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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投影

    天穹撕裂,猙獰星獸自那道仿佛連接著深淵的裂縫中魚貫而出,所到之處血肉紛飛,高樓崩塌。人類的生命在那些龐然巨物面前,變得格外蒼白脆弱。

    隨意在沃達星上和星獸廝殺過,但是幾只星獸,和成千上萬形態各異的兇惡怪獸鋪天蓋地蜂擁而來的沖擊力是完全不一樣的。

    最先穿過空間裂縫的一批星獸已經從這條原本的星球主干道的盡頭向著隨意所在的方向追逐著新鮮血肉逃跑的氣息撲殺而來。正前方,一個跌倒在地的孩子哭泣著想要站起來,她漂亮的小裙子上的蕾絲花邊早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在她的身后,一只奔跑著的長著兩只頭的星獸正貪婪地張開了兩張腥臭獸嘴。

    隨意下意識去摸搖光的機甲艙,卻摸了個空。隨意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先一步沖了上去,擋在女孩身前,握拳,擺出攻擊的姿勢。但下一刻,逼近的雙頭星獸的利齒從她的拳頭、身體上交錯著穿過,隨意眸色驟沉,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歷史課上,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就在大腦后知后覺的同時,隨意回過頭。

    眼前血色噴灑,女孩雪白的裙擺洇開刺眼的紅。人群依然在混亂慘叫,卻永遠的少了一個稚嫩的帶著哭腔的小女孩的聲音。

    隨意閉上眼,耳畔咀嚼聲和骨頭碎裂的聲音異常清晰刺耳,此時,她突然意識到——

    這些畫面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某段歷史。

    許久,身后聲音漸歇,隨意迎著星獸潮的方向一路逆著人潮走去。越到后面,她的神色越冷,漆黑的瞳孔越迷茫。

    她親眼所見的每一個場景、聽到的每一聲哀嚎都太過真實了。真實的讓她胸口發悶,呼吸沉重,不管她多少次想要阻攔星獸救人,都無能為力。血液從喧囂到冷凝,她一邊深深認識到這些都是過去的影像,一邊又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虛假的投影,正孤身獨行于這段星獸肆虐的時空里,格格不入。

    “隨意!”熟悉的少年聲音響起。

    隨意猛地轉身,就看到昏暗壓抑的天幕之下,裂縫遍布的街道上,銀發金眸眉眼張揚的少年正踏過一地猩紅血泊、穿過可怖兇獸,大步向她而來。

    而就在祁祚的呼喚聲響起的同時,一道雪白光柱自他背后的天空從遠方縱貫向那道橫亙空中的空間裂縫。狹長撕裂的裂縫劇烈顫動扭曲著,正準備從空間裂縫里鉆出來的星獸全都遭了殃,被扭曲的空間絞殺成漫天細密血霧。雖然帶來星獸潮的空間裂縫沒有被那道光柱擊碎,但是卻停止了擴張,轉而開始蠕動著緩慢地修復合攏。

    光柱發出的方向,一道道流星飛掠疾馳。

    隨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從天而降的小太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靠近,全方位無死角精準照射著她,她隱約感到些好似被灼傷般地刺痛,卻不曾再如以前那樣移開視線,也不曾后退。

    祁祚也聽到了身后的動靜,他停在隨意身前,仰頭一看,金燦燦的眼眸瞬間目露向往:“遠征軍!”

    隨意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流星撕開陰沉沉的天幕,從街道上每一個幸存的逃亡者的頭頂飛過。輕型機甲的飛行器噴射而出的尾焰如同流星拖曳的尾巴,在天空留下一道道光弧。機身上,遠征軍的圖徽比星光更明亮。

    星穹為底,藍星閃耀,雙劍交叉。

    “……k791星所有公民,我是第三遠征軍總指揮。軍方支援部隊已經到達,各處居民請聽從各地區遠征軍指揮,不要驚慌,有序撤離。再次重復……”

    這座星球上原有的通訊信號被空間裂縫擾亂,無法繼續使用。遠征軍的輕型機甲單兵一到場,就打開了機甲的對外通訊,通過機甲自帶的通訊頻道不斷播放著通知。地面上原本還如同身處煉獄舉目無援的人們霎時爆發出了最激烈的吶喊聲。

    “是遠征軍!”

    “遠征軍來救我們了!”

    “他們來消滅星獸了嗚嗚嗚嗚!!!”

    歡呼聲、炮火轟鳴聲、星獸的怒吼聲全部交織在一起,依然隨時都有人類喪命于星獸的尖牙利齒之下,但是死亡陰霾之外,每一個目睹機甲和星獸戰斗廝殺的幸存者都不再被深深的絕望扼住心臟。

    全場唯二無法插手只能旁觀的外來者見證著戰局的轉變,也見證著幸存者們的變化。

    “這是k791特大星獸潮,這場星獸潮來得毫無征兆,三道評級為SS級的空間裂縫直接越過了十五星區外圍的空間波動監測裝置,同時出現在k791星的星球上空,帶來了十五星區有史以來最大的sss級星獸潮。星網系統發現異常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支援時間……”

    “!”隨意一瞬間忘記了問祁祚為什么會突然出現,而是下意識反問,“但是從剛剛那條裂縫出現,到現在遠征軍的支援趕到,也沒有經過很長時間……”

    隨意話音頓住。她定睛細看滿目瘡痍處處慘烈的街道,就算建筑損毀大半,她也察覺出了許多差異。她再次抬頭看向空中緩慢合攏卻還是有星獸不斷從中涌出沖向遠征軍機甲的空間裂縫,突然發現,之前位于街道正前方上空的裂縫,不知道什么時候向左偏移了一些。

    祁祚見她發現了,遂解釋道:“隨意,這里只是通過最新的全息投影技術放映出來的世界,時間、空間,都是跳躍的。你看到的幾分鐘前的畫面,其實離現在的投影畫面的時間點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

    k719戰役。隨意還記得昨天晚上在書上看到的關于這場戰役的描述性文字。聯邦軍方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是代價無疑是慘重的。書上記載,戰役初期,由于求救訊號被迫延誤,支援部隊趕到時k719星整顆星球幾乎被毀,居民十不存一,鮮血流遍了星球上每一處有人生存的土地。中期,也就是現在的時間點,是來自人類的反擊時刻。

    隨意和祁祚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炮火紛飛的機甲和兇悍龐大的星**戰的場景。

    輕型機甲速度最快,最先到達戰場。它們分成兩隊,一隊從星獸的尖牙利齒下救出危在旦夕的居民,一隊則在空中作戰,指揮掩護地面上幸存者撤離的同時,還要和源源不斷涌出新的星獸的裂縫保持一定距離,組成一條防御線,瞄準每一只剛從裂縫中出來的星獸的致命點攻擊,竭力拖延時間等待后方援軍的到來,同時盡可能多的消滅星獸。

    但隨著第一只長著一對丑陋肉翅、獸嘴鳥身的星獸出現,戰況開始急轉直下。

    祁祚凝眉,語氣沉重:“A級飛行星獸出現了。”

    隨意也攥緊了拳。飛行星獸的出現,是戰役中期的第一個轉折點。

    空中戰場從來都不是絕對安全的輔助戰場,這些喜歡成群出現的飛行星獸遠比喜歡單打獨斗的同等級的地上星獸還要難纏。

    機甲能夠裝載的炮火有限,遠征軍駕駛的機甲逐漸開始收斂了火力壓制的密度,轉而配合默契訓練有素地分為一個個作戰小隊。有的隊伍負責在最后方總攬全局及時支援,有的隊伍負責精準打擊,有的隊伍則主要負責消滅飛行星獸。

    一架機甲就是一個點位,它們在空中、地面織出了一面立體的網絡,互相掩護完美配合之下,只憑借上百架機甲,竟然當真拖慢了成千上萬星獸大軍肆虐的腳步。

    但星獸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空間裂縫一刻不關閉,就一刻不停地有星獸涌出。

    一架被飛行星獸群團團包圍的淺藍色機甲最終支撐不住,被一只星獸一爪拍碎了飛行器,狠狠墜地。機甲掙扎欲起,卻被早就虎視眈眈等著把這個可惡的鋼鐵巨人撕成碎片的星獸蜂擁而上的掩埋。其它的機甲想來救援,也被越來越多的星獸纏住,分身乏術。

    隨意這次清楚地發現自己的視角又變了,她和祁祚一起,站到了離那架墜落的機甲不過十幾米遠的地方,離得近了,星獸的猙獰可怖和淺藍色優美機甲的鮮明對比足以給人以更深刻的視覺震撼。

    隨著被攢動的星獸掩埋的機甲的反抗,不時會有星獸血肉模糊的軀體或者是金屬零件飛出。不過幾分鐘,被逼到絕境無力再戰的機甲毫不猶豫地選擇在圍攏過來的星獸最密集的時候——

    轟!!!

    機甲自爆的威力掀起了一場碎肉橫飛的腥風血雨,隨意伸手想抓住迎面向她飛來的一塊淡藍色晶體碎片,那本該是機甲眼睛的碎片卻不出預料地從她握起的手心穿過,連同著爆炸的余波和漫天肉塊,全部都穿過了她。但是隨意卻覺得自己好似被腥臭的獸血兜頭澆灌,一身淋漓。

    祁祚看著她的動作,就算只是在投影中,也仿佛能嗅到那陣足以令他靈魂顫動的濃烈酒香變得苦澀刺喉。

    祁祚說不上來為什么,但他覺得隨意就該是一往無前的去戰斗的,而不是現在這樣,眼中的困惑幾乎滿溢而出,配著她清冷蒼白的臉色,竟然給人一種莫名的脆弱易碎感。

    祁祚想到隨意的身體狀況,有些擔心她情緒不穩,影響到還在治療中的精神力和尚不穩定的信息素。

    他嘆息一聲,搭上她的肩,正色道:“隨意,我們現在是在上歷史課,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需不需要退出投影?”

    隨意緩緩收回空蕩蕩的手掌,依然保持著握拳的姿勢,將手放到鼓噪不休的心口,感受著有力跳動的心跳和重新喧囂的血液的翻滾涌動:“感覺……感覺血液沸騰。”

    隨意話音稍頓,漆黑眼眸堅定如亙古的永夜,可是此時,漫長的夜色中卻燃燒著兩簇足以燎原的冷焰:“想開機甲,想殺星獸,一個不留。”

    她心神震撼而憤怒,壓抑的怒火從那條被血染紅的女孩的裙子開始,到毅然選擇自爆的遠征軍機甲單兵,隨意幾乎抑制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憤怒。她或許還是不明白目睹這一切后胸中翻涌的復雜情緒分別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其中一定有憤怒和不甘。

    對殘忍食人的星獸的憤怒,對自己無力改變歷史的不甘。

    隨意不喜歡沉浸于過去,也不喜歡馳騖于未來,過去已矣,未來尚未可知,她只想要真真切切地活在現在,通過自己的力量戰勝一切阻攔她前進的敵人。她沒有拯救所有人守護全聯邦和平的宏大愿景,但是如果她想要加入遠征軍,想要和搖光并肩作戰,想要不再次過上混沌無光的日子,那么她早晚需要和星獸戰斗。

    她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強大到足以戰勝恐怖的星獸潮,強大到可以保護身邊的朋友們,強大到可以影響一場大型戰役的戰局,可以更快的結束戰斗,可以讓這種憤怒和不甘變少。

    脆弱?易碎?

    祁祚看著如同一把蒙塵的利刃乍然出鞘,殺意森森,戰意凜然的隨意,一時失語。

    半晌,祁祚灑然一笑。

    第72章 模擬戰場

    k791戰役中期的第二個轉折點出現在遠征軍的支援部隊大批抵達之后,支援一到,星獸潮前搖搖欲墜的防線立刻變得牢固起來。星獸潮不僅被成功阻攔在下一個街區之外,而且被壓制著呈現出后退的趨勢。

    形勢轉好,但是知道戰役接下來全部走向的隨意和祁祚的臉色都沒有松緩。眼見著星獸潮即將被控制住,空中的裂縫也合攏近半,場景再次變化。

    隨意一抬頭,就看到了位于k791星正中的整顆星球最具代表性的政府高塔,此時,塔尖所指,天空中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巨大的空間裂縫,裂縫后,露出一雙雙獨屬于野獸的瞳孔。最先踏出裂縫的是一只體型足有五架重型機甲那么大的星獸,它雜糅著多種星獸的特征,背生骨刺,隨著它一聲怒吼,星獸如潮水涌出,獸吼也如怒濤海嘯般將整顆星球籠罩。

    “sss級星獸……”隨意被聲浪震得頭疼發暈,不由得捂著耳朵輕聲喃喃。

    星獸潮的評級很簡單粗暴,出現的最高等級星獸是什么,星獸潮的等級就是什么。k791星戰役之所以慘烈,也正是因為在戰役中后期出現了兩只sss級星獸,給整場戰役帶來了最沉重的一擊。支援的兵力源源不斷的調到這顆在十五星區中毫不起眼的中型星球上,最后以極其慘烈的代價,才阻止了星獸潮向其他星球擴張。

    第一只sss級星獸出現,昭告著更大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

    每場大型的星球戰役的持續時間都不短,不可能在短短一節歷史課中窺盡全貌,但只是親眼目睹的那些片段,也足以讓這群在相對和平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未來單兵們大受震撼,一直到投影結束,教室內也還是蔓延著無聲的死寂。

    下課鈴聲適時響起,歷史老師目光精準地投向某個強行跑到別人的觀影空間里的聯邦之星,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匯,祁祚在青年洞察全局的目光中率先敗下陣。

    “今天的課程到此結束,下周上課前,每位同學手寫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觀影感受交上來。”歷史老師冷漠道,“祁祚多加三千字。下課。”

    手寫六千字。

    隨意一轉頭,就看到了那雙金燦燦的漂亮眼眸瞬間失去了高光。

    隨意安慰他:“我也是六千字。”她還有折磨了她一整夜的三千字讀后感要補,他們都一樣。

    祁祚氣笑了。他是為了誰才作業翻倍的?

    祁祚:“別管我,讓我靜靜。”

    隨意看他一眼,點點頭,當真就不管他,扭頭和林姝交流觀影體驗。

    祁祚:……

    祁祚轉身就走。

    上午只有一節歷史課,隨意準備回去補個覺。路上,她問過林姝是單人還是多人觀影之后,這才確定了祁祚那多加的三千字的確是因為出現在了她的全息空間里。

    林姝奇怪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隨意沉默了一會兒,把祁祚突然出現的事情告訴她。但是她不確定祁祚剛好在她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出現是不是巧合,就沒跟林姝提起這一點。

    “難怪他作業加倍呢,”林姝恍然大悟,眼饞地感慨道,“果然,精神力強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可能是因為你們兩個離得近,所以他就去你那里串門了?”

    隨意:“那他剛剛走的時候為什么感覺很生氣?”

    林姝嘖嘖搖頭:“憑本事串個門就要多寫三千字,這擱誰不得咬牙啊。正常。今晚有大型的模擬戰場副本會開,你不是好不容易出新手村了嗎?來不來?”

    隨意本來還想多問些什么,但是注意力立刻被她后面的話給吸引了過去,她立刻把自己在競技場里受的苦拋之腦后,毫不猶豫道:“來。”

    話說出口,隨意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星網里修機甲需要的積分多嗎?搖光上次受的傷還沒修理。”

    一些簡單的損傷她還能自己琢磨著修修,但是跟綺夢那一戰搖光的受損度太高,必須得去找專業人士才行。

    林姝也想起來自家小伙伴生猛干掉她的死對頭替她報仇這件事,當即豪爽一揮手:“問題不大。就沖你把洛心妍打趴下了,修理費我替你出。”

    隨意想到搖光的受損程度,不準備占林姝的便宜。她尋思著回頭多少得去學一學機甲維修,努力自給自足,減少多余支出,一邊謝絕了林姝的好意:“不用,我還有些積分。不夠的話我再和你說。”

    “行。”林姝摩拳擦掌道,“我把我哥帶著,你應該還沒見過他的機甲吧?再問問安師傅有時間沒,你把祁祚喊上,我們組隊,嘎嘎亂殺。”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隨意宿舍門口,林姝暢想著晚上大殺四方的場景,快樂的一步兩個臺階地上了樓。

    隨意回到房間,躺倒在床上,用光腦定好鬧鐘,手指一滑,就點開了星訊。

    她看到最上面的一個聯系人,猶豫著點進去。

    隨意:今晚七點模擬戰場,一起嗎?(微笑jpg.)

    半晌,沒有回復。隨意躺到床上后困意就開始漸漸上涌,她迷迷糊糊地看著懸空的光腦屏幕,想著祁祚是不是還在因為歷史作業生氣,意識逐漸沉入睡夢中。

    與此同時,另一端,祁祚正在寢室里繞圈圈。

    他一邊來回繞圈,一邊對著通訊那頭的人發出靈魂疑問:“信息素高度匹配?這得高到什么程度,才能連對方的情緒波動都能感知到?”

    祁祚腳步頓住,不爽道:“而且為什么是我單方面聞到她的信息素?”

