他手腕的手卻沒松開,指腹無意識摩挲著他的腕骨,隱隱透露出壓抑的情動。

    隨著分化完全,她要比祁祚略高一些,現在的姿勢就像是把人從背后整個環在懷中,不留一絲可能讓獵物逃跑的縫隙,密不透風。

    她保持著眼下這種平時絕對不會出現的親密距離,嗓音沙啞,隱約無措:“你……哭了?”

    無人應答。

    進攻、侵略的本能還是影響到了初次陷入情。熱期的alpha。

    她伸手扣住懷中人的下頜,微微用力,omega半是推就半是乖順地側過臉,脖頸和下頜繃出脆弱的弧度,汗濕的銀色發絲柔軟地貼在臉頰、頸側,總是熠熠生輝的燦金眼眸被清水濯洗過般,蘊著層潮濕水汽。臉頰是紅的,眼尾也是紅的,纖長濃密的眼睫全然濕潤,平添了幾分脆弱。

    明明也已經被拽入情。熱期,眸光都迷離了,偏生神態中又帶著幾分矜傲倔強。

    矛盾且誘人。

    隨意呼吸微沉,理智搖搖欲墜。

    本就是喜歡的人,又有完美匹配勢均力敵的信息素的催化,祁祚比她更加難熬。看不見她的時候還滿心都被委屈占領,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掉,但是在察覺到alpha強行忍耐著初次情熱的沖動停下動作,聽到她難掩擔憂的聲音的一瞬間,祁祚焦灼酸脹充滿不安的神經突然就被撫慰住了。

    他想更放肆一些。

    這么想,驕傲至極的omega也就這么做了。

    他暈染著緋色的眼尾微微挑起,眉頭似蹙非蹙,奶油的香氣順滑甜蜜,纏綿悱惻:“……咬我……”

    alpha磨了磨尖銳的犬齒,難辨情緒的面容藏于黑暗,歸于一種極富侵略性的晦澀沉寂,如同藏身于暗處牢牢鎖定了獵物亟待進攻的掠食動物,隨時可能將獵物吞吃殆盡。

    她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扣著omega骨感手腕的力度重了幾分。

    一剎那的呼吸停滯后,獵物彎起眼眸,尚且帶著未散哭腔的嗓音柔軟又誘惑,卻是高傲命令的口吻,肆無忌憚,隱約挑釁:“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放開我,或者標記我。”

    曖昧不清的柔和燈光落入他蜜糖般黏稠的金色眼眸,折射出晃人心神的璀璨光影,像是滿室黃金珍寶堆砌而出的華貴光彩,美麗得驚心動魄。

    他啟唇,即將開始倒數,但是卻在開口的一瞬間徹底失語,瞳孔驟然緊縮又渙散,喉間毫無遮擋地溢出無法自抑的喘息和痛哼。

    “唔嗯——!”

    不需要猶豫,血脈中的捕獵本能引導著一切。犬齒毫不留情地刺入甜蜜的源頭,綿密的奶油被蒸餾的烈酒注入、沖開、灌滿,透明的玻璃杯中細密的氣泡升騰破裂,酒液翻滾。

    ——甜美和濃烈的化身,百利甜。

    隨著酒液的蒸騰揮發,醉意越發濃重,喘息漸漸顫抖,轉為了求饒,最后聲音漸消,破碎的嗚咽和低低的泣聲在室內回響。

    ……

    密閉病房內的信息素濃度越來越高,直到觸發了室內的某項安全裝置,墻壁上彈出一塊警示屏幕,與此同時彈出的還有一支便攜式抑制噴霧。

    突然的動靜拉住了即將擦槍走火陷入迷亂的兩人,隨著臨時標記的建立,情。熱期本就得到了一定的緩解,再加上抑制噴霧的輔助,如浪潮翻涌的燥熱被堪堪撫平,理智和記憶一起回籠。

    顧不得多想,隨意屏息,一把打橫抱起已經徹底軟倒在她懷中滿臉淚痕的omega,開門,關門,第一時間逃離了信息素濃到幾乎要實質化的病房。到了外間,她腳步有些不穩地把人放到長沙發上,握著抑制噴霧再次一陣猛噴,這才長出一口氣,反手對著自己的頸后又是一陣噴。

