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沅槿在過所上填好去往沙州將要經過的關隘, 紫苑則是著手準備遠行的一應物件。
兩日后,二人攜金銀細軟,干糧藥膏等物, 乘坐馬車經醴泉縣望西北走。
時下已入了冬,途中縫雨雪天天,少不得耽擱上兩日三日,一路走走停停, 趕在元日前抵達肅州。
許是連日趕路太過奔波勞累的緣故,沈沅槿好容易在月子里養起來的幾斤重量便又掉了個干凈,紫苑擔心她的身子會吃不消, 遂提議道:“西北天寒, 娘子何妨在城中暫住半月, 等過完元日,天氣漸暖,再趕上十余日的路便可抵達沙州了。”
陸淵和沈蘊姝留給沈沅槿的金銀錢物很是可觀, 紫苑和那位駕車娘子的身手亦十分了得,即便這一路上算不得儉省,包袱里還有不少金銀錁子和首飾;有一回遇到打劫的強人, 都叫扮做男子模樣的紫苑她們打跑了。
沈沅槿看著肅州城中頗具異域風情的建筑和吃食,當即便同意了紫苑的提議,留在此間感受感受當地人是如何過元日的。
客舍的庭院中, 高高掛起的春幡隨風飄揚,何處門窗都張貼了桃符、窗花等物,屋檐下,紅紗糊成的燈籠鮮艷奪目, 一派喜慶的景象。
集市上人頭攢動,沈沅槿跟著行人往前走, 才沒多大會兒,兩只手就已拿了東西。
待回到客舍,因著元日投宿的人并不多,掌柜和茶博士一眼便瞧見她三人風塵仆仆地進來,熱情地邀請她們嘗一嘗才剛烹煮好的杏皮茶暖暖身。
盛情難卻,沈沅槿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取出一包糕點分給店家和茶博士吃,喝過杏皮茶后,回到屋中拾掇一番,下樓來用晚膳。
肅州的羊湯、鹽煎肉在西北一帶頗具盛名,沈沅槿在茶博士的介紹下點了這兩樣菜,外加一道清炒時蔬,一壺茉莉香片茶,一小碟下飯的醬肉,這個元日就這般平靜度過。
正月十五,上元節。沈沅槿和紫苑傍晚出門,逛完城中的花燈會,回到客舍收拾好細軟方睡下,翌日清晨,付過房費離開肅州,繼續趕路。
官道上往返于西北和中原的商隊浩浩蕩蕩,沈沅槿乘坐的馬車混在其間并不起眼,每日趕上五十里左右的路程,于正月二十九抵達沙州。
沈沅槿大大方方地將過所遞給城門郎看,順利進入城中。
沙州的民房相較于長安城中的低矮一些,多為黃墻平頂,縱橫交錯分布在街道兩邊,是以放眼看去,附近三四層高的茶樓酒家很是引人注目,加之門庭若市,無需走近便可知曉是開門迎客做生意的。
此間雖遠不及長安城那般幅員遼闊,到底是西北一帶的大城,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尋找到辭楹和縈塵二人,沈沅槿就近挑選一家環境整潔的客舍住下,房費日付。
沈沅槿料想,辭楹曾說過想要開一間茶樓,再賣些中原的茶果點心,故而她此番搜尋的重點放在了城中近三年來新開的茶樓上,經多方打聽走訪,來到牌樓集市。
此間有兩三家茶樓酒家,其中一個酒家乃是粟特人開得,自可排除在外;沈沅槿立在十字路口細細觀察一番,左轉踏足一間彩幡上刺有花紋的茶樓之中。
茶樓規模不算很大,除開掌柜外,一樓廳堂中有茶博士兩人,伙計一人,后廚情況沈沅槿不得而知,提裙跨過門檻進到廳堂,徑直來到柜臺處,柔和的目光落到正低頭撥動算籌的女郎身上。
做中原人打扮的女郎隱隱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且那感覺十分熟悉,像是一位故人來到了她的身邊,默默注視著她。
撥算籌的動作驟然停下,旋即抬首看向立在柜臺前的沈沅槿,巨大的喜悅和幸福感頓時充斥滿整個心房,令她久久回不過神,生怕是自己眼花了。
“娘子。”辭楹沉浸在驚喜中,眼里泛起點點淚光。
“是我,我來尋你們了。”沈沅槿的眼中亦泛起淚光,語帶歉意道:“抱歉,讓你們等了我這樣長的時間”
辭楹一下子喜極而泣,抹著眼淚哽咽道:“娘子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說什么歉不歉的。”
沈沅槿環顧四周,并未尋見縈塵的身影,因道:“今天是我們重逢的大好日子,快別哭了,對了,怎的不見縈塵?”