    “……”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么,祁祚抿唇不語。

    聯邦不是沒有出過優秀的omega機甲單兵,可縱觀歷史,還是太少了。一部分是因為不同性別間先天的生理差異,一部分則是因為精神力等級高的omega大會選擇成為一名指揮官。

    聯邦有厲害的指揮,可以憑一人之力逆轉整場戰局,也有強大的單兵,可以力阻sss級星獸潮,但是兩者性質不同。相比在最前線戰斗更容易落得一身傷病的單兵,顯然是指揮的職位更容易渾水摸魚,也更方便鍍金。

    但是祁祚不想。

    他之所以用Alpha的身份示人,既是因為當初處于困境的祁家需要一個sss級的聯邦之星和其他幾個世家相互制衡,也是因為在恪守許多規矩的廣寒星世家之中,只有Alpha才能擁有更多的自由。如果他是omega的消息在祁家穩定之前就暴露出去,那么祁家將會迎來的就是數不清的名為交好,實則帶著強迫的聯姻要求。

    祁祚在星網上是光彩熠熠的聯邦之星,但是在整個廣寒星的頂層圈子里,最出名的除了他驚人的精神力,還有他桀驁難馴的性子。包括他拒絕入學應天府軍校,遠走首都星考入聯大的叛逆行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在向廣寒星上自視高貴的世家們宣戰。

    他不想要按照那些安排好的路線走下去。他喜歡駕駛機甲,喜歡瞄準敵人扣下扳機后那一瞬間的悸動,喜歡純粹強大的力量,喜歡和同伴并肩作戰的熱血。而不是面對著滿屏幕冰冷的數據,將情感與理智剝離開,排兵布陣,步步為營,下達一個個必定會伴隨著年輕生命流逝的殘酷命令。

    祁家有許多厲害的指揮,祁祚自幼聽著他們的故事,在和平和親人的關愛中長大。他越是成長,就越是理解指揮背負的痛苦和沉重,也愈發明白自己成為不了一名優秀的指揮。如果人固有一死,那么他更愿意死在戰爭的最前線,燃盡此身,守護身后一切珍貴鮮活的生命。

    “……福寶?”發現了祁祚的沉默不語,通訊另一端,祁鈺輕聲喚他。

    祁祚盤腿坐在床上,安靜地看著光腦上隨意發來的消息,許久,劃掉了聊天界面。

    他問祁鈺:“哥,信息素高度匹配……意味著我命中注定,一定會……喜歡上她嗎?”

    祁祚不排斥自己omega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喜歡這種因為性別所以才無法反抗的愛上另一個人的感覺。

    “?”

    祁鈺知道自家弟弟有時候挺能腦補,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腦補了這么一出大戲。

    “福寶,”祁鈺說,“你猜,為什么幾百年前只看信息素匹配度的強制婚配制度連一個世紀都沒堅持住,就被廢除了?”

    祁祚糾結:“但是……”

    “我有一個心理醫生朋友,他跟我說過,人類本身就是最神奇的一種存在,尤其是人類的心理,至今仍存在著許多亟待探索的未知。”祁鈺嘆息,“信息素確實會影響到雙方,吸引雙方靠近,甚至會引發彼此的易感期,需要使用抑制劑才能緩解這種影響在日常中帶來的麻煩。但是它更多的是一種身體繁衍本能上的沖動刺激,它可以為雙方的感情增色,卻不代表著愛情本身。”

    祁鈺補充道:“還有一點,AO之間的吸引力雖然是雙向的,但是從有關研究結果來看,omega對Alpha的吸引力要更強一些。畢竟omega信息素普遍更具誘惑性,被誘發進入易感期后對Alpha的引誘力更是成倍提升,而侵占和標記的本能是深深刻在每一個Alpha基因里的。如果是基于信息素的動心,那也應該是Alpha先動心才對。”

    祁祚受到了沖擊。震驚之下,他匆匆掛斷了電話,滿腦袋都是Alpha先動心……

    動心個鬼。

    某個Alpha根本就沒有心。

    祁祚在床上翻滾幾圈,從聞到隨意信息素開始就一直在糾結的問題終于迎刃而解。現在好了,他不會因為擔心自己因為信息素而不受控的愛上她,就不需要刻意和她疏遠。

    祁祚以前在廣寒星上的時候處處受約束,身邊和他身份年紀差不多的都是一群他不喜歡的小古板,鮮少有能和他玩得來的。認真算起來,隨意竟然還是他離家出走之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他今天感知到她糟糕情緒之后強行闖進她觀影空間的異常舉動也只是因為把人當朋友,而不是被信息素控制。

    想開之后,祁祚心情一好,也就不計較那三千字了。他重新翻出星訊聊天界面,看到那個糟心的笑臉也不覺得來氣,回了個“好”,想了想,又發了一個同樣微笑臉的小太陽。

    另一邊,被掛斷通訊的祁醫生嘆息一聲,想著弟弟果然是長大了,都開始因為感情問題苦惱了。祁醫生調出隨意的個人資料和病歷,目露沉思。雖然目前來看,福寶應該還是把人當成比較重要,稍微有一些特殊的朋友,但是最關鍵的就是這幾分特殊。

    祁鈺不準備成為弟弟感情之路上討人嫌的攔路虎,強勢杜絕一切苗頭,但是他也不會眼看著在感情上被保護的太好的祁祚糊里糊涂被人拐走。

    祁鈺決定去聽聽專業人士的建議,于是反手撥通了一個通訊。

    “……祁鈺,我所在的星球現在是凌晨三點四十七分,你最好是有何貴干。”慣常溫和寧靜到仿佛能直入人心的聲音此時帶著困意的沙啞,還有些許被吵醒后的起床氣。

    祁鈺清清淡淡的淺色眸子隱約驚奇,像是沒想到對面的人還有這么一面。他輕笑出聲:“打擾江醫生,當然是有些情感問題想要求助。”

    “……你的情感問題?”對方好像清醒了一點,“我不接認識的人的咨詢。”

    “不是我的,是我弟弟。也不需要你做咨詢,就是幫我簡單分析一下。”等對方無奈地答應傾聽之后,祁鈺才開口道,“事情是這樣的……”

    *

    隨意一覺醒來就看到了祁祚的回復。說不清理由的,她莫名地覺得頭腦清明,看到桌子上空白的本子時也不惆悵了。

    下午是實戰課,祁祚果然恢復了正常。

    實戰課需要雙人組隊對戰,林姝正準備去抱小伙伴的大腿,就看到隨意和祁祚視線一觸,兩人默契地點點頭,成功組隊。

    站在兩人中間的林姝:???

    她頗為受傷的呼喚道:“意意——”

    隨意面不改色:“祁祚剛從六千字的打擊中走出來。我們要幫他調整好心情,晚上模擬戰場才能全場亂殺。”

    林姝:“……行吧。”

    為了顧全大局,她認了。

    實戰課中組隊的兩人需要互相當練習招式的進攻方和配合挨打的工具人,隨意主動道:“你先來攻擊,我不還手。”

    祁祚半信半疑地看著她,見她一幅信誓旦旦的樣子,他想著反正兩個人都是要練習的,也就同意了。

    他背對隨意,隨意按步驟抓他右手。祁祚被手腕處的溫度燙了下,慢半拍地身體向左后轉,同時右臂屈起反臂貼于腰背上,向前上步,左臂由前向左側平抓。隨意配合地向左側低頭避開,祁祚左手掌心向前,眼見著要抓頭按封一氣呵成的反手封喉,一報當日競技場之仇。下一秒,祁祚手腕一緊,熟悉的天旋地轉之后,連反應的時間都沒給他,他就被按倒在地上。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疼痛。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隨意及時收手,撈了他一把,讓他摔得不算狠,更沒有干脆利落扭斷他的脖子。

    隨意一手鎖住他的手腕,壓在他身上,另一只原本應該握住他脖頸的手此時正托在他腦后,與omega最敏感的腺體近在咫尺。

    祁祚不覺得憤怒,反而有種……他就知道會這樣的釋然。

    他先是慶幸自己實戰課之前非常有先見之明地在頸后貼了一層模擬皮膚的抑制貼片,接著才發現一個多月之前還沒有他高的Alpha,現在已經比他還要高,制住他的動作也更加的輕松。

    祁祚金眸一閃,忽視頸后溫熱的手指,壓下心中莫名的顫動,磨牙。

    可惡的Alpha。

    他上午果然是神智不清了才會擔心她。

    隨意已經心虛地把人放開,伸出手要拉他起來。

    少年銀色的發絲枕在地上,上挑的眉梢和飛揚的眼尾帶著一股矜貴驕傲勁兒:“怎么,這次不倒數三秒了?”

    前面還好,但是在祁祚要伸手鎖她咽喉的時候,她的身體本能比意識更快一步的作出了反擊。隨意自覺理虧她能屈能伸,伸著手臂真誠道歉:“對不起,我的錯,我保證等下一定不還手,讓你摔回來。”

    祁祚輕哼一聲,正準備握住那只代表著求和的手借力起身,實戰課的老師在發現這邊的情況看完錄像回放之后,走過來,大著嗓門贊賞道:“嚯,好漂亮的反擊!干凈有力,一招制敵,不錯,真不錯!”

    這話一出,許多視線一瞬間聚集到兩人身上。

    祁祚動作一僵,即將伸出去的手轉了個方向,自己撐著地站起身。

    他拍拍灰:“繼續!”

    隨意:……

    隨意這次說到做到,她用盡了平生的自制力,才在祁祚動手時險之又險地克制住自己反擊的本能,兢兢業業地扮演陪練的工具人。

    一下午實戰課下來,兩個人都不好受。

    祁祚身上磕碰的地方不少,他皮膚白,蹭破一點兒皮都變得格外顯眼,但他不在意,也不讓身為罪魁禍首的隨意道歉,甚至好心情地和她揮手告別,約好晚上星網見。

    隨意身上的外傷倒是沒有幾處,她皮糙肉厚,抗摔打能力強,祁祚又收著力,基本沒受傷。她主要是心累。既要克制著不還手,還要注意著不能傷到那張精致漂亮的臉。祁祚不在意,但是她可是記得那天價的保險費的。她一想那串數字,瞬間就下不去摧花的辣手了。

    純度最高的能源石雕出來的花都沒有這朵亮閃閃的太陽花值錢。

    *

    隨意下午的時候就去問了安如晦搖光需要的修理積分,數額果然不小,不過好在她之前十連勝有連勝積分加成。而且安如晦對搖光感興趣,就給她打了個骨折價,只收了她材料費就把搖光扣下了。他下午沒課,正好宅在星網里沉浸式工作。

    隨意惦記著模擬戰場,一吃完晚飯就上線,給林姝和祁祚留了條星訊,直奔安如晦的工作室。

    不管過來多少次,隨意都會被這間工作室的富貴氣息給晃到眼睛。

    和許多機甲師的工作室一樣,凌亂、滿滿當當堆積著各種零件和工具,但是隨意放眼一掃,長長的分區工作臺、漫天飛舞的機械手臂、閃閃發光的能源石和精密儀器……

    她想到沃達星上用邊角料修修補補頑強支撐的架子,再想想那盞可憐巴巴的照明臺燈,心情真的好酸澀。

    安如晦正在搖光身前忙碌,見她望著工作臺發呆,他想起在對抗演習里兩個人合作拆零件的事情,緩聲慢語道:“最左邊的工作臺上有幾本機甲結構入門,你可以看看。想上手試一試的話,臺子上的工具和零件也可以用。”

    隨意驚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零件我等下按照原價轉給你。”

    “不用,都是一些基礎零件,在星網里很便宜。”安如晦手上不停,語速平緩,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格外的真實扎心,“你現在還用不上高等級的零件結構。”

    隨意:……好像也是。

    她老老實實地去抱著書和工作臺上的基礎零件相親相愛去了,琢磨著能不能拼湊個什么東西出來。

    林姝是最后一個到達的,她一進來,就看到隨意在工作臺前坐著,林衍和祁祚則一左一右地湊在隨意身后,面露思索。另一邊,一位天才機甲師正在勤勤懇懇地干活。

    林姝:?

    她左右看看,按捺不住好奇心,果斷走向了小伙伴。

    離近了一看,林姝也陷入了沉思:“你這個技能樹點的……你是準備單兵和機甲師雙修?”

    隨意思考著含糊地“唔”了一聲:“大一專業課不多,多學點東西也不是不可以。”她向來知道自己要什么,分得清主次,折騰機甲結構也主要是為了開源節流,努力攢錢養搖光。

    拿起自己剛剛做出來的匕首,隨意頗為滿意地挽了個刀花。

    匕首手柄呈三節,她一轉其中一節,“咔嗒”,匕首瞬間變長一截。再轉,再長,最后竟然從一把手掌長短的匕首變成了小臂長短的短刀。隨即她一旋一按尾端,刀刃彈出,“鏘”地刺入對面墻上的靶子,隨意再次旋按尾端,刀刃被牽著的金屬絲線拽回,重新變成了一把不起眼的漆黑匕首。

    站在隨意對面被刀刃從身側來回嚇得哆嗦了兩下的林姝:……!

    她真的會鬧的!

    安如晦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他看看時間,驚訝道:“你剛剛做出來的?從構思到成品?”

    隨意直言:“不算是。它的原型是搖光的骨劍,但是骨劍太復雜了,這個簡化了很多。”

    “搖光的結構確實精密。”安如晦贊同道,“不過你也的確有成為機甲師的天賦。你想學習機甲結構的話,如果有需要的,或者是有什么不懂的,歡迎找我交流。”

    安如晦平常沉默寡言,生人勿近,但是熟悉之后就會發現他在遇到機甲相關的事情時就會迸發出極其高漲的熱情,而且很細心。

    隨意看了一圈周圍或坐或站的幾個少年人,眸光微動,語氣輕松地應道:“嗯。”

    “咳,冒昧打斷一下兩位,”林衍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示意時間,“已經六點五十三分了,最后檢查一遍各自的裝備,就要預備進入戰場的副本空間里面了。”

    他最后簡單描述了一遍大型模擬戰場的規則,主要是講給第一次參加的隨意聽:“這次是競技場新出的副本空間,背景主題和具體內容全部未知。副本上限人數為五百人,允許組隊,每隊人數在五到十人之間。戰前已確定的隊伍會降落在同一個點位附近不遠,進入后記得警戒周圍,優先會和。但是不排除這個戰場會有一些離譜的規則出現,進場后注意聽清規則。”

    幾人點頭:“好。”

    *

    七點,大型模擬戰場《血月城堡》準時開啟,與此同時,直播屏幕前無數網友翹首以盼。

    “臥槽臥槽臥槽!這景色!這建筑!全部都是新的啊啊啊啊啊!!!”

    “我的天,競技場官方這是在大放血吧?這得請多少建模師?!!”

    “出來了出來了,官方介紹出來了,《血月城堡》,據說靈感來源于藍星上流傳下來的一個神秘傳說,請了好多大佬來還原場景,絕了。”

    “草了嗚嗚嗚嗚嗚我就卡了一下,模擬戰場的人數就滿了。辣雞星域網,夢碎當場了嗚嗚嗚嗚嗚嗚!”

    “快看,有人進去了。”

    ……

    隨意先是被傳到了一片空白空間里,隨后眼前就出現了一個文字框。她把大段的文字內容濃縮了一下,提取出了兩個關鍵點。

    1,任選三件裝備,機甲不占用裝備名額,但是只配備足夠使用兩個小時的能量。

    2,任務目標有兩個,一是救出所有幸存村民,二是消滅首領星獸。任務全部完成,或者所有選手全部陣亡,模擬戰場結束,系統自動評分。副本空間持續時間最長不超過五天,否則自動結束,宣告選手挑戰失敗。

    初始的三個裝備里只有一個空位可以選擇自己的東西,剩下兩個空位需要從系統提供的物品列表中選出。

    隨意把新鮮出爐的匕首帶上,瀏覽了一遍系統物品,發現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擰著眉頭來回翻看,最后趕在倒計時結束前,選擇了她唯二能確定具體作用的一盒子彈和一個手提能源燈。

    倒計時結束,所有選手被傳送進場。隨意睜開眼,入目的就是弦月高懸的夜色,和遠處若隱若現的火光。借著明亮月光,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草葉茂盛的平原上,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隨意重新將目光投向目光所及之處最顯眼的遠處的火光,不再猶豫,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裝備后,將搖光的機甲艙戴在脖子上,手握匕首,向前方趕去。

    但她剛跑出沒多遠,咔嚓——!

    腳下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隨意低頭一看,挑眉。

    月光之下,一個屬于人類的慘白頭骨正安靜蟄伏于草叢的陰影中,眼窩空洞。

    第73章 村民

    隨意蹲下身,面不改色地抓著頭骨空洞的眼窩把它撿起來,舉到面前專注地觀察一會兒之后,若有所思地又把那顆頭骨放了回去。

    直播的畫面是系統隨機抽選的,屏幕前看到這一幕的觀眾們看得一臉癡呆。

    “不是,我就想知道,這個鏡頭敢不敢再拉近一點?我真的很好奇她這個表情是發現了什么啊喂!觀眾不配擁有同步的沉浸式體驗是嗎??”

