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世界之蛇
世界之蛇
高大俊美的青年剛一出場, 就吸引了整個宴會廳的目光,不論從長相身材,亦或者舉手投足, 都完美符合所有人對世家繼承人的想象。
唐家有這樣完美的繼承人,卻從來沒有對外宣傳過, 可見是寄予厚望。
不過底下也有人眉頭緊皺, 覺得臺上人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林家家主這一趟來, 原本是打著聯姻的主意,他一早就聽說了唐家要在宴會上宣布神秘繼承人,既然和顧家的婚約已經作廢, 和唐家聯姻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但剛一見這位繼承人,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家族信息庫的一張老照片。
那還是上上任家主在位時,宴請唐家和顧家時留下的影像,所有人都站著, 僅有唐家當時的繼承人唐珂因為體弱多病坐在了輪椅上, 是以他印象深刻。
人群邊緣的少年膚色蒼白,五官精致俊美,只是病弱的佝僂在輪椅里,又低著頭, 莫名有些滲人。
此時此刻臺上的人當然和病弱沾不上邊。
但……
恰在這時候, 臺上的俊美青年略略一抬手,也開始了自我介紹:“大家好, 我是唐珂!
這話一出, 宴會廳靜默了一瞬。
很快,無數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林家家主瞳孔緊縮, 就聽唐珂接著道:“在你們之中,或許有人曾聽過我的名字, 沒錯,我就是唐家兩百多年前的那一位繼承人!
說到這,唐珂故意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神秘的微笑,“并不是故意要隱瞞大家,我曾經確實病弱,甚至只能用輪椅支撐行走,無數的醫生、學者斷言我活不過二十四歲。但現在,如你們所見,我不僅活到了兩百多年后,還保持了青年時期的樣貌。”
“包括狀態,體能,這就是唐家和我,今天要帶給在座的各位的禮物——”
俊美的青年雙手高舉,表情狂熱,大聲的喊出兩個字。
“永生!”
瞬間,全場嘩然!
“人真的可以永生嗎?”
“我已經八十歲了,老的不能再老了,我有機會能回到二十歲嗎?”
“唐家的技術竟然達到了這種程度!快,把消息傳回去!”
“絕對是弄虛作假吧?人怎么可能永生呢?”
“……”
無數的聲音,和身邊人討論著,有狂喜的,有質疑的,但不論是哪一方,都目光灼灼的盯著臺上。
任誰都知道,唐家敢這樣大張旗鼓的舉辦宴會,唐珂敢這樣發言。
一定有所倚仗!
安安緊緊攥著胖胖的手,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臺上的青年分明沒有再說話,她卻好像在人聲鼎沸中,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桀桀桀……”
“吃掉,都吃掉……蠢貨,都是蠢貨……”
細碎的,跳躍的,不成段的,像是無數念頭雜糅成的錄音帶,用一天快要報廢的播放設備斷斷續續的播放著。
還有那些壁畫,還在動,一直在動……
等到臺下的討論聲分貝慢慢降下來,唐珂終于又開口了。
“接下來!我將邀請一位幸運來賓,現場為大家展示‘永生’的效果!”
很快,臺下就有一位佝僂著身子,只能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被推上了臺。
老人名叫黃梁。
今年剛好一百歲,長壽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個好事,但他過分的長壽讓他在過去的幾十年間陸續送走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只剩下幾個孫輩偶爾來探望他。
更糟糕的是十年前,他就已經喪失了行走的能力,只能癱坐在輪椅上,靠著護工和機器維持基本的生存。
這樣的沒有尊嚴的日子,他過了十年。
如今終于有機會結束了。
當藥丸和水杯遞到唇邊時,他幾乎是迫切的吞咽下去,只是他太老了,連吞咽都已經很困難了,這么簡單的動作,他硬是花費了十幾秒。
終于,咽下去了。
他長舒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深呼吸,就忽然看見輪椅上原本已經萎縮的只有骨頭架子的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豐盈起來。
還有他的手!