娘子說的對,今天是個喜慶的好日子,怎能落淚呢。辭楹努力止了止眼淚,來到沈沅槿身邊應聲答話:“娘子來得不巧,她在兩日跟隨相熟的商隊去西域了。瞧我,光顧著高興,我帶你去樓上坐。”
說著話,牽起沈沅槿的手就往樓上走。
樓上亦有茶博士在,見掌柜的親自領著人上來,還當是熟客,定睛一瞧,掌柜的眼睛紅紅的,似乎才剛哭過一回,茶博士摸不著頭腦,不好貿然相問,只將人讓到雅間內,問她二人要吃什么茶。
沈沅槿點一壺花茶,辭楹要來兩樣結合了沙州特色的杏仁酥脆茶果子。
“我聽說,那人迎了沈家的四娘子,可我思來想去,從不知曉沈家還有什么四娘子,那四娘子,莫不就是他為了掩人耳目,平白安給娘子的身份?”
沈沅槿也不瞞她,當即頷首應答:“阿楹料想得不差,正是如此。”
“那,娘子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辭楹眉心蹙起,滿臉擔憂,“沙州可還安全嗎?那人會不會再找過來”
沈沅槿搖搖頭,“不會,圣上和姑母助我假死逃了出來,從今往后,世上便再無沈沅槿此人。”
“圣上?”辭楹聽到這兩個字,不由睜圓了眼,照理說,太子是他的親子,他怎會助著親子的新婦假死出京?這實在太讓人難以相信了。
“是。”沈沅槿語氣堅定地告訴辭楹她并沒有聽錯,“姑母知曉了陸鎮對我做下犯下的諸多罪行,致使姑母整日郁郁寡歡,圣上為讓她開懷些,同意助我出宮,這才有了你我的團聚。”
至于她為陸鎮誕下一女之事,沈沅槿并未據實相告,怕辭楹聽了又要心疼她去鬼門關里走上一遭,擔心那孩子在宮里過得如何。
“如此看來,圣上他待娘子的姑母確是有真情在的。”辭楹感嘆一句,又問沈沅槿是如何來到沙州的,可有人隨她一道過來保護她的安全。
沈沅槿:“有兩位與我同行的女郎,此時就在樓下坐著。”
辭楹聽了這話,當即就要下去喊人上來,沈沅槿一把攔住她,溫聲道:“我還未想好她的去留問題,倘若她不想在沙州,我自然不能將人拘在身邊,需得問問她的意思才好。”
話音落下,辭楹這才重新坐定了,附和道:“娘子說的是極,是該由人自行做出選擇。”
一時茶博士送來熱茶和點心,沈沅槿先抿兩口潤嗓,隨后又在辭楹的極力推薦下用了一塊杏仁紅豆酥餅。
“怎么樣?”辭楹滿眼期待地看著沈沅槿。
沈沅槿咽下嘴里的食物,給出很好的評價,“甜度適中,外酥里嫩,香濃可口,很好吃。”
辭楹眼里盛著的不再是眼淚,而是喜色,“這是我和廚娘試了許多遍才做出的口感,娘子既說好吃,那必定是真的好了。”
沈沅槿笑著點點頭,又問起茶樓里統共有多少人幫忙做活,辭楹掰起手指頭數了數,給出相應的答案后,顧不得另一樣茶果子還未給她嘗過,拉著她奔出門去,上到三樓。
辭楹從懷里掏出一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打開朝向最好的一間屋子的門,請她入內。
“這是我和縈塵特意留給娘子住的房間,每過段時間,我就會來這灑掃一番,想的正是娘子什么時候回來了,當日就可在此住下,不必再等。”