    “???這個環境氛圍,突然出現一堆骨頭,你們竟然沒有被嚇到嗎TAT?”

    “謝邀,沒被骨頭嚇到,被她徒手掏眼窩嚇到了,眼睛一痛。”

    “這人看起來好眼熟啊,有人知道她是誰嗎?真的好莽,都不怕骨頭上有什么病毒或者陷阱的嗎?”

    “盲猜一波,系統不可能挑沒有意義的畫面,這個頭骨一定有蹊蹺。”

    “盲猜一波,這人要涼了。”

    “等等,這個人……怎么和聯大那個一刀一個的軍訓標兵長得那么像?”

    “真的假的?這體型明顯對不上吧。這才過了多久,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變化吧???”

    “emmmmm不說還好,越看越像。我去找人像比對軟件試一試。”

    “切走了切走了!畫面切走了!”

    “嘶——這樹怎么長得那么陰森啊……”

    ……

    隨意循著火光過去,隨著距離縮短,火光越來越清晰,房屋的輪廓也被勾勒得分明。與此同時,風中還傳來了嘈雜的哭泣聲和淡淡的血腥氣。

    隨意在村口前看到了一個亮眼的紅毛,對方正在和兩只狼形星獸纏斗。眼見林姝被一只星獸纏住,另一只星獸則狡詐的從背后飛撲偷襲,隨意手中匕首立刻飛出,在空中變為短劍,與此同時,一聲槍響乍然響起,驚破了冷寂夜色。

    偷襲的那只星獸被短劍深深刺入頭骨,又被子彈貫穿,凄鳴慘叫著倒下,沒了生息。林姝壓力驟減,很快也解決掉面前的那只狼形星獸。

    隨意向子彈射出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剛分別不久的祁祚,祁祚身后還跟著林衍和安如晦。

    五人順利碰頭,林姝是幾人中最先到村子的,她率先說出了自己的經歷:“我入場后就發現這邊有著火的村莊,還聽到了呼救聲,趕過來之后就看到那兩只狼形星獸在吃人。再然后就是和它們一路打到這里,正準備掏出巨闕,你們就來了。”

    林衍從她的話里讀不出重要信息,也沒指望她一邊和星獸戰斗一邊能留意到什么異常情況,他直接將目光投向了村子里幸存的村民。

    村口附近幸存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年紀小一些的臉上還帶著淚痕,正被大人捂著嘴躲在草垛后,不敢哭出聲音,只探出個腦袋在外面。年長一些的則驚惶戒備地看著林衍他們五個外來者,手中緊緊握著武器。

    林衍在他們手中充作武器的木棍、農具和火把上停頓了一下,初步判斷出這個副本空間的科技水平應該不高,不然npc們也不會拿這些東西來抵御吃人的星獸。就算這些狼形星獸等級最高不會超過c級,也不是沒經過訓練的普通人能夠輕松對付的。

    他對隨意幾人說:“我去問問情況。林姝和我一起。”

    讓一個指揮做先鋒確實不太安全,就算他不說,在場的三個單兵也會有人陪他過去。

    村民npc們看到這群連禍害村子的可怕兇獸都能消滅掉的外來者里有兩個人向他們走過來時,先是一驚,隨后又在看到林姝顯眼的紅色頭發之后想到她剛從兇獸的利爪下救出了村民,敵意稍微減輕了一些。

    有林姝走在前面,林衍和npc的交流還算和諧。但是說著說著,他突然發現和他交談的那個村民表情逐漸變化,最后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畫面一樣,停住了話音,眼神驚恐,瑟瑟發抖。

    林衍:?

    他回頭看過去,然后就看到了隨意正手握染血的匕首,重操舊業的將地上的兩頭星獸剝皮卸爪,表情平靜之中還透露著幾分追憶。她把從星獸身上拆下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察覺到村口的注視,抬頭,疑惑地歪歪頭。

    林衍沉默了。他狀似無意地拉過同樣震驚地看著隨意收拾戰利品的熟練手法的林姝,擋住年紀不小了的npc的視線,開口將話題重新拽回來:“你是說,西南方斷崖下有一片森林,森林里的城堡中居住著血狼群的首領,而且血狼除了來村子里吃人,還會劫掠村民到城堡里豢養起來?”

    npc村民回過神,不敢再往后面看,生怕看到更加血淋淋的畫面。他盡職盡責地說出臺詞:“沒錯,遠道而來的勇士們。不止我們村子,附近的村落也都深受血狼的侵害,就連我們村剛剛出生的孩子們……”

    滄桑老者形象的npc難掩悲傷地抽噎兩聲,繼續道:“勇士們,你們是來解救我們的嗎?”

    “是的,我們會打敗狼王救出幸存的村民的。”林衍配合地接下了任務,等待了幾秒鐘,見沒有觸發什么隱藏對話,才頗為遺憾地說,“但是我們初來此地,需要休息一些時間,做好準備才能去城堡。”

    npc熱淚盈眶:“當然!當然!您和您的伙伴們愿意住多久都行!”

    等隨意把地上的東西打包收拾好,林衍和林姝也回來了。

    祁祚問:“怎么說?”

    林衍把從npc那里得到的信息說了一遍:“……和結束這個模擬戰場的要求一樣,救援人質加上斬首行動,目標大概率是城堡里的狼王。”

    林姝掏出了巨闕的機甲艙:“那個狼王是什么等級的星獸?我們是直接殺過去,還是怎么辦?”

    林衍想扶額。他眼尾余光不經意瞟過不遠處村口探著腦袋等待著他們的npc,給祁祚使了個眼色。

    祁祚接收到了,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具體的意思,反倒是隨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林衍深呼吸一下,正準備說些什么,隨意拍拍祁祚:“屏障。”

    祁祚頓悟,放出一層無形的精神力屏障,直指要害:“好了,外面聽不到了。村民有問題?”

    林衍微妙地看了他和隨意一眼,不是很懂他們兩個人之間什么時候搭建了滿格網速的加密通訊信號,但他還是點頭肯定了祁祚的話:“嗯,這個副本沒那么簡單。npc給的信息不全,真假也有待考量。還有隱藏信息需要我們自己發現,”

    旁聽了林衍跟npc全程對話也沒聽出來什么異常的林姝:???

    她突然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答應在村里過夜其實是為了探查信息?”

    林衍憐愛地看著才反應過來的親妹妹:“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林姝:“……你有本事就把一句話說完整,謎語人會被套麻袋的。”

    “另一個原因是,我們確實需要休整一下,做些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林衍說完,語氣輕松淡定地拋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可能性,“而且,入場的選手有五百名,你覺得有多大的可能,才會只有我們五個人傳到了這個村子的附近?但是從我們入場到趕到這里,一路走來,除了開始前就已經組隊的我們五個,可是連一個其他選手的蹤跡都沒有看到。”

    “……就沒有可能是這個新地圖太大了,村落也很多,選手都被分散了?”林姝搓搓手臂,問道。

    林衍并不否定她的猜想:“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不管是因為什么,這村子我們都有必要探一探……安如晦?”

    一直沉默不語的安如晦突然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月亮變大了一點?而且……更亮了一點。”

    作為天天跟精準到毫厘的零件打交道的機甲師,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頭頂那彎弦月的異常。

    幾人同時抬頭望天。

    隨意瞇眸,肯定道:“確實變大了。”

    五個人互相對視一眼,林衍笑道:“好的,看來問題又多了一個。走吧,先進村子。再聊下去,有人就該忍不住了。”

    祁祚收起精神力屏障,聞言,將缺了一枚子彈的手。槍彈匣填充滿,挑眉:“那正好,就怕對方太能忍了。”

    幾個人向村子走去,這次變成了林姝和祁祚在前,林衍和安如晦在中間,隨意扛著那兩只被完全拆解的星獸跟在最后面。

    npc村民本來正等得焦急,看見他們走過來立刻迎上去,試探道:“我還以為幾位勇士討論了那么久,是因為不敢去挑戰血狼王了……”

    林衍不受這種低段位的激將法影響,他斯斯文文道:“唔,按您說的,血狼那么可怕,我們確實不太敢去了。再者說,都過去這么久了,說不定村里被劫走的村民早就已經成為兇獸的腹中餐了。”

    村民:???

    你禮貌嗎?

    npc顯然沒想到剛剛還信誓旦旦要去救人的“勇士”會這么回答,他有些生氣,想把人攔住質問他們。

    隨意接收到來自指揮的信號,上前一步,面無表情,黑眸凌厲,沉聲問:“我們住哪?”

    npc看到她扛著的新鮮剝下的還在滴血的狼皮包裹,再看到她手中把玩的匕首,渾身一顫,把質問的話憋了回去。他以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敏捷度后退一大步,和她拉開距離,本就滄桑聲音更添幾分顫顫巍巍:“……東、東邊那間房子現在沒人住……”

    隨意刀刃一指不遠處若隱若現的茅草屋:“那個?”

    刀鋒從眼前掠過,npc再退一步,連著點頭。

    下一秒,幾人就跟強盜一樣,大搖大擺地徑直往那個茅草屋去,不再多看他這個原住民哪怕一眼,自然也沒給他繼續問些什么的機會。

    npc:……

    敢怒不敢言。

    第74章 夜晚

    茅草屋內部的擺設很簡陋,木床,破舊桌椅,還有一盞昏黃的油燈。

    隨意五人圍坐在桌前,祁祚這個人形bug熟練的圍出精神力屏障隔絕掉有可能出現的偷聽,率先問道:“既然村民有問題,那他們今晚會不會來夜襲我們?或者……先下手為強?”

    林姝和隨意一齊點頭,仿佛只要林衍一聲令下就能沖出去殺個三進三出。

    林衍當真配合地思索了一下這個方案的可行性,然后冷漠拒絕道:“不行。未知數太多。”

    三個同樣好戰的單兵不吭聲了,遺憾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林衍看著他們溢于言表的遺憾,有些想不通聯大這屆單兵系都是按照什么標準招新的。他拿出兩張褐色的某種紙類的碎片,在桌子上攤開:“這是我在系統空間里選的任務道具,看這上面的圖案和標注……應該是地圖碎片沒錯了。你們都選了什么?”

    進入模擬戰場之前每個人除了選擇一件自己的物品,還能從系統給的物品選項中任意挑選兩個。林姝湊到桌子前,在昏黃油燈前瞇著眼睛看地圖殘片。她橫看豎看,也沒看出林衍是怎么通過那幾條斷續扭曲的點線和奇怪的符號判斷出這是地圖的。

    “我帶的東西是一塊能源塊,選道具的時候發現連使用說明都沒有,就隨便拿了把刀,然后拿了個盲盒。”林姝拿出自己選的道具放到地圖殘片旁。

    一把她剛剛和星獸戰斗時用的銀色彎刀,一個純黑的方形盒子,還有一個散發著幽幽光芒的能源塊。她打開盲盒,里面躺著一個空蕩蕩的彩色玻璃瓶。

    祁祚在桌子上放上了一個普通的彈匣袋,一把手槍,還有十四發花紋獨特的銀色子彈:“看到道具欄里有槍,就選了這個。系統給的子彈太少,我又自己帶了一些適配的子彈。”

    安如晦則拿出了便攜工具箱,一臺不知名的儀器,一個棕色試劑瓶:“我還沒仔細看過這個機器的結構,但根據整體造型,初步可以推測是一種檢測用的儀器。”

    隨意看著他們拿出來的看起來就很有用的東西,開始覺得自己浪費了進入前免費得到的只能裝選定道具的空間紐。她默默地掏出了祁祚同款子彈,還有那盞平平無奇的能源燈。停頓一會兒,又把匕首也放了上去,勉強撐一撐場面。

    祁祚上下打量她一圈,沒看到熱武器。他疑惑道:“你沒選槍,為什么要拿子彈?”

    隨意把精致的銀色子彈往他身前一推,干脆道:“給你用的。”

    祁祚受寵若驚:“……謝、謝謝?”

    安如晦問:“我可以看看這盞燈嗎?”

    隨意同樣干脆地把燈遞給他:“隨便看。”

    林姝被她散財童子的光輝迷了眼,期待地搓手手:“我……”

    隨意一把拿起匕首收起來,打斷她:“沒了,就這三個。”

    林姝:……淡了,感情淡了。

    隨意其實也很眼饞她的能量塊,她憂傷道:“原來能源塊也可以自帶的嗎?”

    “哼哼,”林姝雙手抱胸,重重的哼了兩聲表達出自己的受傷和憤怒,才用看一只剛出新手村的菜鳥的眼神斜睨她,拿捏著大佬專屬的高冷不屑的語氣說道,“只要規則里沒有明確禁止,你帶什么都行。模擬戰場,得放機靈一點兒才能活到最后。”

    林衍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她是因為之前參加了一個機甲星戰的模擬戰場,等到進去之后才發現人均一個能源塊。巨闕耗能又快,某人打到后面吃了大虧,連保底的時長分都沒混到就被淘汰出局,這才不管是什么模式,都一定要帶上一塊能源塊。但是競技場的空子不是那么好鉆的,所有自帶的能源塊,最多只能維持一架機甲多運行一個小時,對于耗能的重型機甲來說維持的時長只會更短。除了機甲星戰那種純粹憑借機甲定勝負的模擬戰場,能源塊的性價比其實一般,不屬于無腦必選項。”

    林姝氣得想掐他,隨意則恍然大悟,深刻領悟到自己還是模擬戰場打得太少了。

    安如晦放下能源燈,下了結論:“普通的能源燈,我目前沒有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緊接著又投入了對其它道具的觀察中。幾人擺弄了一下各自的道具,發現幫不上忙之后也就不再打擾安師傅全神貫注地琢磨這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的功能。

    林衍盯著那兩塊碎片拼出來的地圖殘卷,獨自陷入了沉思。

    三個暫時沒什么用處的單兵面面相覷一會兒,對視一眼,走出了茅草屋。他們都沒走遠,甚至是連門都沒出,茅草屋的木門一推開,就看到了遠處的火焰。

    林姝一驚:“怎么又失火了?”

    隨意定睛遙遙看去,搖頭:“不是失火,是村民點的火堆,火堆旁圍著的都是村民。”

    祁祚精神力探出去,又收回,疑惑道:“他們似乎是在——慶祝什么節日?有人在跳舞,還有人在唱著些什么。火堆旁邊有水果和食物,火里好像正在燒著什么東西,還沒有碳化,但是已經看不出來是什么了……”

    話說到最后,連他都覺得離譜。

    村子剛被星獸襲擊,死里逃生的村民們大晚上的不睡覺,卻在這里載歌載舞慶祝?

    這個模擬戰場里處處透露著詭異,不管是人還是事,就連頭頂的月亮都充滿了怪異和謎團。三人不敢留林衍和安如晦兩個非主要戰力人員在這里,重新退回房間,關上門,等林衍詢問他們外面情況時,將外面熱鬧的篝火晚會的事情告訴了他。

    林衍食指微屈,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星獸襲擊,篝火,歌舞,慶祝……”

    隨意突然想起了自己進入模擬空間不久,無意發現的那堆骨頭,還有那個完整的人類頭骨。

    她開口,道:“那個……我想起來了另一件事,和這個可能關系不大。”

    四個人同時看向她,隨意眨眨眼,把從那個頭骨上發現的異常講訴出來:“那堆骨頭雖然看起來像是被星獸吃剩下的殘骸,但是頭骨斷裂處的截面卻很整齊,被星獸咬碎的骨頭的截面不會那么干凈。在我看來,倒更像是被利器砍斷的。”

    所有人都背后一寒。

    林姝弱弱地舉手:“那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只有ss級以上的星獸才具備一定的智力吧……咱就是說,就算是私設如山的模擬戰場,也不可能直接把星獸的智力拉到能使用工具砍人腦袋的程度吧?”

    星獸**力量強大,可以在空間裂縫中穿梭而不會被莫測的空間亂流絞殺,它們總是由高級星獸帶頭成群結隊的出現,吃能源、食人肉,是聯邦的首要禍患。但是從目前所有的研究來看,星獸還沒有發展出較高的智力水平。它們的行動完全受原始的進食和破壞的本能驅使,而不是出于某種目的。只有個別sss級星獸變體,展現出了一些組織星獸潮的智力行為,但終究是少數,而且遠遠沒有達到可以利用工具的程度。

    林衍頗為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下來,淡聲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從和那個npc聊完之后就很在意。”

    林衍說:“他說有村民被星獸劫掠圈養,可據我所知,只有極個別類型的星獸有儲存食物的習性。從和npc的對話以及我們在村口看到的那兩只星獸來看,這個模擬戰場中的主要星獸類型應該是狼形星獸沒錯了。這種星獸雖然有儲存食物的習性存在,但是根本不會在意儲備糧的死活,它們更樂意把吃剩下的食物和已經死掉的獵物存起來,而不是把人劫走圈養起來。”

    祁祚沉思:“所以是npc在騙我們?把村民劫走的另有其人?”

    林衍搖頭:“這種可能我也猜測過,但是我們對這個副本的背景了解的太少了,也沒辦法確定競技場會不會魔改星獸。在深入真相之前,一切猜想都只是猜想。我們還是要去那個城堡里一探究竟。”

    林姝聽懂了:“明天直接出發去城堡?外面的村民暫時放著不管了嗎?”