    她就算生理常識再匱乏,都臨時標記了,也猜得出祁祚的真實性別。

    怎么說呢,心情怪復雜的。

    一邊噴,隨意一邊往后瞄,準備和某個o裝a還被她臨時標記成功了的好搭檔拉開安全距離。

    但是她剛退兩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omega露在外面的皮膚泛著淡淡一層潮紅,尤屬鎖骨以上緋色最重。他的眼眸、鼻尖、唇色,更是因為剛剛的哭泣,紅得一塌糊涂,任誰來看都是受盡了欺負的樣子。他使不上力,拽住隨意衣角的力度甚至不需要她動手,只要往后再退一步就可以輕松擺脫,但就是那么一個動作,卻像是有千斤重,把某個alpha牢牢定在了原地,寸步難行。

    祁祚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言語功能,聲音讓人一聽就耳熱:“不許逃。”

    隨意:“……我不走。”心情復雜歸復雜,標記完就翻臉不認人的渣A行徑她自認還是做不出來的。但是抑制噴霧已經被她噴完了,她實在是擔心兩人離得近了再次進入情。熱期。

    果然,實踐才是增強記憶力的最佳方式。隨意終于找到了那個可以準確概括她醒來后所有異常狀態的名詞——無數狗血劇情的開端,AO的情。熱期。可惜她意識到的時候為時已晚,過程中出現了一些遠超預料的意外事件。

    所幸,臨時標記和深層標記不同,如果不及時補充,雙方的信息素都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化消散,并不會影響到之后和其他人建立深層標記關系。在一些特殊時候,臨時標記也可以作為一種應急措施,以防止雙方的精神力因情。熱期發生暴動。

    祁祚顯然也沒做好和隨意進行深層標記的準備,最起碼不可能是連兩人的關系都不清不楚的現在。他松開手,卻抵不過剛剛被標記后的omega時刻想要親近對方的本能,抿著唇掙扎了一下,他退到長沙發最左側,靠著沙發扶手,頭一揚:“你坐那邊。”

    語氣別扭得很,隨意倒是完全不介意,只是打量了一下沙發的長度,最后認命地正襟危坐,緊緊貼著沙發最右側坐下,恨不得直接坐到扶手上。

    這種心虛的心情很微妙,隨意以前沒體會過,但是只要想到omega一聲聲求著她輕點時她仍是強硬地灌入信息素,逼得對方嗚咽著哭出聲的畫面,她立刻被心虛包圍,垂著的腦袋更低了幾分。

    這要是換成她被這樣標記,別說現在還好聲好氣跟人說話了,再是好搭檔也得先狠狠揍一頓出了這口氣。

    祁祚看著某個alpha全身僵硬緊繃目視地面,仿佛地板上開出了花一樣的姿態,心口涼了幾分。他悄悄攥緊了拳,面上不顯,語氣中帶著不滿:“隨意,看著我。”

    他不比地板好看?

    隨意一僵,停頓了一會兒,一個動作一個指令,轉頭看向了他。她十指交叉緊握放在膝上,用力得指尖都泛白,幾乎陷進手背。

    祁祚靜靜看了她許久,看到她不自覺皺起的眉,看到那雙眼眸依然漆黑純粹,此時卻翻涌著些煩躁不安,仔細看,還能看出她的糾結困惑。

    有人年少心動,一發不可收拾,片刻都藏不住,也有人完全不識情滋味,如霧中窺花,茫然無措。

    “有句話剛才沒說完,我想現在補上應該也不算遲。”祁祚依然不準備和她繞彎子。他了解隨意,對于她來說,曲曲折折地扭捏試探只會讓她誤會想偏,倒不如坦坦蕩蕩直言。

    祁祚干脆利落地說:“我喜歡你。”

    他說得干脆,咬字清晰,擲地有聲,眼眸認真地過分,不給彼此留下一點誤會的可能性。但是熟悉他的人,卻能看出他暗藏的緊張。

    出乎意料的,隨意并沒有果斷拒絕,也沒有欣喜答應,她只是回視著omega滿是認真的金燦燦眼眸,緩聲:“我聽到了,在……你推開門的時候,就聽到了。”

    她聽到了,并且標記了他。

    祁祚一愣,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那、那你,不是,我是說,你真的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嗎?”