沈沅槿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一切布置陳設都是那樣溫馨質樸,一塵不染,無疑是有人花了許多心思打理的。
“謝謝你,阿楹,我很喜歡。”沈沅槿沖人莞爾一笑,朗聲道。
“娘子既喜歡,何妨現下就去客舍取了細軟過來住下?”辭楹一面說,一面牽沈沅槿的手往月牙凳上坐了,真心誠意道:“至于隨你一道過來的兩位女郎,她們若想留下,還有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可以給她們住。”
沈沅槿笑盈盈地道:“好,我也很想與阿楹在一處,待會兒我會問問她們的意思。”
二人坐在一處敘會兒舊,沈沅槿料想紫苑她們也該吃完茶了,“我先隨她們回去,我既已知曉你在這里,下晌就過來。”
辭楹將沈沅槿送到樓下,看著她們坐上驢車走遠,這才回到原處。
一時歸至客舍,沈沅槿將話挑明,“這段時日,多謝二位女郎的照拂護衛,如今我已順利尋到故人,大抵會在沙州長住數年,倘若你們想留在此處,可以繼續與我生活在一處,若不想,這里還有不少錢物,我們分一分,就此別過罷。”
西北的水土、人情風俗皆與中原的大不相同,當沈沅槿問出這句話時,獨紫苑毫不猶豫地道出愿意與她在一處,另一位女郎則是沉吟良久,緩緩道出她想去江南一帶落腳。
沈沅槿尊重她的選擇,隨即將剩下銀錢的大半平分給她和紫苑,邀她一道去辭楹開的茶樓里用晚膳,明日一早為她送行。
當日收拾好一應物品,女郎循著記憶駕車去牌樓集市。
下晌吃茶的人不多,尚還不忙,辭楹讓茶博士交代廚房多預備幾個好菜,親自領著三人上樓放好行囊。
至晚膳時分,辭楹以茶代酒,向紫苑和她身側的女郎敬酒道謝,出言感謝她們不遠千里地護送沈沅槿來到沙州。
華燈初上,前來吃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獨一樓廳堂坐滿了人,二樓的雅間亦無一間是空著的,辭楹擔心忙不過來,向沈沅槿三人告罪過后,大步去到廳堂幫忙招待客人。
因著明日還要早起,沈沅槿便早早睡下,天明雞唱時,聚在一張桌上最后用了一次早膳,隨即送那相處了不下四個月的女郎離開茶樓。
馬車她和紫苑暫時用不上了,便送與女郎使用,三人依依惜別后,沈沅槿立在門前看著馬車走遠,直至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瞧不見了,她方舍得進屋。
前年的那場雪災,沈沅槿記憶猶新,沒有過分沉浸在離別的失落中,趁著上晌沒什么客人來吃茶,向辭楹詢問起沙州一帶是否種有可用來紡織成御寒厚布的白色花朵。
辭楹聽后,凝神細想片刻,反問道:“娘子說的可是氎花?這種花在春日播種,秋日采摘,聽說高昌中多種此物,又喚作白疊子,傳到沙州約莫已有數百年了。”
沈沅槿并不知曉沙州之人是如何稱呼棉花的,但聽她如此描述,應當就是現代人口中的棉花無疑。
“正是此花,時下正值初春,倘若要播種,豈非就在不久后?”