    林衍明確了下一步的計劃,肯定道:“對。先去城堡。明天一早就出發。”

    “咳……”一直安靜搗鼓著系統道具的安如晦突然出聲,“這些東西的作用我大概有頭緒了。”

    安如晦把工具箱合起來,先指著身前那個他自己帶進來的儀器道:“我把它拆解了一下,然后發現這確實是用于檢測某種東西成分數據的儀器。”

    他再一指旁邊棕色的試劑瓶:“用這個儀器檢測出的結果顯示,這個試劑瓶里裝的是液態硝酸銀,有毒。”

    林姝好奇地問道:“那我這瓶子呢?有檢測出里面裝了什么東西嗎?”

    安如晦看著林姝手中空空如也的彩色玻璃瓶,困惑道:“你覺得……里面應該是什么東西?”

    林姝不死心的示意合著的瓶蓋:“這可是神秘盲盒里開出來的道具哎,難道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空瓶子?里面不應該裝著一些無色無味的神奇氣體嗎?”

    “你要這么說,那里面確實是有東西。“安如晦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等林姝追問,他肯定道,“有空氣。”

    ……

    林姝:謝邀,這是什么一點都不好笑的邪門冷笑話。

    安如晦用他一貫的平緩語調,毫無波瀾地感慨:“啊……果然不好笑嗎……”

    這話不是很好接。林衍掃過桌子上的東西,問:“安師傅,星獸的血肉能檢測嗎?還有這些銀色子彈,能檢測出成分嗎?”

    “我試試。”安師傅嘆口氣,任勞任怨地去取隨意扛進來后就丟到角落里的被解體了的星獸血肉。

    隨意數了數放在桌子上的刻著精致花紋的銀色子彈。一份子彈是十五發,她和祁祚都選了這個,但是現在桌子上卻只有二十九枚。隨意問祁祚:“你剛剛射星獸用的是這種子彈?”

    祁祚點頭:“對。”

    隨意低頭看著自己漆黑的匕首,隱約猜到林衍的意思。

    林衍聽到他們的對話,頷首:“系統不可能給出完全無用的道具。不管是林姝選的刀,還是你們選的子彈,都有相同的花紋和外觀,這上面很有可能藏著隱藏信息。”

    安如晦抬眸看了他們一眼,提醒道:“這個儀器檢測東西挺費時間的,成分越多需要的時間越長。”說完,安師傅繼續兢兢業業的忙碌去了。

    模擬戰場中會真實模擬現實中的困倦和疲勞,第二天一早還要去城堡,隨意四個人簡單分配了一下守夜值班的順序,除了安如晦和最先守夜的人,其他人都各自找了個地方休息,養精蓄銳。

    窗外,銀白色的弦月高懸,將整個村莊籠罩在銀輝之下。村口空地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流水般的月光下愈漲愈烈,村民們圍著篝火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陰森的影子在他們腳下拉長扭曲,張牙舞爪似鬼魅。

    *

    一夜無事發生。

    早上,天色剛剛破曉,茅草屋里的五個人就已經圍坐一堂,盯著桌子正中的儀器,等著結果。

    安如晦昨晚熬了半宿,先是想辦法檢測了一枚子彈,又將兩只星獸的血肉分別做檢驗。等第一份星獸血肉的成分出來之后,安如晦記下數據,睡前把從另一只星獸身上取下來的樣本放到了儀器里,準備對比著看看。但是現在,他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數據,困意頓消,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不用說,這下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星獸的樣本有問題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跟你們分析這份數據,畢竟我只是個機甲師,不是專業的研究者,這題太超綱了。”安如晦說了很長一串話,語氣帶著躊躇和不確定,“我能看出來的僅限于和上一只星獸的檢測結果相比較而言,這一只星獸……它的身上好像帶著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病毒,而且有很強的再生和修復能力。”

    林姝苦苦回憶道:“這么說來,昨晚確實是有一只星獸更加難纏,跟打不死一樣。”

    安如晦繼續說:“子彈的成分昨晚就出來了,是銀制子彈,上面刻著的花紋的功效未知。”

    祁祚擰眉,下意識看向隨意:“隨意昨天碰到了很多星獸的血……”

    安如晦淡定道:“這種病毒只溶于血液,蟄伏期不太清楚,手上沒有傷口的話被感染的概率不大。”

    隨意自己倒是不緊張,她沒感覺到身體有哪里不對的。她主動伸出完好無損的雙手:“我沒事。”

    祁祚緊緊蹙起的眉峰稍緩。

    旁邊,林衍將桌子上的東西再次攬入眼底,低聲重復:“銀制子彈……”

    他突然抬起頭,眸光冷靜,根據當前信息推測總結道:“首先,狼形星獸目前已知的有兩種,其中一種帶有可以通過血液和傷口傳染的病毒,恢復速度快,很難徹底被殺死。但是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林衍拿起一枚銀色的子彈,用子彈輕輕敲擊著林姝的銀色彎刀:“能夠克制他們的武器就是這個,銀制品。”

    驗證猜想最直接快捷的辦法就是實踐,幾人現在肯定是沒心思繼續休息了,干脆立刻收拾上路,去星獸的大本營一探究竟。

    走出茅草屋,清晨的村莊格外靜謐。隨意抬頭看了眼天邊半遮半擋在云后的太陽,總覺得這個空間里的陽光有些黯淡,透著一股蒼白的冷清。

    林衍就近敲了一戶村民的門,半晌,門里探出一個怯生生的腦袋。不管林衍問什么,他都倉皇地搖著頭,連聲說“不知道”。當林衍問到城堡在哪里時,對方搖到一半的頭猛地卡殼住,反應過來后忙不迭地指向村口的方向:“您沿著村口那條路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有一個山崖,站在那里就能看到那座……”

    他好像很不愿意提起位于森林中的星獸聚集的城堡,于是含糊了過去。

    知道了方向,五人不再停留,徑直離開了村子。

    等走出了相當一段距離,祁祚才出聲道:“后面跟著的人隔的遠了一些,但是還沒有離開。”

    “看來不親眼看著我們找到城堡,他們是不會放心離開了。”林衍笑,“這個村子里的npc藏了不少秘密,雖然撬開他們的嘴不算難事,但是太浪費時間了。我們都沒有帶營養液,這里的食物又指不定帶著什么病毒,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比起留在村子里和村民們周旋,絞盡腦汁的探查隱藏信息,三個單兵都更加愿意直奔任務目的地,安如晦也不想和這些奇怪的npc一個個交談過去。

    幾人贊同地點頭。

    *

    他們順著那個npc指出的方向沿著小路走到盡頭,再往前走上沒多久,果然看到了那座尖塔高聳的城堡。

    他們站在山崖上,崖底是望不到邊際的密密麻麻的森林,樹海在他們腳下,星獸聚集的城堡則遙遙矗立在森林之中。

    祁祚取出了羲和:“我帶你們飛過去。”

    輕型機甲的體型雖然是所有機甲中最小的,但是跟人類一比,依然是龐然大物般的存在。

    祁祚駕駛著羲和展開光翼,四個人則緊挨著蹲在機甲平攤的掌心上。祁祚貼心地給他們套了一層防護罩,緊接著滑翔飛出,只留下身后沒見過世面的幾個土著npc目露震驚惶恐,連跑帶跌,逃命似的回村里報信。

    十幾分鐘后,鉑金色的機甲突然停下了高速的空中飛行。不止是駕駛艙內始終盯著城堡校正方向的祁祚,就連機甲外的隨意四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sss級輕型機甲全速飛行了十幾分鐘的情況下,那座城堡依然是遙遙佇立著,大小竟然不曾有半分變化。

    不用林衍說,祁祚已經駕駛著羲和穿過樹冠,落到了地面上。

    等幾人從機甲手心下去,穩穩踩到地面上,祁祚也緊跟著收起了搖光。他一落地,就搖頭道:“飛不過去。這里的空間有問題,我們一直在兜圈子。”

    隨意仰頭一看,就看到了他們之前站著的山崖崖壁。而他們的身前,則是枝干扭曲怪異的森林。

    第75章 月亮

    空中的直達路線不通,他們只能換一條路線,從森林里穿過去。但是誰都不知道這里的循環是僅限于空中,還是只是針對機甲,又或者是不管天上地下,全部都處于一個閉合的循環空間之中。而那座城堡就是水面上倒映的幻影,可望而不可即。

    走路需要耗費的時間更長,在走出大概半個小時之后,走在最前面開路的隨意突然停下來,將視線定在一棵樹上。

    這座森林里的樹全部都是一看就很不正經的樹,褐色紫色綠色的樹葉交雜著在張牙舞爪的枝干上凝視著闖入森林的外來者。站在這片森林里放眼看去,沒有一棵樹的樹干是筆直的,全都歪斜扭曲,構成了一幅幅猙獰的鬼臉。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每棵樹都很有辨識度。

    隨意停下來之后,其他人也跟著停下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在場的都是精神力ss級以上的聯大的優秀學子,記憶力都很好。一看到那棵格外眼熟的樹,立刻發現了異常。

    連林姝都皺著眉吐槽道:“機甲飛不過去就算了,從森林里穿過去也要讓我們原地繞圈?那還能怎么靠近那個城堡干掉狼王救出人質?總不能讓我們挖地道過去吧?”

    林衍將周圍的樹木都看了一遍,說:“我剛才就發現這片森林里有部分樹木是重復的,但是眼下還不能確實是我們被困在了循環的空間里,還是競技場官方做地圖的時候用了相同的樹木模型。”

    林姝一愣,這個地圖做得太逼真,她一時間倒是沒想起來還有這種可能。畢竟是這么大一個空間,競技場官方如果真的要把地圖里的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都單獨建模,那工作量絕對能嚇跑聯邦八成的建模師。

    祁祚將釋放出去的精神力收回來,打量了一圈周圍奇形怪狀的樹,說:“我的精神力能探知到我們出發的那個崖底,但是探知不到城堡。我去高處看看。”

    這座城堡很奇怪。明明從山崖上看過去的時候高塔聳立,遠比樹木的高度要高得多,可當他們身處森林之后,哪怕是一點塔尖,不管他們往哪個方向看都完全看不到。但是站到高處,從樹頂看過去,它又確實是靜默地佇立在遠方。

    隨意總覺得她忽略了什么事情,可她細想一下,又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隨意出聲攔住祁祚:“這次換我上去看情況吧。”

    祁祚看向她,對她爬樹的身手很放心,無不可地點頭:“行。”

    隨意挑了一棵最高的樹,矯捷地爬到樹頂,向遠處眺望。

    她站在樹頂,左前方就是他們做任務的目的地——一座難以抵達的城堡,她的腳下則是一片陰森森的森林……

    陰森。

    隨意想到這個詞,突然抬起頭看向天空。此時的天空正呈現出一種凄清的慘白色,太陽也是慘白色的,被青白的流動的云彩遮掩,若隱若現。風過,云彩緩慢移動著,漸漸露出了太陽缺失的一角。

    隨意目光猛地凝住。

    空中圓盤似的太陽突兀缺失一角,那個彎彎的弧形缺口,就像是一張圓餅被人咬了一口,餅上就留下一個月牙的弧度出來。

    ——這哪里是太陽,分明是一輪將滿未滿的月亮。

    隨意直覺這一點很關鍵,正準備下去告訴他們這個發現,就發現了林中傳來的異常動靜。

    暗色斑駁的樹葉嘩啦啦搖曳,樹下的四個人瞬間警戒。

    祁祚冷聲提醒:“有很多星獸過來了!”

    話音剛落,樹木間隙之中就顯露出了密集的狼群。

    轟隆隆——

    四架機甲憑空出現,周遭的樹木都因為他們的動作斷折飛出。隨意沒有第一時間下去,她居高臨下,將下面的場景盡收眼底。

    四架機甲中有兩架是隨意熟悉的,而另外兩架……

    林衍的機甲是sss級指揮類中型機甲,叫“湛盧”,安如晦的則是ss級輔助類重型機甲,名為“非攻”。它們雖然不是為戰斗而設計的作戰型機甲,但是面對襲來的星獸狼群依然展現出了頂級機甲的威力。

    襲來的狼形星獸體型有大有小,無一不兇狠。它們揮舞著鋒利如刀的利爪撲向敵人,獸瞳嗜血,一只接一只,根本不知道恐懼。

    這片森林里的樹木都不算高大,再加上枝干橫斜生長,給機甲的動作平添了許多阻礙。隨意向遠處看去,卻只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潮水般涌過來的星獸狼群,無邊無際。但是他們的機甲能源卻只夠堅持兩個小時,根本經不起車輪戰的消耗。

    隨意目光所及全是瘋狂搖晃的樹木和狼形星獸,連一處適合突圍的薄弱點都沒有。就這么一小會兒時間,已經有星獸嗅著氣息抬起頭發現了她的存在。星獸渾濁的豎瞳死死盯著她,它們露出掛滿涎水的尖牙,抓撓著她所在的這棵樹。

    隨意面不改色地取出搖光,銀色機甲落地,砸飛了十幾只星獸。隨意縱身一躍,躍至駕駛艙外,驗證,進入,鏈接機甲,一氣呵成。她剛抽出骨劍掃飛圍上來的一群星獸,就收到了隊伍通訊頻道的申請。

    隨意接入頻道,林衍的聲音就從頻道中傳出來。

    林衍:“隨意,你在上面發現了什么嗎?”

    隨意語速飛快的把月亮的發現說了出來,然后告訴他們四面八方全部都是這種狼形星獸,他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星獸包圍了。

    這群星獸簡直就像是星獸潮一樣,隨著空間裂縫突如其來,連察覺危險的時間都不留給他們就已經迫近。

    林姝:“那怎么辦?隨便選一個方向先殺出去?還是先退到森林外面?這里的地形太影響巨闕發揮了,直接轟炸的話容易誤傷到你們。”

    安如晦友情提醒她:“注意看你的剩余能源,減少能源武器的使用。”

    林姝怒:“草!坑爹的競技場,說好的兩個小時呢?我才開了幾炮,能量槽竟然就少了十分之一了!”

    祁祚沒吭聲,但是在安如晦提醒過后,也收起了剛支棱出來的能量炮筒,換成了一把淡金色的散彈。槍。羲和每扣一次板機,槍口所對都會炸開一蓬蓬腥臭的獸血,倒下一片星獸。

    湛盧駕駛艙內,林衍一邊操縱著機甲撐出防護罩,一邊頭腦風暴。從進入這個模擬戰場之后獲得的所有信息還有未知謎團在他腦中一一浮現,隨著他的推演,飛速連點成線,逐漸勾勒出一個脈絡雛形。

    林衍確定般提問:“隨意,你看到的月亮和城堡在一個方向嗎?”

    隨意回想了一下,確定道:“不在一個方向。”

    林衍迅速指揮道:“好。那接下來,祁祚駕駛羲和帶路,搖光在前開路,巨闕斷后,我們追著月亮的方向走!”

    林衍話音一落,沒有人質疑,羲和立刻展開光翼懸空望月,隨即一低頭,就看到被密集星獸群牢牢圍困住的伙伴。

    隨意無意中抬眼,就看到鉑金色的機甲在蒼白月光籠罩之下折射出一層光輝,比天上掛著的那個銀盤更加像一輪真正的太陽。下一秒,羲和手中的槍械如烈日融金般變為流動著的金色液體金屬,液態金屬懸浮游動,在機甲的手指間游曳,纏繞交匯,最后變成了一把弓箭。

    羲和手握赤金長弓,右手虛空一拽,弓箭自它指尖匯聚成型,箭羽如燃燒著的純金火焰,火光燦爛。它瞄準前方月亮的方向,滿弓,箭羽上移,箭頭向下,一箭射出——

    空間撕裂的裂帛聲乍起。

    燃燒著強大精神力的能源箭矢落地即燃,向前筆直穿行千米,威勢依然不見有絲毫減弱。而它途徑之處,樹木被轟炸燒灼出缺口,倒成一排,一只只星獸連瀕死的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化為紛飛的血肉。星獸血肉在火焰中燃燒殆盡,不詳的猩紅與純粹的燦金交織出一幅華麗至極的畫面。

    隊伍通訊突然安靜一秒,隨后就傳出了一聲真情流露的“臥槽——!”

    這一聲,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隨意雖然沒有像林姝這樣真情流露,但也被驚艷到,骨劍斬出的力道都更重了幾分,地面霎時多了一條狹長裂痕。

    祁祚看了眼下降的能量槽,開口催促道:“月亮就在這個方向,快走!旁邊的星獸要圍過來了!”