    不是他多疑,實在是隨意一直以來,在感情上都表現的太過生疏淡薄,讓人無法想象這么一個alpha在什么情況下才會喜歡上一個人。

    話出口,他又率先冷靜下來。聽到了,標記了,卻并不代表就是喜歡,畢竟隨意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躲避和拒絕。但這并不妨礙他懷揣期待,語調都隨之柔軟了起來,眼睛里像是有星光在閃動:“隨意,我說的喜歡,不是你和林姝那種朋友之間的喜歡,也不僅僅是可以并肩作戰的搭檔之間的感情,而是伴侶之間的喜歡。”

    銀發金眸的少年身子微微前傾,竭盡所能地搜刮詞匯,努力地組織措辭,試圖描述出心中喜歡的萬分之一的模樣,捧到不識情愛的alpha的眼前,期待得到對方的回應。

    “我想和你并肩作戰,彼此可以全然信任的交托生死;想和你一起走遍每一顆星球,看盡宇宙的風景;想和你永遠永遠在一起,直至生命的終結,直至死亡的來臨。我想和你分享所有的情緒,想和你牽手、擁抱、親吻、建立永久的標記,想和你交換彼此最真摯的仰慕,想和你共享一半的生活和靈魂。”

    隨意怔怔看著難掩緊張的少年,努力回憶著自己過往的時光,想要尋找到類似的人類情感,可惜,只有一片空白。

    她有過隨江給予她的親情和陪伴,有過對故鄉的遙遠向往,有過對世間美好的幻想,有過在來到聯邦后感受到的關懷和友善,甚至擁有了友情。

    這么一想,她孤獨貧瘠、冷漠戒備、乏善可陳的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并不是全然黑暗無光的。但是這些情感是不同的,它們都不是祁祚口中的喜歡。它們有著相似的同樣溫暖的內核,彼此之間又始終存在著微妙的差異。可以從中遷移學習,汲取面對未知、接受新事物的力量,卻永遠無法完全替代缺失的那部分情感。

    人類所擁有的每一種純粹的情感,都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隨意很少從隨江口中聽到愛情相關的話題,好像這是一個很神秘的論題,于他而言,也充滿了未知。來到聯邦之后,在林姝的影響下,隨意倒是從那些大熱的劇目中隱約窺到了一些愛情的模樣,但她冷眼看著那些情愛糾葛,你死我活,實在是不剩下半點期待,只余冷漠。

    既然愛情就是生活和靈魂全部被另一個人占據,需要獻祭她的一切,那么她寧可不要。她不相信這種情感的存在,也擔負不起這份重量。她將永遠最愛自己。

    但是祁祚卻說,是真摯的仰慕,是一半的靈魂。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如果說祁祚是屬于白晝的太陽,那么隨意就是寂靜荒蕪的深邃夜色。晝夜有別,永不相交,他偏不認命。于是轉身義無反顧投入夜色,從此一輪瑰麗明月懸于星穹之上,日月更迭,星河流轉,舉目皆是光明。

    祁祚的喜歡有著少年人全部的熱烈,也有著情竇初開時所有的溫柔。他純粹而小心,唯恐熾熱愛意的鋒芒灼傷對方。

    隨意隱約觸到了他話中的真誠和深意,也因此,被震撼到沉默失語。她原本想說,她會對他負責;想說,都是喜歡,朋友和伴侶,又有什么區別。但現在,她竟然慶幸自己沒有說出這些話。

    隨意不懂喜歡,更加不懂愛情,她甚至無法理解,祁祚為什么能夠擁有這么濃烈的感情,又為什么能夠如此光明正大地將它袒露在她的眼前。每一份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注好了價碼,隨意覺得自己給不起他想要的回禮,本能的想要拒絕,可是當她看到少年僅僅倒映著她的身影的熠熠生輝的眼眸時,腦海中卻浮現出了許多零碎的畫面。

    有競技場中初見銀發金眸的少年時的驚艷,也有并肩作戰時他張揚肆意的帶笑眉眼,最后,所有畫面都停在了當初從《血月城堡》脫離之后的那個靜謐夜晚。陽臺,清風,隔著屏幕,眼前是因為中毒失去意識后險些傷害到隊友,所以自責到郁郁寡歡的少年,抬頭就是如水般溫柔的月色。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無法再進半步。