他的手也變成了年輕時的樣子!
那些褶皺起皮的皮膚底下,仿佛有什么東西瞬間展開支撐起來,他感覺到了力氣,久違的力氣,一面碩大的全身鏡被兩個侍從合力推到他面前,他在里邊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是他自己年輕的樣子。
黃梁一把撐著自己的腿站了起來。
也在一瞬間,讓整個宴會廳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不老了哈哈哈哈!。∥也焕狭耍。。
從始至終,唐珂就站在不遠處,一直到黃梁看起來冷靜了,他臉上才露出滿意又享受的神情,上前拍了拍黃梁的肩膀,大聲宣告:“大家都看到了!只要一顆藥丸,我們就可以一直保持在最佳狀態,并且永生不老!”
剎那間,歡呼聲像浪潮一樣在整個宴會廳內回蕩。
大眾熱情的交頭接耳起來。
“管家,把藥丸分給大家吧!碧歧鏈睾偷男ζ饋。
他一下令,管家頓時拍了拍手,兩隊侍從端著托盤進了宴會廳,把藥丸挨個分到賓客手上。
有耐不住性子馬上就用的,也有揣在手里準備再觀望觀望的,不過伴隨著一道道歡呼聲響起,越來越多的人都現場吃了下去,安安帶著胖胖,也分到了兩顆這樣的藥丸。
但拿到手,安安卻第一時間就把兩顆藥丸都丟了出去,拉著胖胖后退了一步。
那根本不是什么藥丸。
安安緊緊抿著唇,眼睛瞪大。
剛剛聽到的聲音還響起在她的耳畔,“吃掉……都吃掉……加入我們……變成我們……”
甚至被丟出去,那藥丸還在咆哮著尖叫著:“好痛……痛死了……”
藥丸兜兜轉轉滾進人群,竟像是摩西分海一般在中間空出了一條真空地帶,停下來時,藥丸正好滾到唐珂的腳邊,俊美的青年彎下腰,把藥丸撿起來。
他看起來只是單純的好奇。
“小朋友,你不想快點長大嗎?”
同一時間,原本看起來只是偶然分開到兩邊的人群,也齊刷刷的轉過頭看向安安。
一雙又一雙眼睛,一張又一張嘴,還有壁畫上扭曲旋轉的波紋,明明沒有聲音,安安卻清楚無比的聽見一聲疊著一聲的質問。
“為什么不吃為什么不吃?”
“你不想長大嗎不想長大嗎?”
“……”
安安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秒,原本的質問聲忽然變成一聲刺耳的尖叫!
唐珂原本溫和的表情扭曲了,那張臉依然是原本的俊美模樣,卻莫名變得違和,恐怖。
他扶著額頭,低低的笑起來:“小老鼠……一不小心……還真的會咬人啊……”
就在剛剛,他遍布整個莊園的身體、眼睛,忽然有一小塊,失去了他的控制。
*
“林辰……”蘇玨帶著溫策爾,正站在漆黑山洞中央。
喃喃的看向眼前不遠處。
剛剛原本被高墻擋住去路的時候,墻邊忽然如同活物一般蠕動著分出了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通道。
穿過高墻她們才發現,墻壁背后竟然直接連通了山體,幽深的洞穴一路延伸向下,林老地圖上標記的實驗室也終于露面。
竟是一個地下洞窟。
數不清的圓柱形培養皿如陪葬品般陳列在洞窟中,其中大部分都已經空了,玻璃外殼像蛋殼一樣由內而外破開,數不清的黑色泊油狀的粘液沾染在那些破口上,又練成一片,甚至向著洞穴外延伸過去。
只是看上一眼都有種怪誕的恍惚感,她們仿佛不是站在一個洞窟里,而是站在什么詭異活物的腹腔。
這么多已經破碎的‘蛋殼’,蘇玨只一眼就看到了表面還完好的那只。
淡藍色的液體中,林辰就被泡在里面,但他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無數黑色泊油狀物像是透過了培養皿,滲到了里邊。