    不用問,幾人也能猜到這么酷炫的招式一定很費能源。機不可失,隨意最先反應過來,銀白色機甲手握造型奇特的銀藍骨劍,光翼鋪開,浮游器飛出,沿著箭矢所過之處,迎著重新圍上來的星獸,絞殺、開路。和羲和的華麗璀璨的一箭不同,搖光更像是一名極致冷靜的劍客,暴力與優雅在它的劍鋒上交融,凌厲肅殺,干凈利落,每一劍揮下都必定有血色蔓延。

    非攻和湛盧緊隨其后。比起戰斗,這兩架機甲都更側重于防御和輔助,以便保護駕駛者的生命安全。

    非攻放出防護罩后,機甲身前胸甲突然打開,但是從里面發射出的卻不是炮彈,而是一只只機械犬,鋼筋鐵骨,悍不畏死。它們構成隊伍最外圍的屏障,阻攔著狼形星獸群的圍攻偷襲,為己方制造出能夠喘。息的空間。

    旁邊,湛盧的內部裝載了許多模擬演算的程序。林衍一心多用,迅速建起一個只有他看得懂的沙盤模型,預測沿途星獸的密度和即將展開攻擊的方位,通訊頻道中他播報點位的聲音就沒有停下過。

    而最后方負責斷后的巨闕,在身后只有星獸之后徹底放飛自我,寬劍一拍就是一灘星獸泥。巨闕肩扛兩個方形炮筒,炮筒中密密麻麻幾十枚炮彈,跟不要錢一樣往后砸,動靜震天響。

    隊伍在星獸潮中追著月亮緩慢而堅定的前進,機甲的能量不斷消耗,目的地卻依然未知。

    巨闕耗能最快,林姝不懷疑林衍的判斷,但她沒想明白為什么要跟著月亮走,于是在通訊頻道里直接問了出來。

    林衍就引導著反問她:“你猜,這個模擬戰場為什么叫《血月城堡》?”

    月亮。城堡。

    林姝悟了。

    第76章 花海

    之前沒有留意,但是祁祚現在一直盯著月亮,很快就發現它在以一種不同尋常的速度移動方位、此消彼長,始終有一個時大時小的弧形缺口存在。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星獸狼群緊追不舍,明明已經在追著月亮的方向前進,但是他們依然沒有抵達城堡。

    在經過一個多小時不間斷的戰斗和奔跑之后,隊伍里的每一架機甲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損傷。隨著能量槽的下降,所有人壓力倍增。羲和也不再一直飛在空中,而是收起了耗能的飛行器,加入了地上的戰斗,遇到樹木茂密遮擋住月亮的路段才再次飛到空中,確定方向。

    湛盧的駕駛艙內,林衍臉色逐漸凝重。雖然隊伍內并沒有人質疑他的判斷,但是在現在這種能源一旦耗盡立刻就會陷入絕境的情況下,作為指揮,他不可避免地要背負上最重的壓力。他的直覺告訴他月亮和城堡之間一定有至關重要的關聯,他們的方向沒錯。現在依然抵達不了城堡,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除了月亮之外他們還缺少了一些其它的要素。比如《血月城堡》中的“血月”。

    其他人也從模擬戰場的名字中想到了這一點。

    隨意擰著眉:“血月……是用血畫出來的月亮?”

    林姝糾正她的常識問題:“血月只是一種說法,這個詞說出來會顯得更有恐怖氛圍一點。通常來說,血月其實就是指像血一樣紅的月亮。”

    隨意不懂就問:“那要怎么樣才能讓月亮變紅?”

    “……”林姝被難住了,她還真的不知道紅月亮的形成原理。她拍飛迎面撲上來的一只星獸,猶豫道,“大概、可能……時機到了就變紅了?”

    但是這個時機什么時候到來,他們顯然是不知道的,至于有沒有辦法人為改變月亮的顏色,他們目前也不知道。

    一整個廢話文學的林姝閉麥了,繼續老老實實拍星獸。

    又是十幾分鐘過去,連向來不急不緩的安如晦都感受到了危機逼近的緊迫感。如果再不想辦法破局,等機甲能源耗盡,等待著他們的就是被星獸淹沒,死亡離場的結果。

    林衍問祁祚:“現在那個城堡的影子還在嗎?離我們的距離變遠了嗎?”

    祁祚駕駛羲和飛到空中認真看了一整圈,沉聲道:“還在。大小和之前差不多,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我的精神力還是探知不到它的位置。”他們現在分明是跟著月亮的方向在走,但是那座城堡卻仿佛和他們同方向同速度移動一樣,大小距離都沒有出現一點變化。

    他話音落下不久,就在林衍準備讓隊伍先行撤離森林的時候,異變陡生。

    無星的天空上,始終圍繞在那輪巨大的月亮周圍的云朵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一點點吞噬了月光,將月亮擋在身后,原本慘白的天空驟然昏暗,讓人恍惚以為夜幕降臨。

    月亮被云彩完全遮擋的下一秒,模糊的城堡虛影也如被打散的水中倒影一般,在蕩開的漣漪中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被遮擋的月亮下,漆黑的、高聳的尖塔和鐘樓,它們安靜無聲的擁簇著那座森林深處的陰森古堡。

    隊伍內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驟然清晰的城堡,不由得心神一振。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他們默契地提速沖向追逐已久的目的地。機甲低沉細微的轟鳴聲驟然加重,遠比來自星獸的嘶吼更讓人昂揚。

    天空中,風云緩動,遮擋住月光的云朵似乎有變得稀薄的趨勢,漸漸攏不住那陰冷入骨的寒意,云霧被撐得越來越薄,隨時有可能讓月亮掙脫出來。在云朵被撐到了極致、月光從第一個空隙中成束射出之時,被漣漪攪亂的水面再次恢復成一面無波的明鏡,倒映出模糊的城堡的輪廓……

    森林重歸寧靜。

    遠處,山崖上面散布著村落的平原上,某個村莊里,十幾名達成了臨時同盟的選手正三兩一組行動。有些人代入了平時玩游戲的經驗,跑到村民npc面前瘋狂刷存在感,想要觸發更多的信息,也有人繞著村子里每一個茅草屋里里外外兜圈子,恨不得帶一臺顯微鏡進來,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周越和跟他同組的吳明屬實是孽緣。對方在軍訓的時候還嚷著和他不死不休,追著他豎中指,現在卻已經是能夠約著一起勇闖模擬戰場的好兄弟了。大家都是同專業的同學,就算在軍訓里有些恩怨情仇在,單兵么,沒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多打幾架。

    吳明從一戶村民的茅草屋里出來,一抬眼,就看到本來應該和另一個剛巧路過的npc展開友好交談的戲精好兄弟正四十五度仰頭望天,背靠著人家村民的茅草垛故作憂郁深沉。

    吳明:拳頭硬了。

    他三步作兩步上前,搭上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喲,大白天的賞太陽呢,周同學好興致啊~”

    周越問他:“你覺不覺得,今天這個太陽——有點大?”

    吳明:……

    “你好好地又在演哪一出?太陽當然——”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無意中抬頭一看天,一句話沒說完,卡在了喉嚨里。看著看著,吳明的目光漸漸變了。

    缺了一弧的巨大“太陽”懸掛在天空上,缺口卻被繚繞在它周圍的流水似的云彩遮擋,隱隱綽綽,叫人看不真切,只有慘白的光芒照在森林、村莊、每個人的身上,

    “好家伙,說不定真讓你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吳明伸出手比了比,緩聲道,“但是不是太陽變大了,而是它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

    銀白月光下,紫色的花海包圍著漆黑的尖塔古堡,這一幕約莫是夢幻的。

    上一秒還在星獸群中生死殺戮,下一秒就誤入秘境,巨大的視覺差異的加持之下,所帶來的沖擊和震撼足以讓人暫時失聲。不止隨意和通訊頻道因為眼前的景色而陷入沉默,就連星網中正在看直播的觀眾也一瞬間失語。好半晌,彈幕才再次出現。

    “好、好美……”

    “一人血書,求競技場開發旅游項目嗚嗚嗚嗚嗚”

    “萬人血書,求速來一顆旅游星還原這個場景,我連夜扛著星船搬過去啊啊啊”

    “剛才看得我心都提起來了,這星獸也多的太離譜了吧??!一場中型星獸潮也就這個規模了,放眼望去全是星獸,嚇得我少炫兩碗飯。”

    “我好想知道這種紫色的花叫什么啊……有人認識嗎?”

    “正想說善用搜索引擎,然后……星網百科竟然查不到?這合是什么情況?”

    “謝邀,不認識,沒見過,二十年植物學白學了。”

    “報!!!星網競技場官方回復了!這個花竟然是最新復原出來的母星上的植物!”

    “復原出來的???對不起,競技場,以前是我對你太大聲了。(懺悔jpg.)”

    “嗚嗚嗚嗚嗚好想養,感覺好神秘啊。”

    “別想了,趕緊死心吧。這個只是根據記載復原出了影像,連真實性都沒辦法驗證,想在現實中重現就更不可能了。”

    “夢碎當場了朋友們。”

    ……

    模擬戰場內,紫色花海外,從隨意他們在最后關頭闖入這片夢幻的空間之后,狼形星獸群就全部消失不見了,消失的干干凈凈。如果不是他們的機甲上還殘留著戰斗的痕跡和星獸的血肉,連林衍都不禁恍惚了一下,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隨意最先反應過來,說道:“我們到了。”

    林衍也緊跟著提醒道:“都小心,星獸狼王和村民應該就在這里面了。”

    “安師傅認識這種花嗎?”祁祚詢問道。不知道為什么,他在看到這片花海之后,就心神不定,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安如晦:……

    安如晦倔強道:“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機甲師。”

    行吧。祁祚把不安轉為警惕,暗自戒備起來。

    突然到了一個潛伏著強敵的未知環境里,幾人都沒有收起機甲,而是互相說了一下剩余的能量還足夠使用多久。

    巨闕雖然耗能最快,但是因為林姝帶了能源塊,所以現在剩余的能量是幾人中最多的,還剩下近一個小時。隨意幾人則大差不差,還剩下半個小時左右。

    祁祚將精神力注入羲和,羲和晶體狀的眸中金光一閃,周身浮現出一圈棱狀的淡金色晶體,晶體迅速變淡直到透明,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和監測著周圍情況的雷達面板上消失。

    祁祚簡單解釋道:“這是羲和的微型偵察器,可以進入隱形狀態深入敵營,將沿途場景即時傳過來。稍等,我把畫面共享給你們。”

    “隱形?”林姝有些好奇,她問同樣駕駛sss級機甲的林衍,“湛盧也發現不了這些偵察器?”

    林衍:“只能發現有未知飛行物存在,具體行蹤不明。”

    林姝深深地嫉妒了。這就是sss級機甲的世界嗎?

    隨意看了眼搖光的雷達面板,上面赫然標注著幾個疑似點位,隨即又從面板上消失。隨意猜測應該是那些偵察器已經進入了城堡里,超出了搖光的監測范圍了。

    她沒說搖光能夠監測到隱形的微型偵察器的疑似點位,而是看向祁祚傳過來的即時畫面。

    畫面中,偵察器已經深入城堡各處,屏幕也一分為十二個,穿梭在昏暗的房間、搖曳著燭火的陰森走廊、噴灑著濃重血跡的旋轉樓梯之間。這些微型偵察器應該是可以變化形態的,屏幕中,能夠看到它們從門窗空隙潛入時驟然拉伸扭曲的畫面。當它們從趴伏著的狼形星獸身前經過時,隨意甚至能夠看清星獸尖牙上的血沫。

    偵察器一寸寸梭巡城堡內的情況,紫色花海外,五架各有特點的頂級機甲排排站。

    剛才還在星獸群里極限求生,現在卻在這里一身輕松的看電影。林姝不禁發出迷惑的聲音:“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林衍手上不停地建模,標注出城堡中星獸的分布,隨口回答來自親妹妹的無知的提問:“找到狼王和村民,干掉它,救出幸存村民。”

    林姝覺得自己不應該這么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道:“就這?這么簡單就結束了?”

    “理論上來說,是的。”林衍知道她在悵然若失些什么,他的語氣很平淡,卻耐不住說出來的話本身就自帶囂張加成,“你看看在這里的機甲,哪一架低于ss級?整個聯邦,精神力ss級以上的也不過百人。”

    不等林姝開始驕傲,林衍轉頭就打擊道:“至于簡單……你真覺得簡單?剛才如果不是運氣好趕上空間循環意外解除了,繼續被星獸圍追下去,我們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今天不過才是模擬戰場的第一天。”

    林姝……林姝飄不起來了,她甚至頗為被打擊到。三個sss級,兩個ss級里的佼佼者,這樣的配置,卻是靠運氣才僥幸存活下來,差點第一天就死亡離場,說出去多少有點丟人。

    隨意都能想到林姝現在蔫巴巴的樣子,她猶豫著要不要鼓勵兩句,又不太會組織措辭。不過好在,城堡內的偵察器傳來了重要信息。

    一個飛進了最高的那座高塔里面的偵察器清晰地投影出一個個或坐或躺、依偎在一起哀嚎呻。吟的村民的身影。與此同時,位于左下角的一塊屏幕上的畫面在熟悉的短暫拉伸之后,甫一復原,畫面中就出現了一頭星獸的部分身軀。之所以是部分身軀,完全是因為它的體型太大了。

    它趴在這個禮堂一樣大的空曠房間的正中間,正閉眼假寐,但是突然之間,它動了動鼻子,猛地睜開了濁黃的豎瞳,向膽敢闖入它領地的入侵者發出一聲憤怒的長嘯——

    嗷嗚——!!!

    第77章 血月

    “嗷嗚——”

    一聲聲獸吼響起,霎時地動山搖,城堡發出沉悶的震顫,紫色的花海撲簌簌搖曳折腰。

    等待解救的村民和星獸狼王不在一起,機甲能源不足,五人決定兵分兩路行動。

    林衍接管偵察器通覽全場,守在城堡的庭院中解決跑出來的星獸,同時也戒備著星獸狼王召喚出更多的星獸將他們包圍。囚禁著村民的高塔只有一扇位于塔頂的窗戶,祁祚駕駛羲和去高塔救人,安如晦則在塔下接應。

    系統發布的任務是救出幸存村民,但是任務沒有詳細說明是把人救出城堡就行,還是要逃離森林將他們送到村莊里才算任務成功。以防萬一,祁祚和安如晦在把人救出來之后還需要擔當護衛的職責,保護人質安全。

    隨意和林姝不用說,兩人已經摩拳擦掌,做好深入星獸老巢執行斬首行動的準備了。

    城堡內,隨著星獸狼王的吼聲,整座陰森死寂的城堡都活了過來。城堡坐落在花海中,正中是主殿,周圍環繞著高塔和鐘樓,主殿前有一個庭院。庭院中是一個被紫色的未知花朵簇擁著的三層結構的噴泉,但是和外面看起來夢幻美麗的花海截然不同的是,整個古堡都好似覆蓋著一層陰霾。

    凝固著詭異的深褐色液體的地板遍布著野獸的爪痕,開裂的縫隙處雜草叢生,間或掙扎而出兩朵紫色的花。一眼望過去,一潭死水的噴泉靜靜涌流著,風鈴一樣的深深淺淺的紫色花朵在這層陰霾之下透出一種魅惑之色,更為整個場景增添了幾分詭譎,讓人不禁心生退意。

    五人對視一眼,各自分散開來,隨意和林姝直奔星獸首領所在的主殿而去。

    城堡主殿內的空間很大,整體是環形結構,天花板挑高,可以輕松容納下星獸的行動,但是那兩扇厚重的大門在機甲的高度面前就顯得有些低矮狹窄了。隨意和林姝只能暫時收起了機甲,一人握匕首,一人持彎刀,一左一右分立在兩扇大門前。城堡內的星獸雖然躁動,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破門而出。隨意側身貼在大門上凝神傾聽了幾秒,向林姝比了幾個手勢——

    我去找狼王,其它星**給你。

    隨意和搖光的戰斗力毋庸置疑,但是搖光的能源所剩不多,如果全部用來對付城堡中其它的星獸,很可能堅持不到狼王出現就會消耗殆盡。

    林姝略一猶豫,向她比了個“小心”的口形,隨后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力,踹開了這兩扇大門。

    大門就像是一個機關,或者是一個限制星獸活動的封印,剛一打開,不同房間里的星獸霎時沖破房門向主殿大廳沖去。動靜之大,城堡內浸染著發黑血跡的窗簾和帷幕如同狂風中的斗篷一樣震顫,灰塵漫天。

    此時,一樓房間里的星獸已經獸首猙獰地撲了過來。

    林姝一進大廳就拿出了巨闕,幾下子就鉆入了駕駛艙,隨意則攀爬到巨闕的肩甲上努力固定住身形,等待時機。

    玄色赤紋的巨闕向最先靠近它的星獸伸出了機械手掌,掌心炮口探出。

    轟!