    說不出口,也根本……舍不得拒絕。

    就好像有人對她作出了承諾:讓我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著你,又給你以光輝燦爛的自由。

    愛,自由,無條件的積極關注。

    每一樣,對于向往著光明的夜間生物來說,都是最佳的誘餌。

    隨意不得不承認,她被誘惑到了。所以拒絕的話在唇齒間輾轉幾番,最后變成了一聲輕輕的嘆息:“你想要的好多。”

    祁祚眨眨眼,險些以為自己幻聽了,不確定地問:“你剛剛,說話了嗎?”

    隨意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有點傻,像是一只明明被狠狠欺負了,還上趕著想要挨欺負的笨蛋大貓,半點千米之外狙爆敵人腦袋的氣勢都不剩。但她還是承認道:“說了。”

    祁祚:!!!

    祁祚幾乎要撲進她懷里,心潮澎湃之下,念頭一出來,人也當真撲了過去,卻忘記了自己身體的酸軟。眼見著某個omega就要從沙發上滾下去,頭著地式撲倒在地,隨意眉心一跳,顧不得什么情不情。熱期,張開懷抱,一把將人撈了回來。

    不等隨意回憶起臨時標記會不會產生諸如讓人智商下降之類的后遺癥,omega悶哼一聲,撲在她懷中,手臂環著她的肩頸,笑彎了一雙漂亮的眼睛,言笑晏晏:“唔……沒辦法,我就是這么貪婪。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部都要。不過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不介意接受分期付款和延期付款,時限空白,隨便你填。”

    他不吝于等待的時間,但是態度堅決,拒不接受折扣。他要隨意唯一且全部的喜歡,少一點都不行。

    隨意深深看入他的眼眸,看到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金色的明亮光影中,她看到自己微微無措又意外柔和的神情,與此同時,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好。”

    第100章 見家長

    柔軟的沙發上,一對AO緊緊相擁,視線纏綿,氣息交接,姿勢極盡曖昧,甜蜜刺激的信息素絲絲縷縷,畫面的氛圍和張力直接拉滿。

    祁二哥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這讓弟控血壓直線飆高,險些原地去世的一幕。

    這個場景,這個姿勢,要說他們沒什么關系,狗聽了都得搖搖頭,痛罵他們竟然喪心病狂到連狗都騙。

    年都沒過完就被連同寶貝弟弟一起打包丟出家門的祁鈺實在是想不通,他離開病房攏共也沒半天,現在到底是個什么突飛猛進式發展,這是坐特快星艦了還是進行空間越遷了?

    不等他想明白,隨后,當他分辨出空氣中若隱若現的、連抑制劑噴霧也遮擋不住的明顯不同尋常的信息素的味道時,祁鈺臉色霎時冷了下來。他淺色的眼眸看向沙發上第一時間松開祁祚端正坐好的隨意,眸中冰涼的怒意不加掩飾:“你強行標記了祁祚?”

    沙發正對房門,祁鈺大步走近,氣急之下,他連福寶都不喊了,眉頭緊鎖,慣常俊雅從容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凌厲。冷冽強大的屬于alpha的冰雪氣息席卷,讓人不由驚覺,除了是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生,他同時也是出身祁家的聯邦頂級alpha之一。

    祁家上下沒有強行阻撓祁祚的感情,是因為他們認為祁祚已經完全分化,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追求感情的自由,也有做出選擇的能力。

    如果他情路順暢,遇到能夠攜手同行的人,那么作為家人,他們也將為他感到開心;如果他未能得償所愿,感情受挫,那就全當一段人生體驗,祁家也不會做出以權壓人強取豪奪的事情。

    祁祚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有承擔一切后果的心理準備。

    不阻攔,不干涉,是尊重,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們能夠眼看著祁祚被傷害。事實上,早在祁祚明白自己的心意坦白之前,隨意的存在在祁家就不是秘密了。祁鈺作為她的主治醫師,職責范疇之外,未嘗沒有觀察她品行的意圖。