辭楹點點頭道:“約莫是的罷,我也是來到沙州的第二年秋日,縈塵從西域回來,我們去城郊游玩散心,我因瞧見有人在地里摘那白色的氎花花,當時也像娘子這般覺得稀奇,便隨口問了縈塵一句,她同我說,西域種的可比咱們這還要多。”
沈沅槿聞言,問了辭楹大致的位置,欲要自行去城郊尋找種植氎花的百姓了解情況,辭楹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去,因道:“上晌沒什么客人,我不在坊里也無妨的,不若明日天一亮就動身,定能趕在晌午前回來。”
辭楹在沙州生活了三年有余,各處都已熟悉,自己人生地不熟,倘若出了什么事,只怕更加耽誤事。沈沅槿如是思量一番,當即答應辭楹的提議。
這夜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將近三更天方淺淺入眠,次日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沈沅槿便起身下床,自去樓下打水洗漱。
辭楹和紫苑陪沈沅槿一同出城探尋種植氎花的農戶,又問了各處土地的租賃價格,回到城中,已是午后。
沈沅槿合計著先賃下兩畝良田試著自個兒種些?花積累經驗,若是今年秋天收成不錯,再行擴大規模不遲;她將想法說與辭楹聽,辭楹不解她為何突然想種此物,沈沅槿遂將中原地區,用得起氎花衣被的僅有權貴富戶,她想讓中原的平民百姓也可用上氎花制成的衣物和被子。
“娘子的想法甚好,這樣即可助人免于苦寒,又可賺些小錢的事,何樂而不為呢?當初娘子送與我和縈塵的銀錢還未用完,經營這座茶坊的兩年里,多少也掙了些錢,倘若娘子缺錢缺人,我都可鼎力相助的。”
紫苑是練家子出身,亦不乏俠義心腸,當下聽了她二人的話,忙應聲附和道:“娘子分給我的那一份錢,我也可以拿出來,橫豎在娘子身邊,總不至流落街頭。”
后半句話,紫苑說得俏皮,惹得沈沅槿忍不住拿指尖輕輕戳了戳她的額頭,嗔怪她貧嘴貧舌。
沈沅槿打定主意,隔天將錢攏在一處算了算,先拿一小部分出來租賃田地購買種子,另外盤下一座規模不大、瀕臨虧損的布莊。
轉眼到了陽春三月,沈沅槿雇來短工幫著播種,等到種子發芽后,悉心跟著農戶學習如何打理花田,驅除蟲害,這般辛勤數月,秋日很快來臨。
氎花潔白如雪,產量尚可,沈沅槿雇人采摘,用驢車運至布莊,囑咐織娘不必急于紡織成布,大家集思廣益,多想想如何改進紡織工藝或織機。
這年布莊虧損的局面并未扭轉,沈沅槿頂著壓力又拿出一部分錢來,于第二年擴大?花種植規模,并在布莊臨街的位置勻出一間房售賣本莊布料制成的成衣;只是如此一來,沈沅槿愈加忙碌起來,常在花田和布莊之間兩頭跑,每日不是設計衣裙樣式、畫花樣子,就是在花田里查看氎花花長勢,堆肥除蟲。
幸而她的付出并未白費,雖則年底算賬,不過勉強維持略有盈利,總算扭轉了虧損的局面,成衣鋪也有了一定數量的常客,不獨沈沅槿和辭楹,布莊的織娘們亦是信心高漲。
窗陰似箭,不覺又是五年過去,沈沅槿開辦的布莊和成衣鋪已是城中翹楚,經織娘們共同努力改進后的織布機最終定型,去年秋日便已投入使用,成效顯著。
將氎花從西北運至中原,光是運輸成本就不知要花費多少銀錢,這也是為何在中原地區,氎花制成的衣被價格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之一;若是能讓中原地區也種植氎花,省去大量運輸成本,再輔以紡織技術和用具的革新,供需趨于平衡,價格自然就會降下來。
如今種子、技術、工具她都有了,如何能夠再偏安于西北一隅,需得往適宜種植棉花的中原地區走上一遭。
因辭楹的產業都在沙州,花田、布莊和成衣鋪也需要有人幫著照料一二,沈沅槿便與辭楹商議,只攜了有功夫在身的縈塵和紫苑二人去往洞庭流域的潭州。
臨行前的夜晚,辭楹與沈沅槿還像少時那般宿在一張床上,“此去山高水長,何況圣人去歲退位做了太上皇,我這心里實在憂慮難安,倘若他發覺娘子尚未離世,會否有所行動。”
沈沅槿捻起一縷青絲纏在指上緩緩絞著,擰眉道:“應當不會,以他的脾性,一旦心生懷疑,必定采取雷霆手段,焉能生生忍耐到此時。”
未免辭楹胡思亂想,自個兒嚇自個兒,沈沅槿將話鋒一轉,提起孩提時在汴州的趣事,辭楹才總算是舒展了眉心。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沈沅槿打個哈欠,繼而合上雙目,輕聲道:“快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紫宸殿。
陸鎮批完折子,恰逢張內侍有話來回,道是昭陽公主開蒙的吉日已經擇定。
一晃六年過去,沅娘離開他既已這樣久了。即便到了今時今日,陸鎮想起沈沅槿,心中還是免不了生出一陣刀割般的鈍痛。
張內侍眼看見他對著花架上的山茶盆栽發愣,便知他這是又想起早逝的溫獻皇后,心中傷懷,遂默默退到一旁靜靜侍立。
陸瑛從園子里折了一枝山茶花回到紫宸殿,宮人傳話討得陸鎮示下后,方推開殿門請她進去。
“昭陽記得,這是阿耶最喜歡的花。”陸瑛將枝花送到陸鎮手中,發覺他似乎不怎么開心后,便又跟個小大人似的問話道:“阿耶今日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是外面又有人惹阿耶不高興了嗎?”