    炮彈轟炸的動靜響徹整個主殿,于是幾乎所有的星獸都加快了速度,更加兇狠地向屹立在一樓大廳的身軀龐大的入侵者撲來。旋轉樓梯上、其它樓層的護欄上,數十只星獸被刺激得紅了眼,直接從高處一躍而下,群起而攻之,想要將敵人撲殺在爪牙下。

    草。

    林姝抬頭就看見半空中下起了星獸雨,一張張血沫混雜著口水的血盆大口全都沖著她過來,臉色刷地一黑。

    她本來只是想制造些聲音挑釁它們,吸引星獸的注意力,好給隨意制造機會溜到狼王所在的頂層,但是沒想到這些星獸脾氣這么爆,竟然連樓梯都不走了,直接從十幾二十米高的地方往下跳。

    “這樣也好,”林姝破罐子破摔,“隨意,你等下注意,我送你一程。”

    話落,巨闕拔出了燃燒著赤紅花紋的寬劍,雙手握劍,一揚,一轉,將那柄龐大厚重的寬劍舉重若輕地旋轉了起來。寬劍掀起的氣浪將空中還來得及靠近的星獸全部吹飛出去,狠狠砸進了墻壁里。離遠了看,就是一道漆黑的、燃燒著烈焰火光的龍卷風正在主殿內肆虐,間或夾雜著幾發能量光炮爆炸的花火。大廳內,帷幕脫離窗戶,墻上的畫框被掀飛,旋轉樓梯也被這道龍卷風兇殘摧毀,龍卷風所經之地,一片狼藉。

    隨意在林姝提醒之后就早有準備地找到了可以抓住的支點,等巨闕開始揮動寬劍轉大風車,她立刻就明白了林姝說得送她一程指的是什么。樓梯都沒了,那么想要上到頂樓,最快捷的辦法當然是……

    隨意瞅準巨闕停下的時機,在龍卷風即將停歇的瞬間,她毫不猶豫地俯身壓低重心沖了出去。

    噠噠噠——

    她從巨闕的肩甲沖到它正揮動著的手臂,再一躍躍到它握著寬劍劍柄的手上,隨意腳步不停,踏著寬厚的劍身繼續向前沖。等她沖到高高揚起的劍尖時,巨闕正正好停住了動作,龍卷風驟歇,隨意則借著驟停之后的慣性被猛地甩向高空!

    隨意和一只星獸一起被甩出,星獸尖銳的利爪就在她眼前,暈頭轉向的星獸顯然沒想到還會有食物送到嘴邊的好事,嗜殺的本能驅使著它向前狠厲一爪抓過去。

    危急關頭,隨意手中冷刃彈射而出,卻不是沖著這只星獸,而是沖著頂層的護欄——

    鏘~~~!

    匕首的刀刃纏上護欄,在半空拉出一線繃直的金屬線,隨意手拽金屬線一端系著的刀柄,她側頭一閃,右手往左前方一橫,星獸的利爪砸在繃直的暗藏殺機的金屬線上,線上獨屬于特殊金屬的寒光掠過,嵌入、切割!

    嗷嗚——!

    獸爪被金屬線悍然切斷,星獸發出凄厲嚎叫,從空中垂直向下墜落。隨意則輕巧撥動旋轉匕首手柄上的機關,刀柄追逐著刀刃而去,距離猛地縮短,將她從空中拽到了頂樓。隨意輕巧落地,未散的勁風吹散了她的發,露出了凌亂碎發下冷靜黑沉的眼眸。

    隨意將纏在護欄上的刀刃解下來,往護欄外探手向林姝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視線則一直盯著頂層唯一一間房間閉合著的大門。

    底下,林姝通過巨闕看到了隨意的手勢,正準備跟上去,目光一轉,就看到了被她硬生生拆掉的樓梯,表情僵硬在了臉上——除非插上翅膀,不然等她想辦法爬上去,估計戰斗都結束幾輪了。林姝正懊惱,原先跑出星獸的房間中再次出現了新的星獸,擺出攻擊架勢虎視眈眈地看著她,目露兇光。

    “沒完沒了了還。”林姝輕嗤一聲,巨闕手指輪動,一根根握緊寬劍,“我倒要看看,是你們刷新的快,還是我殺的快。”

    隨意也聽到了下面的動靜,知道林姝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之后,她也沒有驚慌。相反,一種熟悉的孤身戰斗的感覺正在緩緩復蘇,讓她本就沉寂的眼眸更加暗沉了幾分。

    隨意掌心攥著搖光的駕駛艙,下一刻,銀白色機甲出現,一拳轟開了房間大門,也轟開了門后坐等獵物上門的星獸狼王。

    搖光將大門連同門附近的墻壁都給打飛了出去,門后,視野驟然一闊。隨意原本還顧慮場地限制,機甲沒辦法發揮出全部實力,但是這個房間的寬敞遠遠超過了監察器畫面上顯示的大小,甚至讓人疑心是不是換了個空間。

    房間內的布置充滿了矛盾感。城堡本身的復古華麗與星獸身上濃烈的腥臭和血污混雜,處處都透露著矛盾,但是可能是因為整體色調是如出一轍的陰沉,所以竟然意外的協調,呈現出了一種奇異的美感。

    可惜過來的是隨意,她對這方面一向少了幾分敏銳度和感知力。比起官方下了大功夫的布景,她在戰斗的時候眼中只會剩下對手。就算是觀察環境,也完全是為了熟悉地形。

    被搖光這一拳打的連著后退到房間中央的星獸狼王身軀壯碩彪悍,豎瞳濁黃,死死地盯著搖光,齜牙咧嘴。

    隨意打架前不喜歡和對手玩大眼瞪小眼比一比誰更兇狠的游戲,從她踏上頂樓開始,戰斗就已經打響。

    室內空間里,搖光沒有展開光翼,而是第一時間抽出了骨劍,星獸狼王剛咧嘴齜牙,搖光手中骨劍就化為長鞭狠狠抽了過去。

    星獸狼王的確和其它星獸不一樣。它脖子一扭,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完全無懼長鞭上的棘刺,牙齒牢牢咬住骨鞭,犬牙交錯,讓搖光無法收回武器。

    隨意卻抓住這個時機,勾連著武器庫的傳感器精神力一動,搖光的身上多出了幾行排列整齊的炮筒,一眨眼火光彌漫,飛彈齊發。

    飛彈在碰到標記的追蹤目標的時候爆裂開,碎片在爆炸沖擊力的作用下在星獸狼王堅硬的體表上留下了一道道血口,獸血滾滾而出打濕了星獸灰黑交雜的皮毛。星獸狼王慘叫著松了口,搖光此時已然近前收回武器,它一劍揮下,劍上銀藍光輝暴漲,噗嗤!

    劍刃入肉,卻被躲開了致命的頭部,而是刺入了星獸狼王身側的肋骨之間。這一劍刺得深,但是對于偌大一只的星獸來說卻不致命。星獸狼王被搖光一系列的攻擊激怒,轉頭就是一記撕咬,隨意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它的嘴里竟然有內外兩排尖牙,密密麻麻地閃爍著寒光。

    隨意操控著搖光側過身,單邊光翼瞬間打開,光翼最外層羽毛狀的利刃割裂空氣,切割出一個弧形,星獸狼王及時閉嘴躲避才保住了自己的尖牙。緊接著,搖光單腳踩在星獸身上,雙手悍然一拔。

    “吼——”

    搖光關節處的動力結構高速運作,將骨劍連著旁邊的那根肋骨硬生生拽出星獸體外,鮮血如泉噴涌。為了節省能量,隨意關掉了搖光機身上的保護罩,只在戰斗中視情況開啟。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凝滯,于是就出現了這么一幅畫面——

    暗色調的空間里,機甲晶體雙眸中掠過無機質的流光,手握造型奇異的骨劍,劍下肋骨森白。噴涌飛濺的猩紅獸血砸在優雅精致的銀藍色機甲上,順著機身蜿蜒而下,冷然凜冽中,又散發著最強戰斗兵器的兇悍殺戮之氣。

    搖光抽出長劍后抬腳一踹,星獸狼王飛出,搖光肩上則架起了能量炮筒,蓄能,發射!

    砰!

    熾白的炮彈打在星獸狼王的傷口上,一路向后退去,所過之處,地板和裝飾崩裂紛飛,星獸的身軀狠狠砸向了房間的一面墻壁。一陣煙塵散去,生命力頑強的星獸狼王再次站起來,向著對面的敵人發出了滿含威脅和暴怒的低吼。

    對面,搖光甩飛骨劍上掛著的星獸血肉,再次發動進攻!

    *

    城堡庭院中,林衍在確定隨意和林姝暫時應付得來主殿里的星獸之后,就把大部分精力轉到了營救人質的任務上。

    羲和放出的微型監察器一直沒有收回,而是繼續深入的探索,畫面則直接傳給湛盧。在隨意她們進入不久,監察器又發現了幾個落單的村民。與高塔上的村民不同,這幾個村民被困在了一座鐘樓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還有一只狼形的星獸,情況危急。

    安如晦駕駛著非攻放出了機械獸,保護剛從高塔上解救下來的幾十個村民,帶著他們向靠近城堡大門的庭院方向和林衍匯合,祁祚則孤身去往那個鐘塔地牢。

    地牢入口狹窄,祁祚轟開地牢上了鎖的鐵門后就收起了能量所剩不多的羲和,手持填裝滿子彈的手。槍,放出精神力在前探路,沿著向下的石階往下走。

    祁祚無聲打量著地牢兩側的石頭墻壁。

    兩側的石頭墻壁上看不到石塊的接口,但是上面卻遍布著狼形星獸的爪痕和血跡,間或還有大大小小的人類掌印。越往下走,人類的血手印越密集,腥臭腐爛的氣味越重,墻角生命力頑強的不知名紫色花朵也開得愈盛,花色深紫,每朵花的花心處都染著不詳的紅。

    祁祚走在這個潮濕陰森還彌漫著腐臭的地牢里,等他走到階梯盡頭,看著地面上到處都混雜著血肉的半干血跡,眉頭都不曾動一下。他穩穩握著槍,有意識的將腳步聲控制到最低,看向了前方的轉角處。

    在他精神力傳遞過來的感知中,可以看到轉角處的一片空地上,一只狼形星獸正堵在空地和這條通道的連接處,正在低頭進食。而在它的對面,地上躺著七八個生死未卜的村民npc,墻角處則癱坐著一個懷里抱著紫色花環的小女孩。小女孩顯然被嚇壞了,眼淚大滴大滴往外滾,渾身顫抖地搖著頭,嘴里無聲地重復著些什么。

    祁祚看清了她的口型,心頭一緊,從進入古堡后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沉重壓抑的感覺被怒火取代。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將精神力化為利刃刺入那只星獸的大腦,在星獸痛苦長嘯的時候,祁祚的身形已經轉過拐角,“砰!”,銀色子彈出膛。刻著神秘花紋的子彈同樣射入了星獸的腦袋,星獸發出一聲更加尖銳凄厲的叫聲之后,頹然倒地。

    小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無法承受的場景,嘶啞地尖叫一聲,猶如小獸的悲鳴。她手腳并用地爬向了那只星獸,卻不敢靠近面目猙獰的星獸,只能死死抱著那個紫色的花環,無聲地流淚哽咽:“……媽媽……”

    祁祚走近一看,就看到星獸身前半具血肉模糊的女性殘軀。他握槍的手指驟然收緊,但是理智強壓著他沒有在這頭已經死去的星獸身上再開幾槍浪費子彈泄憤。他先是去檢查了一下地上躺著的村民,在確定他們已經死亡之后,祁祚金色的眸子暗淡一瞬。他走到抽噎的小女孩旁邊蹲下,輕聲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我們要走了。”

    小女孩像是失了魂一樣,流著淚張著嘴,囁嚅著“媽媽”,怔怔地看著地上倒在一起的星獸和尸體,對祁祚說的話沒有絲毫反應。祁祚不再多言,狠下心,將癱坐在地滿身血污的小女孩直接抱起來,抱著她往地牢外撤退。

    小女孩不吵不鬧也不掙扎,只有空洞無神的大眼睛在不停地往外滾落淚珠。滾燙淚水砸在祁祚肩膀上,就算明知道現在是在模擬戰場里,他還是無法控制地感到心口酸澀,被淚珠砸到的地方灼傷般生疼。他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想,如果他能夠再早一點過來……

    祁祚抱著小女孩跑到了城堡前的庭院,林衍、安如晦,以及解救出來的村民都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站著,看向動靜頗大的主殿方向。

    湛盧和非攻的能源即將告罄,只夠再支撐幾分鐘的,所以就被林衍和安如晦暫時收了起來,以免突然遇到星獸襲擊的時候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林衍聽到身后祁祚的聲音,正要轉頭,他們前方城堡主殿猛地傳出一聲巨響,連帶著地面都劇烈一顫,庭院中的噴泉水花四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向了半空。

    半空中,主殿頂層房間的墻壁終究是撐不住一機甲一星獸的暴力拆遷,轟然倒塌,出現了一個大洞。下一秒,完全被鮮血浸透的星獸狼王從破洞中倒飛而出,空中下起了血雨,獸血噴灑到庭院中,開出了一朵朵血紅的花。

    林衍仰頭看著星獸狼王飛出的角度,眉心一跳,大喊:“快往后退!”

    這些幸存的村民聽到他的指令后下意識跟著他往后跑開,剛跑沒幾步,身軀龐大的星獸狼王重重的墜落到噴泉里,將噴泉中間三層的噴水石臺砸倒,激起了數米高的巨大水花。

    搖光站在星獸飛出去的那個大洞前,機身上也殘留著戰斗的損傷。隨意正準備最后補一刀,但是誰曾想到,此時,異變突生。

    天空,安靜地傾瀉著淡淡光輝的月亮在悄無聲息中出現了新的變化。風吹走了月亮周圍半遮半掩的云朵,不知何時,原本始終有著一個弧形缺口的月亮變成了一輪完美無暇的圓月。月亮如一泓圓形的水面,水面上驀然落下一點紅,那紅就在水中蜿蜒著擴散開,越擴越多、越來越紅,直至整個滿月都被染成詭譎不詳的血一樣的暗紅。

    這輪詭異的血月離地面很近,幾乎就停在了城堡的一個塔尖上,隨意站在主殿頂層,血月在她身后,觸手可及。她來不及去細想為什么會突然出現血月,但是她的第六感卻在瘋狂叫囂著危險。

    血月灑下的血色輕紗籠罩著城堡中的每一處。高塔、鐘樓、噴泉、紫色的花海,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被覆蓋上血色。

    隨意將視線定在砸落地面的星獸狼王身上,只見斷裂的噴泉中噴出數米的紅色水柱,像是被利器割開的大動脈,水柱絲毫不見停歇。水柱下,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星獸狼王沐浴在猩紅的月光之中,全身的毛發骨骼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漲,很快就漲到連噴泉都容納不下的大小。

    星獸狼王沐浴在血月中,身上的傷快速恢復,受傷裸露的肋骨也被蠕動生長的皮肉重新覆蓋。

    隨意神色凝重,駕駛著搖光展開光翼,一躍而下,朝下的劍尖直指噴泉中站起的體型變大兩三倍有余的星獸狼王。

    星獸狼王前爪踩在噴泉池壁,抖掉一身血水,仰頭,濁黃豎瞳變得猩紅,倒映著空中舉劍而來的銀藍色機甲和機甲身后巨大的血月。

    吼——

    它仰天一聲長嘯,四肢彎曲蓄力,強壯有力的后肢一蹬,躍起,張開獠牙,正面迎上去!

    水花四濺,紫紅花瓣漫天飛舞。

    “警告!警告!機甲能源不足!警告!能源不足!剩余強制關機時間,五、四……”

    短促冰冷的機械倒計時如催命符一樣響起,隨意將推進器推到底,手中骨劍迎著一跳跳起了二十多米高的進化后的星獸狼王,不閃不避。

    三、二……一。

    半空中,骨劍與獸爪即將相接的瞬間,搖光動作一僵,機身上藍色的圖騰驟然熄滅,晶體眼睛也歸于無光的沉寂。

    星獸利爪砸到機甲上,搖光被重重拍落在地,緊跟著就被星獸狼王壓在身下,月光下,星獸露出的兩排利齒殘忍而兇戾。

    “隨意!”

    幾聲驚呼乍響。

    林姝駕駛著巨闕剛從主殿內出來,就看到搖光被星獸從空中砸下來這一幕。不止是她,林衍也在察覺到不對之后就登上了湛盧,祁祚更是在搖光強制關閉的第一時間就放下了抱著的小女孩,握住了羲和的機甲艙。但是下一秒,他手上突然一痛。

    祁祚低頭,看到血月出現之后就停止了哭泣的小女孩的頭頂竟然長出了兩只獸耳。祁祚瞳孔驟縮,將小女孩扯開,于是就對上了一雙血紅的、屬于野獸的豎瞳。

    搖光駕駛艙內,隨意滿屏都是星獸的利齒。她抿唇,破釜沉舟一般拿出了進入系統前隨手選的手提能源燈,手起燈落,砸碎最外層的透明燈罩,將那顆巴掌大的能源石粗魯塞到了搖光的能源槽上。

    嗡——

    能源槽藍光閃爍。

    危急關頭,巨闕和湛盧支援的炮彈未至,被星獸壓在身下直面兇險的機甲的眸中重新亮起了一點明亮藍光。一個眨眼,搖光握拳,一拳將星獸狼王的頭顱打偏。推進器打開,搖光翻身而起,拔劍,斬!