    AO相處中,由于先天的性別差異,受到信息素和本能的影響,Omega無疑是更容易受到傷害的弱勢一方。一旦遇到包藏禍心的渣A,后果非常嚴重。譬如通過強行標記先建立起關系,讓被標記的Omega漸漸屈服于本能,從而被徹底控制,最后演變成再也離不開對方,就是一些Alpha常用的手段。

    這種Alpha對此還會洋洋自得,他們高傲于自己的性別,而且毫不愧疚,甚至高舉諸如追求標記的快感是繁衍本能、Omega被高匹配度的Alpha標記天經地義、是Omega的信息素引誘他們之類的大旗。更有甚者,某些更加惡劣的Alpha甚至會在強行標記之后,不斷打壓搓磨正值敏感期的Omega,直到摧毀對方的心防,讓對方失去自我。

    聯邦之前有那么一段時期,Alpha通過強行標記精神操控Omega的事件層出不窮,接連導致幾起Omega失去生命的案件,造成的惡劣社會影響驚動了聯邦高層,最后修訂增加相關律法嚴加懲處了幾個典型人物之后才算有所控制。

    祁鈺沒有經歷過那段時期,但是不管是身為醫生,還是身處那些世家豪門的圈子里,他見過的美其名曰先婚后愛實則是先做后愛的事情簡直數不勝數。其中存在著種種差異和特殊的情況,各人選擇也不同,他對此不予太多評價,但是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標準,卻不是他的。

    強行標記是他的底線,祁祚的安全同樣是他的底線。

    AO標記后的信息素會出現一定程度的交融,匹配度越高,交融的越和諧、越深。此時,房間內彌漫著融合的毫無割裂感的甜蜜酒香。祁鈺不敢想他們標記到哪一步了,但哪怕只是想到深度標記這個可能,都足以讓他憤怒。

    見自家二哥真的動了怒,生怕他和隨意下一秒直接打起來,祁祚趕緊老老實實交代了情況。從發現隨意醒過來,到臨時標記,全都交代了。病房里處處都有監控,也容不得他隱瞞。

    旁邊,隨意安靜端坐,姿態是難得的乖巧。被另一個alpha的信息素壓制的感覺并不好受,還好這一波情。熱期剛剛過去不久,不然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不反擊。現在這個情況,她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心虛愧疚得很。再怎么說,被咬的也不是她,而是人家的寶貝弟弟。

    隨意抑制著自己蠢蠢欲動的信息素,也不反抗,只是悄悄將冷冽的冰雪氣息攔截在了沙發之外。祁祚畢竟是Omega,對Alpha包含攻擊意味的信息素會更加敏感,隨意不清楚有血緣關系的AO之間會不會同樣被信息素攻擊到,干脆多留心一些,以防萬一。

    祁鈺聽著祁祚一疊聲的“只是臨時標記”,再看了一眼隨意,好似察覺到了什么,依然冷著臉,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勢卻沒了,鋪天蓋地的冰雪氣息的信息素也收斂了幾分。

    他不理著急解釋的弟弟,依然看著隨意,字句間夾著冰渣子:“你剛醒過來,就需要臨時標記?怎么,有力氣標記,沒空用抑制劑?”

    祁祚忍不住伸手攔住想要開口的隨意,道:“哥,她剛醒,空間鈕不在身上,沒有抑制劑。”

    祁鈺對著這么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氣得太陽穴抽痛,開始無差別攻擊,兇道:“她沒有,你也沒有?你等著,你的問題還沒過去,回去我就給爸媽大哥發星訊。”

    別以為他沒聽明白是誰主動讓人標記的。

    祁祚不甘心就此敗退,在他看來,沖動的是他,不爭氣的醉信息素的也是他,由他承受自家哥哥的狂風暴雨也是應該的。但是不等他努力頭腦風暴,被他以保護的姿勢攔在身側的隨意看著他明明被欺負的渾身無力還要把責任往自己頭上攬的樣子,微微愣神過后,眸色變得格外柔和。

    她按下祁祚攔在她身前的手,手心覆蓋著他的手背,下壓,按到自己腿上。在祁祚驚訝得轉頭看她時,隨意微微偏頭,幾縷漆黑發絲拂過她冷淡眉眼,她輕輕笑了:“我來回答吧。”