那張熟悉的臉上,仿佛還帶著當時敲響蘇玨房門時的興奮紅潤。
他的四肢軀干卻都已經被黑色泊油狀物緊緊的包裹著。
“這是……污染物……”溫策爾終于知道了,從進入唐家開始,那種怪異和違和感的來源。
本該出現在深海的污染物,竟然在不知不覺已經把第一階梯三大世家之一,變成了自己的大本營。
林辰顫了一下,睜開了眼。
“師姐……”少年的眼睛里依然有著從前的光彩,他甚至是笑著的,“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他說完,不等蘇玨反應,就接著說:“不過我知道我已經走不* 掉了……我其實已經死了,我變成了‘他’……但是,我不能讓‘我’傷害老師和你,不可以的。”
他喃喃自語。
用詞有些混亂。
蘇玨原本想要說的話一下梗在了喉嚨里。
林辰真的死了。
與其說現在的林辰還活著,不如說他的一段執念,還留存在這兒,要告訴她,或者可能會來這兒的其他人一點什么。
“我是‘唐珂’?”林辰喃喃道,又搖頭:“不對,不對不對,我是‘林辰’,‘唐珂’也不是唐珂,唐珂也已經死了,我們都是‘它’。”
他像是終于從混沌中找回了一點思緒,忽然驚恐的瞪向蘇玨:“師姐!息壤之峽·2號,息壤之峽·2號有問題,它要塌了,它馬上就要塌了,快跑……不,它來了,它來了……我要送你走,帶老師走……”
“走……”
蘇玨和溫策爾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無數黑色泊油狀物給包裹了起來,溫策爾只來得及纏繞住蘇玨的脖子,就同樣被包裹了進去,巨大的轟隆聲持續響起,她們像是直接被整個洞穴嘔吐了出來。
變故還不僅如此。
剛剛重見天光,蘇玨和溫策爾就發現身邊的高塔,整個莊園,甚至周圍的群山都開始顫抖。
巨大的顫動也傳到了主宴會廳。
人群卻有種奇怪的靜默。
直到一個原本猶豫不決要不要吃藥的人咬牙試圖把手里的藥丸丟掉,卻發現藥丸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長進了手掌里,而且瞬間瘋長包裹了他的整條手臂。
“什么東西?。!”
“救命,救救我。。
他朝著一開始丟掉藥丸的安安方向跑,但是跑著跑著就跪倒在了地上,他的腿同樣也被幽深的黑色包裹,他朝著安安伸手,到黑色泊油狀物包裹上他的臉之前,他都還在試圖求救。
但污染物蔓延的速度遠遠超過他求救的速度。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完全吞噬了他。
龐大的驚悚和窒息感籠罩而下。
直到第一個人反應過來,刺耳的尖叫聲頓時響徹了整個宴會廳,已經吃下藥丸的人試圖把藥丸吐出來,還沒吃的同樣試圖丟掉,卻都徒勞無功,還有更多的,早早吃下了藥丸的‘人’。
此時此刻都褪下了那層人皮,一坨又一坨的污染物,像細菌在培養皿一樣在宴會廳里撲殺。
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從一開始就保留了戒心的人,和宴會廳中央的唐珂隱隱對峙著。
整個宴會廳的穹頂都在搖搖欲墜。
唐珂原本俊美無暇的臉上,也已經出現冰塊融化般的破口,從中流出黑色泊油狀的液體,但他仍在笑著:“可惜了,我這么精心給你們造了一個完美的夢,為什么不要呢?”
“為什么……要這么浪費別人的好意呢?!”
話音剛落,所有的污染物都瞬間暴起,朝著幸存還有理智的人撲殺過去。
安安瞳孔緊縮,大喊了一聲:“胖胖!”