    星獸狼王被搖光一劍劈倒,又被緊跟而至的追蹤炮彈擊中。隨意頂著炮火的余威上前補刀,刀刀見血。但是星獸狼王在血月的buff加成下恢復能力翻了幾倍,隨意下一刀劈下時,星獸身上上一刀留下的傷口已經自愈了大半。隨意看了眼迅速消失的能源石,深知不能打消耗戰,她必須要在能量用完之前結束戰斗。

    林姝有意來幫她,但是不知道是血月的緣故還是因為星獸狼王尚在,主殿中仍然有星獸不間斷涌出。作為目前全場機甲能源剩余的最多的人,她必須得守住主殿的大門,不然等星獸闖出來,在場幸存的村民npc根本就是星獸的自助餐。如果村民全部死亡,那他們的任務也可以直接宣告失敗了。

    林姝脫不開身,隨意又陷入苦戰,林衍目光緊緊鎖定在星獸狼王迅速痊愈的傷口上,突然開口道:“安師傅!液態硝酸銀!那個可以阻止星獸自愈!”

    安如晦毫不猶豫地耗盡非攻最后的能源,派出了一只飛行的鳥類機械獸,抓著棕色試劑瓶向搖光飛去。

    林衍:“隨意!”

    隨意從通訊頻道中聽到了林衍剛才說的話,當下應道:“我知道了!”

    隨意引著星獸狼王向那只鳥類機械獸過去,然后甩出長鞭,死死纏在星獸的脖子上,手腕用力一壓一拽,星獸狼王被迫張開了嘴,體型嬌小的鳥類機械獸抓著試劑瓶一頭沖進了星獸張開的嘴中。搖光兩步上前,異常粗暴的腳踩星獸頭顱,一劍刺下!

    噗嗤!

    交織著銀藍光芒的骨劍貫穿了星獸狼王堅硬的頭骨和那瓶液態硝酸銀,星獸狼王不甘的發出了最后的凄厲嘶吼。隨意面色不變,冷靜兇殘地拔出劍,再次貫穿!接連幾下后,星獸狼王猙獰的頭顱已經血肉模糊,徹底沒了氣息。搖光手中不停,再次拔出骨劍,骨劍勾連出大股的鮮血和星獸的頭骨碎片。直到那塊能源石終于撐不住,機甲再次強制關機,搖光才停下了即將下落的長劍。

    星獸狼王一死,主殿內的星獸也不再層出不窮,林姝終于解決掉最后一只星獸從巨闕里手腳發軟地爬了出來。她興高采烈地奔向庭院和隨意他們會合,但是靠近之后,林姝看著前方的場景,腳步一頓,差點表演個平地摔:“臥槽?!!”

    靠近城堡大門的地方,紫色花海上,隨意今天第二次被撲倒在地。

    她熟練地翻身而上,按住突然襲擊的祁祚的手,用匕首的刀柄抵在他的頸子上,讓他只能被迫仰著頭,張著長出了犬齒的嘴卻咬不到她。

    隨意垂眸,看著他銀色發絲間長出的毛茸茸的狼耳朵,感受到腿上毛茸茸的尾巴觸感,眸色微沉,不自覺磨了磨牙。她直視著祁祚在充滿野性的豎瞳和正常的圓形之間反復變換的燦金染赤的瞳孔,冷聲道:“祁祚,醒醒。”

    第78章 離開

    “祁祚。”隨意牢牢制住他的動作,喊他的名字。

    祁祚的意識還保留著一絲清明,但是病毒無時無刻不在侵占他剩余的理智,讓他無法徹底掌控自己的身體。

    最后趕過來的林姝對眼前的意外狀況滿頭霧水。她看一眼祁祚毛茸茸的獸耳和壓在他身上的隨意,腦海中不可控地產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帶顏色的廢料。

    他們好像在玩一些很新的東西。

    林姝打了個激靈,把奇怪的東西統統打包丟出去,拽住林衍的袖子:“這是什么情況?祁祚他……”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祁祚被病毒感染了。”林衍指向地上躺著的一只體型較小的狼形星獸,“但是病毒的攜帶者不是星獸,而是人類。”

    林姝看著地上除了體型小一點,無論哪里都和其他星獸沒什么出入的小型星獸,視線定在它鋒利的獸爪下壓著的紫色花環上,語氣猶豫:“你是說,這只星獸其實是人變的,而且這個人身上還攜帶著病毒,被感染的人……也會變成星獸?”

    林衍肯定了她的話:“嗯。現在的問題是,怎么樣才能完成任務出去。”

    任務全部完成之后模擬戰場會自動關閉,所有選手都會被傳送出去。他們現在人還在這里,那就代表著任務還沒有完成。解決首領星獸的任務肯定已經完成了,畢竟星獸狼王鮮血淋漓的尸體還在那里擺著。那剩下的一個任務就是救出幸存村民。

    但是在連祁祚都大意中招之后,要怎么對待這群有可能攜帶病毒的村民npc是個需要謹慎的問題。

    林姝看著抱團的難掩驚恐的村民,語氣凌厲了一些:“他們中間也有人感染了病毒?”

    安如晦蹲在隨意和祁祚的旁邊,頗為認真地觀察著祁祚的獸化。聽到林姝的問題,他緩緩起身,道:“應該沒有。這種病毒發病很快,發病的導火索,大概率是那個。”

    安如晦伸手指向他們頭頂的血月:“如果這些村民也感染了病毒,現在大概率已經變成星獸了。”

    幸存村民沒有感染病毒,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隨意感受著祁祚越來越用力的掙扎,以及腿上傳來的不容忽視的越來越緊的毛茸茸的尾巴的觸感,木著臉抬頭打斷他們:“現在要怎么辦?把他打暈捆起來?”

    她的目光梭巡著身下人揚起的冷白頸子,好像當真在尋找適合下手的地方。

    林衍都能想到等出去之后,祁祚知道她這種毫無隊友愛的冷漠發言的氣憤。為了團隊和諧,他委婉道:“這樣不太好吧……而且感染成星獸的話應該不會這么容易被打暈。”

    林姝默默翻了個白眼,深知后半句話才是重點。她左右看看,脫下外套走近隨意,不解道:“既然是被血月照到就會變身,那把月光擋住不就行了?”

    在所有人都一愣的時候,林姝已經把外套兜頭蓋到了兩個人的身上。外套不夠長,只能蓋到隨意腰間的位置,林姝蹲下去,問:“怎么樣?祁祚有好一些嗎?”

    隨意兩只手都被占用,眼前突然一黑,她下意識一眨眼,讓眼睛迅速適應黑暗。聽到林姝的話,隨意一低頭,就撞進了一雙熟悉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燦金眼眸。

    外套遮擋下狹窄漆黑的封閉空間內,兩道呼吸交纏,連同著心臟的跳動、肌膚相觸的溫度,全部都變得清晰滾燙起來。

    隨意不理解手心處驟升的溫度是因為什么,但是她看到了祁祚逐漸減緩掙扎后的動作。祁祚微微歪頭,毛茸茸的獸耳跟著輕輕一顫。他眼神有些迷茫混沌,開口說話時,尖尖的犬齒就露出頭。

    “……隨意?”

    祁祚的聲音和衣服外林姝的呼喚重疊,隨意卻只覺得少年帶著些微沙啞的嗓音在耳邊炸響。她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林姝也在喊她,含糊地嗯了一聲,才不確定道:“擋住月光……好像真的有用。”

    簡單,粗。暴,但有效。

    林衍和安如晦都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向林姝,林姝高傲地揚起了自己聰明的腦瓜子,一撩頭發:“多大點事。基操,勿六。”

    林衍只能感慨這大概就是屬于粗神經生物的神奇的卡bug天賦。

    外套長度有限,以防萬一,作為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單兵,林姝身負重任,重新折回城堡里扯了一片寬大的落地窗簾過來。

    幾分鐘后,祁祚披著窗簾版披風,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走吧,送村民離開。”

    隨意終于騰出手,她猶豫再三,還是戳了戳祁祚。

    其實按照系統設定,祁祚在感染上病毒并且被血月照耀之后的三秒鐘內就應該完全變成星獸,和隨意他們反目成仇。但是就連這個模擬戰場的主策劃也沒有想到他的精神力竟然強大到可以在模擬戰場的強制設定之下和病毒抗爭那么久,這才給了他們鉆空子的機會。而且祁祚還保留著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記憶,從他略過所有人,直撲戰力最強的隨意而去,到隨意把他翻身壓在下面,準備把他打暈,全部都歷歷在目。

    說不上生氣,但是多少有些羞惱。

    他看到了地上躺著的那只體型較小的星獸和始終未曾染血的紫色花環,心情不好,說話時語氣就有些兇巴巴的:“有話就說。”

    “尾巴,松一松。”隨意拽了拽他依然纏在自己腿上的毛茸茸大尾巴,不是很明白為什么狼尾巴可以這么靈活纏人。她手上沒使力,自然拽不下來那個尾巴。而且因為手感意外的柔軟順滑,隨意沒忍住,又rua了兩把。

    和那些狼形星獸不同,祁祚的尾巴和獸耳都是一塵不染的雪白色,蓬松柔軟,看起來就分外的好rua。

    旁邊林姝看得眼熱手癢,都快流口水了。就在她準備冒死試探著rua一下的時候,祁祚被隨意提醒,發現了自己不聽話的尾巴。他瞬間炸毛,“啪”地拍掉隨意的手,將尾巴死死藏進斗篷里,咬牙切齒:“不許摸!”

    隨意根本沒有rua毛茸茸的經驗,哪有人rua毛是逆著毛從尾巴尖尖開始往下rua的。祁祚全身發麻,要不是怕動作太大照到月光,都想撲過去咬她了。

    腿上溫暖的觸感驟然消失,隨意伸出去的手也空空如也,她驀地有些后悔讓他松開尾巴了。隨意克制住蠢蠢欲動的手,眼饞地看了眼祁祚兜帽下支棱著的雪白獸耳,獸耳頂端被帽子壓彎了一點點,更加顯得柔軟而富有彈性。

    隨意遺憾地慢吞吞應聲:“……哦。”

    行吧,不摸了,那她看看總可以吧。

    祁祚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異常冷酷地把兜帽往下一拉,完全蓋住了兩個礙事的獸耳,大步走向了地上躺著的星獸。

    祁祚在小女孩變成的星獸前停住腳步,他現在才意識到,地牢中,小女孩含淚的目光始終都是看向被他親手殺死的那只星獸的,而不是看向地上辨不清面目的殘軀。

    祁祚當時就疑惑過地牢之中發生了什么,才會所有的村民npc都成了尸體,只有這個小女孩在星獸的利爪下存活到他出現。可是當時他被巨大的愧疚和自責壓迫著,忽視了很多的細節,就算是現在他也不敢十分肯定那只星獸是女孩的媽媽變成的這個猜想,但是冥冥之中的直覺卻在告訴著他這種殘忍可能性的存在。

    祁祚不再多想。不管真相是哪種,他既然答應了帶她離開這座城堡,就會說到做到。這種病毒會通過血液傳播,星獸的尸體肯定不能帶離城堡,不然只會傷害到更多沒有感染病毒的村民,所以他彎下腰,撿起了地上沾著灰塵的紫色花環。

    祁祚轉過身,沒有人多問他莫名的舉動,而是對他招招手:“走了。”

    穿過城堡外紫色的不知名花海,背對著一輪血月,歸途的路上意外的平靜。前半程星獸較多的路程在巨闕的護送下有驚無險的過去了,后半程,幾人以為會發生的惡戰幸運的并沒有出現。離城堡越遠,星獸數量越少。零星出現的幾只疊加了血月buff的星獸,在不是成群出現的情況下,也被他們合作解決。

    只有銀制武器才能對星獸造成實質傷害,林姝在駕駛巨闕的時候就把銀彎刀給了隨意。巨闕能源告罄之后她衡量了一下當前隊伍的戰力水平,果斷選擇奉獻出武器,在小伙伴身后加油喊六。

    眼見著就要走出這片樹木詭異的森林,樹后突然竄出了三只星獸。

    其中一只星獸離祁祚很近,他舉起手槍扣下扳機,才想起來子彈已經用完。他剛準備撐出精神力屏障,就看到撲向他的星獸沖勢一停。一把銀色彎刀像回旋鏢一樣飛出,在狼形星獸的脖子上環繞切割一周后,刀柄穩穩落入了一只纖長有力的手。

    祁祚因為感染了病毒的緣故,主動和隨意他們還有害怕他的村民npc保持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下,他將隨意與星獸戰斗的全部景象盡收眼底。

    又是兩聲星獸倒地的聲音。

    巨大的猩紅血月高懸,鬼臉陰森的樹林中,黑發黑眸的少女一手銀色彎刀,一手漆黑匕首,血紅月光流淌在雪白刃鋒上,如同尚未干涸的滾燙血液。她踩在猙獰的星獸身上,眉目冷淡,殺伐果斷,周身肅殺之氣格外驚心動魄。

    嘶——

    祁祚輕輕吸了口涼氣。

    這個Alpha,好像,確實,有點帥。

    第79章 后續

    在他們所有人都離開森林之后,任務宣告結束,模擬戰場關閉。

    隨意睜開眼,場景已經變成了安如晦的工作室,也就是他們一開始進入模擬戰場的地方。

    隨意看向其他人,四個人里面有三個第一時間打開了論壇,只剩下一個祁祚在走神。

    隨意可惜地看著他毛茸茸獸耳消失的頭頂,祁祚回過神,敏銳察覺到她的目光所在,下意識抬手摸摸腦袋,放心了:“別看了,看再久也什么都沒有。”

    “其實……星網外觀商店里可以用積分兌換各種獸耳,”林姝耳朵一動,百忙之中從論壇里探出頭,“手感超好的哦~”

    祁祚犀利的眼神立刻射向她。

    隨意的關注點有些奇怪,她好奇道:“你試過?”

    林姝當即一甩頭,紅發瀟灑飄揚,襯得她五官更加明艷:“嗯哼~陪之前交往的一個甜O一起戴過。”

    涉及到知識盲區的隨意:“……哦。”突然就失去了追問的興趣。

    林姝被她木著臉的反應逗笑,湊到她身邊,把屏幕轉到她眼前:“別這么冷淡嘛。喏,模擬戰場的后續出來了,搖光辨識度太高,你的星網ID被人扒出來了。再加上聯大軍訓標兵,恭喜你,成功聞名星網了。你看看你的收信箱,肯定已經被好友申請擠爆了。”

    隨意并不是很想要這種福氣。

    啪嗒。

    零件落地的聲音清脆響起,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祁祚撿起沒拿住的零件,放到工作臺的最里面,淡聲道:“手滑。”

    林姝瞬間回憶起了祁祚的好友申請接連被隨意拒絕的事情,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著隨意笑了起來。隨意不給她拱火的機會,直接把她的腦袋推開,接管了她的論壇屏幕。

    論壇里最熱門的一個帖子就是跟這一次的模擬戰場有關的。

    樓主:由于此次副本結束得太快,所以這個帖子只是一個基于現有信息,關于《血月城堡》的不完全分析貼。

    1l(lz):首先,我必須先狠狠夸一波下了血本的競技場。這個模擬戰場從背景設定,到人物情節、場景建模,再到立意和考驗的綜合性,都跨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接下來我想淺談一下《血月城堡》這個模擬戰場對于正常選手來說,具備的一些值得注意的難點。

    2l:搶樓,小板凳搬好了,穩坐前排。

    3l:正常選手hhhhh秒懂樓主在說哪一隊。

    4l:野馬首勝隊伍是吧,全程不按常理出牌。人少話多就是一個莽。

    5l:好家伙,剛看了他們隊伍的主視角,這哪里是野馬,分明是瘋馬。而且這人員和機甲配置,簡直是純金的瘋馬,含金量太高了。

    6l:我說這是聯大這屆新生的頂配了沒人有意見吧?已經開始期待明年的軍訓聯賽了,一定很刺激。

    7l:話說,他們的隊伍名叫啥來著?

    8l:這題我會。不要狗叫(微笑jpg.)。提示:微笑圖標也是他們隊名的一部分,非夾帶私貨。

    9l:不要狗叫(微笑jpg.)?這哪個鬼才起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嘲諷傷害直接拉滿了,不愧是新戰場首通的隊伍,另外幾個軍校這都能忍得住?

    10l:打起來!打起來!