    祁祚被她笑的一恍惚,反應過來后,不禁有些臉熱。他乖巧地閉上嘴,坐回沙發上,聽話得不行。

    祁二哥:……

    祁鈺面無表情深呼吸。他現在不僅氣得心口疼,牙也疼。

    安撫好某個一顆心完全偏向她的Omega,隨意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停頓數秒,她直起身,再次鞠躬。

    隨意沒有坐下,她就那么站著,不躲不閃地直視祁鈺,聲音認真:“對不起,這件事是我的錯。”

    室內霎時一靜,祁祚重新坐直了身子,唇線抿起,但是沒有出聲。祁鈺也是一愣,當他看到對面年少的Alpha的眼眸中真誠懇切的歉意之后,就像是燥熱天氣里一場突然而至的雨水,冰涼的水汽被清爽的風吹拂著,他心中焦慮擔憂燃燒而成的怒火霎時冷卻了許多。

    “作為Alpha,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異常,進而采取措施,這是第一個錯誤。”隨意說,“之后,我明明還有意識在,完全可以將祁祚關到門外,但是我卻選擇了放縱,最后……情難自抑,標記了他,這是第二個錯誤。很抱歉,讓您擔心了。”

    祁鈺不作聲,定定地看著她,眸光冷淡而銳利,飽含審視的意味,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想要將對面脊背筆挺的Alpha少女一點點解刨開,將她從外到內全部解析透徹。

    隨意對別人的視線向來很敏銳,祁鈺的目光稍顯冒犯,但是她卻沒有表現出防御的姿態,坦然地任他審視。既是因為她沒有從中感受到惡意,也因為她知道一向好說話的祁醫生剛才驟然冷臉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無聲的靜謐在室內彌漫,氣氛好似依然緊繃,空氣中,冷冽的冰雪氣息卻悄無聲息的漸漸減淡、直至完全消失,只留下幾縷頑強的甜膩酒香遲遲不肯散盡。

    打破這份安靜的是祁鈺。他看看沙發上神色動容、揚著頭專注地看著隨意的祁祚,又看看漆黑的眼眸一片沉靜坦蕩的隨意,移開視線,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外,祁醫生側身回眸,高貴冷艷道:“既然自己能動彈,就快點把體檢項目做了。沒問題趁早出院,省得在這浪費醫療資源。”

    說完,他也不等人,轉眼就消失在了門框后。

    隨意眨眨眼,扭頭看祁祚。祁祚就笑著對她點點頭:“不用急,你先換衣服,我帶你去檢測室。”隨意現在穿的還是病號服,進入檢測儀器之前需要換上安裝有特殊感應器的衣服。

    心知祁醫生這關算是過去了,隨意深深松了一口氣,往沙發上一坐,仿佛被抽去了靈魂:“……讓我緩緩。”

    祁祚看到她的反應,好笑地湊近她,語氣不無驚訝:“你很緊張?”

    要知道,不管是競技場還是模擬戰場里面,生死一線的時候他都沒見隨意緊張成這樣過。應該說,越是危險,隨意的注意力反而越集中,狀態越好。

    隨意也很驚訝:“我不應該緊張嗎?”

    剛標記完就被家長抓了個現行,瞬間從亟待確定關系跳到見家長,這得是開啟了什么究極地獄模式吧。她又不是仿生機器人,頭一次面對這種情形,真的毫無情緒波動才奇怪。

    祁祚想了想,如果顛倒過來,見家長的人變成他,大概已經麻了。他誠懇道:“嗯……大概是因為,你表現的太鎮定了。”

    隨意:……謝邀,Alpha那該死的自尊心罷了。占了人家的便宜,結果見家長的時候還要Omega擋在身前包攬責任,這也太屑了。

    她無奈嘆息:“強撐罷了。”

    依然是夜色般純粹的黑發黑眸,分化完全的Alpha少女懶洋洋笑著,帶著些許散漫隨性的感覺,語氣熟稔,沖散了她漸漸長開后更顯冷淡的面容帶來的距離感。神情語態,都是在她身上很少見到的生動鮮活。

    祁祚只是看著她笑,就控制不住的好心情,所以他也笑了。他笑著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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