波恩頓時抱緊了她,變回本體,巨大的虎鯨一甩尾巴,瞬間清空出一條路來,又變回擬態朝著門口疾沖出去。
沖刺的同時還不忘從懷里甩出一個又一個炸藥包。
這都是出來之前,安安就制定好的計劃。
每個炸藥包都是顧家特制的,不能說完全消滅唐珂,拖延時間總是沒問題的。
安安一直抱緊在懷里的兔子玩偶,終于也發揮了作用。
她注意著追過來的那些怪物們的位置,只要一靠近炸藥包,就掰一下兔子耳朵引爆炸藥。
其他幸存者也因為安安炸藥包的關系,竟真的找著時機脫身了不少,逐漸都已經靠近宴會廳門口了,絕境當頭,人的潛力真是無窮的。
宴會廳中央,唐珂原本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分身雖然是分身,被炸的次數多了,果然還是會讓人不爽。
建筑崩塌聲,碎石聲,尖叫聲和錯亂的腳步聲中,忽然再次多出了一道聲音,像是水聲,又好像比水聲沉悶浩大的多。
就在波恩帶著安安沖出宴會廳的瞬間,整個別墅瞬間崩塌。
煙塵彌漫間,安安只看見一道遠比別墅還要龐大的多的陰影,兜頭落下。
那是人眼遠沒辦法看清全貌的怪異之物。
是一眼就能動蕩心神的存在。
在這幽深的山谷正中,像一場黑色的雪崩馬上就要兜頭落下。
已經完全不是跑遠點就能躲開的了,在這種時候,人反而不會跑了,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唐珂’,現在已經是它了,它得意洋洋的展開著身體,剛要動作,卻被屬于自己的力量攔腰拽了回去。
“林、辰!”無數張嘴同時開口,頻率極高的尖叫聲疊在一起。
它怎么也沒有想到,隨手使用的一只小白鼠竟然還能剩下這么強的意識,能影響它的行動。
眼看著怪物自己和自己打了起來,安安飛快反應過來,只喊了一聲胖胖,波恩就配合默契的開始繼續丟炸藥包。
不只有她們。
蘇玨和溫策爾反應過來以后,也飛快開始攔截污染物。
源源不斷有幸存者被發現,也都沒有離開,而是調頭加入了救援。
局面竟真的維持住了。
安安卻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又一次掰下兔子耳朵,遙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因為距離太遠,那聲音甚至算的上是輕的。
但在場的人類,蘇玨,林家家主,心臟卻都重重的跳了一下。
同樣的聲音,他們在不久之前也聽到過一次。
那是息壤之峽崩塌的聲音。
息壤之峽·2號,塌了。
龐大陰影的內斗結束了,蘇玨意識到,那是林辰最后的一絲執念消散了,那龐大的陰影已經幾乎不能用任何人類的語言來概括和形容,卻忽然恢復了唐珂優雅的語氣。
它說:“一切該結束了!
確實該結束了。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輕響傳來的方向,比輕響更大的聲音,還在轟隆隆持續的傳來,那是龐大的水流淹沒過陸地的聲音,那是大海吞噬群山的聲音。
第一階梯的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會看見海,但現在,海正迎面奔來。
絕望像瘟疫一樣蔓延。
但很快,溫策爾就在那遙遠的海平面上,隱隱看見了熟悉的東西。
那是無數的白色磷光,但絕不是浪花。
還有另一道同樣熟悉,且極具壓迫感的氣息。
“是木木,還有卡德莉亞!”溫策爾激動的用觸手把蘇玨整個包了起來。
頭暈目眩之下,蘇玨依然捕捉到了那個過分熟悉的名字。
木木!
是木木回來了?
她來不及睜眼去看,比群山更綿延的浪潮就已經淹沒了她,無數雪白的枝條像真正的雪花一般包裹了整個世界,還有一道遠比身后的污染物更加龐大的巨影。
那是從阿芙洛懷抱里再次蘇醒的,世界之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