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面面相覷,連中間的空氣都尬得無處可逃。
kelly捕捉到了這種微妙,她看著李朝聞,臉上掛著特別夸張的、西方人特有的假笑:“arewegonnago?{我們要走了嗎?}”
你是向導,你問我干嘛?
李朝聞欲哭無淚。
“notyet.{還沒有或譯作還不是。}”于磐拍拍kelly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微笑著,走到小李面前。
怎么看怎么像要表白。
小李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低低頭輕輕推了于磐一把:“你……干嘛?”
“我上廁所,你擋門了!
“噢!
啊啊啊于磐你滾吶!小李很想隔著廁所門踹他一腳。
吉普車上路,kelly開車,于磐在副駕駛,李朝聞被夾在兩人中間的小孩座上,聽他倆嘰里咕嚕說冰島語。
這實時同聲傳譯器怎么還沒發明出來啊?李朝聞想。
到了。折磨終于結束。
今天有濃霧,加之太陽快要落山,看不見一點遠山的影子,仿佛身處一馬平川的大平原。
他們一行人像地質勘探隊一樣,踏著冰爪走了很久,才見到地下洞穴的入口。
kelly讓大家抓緊冰樓梯兩端的繩索,一步步地往地下挪。
“藍冰洞”果然名不虛傳,冰面深處是鮮艷的湖藍,表層被透明冰蓋上了薄紗,像是凝固的海底世界。
“今天這個洞光線很棒喔,比我去年去過的都棒!庇谂突仡^對李朝聞說。
作旅行團領隊需要一定的冰島語成績,所以于磐在語言班畢業之前,當過尋找藍冰洞的專門向導。
“每年都不一樣嗎?”小李問。
他還以為藍冰洞像草帽山、間歇泉一樣,是個固定的景點。
于磐用最通俗的說法解釋道:“藍冰洞是夏天,冰化了,把冰川切割出地下通道,然后冬天又凍住形成的啦。今年和去年的都不同位置。”
“那你今年沒來過?”小李踩下一個冰臺階,又很貼心地回頭扶一下德國叔叔joseph,老人走了這么遠,已經有點累了。
于磐正好樂得不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理論上,領隊把團員交給向導,就不用再跟著進藍冰洞了。
往常帶團,于磐都是自己坐車里休息,如果不是小李在,他才懶得來。
于磐逆著光往上看,李朝聞戴著橙色的頭盔,露出一點棕色的小卷毛,皮膚在藍光映襯下顯得吹彈可破。
四目相望的瞬間,于磐心尖發顫。
當人發現海底的冰川時,它已經存在了數億年。
“ohmygosh!”于磐下了最后一級臺階卻不自知,差點崴到腳。
“alex!”曾經跟他同事的kelly對此感到驚訝。
“watchout,guys!{大家小心!}”于磐拍拍褲腿,朝隊尾喊道。
他們到了一個朝天的洞口,四壁折射出碧藍的光,那是未經污染的海洋的顏色。冰的褶皺是浪花的形狀,而仰天望去的人們,像被冰凍在海底的魚。
小李撣下冰壁上一層新雪,感慨說:“所以每次去一個藍冰洞,都是最后一次去。”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庇谂袜叭婚L嘆:“哎,據說下個世紀,冰島的冰川會全部融化!
于磐想過,如果他長眠于冰山,百年后,□□會隨著冰島的消失融入大海,他將再次失去故鄉,再次漂泊、流浪。
“那如果活到下個世紀,你想搬去哪里生活?”小李說。
此刻李朝聞已經打開了攝像機,笑吟吟地“采訪”他。
真是奇怪,一般人的回應不應該是“那這邊風景太可惜了”、“我們得對抗全球變暖”之類的嗎,他的思路怎么總能另辟蹊徑?于磐搖著頭笑,潛臺詞是真拿你沒辦法。
于磐還真沒想過離開。
冰島是他人生的省略號,小說里最后一個字符那種,只有六個點,但蘊藉無窮。
他望向鏡頭,眨了眨眼說:“火星!
李朝聞捧腹大笑,也不管自己還在錄像,指著他說:“哈哈哈哈啊,我就知道你說這個!”
于磐輕聲笑,他虛扶著小李怕他摔跤,又怕他把攝像機弄掉,干脆拿過來放自己兜里。
他反問道:“那你比較喜歡哪里?合肥還是慕尼黑?”
小李思忖了片刻,答曰:“合肥很好,慕尼黑也很好,我覺得我呆過的地方都不錯!
李朝聞的字典里好像沒有“融入”和“適應”這兩個詞,他生來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讓他隨機降臨到地球某地,只要沒有天災人禍,他都能自得其樂地活著,當然,太平洋中央不算。
“有理由相信,沒去過的也很好,比如,火星!