陸瑛年紀尚小,不明白什么是前朝,只用外面的人來指代朝堂上的官員。
陸鎮握緊了陸瑛送給他的那枝山茶,微微濕潤的眼眸勉強擠出一抹幅度,“沒有人惹阿耶不高興,阿耶只是想你阿娘了。”
太子皇叔有阿娘,她的堂兄弟姊妹也都有阿娘,唯獨她從未見過阿娘,阿耶說,阿娘在她出生的當日就離世了,阿娘是這個世上為她付出最多、最疼愛她的人,她定要每日都開開心心的,如此才能不辜負阿娘對她的愛。
“昭陽也想阿娘,等阿耶休沐的時候得空了,我們一同出宮去看阿娘好嗎?”陸瑛年歲雖小,說起話來倒是比八歲的孩童還要吐詞清晰,成熟不少。
“好。”陸鎮因她的聰慧孝順欣慰地笑了笑,而后命人取來花瓶,盛滿水,親自將那朵山茶插進瓶中。
陸瑛看他將花枝上多余葉子扯去,想起另一件事,疑惑問道:“太子皇叔自去歲開蒙進學后,鮮少能與昭陽在一處玩了,昭陽每回見著他,他好似都不太愛笑;阿耶小時候當太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么?”
陸鎮是過了二十歲才當的太子,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便也只能胡亂編幾句話哄哄陸瑛,讓她多多體諒陸煦的不易了。
父女兩說著話,宮人提了食盒進殿布膳,陸鎮耐心地幫陸瑛剔掉魚刺,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這才認真用自己碗里的飯。
陸瑛開蒙這日,陸鎮早朝過后,推了幾個大臣的求見,乘上龍攆返回紫宸殿。
一整套開蒙的流程做下來,時間便來到了晌午。
陸鎮留太傅一起用膳,飯畢,命人好生送他出宮,又叫張內侍備車和祭品,道是要去皇后的陵墓祭拜。
即便六年過去,陸鎮每每看到這座陵墓,腦海中仍會浮現出第一次來到此處時的想法:打開棺槨,瞧一瞧那里頭躺著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阿耶在想什么?”陸瑛見他擰眉做沉思狀,似在思量著何事,不由開口問上一句。
陸鎮低下頭撫了撫陵墓前的石碑,聲線低沉道:“阿耶在想,如果你的阿娘還活在這世上,我們一家三口定會過得很幸福。”
胸腔又悶又堵,陸鎮簡直要被這股刻骨的思念逼到失去理智,他怕自己失控到做出冒犯逝者的事,是以不敢再在此地多留,凝眸看向墓碑上的字數息后,攜陸瑛轉身離去。
這天夜晚,陸鎮坐在窗邊反反復復地復盤整件事情的經過,忽然意識到,除開她的貼身婢女嵐翠和張太醫外,還有兩個與她的生產過程息息相關的人:產婆。
是了,自從他回到宮中后,還未見過給沅娘接生的產婆;前幾年,他一心只想早些鏟除崔氏一族為沅娘報仇,加之昭陽還小,需得他一個人既當阿耶又當阿娘,不曾全身心地仔細思量過這件事,如今細細想來,此事并非毫無錯漏之處。
“來人。”陸鎮猛地立起身來,命人去請兩殿司指揮使謝煜前來紫宸殿覲見。
謝煜匆忙進宮,陸鎮一見著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令其去民間尋幾位擅長疑難雜癥的名醫和治病救人的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