    ……

    31l(lz):基于已知劇情加上一點點大膽猜測,先來提出幾個點。首先是一個很重要的設定,狼形星獸有兩種,一種是普通星獸,一種攜帶病毒。結合病毒可以讓人變成星獸的設定來看,不妨猜測,這種攜帶病毒的星獸其實都是人類變成的。其次是月亮的設定,無論是進入城堡、還是血月buff,都和月亮有關。這也是完成任務的第一個難點所在。

    從直播視頻中可以看到,模擬戰場中沒有太陽,只有月亮,當月亮被完全遮擋的時候,城堡才會出現,否則就會被困在森林里被星獸潮淹沒。如果換成普通的隊伍,在沒有做好充足準備且機甲能源有限的情況下,多半撐不到城堡出現就會被團滅。當然,關于月亮被遮擋是有一定的時間順序,還是隨機出現,這個還有待更多人去探索,畢竟這次的首場體驗確實結束得太快了。

    星獸和能源限制是一個難點,《血月城堡》劇情本身的解謎探索也是一個難點。選手需要通過和npc互動還有觀察環境來收集信息,而且還需要判斷信息的對錯。

    這里有必要提一下劇情中村民怪異的篝火晚會,依我看,比起晚會,那更像是古書籍中記載的一些神秘的祭祀儀式。通過身處不同村莊的幾個隊伍各自看到的儀式畫面,把那些畫面中的篝火圖片截出來清晰化處理一下,不難看出,火中有除了木材之外的東西正在被焚燒。

    好的,現在點名批評一下這一批先頭部隊,竟然沒有一個人湊近火堆觀察的。那么我大膽猜測一下,火中燃燒的有沒有可能是尸體呢?具體一點,很大概率是和被感染的村民有關的東西,或者就是他們的尸體。那么動手的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村民npc殺掉感染的同胞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可是別忘了,還有狼王城堡里關押的等待救援的村民。雖然他們被救出來之后不管問什么都不回應,全員變成啞巴,但是我合理懷疑,這完全是因為某個隊伍路子太野,跳過了太多的前置劇情直接殺穿了敵人老巢導致的。正常來說,應該是需要一些關鍵詞或者線索才能觸發這條劇情線。

    還有,那幾十個系統道具各自的作用,以及復原出的紫色的烏頭花的背后又隱藏著什么,這些暫時都是未解之謎。

    最后一個難點,也是我認為《血月城堡》遠超之前純粹考驗作戰能力的模擬戰場的一點,就在于這些npc終于不再只是系統設定的一成不變的性格模版。雖然肯定不能和真人比較,但是可以看出策劃組有在努力表現每個npc的差異。伴隨npc的復雜性和病毒的傳染性而來的,就是關乎情感和人性的考驗。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考驗就是那個地牢中的小女孩。試問,如果是你,在看到那樣一幕后還能保持住平和的心態嗎?能夠做到不失去戒備心嗎?如果你并肩作戰的隊友感染了病毒,在你面前變成了星獸,你能夠毫不猶豫地動手殺掉他嗎?

    由于首次通關太快,所以這些還只是《血月城堡》的冰山一角罷了。競技場放出這么精細和用心的一個大型模擬戰場,不可能只有這么一點內容量。本帖子會作為跟蹤貼,長期更新《血月城堡》相關的情報和劇情,也歡迎各位大膽猜測,勇闖副本,細心求證。

    32l:!!!

    33l:好細,真的好細,給我看傻眼了。感覺自己看直播看了個寂寞。

    34l:對不起,給編導專業丟人了。這也太細了吧,一個火堆都能聯想那么多?

    35l:大膽猜測,樓主不會是競技場內部人員吧?

    36l:干脆再big膽一點,《血月城堡》的總策劃就是樓主。

    37l:看完了,最大的感覺竟然是,不愧是瘋馬隊伍,這都能順利通關。不懂就問,真的沒有黑幕嗎?剛好快沒能源的時候月亮就被遮住了?這么幸運?

    38l:別急著酸,這邊建議樓上先去感受一下被星獸潮包圍的感覺再來陰謀論。幸不幸運我不知道,能在不減員的情況下堅持那么久,這就是實力。

    39l:讓我來。坦誠點,不走流程直接跪端正,不要狗叫(微笑jpg.)

    ……

    隨意和林姝看得嘆為觀止,立刻把這個帖子轉到了他們五個人剛建沒多久的小群里。兩個人繼續刷貼,看到那些彩虹屁吹得好的,林姝也毫不心虛的全部轉到群里。

    正和林姝在同一個房間里面對面刷論壇的林衍聽到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音,知道說也沒用,林姝這個大號熊孩子肯定裝聾作啞,該轉發還是轉發。他抬手揉揉額角,果斷點了群消息接收但是免打擾。

    祁祚和安如晦默契的進行了同樣的操作。

    和林姝拉著隨意一起什么帖子都要點開看一看,連發瘋文學都能興致勃勃看到底不同,林衍正在看其他隊伍的主視角視頻。他對這個模擬戰場中的解謎元素很有興趣,大有再來幾場,從頭到尾揭秘所有隱藏劇情的打算。安如晦則對機甲和星獸戰斗的場景感興趣,尤其是他沒看到的隨意駕駛搖光和星獸狼王在城堡主殿內的戰斗。

    祁祚看了一會兒,意料之中的沒有看到其他人關于那個地牢中的小女孩的信息。他低斂眉眼,關上了論壇屏幕:“時間不早了,我先下線了。”

    隨意看著他道別之后直接原地登出了星網,微微蹙眉。沒來由的,她感覺祁祚現在有些難過。

    就像一顆小太陽突然被烏云遮住了一樣,一點都不明亮了。

    隨意走神了幾秒鐘,想到祁祚之前好幾次安慰她的事情,她拍拍林姝的肩膀:“我也先下線了。”

    “下線去找祁祚?怎么感覺你們兩個的關系比我們兩個還好?”林姝先是斜她一眼,酸溜溜地吐槽了一句,隨即正了臉色,“快去吧。他被感染之后最先撲倒的就是你,是得你去和他聊一聊。最好是當面聊。”

    隨意在關于情感和情緒的問題上總是會慢半拍。林姝這么一說,她才立刻反應過來,祁祚是因為大意之下被那個小女孩感染了病毒,差點變成星獸才心情低落的。

    對于始終驕傲優秀的聯邦之星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耿耿于懷的重大失誤。

    隨意想了想,覺得林姝說的沒錯。隔著光腦,確實不夠真誠。她請教了林姝幾個如何約人出來和安慰人的辦法之后就迅速的下線,隨即點開了某個熟悉的聊天框。

    隨意:在?要一起出來看月亮嗎?

    *

    星網中,安如晦的工作室內,瞬間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林衍看了眼恨不得對隨意言傳身教傾囊相授的林姝,似笑非笑:“你真覺得你那些是安慰失落朋友的萬能公式?”

    林姝:“不然?我告訴你,你可以看不起我的智商,但是不能看不起我的情商。”

    林衍:“那你自己想想,你上次套用這個公式之后,發生了什么?”

    林姝回憶起來一些并不算太久遠的青春記憶,表情逐漸心虛:“這個……不會的吧。我那次是意外,我就是看人長得好看,忘記問性別了,才……”

    林姝說到這,語氣頓時堅定起來:“肯定沒事,這倆都是Alpha,而且只是來自好兄弟的擔心和關懷,除了你,沒人會多想的。”

    林衍深知自家妹妹的秉性。林姝交朋友全靠自來熟和個人魅力。那些不知道打哪學的社交套路,根本就是一些勾搭人的套路。這也就導致了,作為一個優質Alpha,她常常撩而不自知。再加上她還經常不限性別的饞人家的臉,最后自然就變成了一個標準版渣A,身邊爛桃花一堆,林衍暗地里不知道給她擋住了多少的狂蜂浪蝶。現在她竟然還敢在這里教另一個對所有細膩的感情都一竅不通,甚至連一篇讀后感都編不出來的木頭Alpha。

    真的big膽。

    林衍拉長了尾音:“也對,都是Alpha——那你偷藏的那些AA漫畫書——”

    林姝惱羞成怒,撲過去捂他的嘴:“不許說!剛才隨意在的時候你怎么不吭聲?現在對著我就指指點點了起來??!”

    林衍面無愧色,坦誠道:“有點好奇。”

    林姝停下動作,狐疑地打量他:“你又在打什么壞心思?”

    “放心,這次真不是什么壞心思。”林衍笑道,“只是意外聽說了一些有意思的傳言而已。”

    第80章 安慰

    祁祚確實對自己大意被感染這件事耿耿于懷。他不后悔救出那個小女孩,但是想到當時在地牢里看到那個慘烈景象時的憤怒自責和難過,再想到他被感染后險些傷到旁邊的伙伴……

    祁祚不是很想承認,就算是失控,就算星網中只是各自的精神意識體,他依然沒有抵抗住高匹配度帶來的吸引力,第一時間撲向了隨意。可也所幸是隨意,不然換成林衍和安如晦任何一個人,都肯定會在反應過來之前被他殺掉。這一次只是模擬戰場,如果換成真正的戰場,如果真的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導致伙伴喪命這種不可逆轉的意外發生,祁祚不確定自己到時候會受到多么沉重的打擊。

    祁祚躺在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雙眼。

    星訊的特別提示音在寂靜的寢室內響起。

    隨意:在?要一起出來看月亮嗎?

    祁祚盯著這條星訊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坐起身,輸入。

    Z:你被盜號了?

    隨意:微笑jpg.

    祁祚看到那個笑臉表情,突兀地笑出聲。小古董進步不小,都能聽懂他話中的內涵,陰陽怪氣回來了。

    聯大宿舍的配置很好,寢室房間的小陽臺上還有一個單人吊椅。隨意從星網里出來之后,先是去陽臺看了看夜空,確定今晚有月亮,才給祁祚發的星訊。她現在就坐在那個吊椅上,回過祁祚一個消息之后,她決定采取另一種更快捷有效的方式自證清白,用事實打破他的懷疑。

    就在祁祚慢吞吞打字的時候,不同于消息提示音的鈴聲突然響起,祁祚一驚,慌亂間已經點下了接通。

    視頻光屏彈出,隨意一眼就看到正坐在床上,發絲凌亂表情難掩驚訝的祁祚。她先是挑眉:“本人,如假包換。”然后將光屏翻轉。

    屏幕上,夜色清澈,星子閃爍,皎然如銀盤的明月高懸。與模擬戰場中蒼白凄冷的月光不同,眼前的明月透出淡淡的暖色光暈,投下的月色祥和、寧靜、溫柔似水。祁祚愣住:“你……”

    隨意淡聲道:“給你看月亮。”

    視頻那頭,祁祚安靜半晌,沒有回話。隨意也不急,她一向能耐得住安靜和沉默。

    祁祚摸摸鼻尖,仿佛又聞到了那天馥郁香甜的酒香,在這種溫柔的月色中,無端地讓人微醺。他起伏的心緒在靜謐中漸漸平靜下來,驕矜粲然的金色眼眸微彎,開口時已經變成了慣常懶散放松的調侃語調:“怎么突然有這種興致?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陽臺吹冷風?模擬戰場里的紅月亮還沒看夠?”

    隨意深知自己不太會安慰人,她回憶著林姝教她的那些套路,卻發現祁祚的反應和哪一種都對不上。

    他既沒有矜持地拒絕她看月亮的邀請,也沒有猶豫之后羞澀雀躍地答應。他表現的一切如常,完全不因為她突然的邀請而做出什么值得在意的異常表現,甚至接連反問回來,讓隨意不好按照那些略奇怪的臺詞接話。

    林姝的經驗果然不靠譜。

    隨意輕輕嘆一口氣,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經驗之談拋到腦后,直接道:“風吹的有點冷,月亮也看夠了,但是得找個理由約你出來,當面安慰你。”

    祁祚沒想到她這么實誠的一個個問題回答,又覺得這才正常。他沒有因為隨意說安慰他而覺得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而是反思自己的情緒是不是外露的太明顯,竟然連她都察覺到了。祁祚其實有被她這種笨拙又直接的關心安慰道,可這并不妨礙他嘴硬,故意道:“我可沒答應和你出去。”

    雖然隨意不知道他的真實性別,但是這么晚了,一對高匹配度的AO半夜不睡覺,溜出寢室談心賞月什么的,祁祚總感覺有些微妙。

    “那就不出去。而且,不是已經在一起看月亮了嗎?”隨意本來也不是一個有閑情雅致的人,她真誠的覺得隔著屏幕也算當面,月亮也是同一個月亮,出不出去其實無所謂。她更在意的是祁祚現在的心情,“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感覺到你的敷衍了。”

    隨意皺眉,拒不承認:“沒有敷衍。”她很努力的在表示自己的關切和擔心了。

    祁祚很想跟她說,她安慰人的方式很好,下次不要再用了。但是他說出口的卻是:“我只是多想了而已……”

    可能真的是這場月色太溫柔,溫柔的醉人,祁祚沉默了一會兒,竟然當真隔著屏幕,看著夜空,坦然地一一剖析自己剛才心情低落的原因。他的聲音很好聽,是充滿著少年人意氣風發的清朗聲音,透過屏幕在月色中輕緩的飄蕩。

    隨意無疑是一個合格的聽眾。她安靜的聽完之后,才知道祁祚并不是因為自己被感染這件事本身而心情不好。一瞬間,她更加意識到兩人的不同。

    “祁祚,”隨意語速很慢、也很認真的問道,“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好人?”

    滴——您的好人卡已到賬。

    祁祚聽到她鄭重其事地喊自己的名字,本來以為她要說出什么很嚴肅的話,甚至下意識坐直了一些,結果萬萬沒想到竟然收到了一張好人卡。

    祁祚:“嗯???”

    “只有一個善良的好人,才會輕信弱者,才會因為擔心傷害到身邊的人而難過。如果是我被感染了病毒,我只會想怎么樣才能讓自己活下去。”隨意停住晃蕩的吊椅,把屏幕重新翻轉過來,直視著祁祚的雙眼,平淡冷靜道,“其實我不是很能帶入你的心情,因為我會在那個小女孩傷到我之前就殺了她。”

    隨意或許也會因為慘烈的悲劇畫面有所觸動,但是她不會像祁祚一樣愧疚自責自己來得太遲。這場悲劇不是她所造成的,她不是很理解這種往自己身上背責任的行為,也不喜歡負重前行。不會因此產生愧疚感,自然就不會輕易相信乍一看起來弱小無害的小女孩。隨意從不輕視任何一個對手,也從不信任任何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不管對方看起來是強大還是柔弱。

    她不相信祁祚在有戒備的情況下還會被小女孩傷到。

    祁祚沉默不語。隨意說的沒錯,他不僅輕信了對方的弱小無助,忽略了一些明顯的異常,而且就連被咬傷之后,面對著還沒有完全變成星獸的小女孩和她緊緊抓著的紫色花環時,他開槍反擊的動作竟然可恥的遲疑了。

    “雖然我不懂的事情很多,但是我還是知道善良是一種美德的。”隨意沒有這種美德,但這并不妨礙她判斷是非好壞。她發自內心地道,“你這樣就很好。我很羨慕你。不止是你,林姝、林衍、安如晦,我來到聯邦后遇到的很多人都是這樣。”

    善良、信任、天真、勇敢、真摯的情感、蓬勃的朝氣,這些都是只有一直生活在和平和陽光下的人才能擁有的奢侈品。

    隨意到現在還記得和林姝認識的那天,紅發的少女明明可以伺機而動保全自身,卻選擇拿性命作籌碼,勇敢地站出來鎮住混亂的局面,吸引走星盜的注意力的場景。她同樣記得和黎修無言的再見的約定,記得祁祚和林衍他們向她全力釋放的每一分善意。當然,還有一個有著墨藍色眼眸的青年。

    隨意覺得這樣不太對,她明明是來安慰祁祚的,結果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想起了久未想起的隨江。她這才恍然驚覺,自己想起沃達星和隨江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祁祚對隨意的表情解讀總是很準,他一眼就看出隨意有點走神,剛剛聽到她說他“很好”時升起的動容和悸動溜走,不由得又氣又好笑:“我謝謝你的夸獎,也謝謝你真、誠、的安慰。明天還有課,不是被風吹得冷嗎?還不回去睡覺?”

    隨意猶豫地問道:“那你現在……”

    “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封心鎖愛,變成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

    隨意:!

    你這人聽話只聽半截的嗎??!

    祁祚看到隨意少見的大驚失色,繃不住笑出了聲,開懷地前俯后仰笑倒在床上。他笑夠了,才靠著床頭,努力端起認真的架勢,說:“開玩笑的。我也覺得自己現在很好。”

    隨意這下確定了,這人雖然長了一張光華盛極、鋒芒迫人的臉,但是真的是很愛笑,而且每次都笑的很燦爛,簡直能灼痛她這種夜間生物的眼睛。

    她面無表情看著他笑,聽到他的自吹自擂也只是尋思著這應該算是安慰成功了,才勉為其難地附和道:“哦。”

    “隨意。”祁祚突然正色,卻掩不住鎏金眼眸中粲然的笑意,他聲音里也含著笑,“你也很好。但是糾正一點,你頂多算是一個小古董,才沒有你說的那么不近人情呢。以及,謝謝你的月亮和關心,我現在很開心。晚安。”

    不等隨意回話,祁祚飛快掛斷了視頻。隨后就收到了一條設置了特別提示音的星訊。

    隨意:晚安。小太陽jpg.

    祁祚:!!!

    這個人真的是……

    祁祚躺倒在床上,盯著那個金燦燦的太陽圖標,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醉了。不然也不會心跳得這么快,而且抑制不住的興奮,跟喝上頭了一樣,想在床上打滾。

    隨意還記得林姝再三強調的結束時一定要記得說“晚安”,她發完消息,沒有立刻回去睡覺,而是輕輕一蹬地,吊椅就悠悠搖晃起來。祁祚說得話的余聲還清晰回蕩在清冷的夜風中,久久未散。隨意細細傾聽著,比夜色更漆黑的眼眸無焦距地落在虛空中一點,半晌,她抬頭看著墨藍色夜空上點綴的閃爍星子,眼神柔和起來。

    夜風愈寒,隨意從吊椅上跳下來,關門,上床,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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