兩個人相視而笑。
冰洞里隊伍眾多,但只有一個位置是最適合打卡留念的,為節省時間,那里有一位大叔專門負責給游客拍照。
用游客自己的手機。
“但凡這里不是冰島,這地方肯定要圍起來收費,一張照片五歐的那種!崩畛勑÷曂虏,他在西班牙就見過這種事。
“冰島應該沒有啦,五歐不知道夠不夠洗照片!庇谂屠湫。
團友們都是一家或一組過去的,于磐這次沒抗拒拍照,自覺地跟著小李。
那地方有塊臺階狀的大理石,專為拍照搬進來的,兩個人站有點太擠,李朝聞就自己站上去。
這個高度,于磐伸平手臂剛好在他腰間,小李也感覺到,那人的手搭在了他背上,力道很輕,像一片羽毛從皮膚上擦過。
奇怪的感覺爬上脊背,李朝聞渾身酥酥麻麻的。
他到底摟不摟?
管他呢,李朝聞不想再磨嘰了,他猛地抬起胳膊,狠狠地勾住于磐的肩膀。
有點像綁架。
小李沒曾想,這個冰島大叔的拍照技術也是不敢恭維,仰角大到像在拍雕塑,不過這次差點被切出畫外的是于磐。
好在背景確實美輪美奐,一個藍冰形成的小型峽谷。
大自然是最有天賦的藝術家,近處的藍更深邃,遠處的則清澈明亮,交疊的藍色顯出完美的層次感,天光一閃,影子如水奔流。
“誒?這是什么?”他一轉身,是一個冰瀑布,湍急的水流突然被冰凍住,像災難電影里的瞬間定格。
難以想象冰洞形成的剎那,是多么驚心動魄的美。
李朝聞想起“精靈王子”的故事,從于磐手里拿回攝像機,又指揮他去那瀑布面前“施法”。
“什么劇情?”于磐問。
“假裝你能讓水流起來,趁現在沒有別人!”小李興高采烈地把他固定在鏡頭一角。
這個表演對于磐來說有點抽象,他不解地看著小李。
“好,就這樣別笑!”
大部分情況下,面無表情是文藝片男主的標配。
如果復活的精靈王子能把云彩當煙抽,也能消除瀑布的封印,讓它不分四季地奔流,就足以說明他的神力。
小李腦海里,劇本像蜘蛛織網一樣,慢慢豐滿起來。
晚餐本來是到酒店吃的,但小李餓了,就在餐車買了個小漢堡吃。
diy漢堡里夾著滋啦滋啦的現煎肉餅排,面包皮是全麥的,烤得噴香四溢,除此之外還有小李為了裝飾而放進去的西紅柿,和一塊小得可憐的生菜。
“嗯!比我煎的肉香太多了!”
“你還會做飯?”于磐有點驚訝,他覺得小李連收拾屋子都懶得,怎么可能自己做飯。
“我會啊。我住的地方窮鄉僻壤,根本沒飯店,我跟室友輪流做飯!
小李在德國的宿舍,每層樓都有個公用廚房,他和其他五個室友一起用,平時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周末會輪流做飯,聚一起吃。
除了那位170的黑人老哥之外,還有兩個孟加拉人、一個肯尼亞人、一個德國人。
“那個孟加拉大哥做雞腿很好吃,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料。”小李啃一口肉餅。
“德國小姐姐做的最難吃,噦,煎個魚一點調料都不放的。”小李又啃一口面包。
于磐聽小李津津樂道,不自覺地微笑著:“你和他們相處得很好?”
小李咀嚼的動作突然停滯,他抬眼看看于磐,嘆了口氣:
“不好說。”
聽起來其樂融融,其實吧,小李從實驗室回來就只想躺在床上,基本不參加集體活動;孟加拉大哥有潔癖,如果有人碗沒刷干凈,他就在群里罵人;肯尼亞大姐帶著個小嬰兒住在宿舍,經常找人借現金;黑人老哥人熱情,但偶爾半夜放很大聲的搖滾樂……
就算這些都可以忽略,他們之間,還是隔著一條說不清道不明的鴻溝。
沒什么可聊的。
開朗活潑的他在慕尼黑,沒有知心朋友。
李朝聞總結道:“如果不算你好、再見、謝謝你,那我跟他們在一起一年,也沒有跟你一天講的話多!
這次說完真心話,小李沒臉紅,他坦然地望向于磐。
在冰島重逢是再合適不過的。
就像他把密不透風的生活,偷偷戳了一個孔,原本只想深呼吸幾口,卻看見那層無處不在的罩子外面,有這樣一個人。
他希望,他們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
心有靈犀,于磐接話道:“一個小時等于五年喔?”
小李腦子轉了個彎才想起來,這又是按他們活了一百萬年算的,他突然樂不可支,笑得眼睛都消失:“救命,咱們給這個紀年法取個名字吧,不然我會忘!
“好哇,你取吧!庇谂桶讶蝿战唤o了小李。
一般這種都用發明者的名字命名,兩個人的話就是并列,怎么取呢?
李朝聞想到了cp名生成器。
這多不好意思……
小李特意坐矮了點,偷瞟了于磐一眼,抿著嘴把他倆名字輸入那個網頁。
而且是于磐在前面。
李朝聞本來想好的,喜不形于色,但他一看到那些成語,便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離經叛道?這里哪有你名字!
他點了好多次“換一換”,結果一次比一次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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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磐若有所思地接話道:“誒,宇文,余溫怎樣?我感覺余溫紀年很好聽誒!
嗯?怎么接得那么快,他是不是早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