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你不敢留我
宋禮遇忽然沉默了。
他頸上?的大砍刀, 似乎是待了太久的緣故,已?經不像方才那般冰冷了。
甚至接近他的體溫,讓人?愈漸地覺察不到。
良久之后,他才感嘆道:“難說。”
花祝年忍不住對宋禮遇探尋道:“我一直以為, 這些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的。”
宋禮遇干笑了幾聲:“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這跟你種田也差不了多少。播多少種子, 出多大收成。如果?自己什么都沒種, 家里卻滿倉的糧食, 那就?是搶的唄。要么怎么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呢?’其實?,這世道從來就?沒變過。”
說完又?怕自己挨打, 他特意跟她解釋道:“這不是我說的啊,這是當時我還?在鎮子上?時,一個教書的老先?生教我的。當時,前前前前前前朝, 不是沒想過自救措施,特地下撥了一批御史。你知道的,我爹為非作歹, 欺男霸女?, 磋磨人?慣了, 所以我當時嚇得連書都讀不下去。”
“可?是, 那個老先?生跟我說,哪個朝代沒有御史呢?又?有哪個朝代沒亡過?朝代從誕生之日起,就?面臨著滅亡。基層構建是絕不能大動的, 那就?是上?層建設的爬犁, 動了就?會天下大亂。你就?放心?吧,你爹不會有事的。不只你爹不會有事, 所有人?的爹都不會有事。”
“他還?教我辨別形勢,說你不要聽那些肉食者吹五拉六地說什么,要看自己的生活在古書上?找不找得到,這才是判斷日新月異的唯一準繩。如果?現在所遭的罪,千百年前的人?也受過,那就?說明?所有人?一直在這里打轉,從來沒有走出去過。像迷失在森林里一樣,一直困到死。”
花祝年給自己倒了碗醒酒湯。
一飲而盡。
其實?有點兒不太想干了,她忽然覺得去修道也挺好。
實?在不行帶著賀平安,找個山洞修道去。
宋禮遇看到花祝年眸中黯淡的光,他頗為驕傲地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瞧不起你們嗎?”
賀平安拿刀在他頸上?來回拉鋸了幾下:“你找死是不是?瞧不起誰呢?”
宋禮遇嘆氣?道:“哎呀,你這個莽夫,跟你有關系嗎?怎么竟找罵呢?連個話都聽不懂!我說的‘你們’不包括你哈。我說的‘你們’是,她和歷代被士族控制的帝王。”
“以后她要是真奪了天下,被史官來寫的話,那也是列在帝王本?紀里的。可?你就?是個臭種地的,連被我看不起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都不看你。你沒有被記載的資格,我這么講,你明?白了嗎?”
宋禮遇是有些傲氣?的。
被賀平安拿刀這樣抵著,他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他覺得自己肚子里這點兒貨,換了任何一個草包,都能被他捧上?皇位,天下萬民都將臣服于自己。
賀平安憑什么這樣待他?
他也不過是有一把大砍刀而已?。
可?是大砍刀是什么呢?是英雄的標配嗎?不,是驢前面套的嚼子。
他每換一次主人?,那個主人?就?會給他新打造一把砍刀,也就?給他套個新嚼子。
哈哈哈哈哈哈!一個莽夫,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啊。
賀平安扔下自己的大砍刀,拎起宋禮遇,往旁邊的樹上?,摁著他的頭猛烈地撞了幾下。
樹干都被撞裂了,宋禮遇撞得滿頭血。
血淌了一臉,他惱道:“士可?殺,不可?辱!”
賀平安才不聽這個,踹倒宋禮遇,解開褲子,就?往他身上?撒了泡尿。
熱尿澆在身上?,宋禮遇像人?死了一樣,魂魄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花祝年無奈地別過頭去,唉,你說你惹他干什么啊?
賀平安撒完尿,又?把宋禮遇拎起來,抽了他兩巴掌。
“我婆娘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別說有的沒的,瞧不起誰啊!他媽的,我還?瞧不起你呢!算什么東西?”
宋禮遇現在是真的想死了:“你殺了我算了!又?要問我話,又?要羞辱我。”
說完又?看向花祝年:“你怎么找了個這樣的?你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啊?我都心?疼你。”
賀平安猛地將宋禮遇的頭冠削了下去。
宋禮遇頭上?一涼,發髻散落下來。身上?沾了尿騷味不說,整個人?蓬頭垢面的。
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花祝年無奈地看著賀平安:“我話還?沒問完呢,你能不能不要讓他哭了?”
賀平安上?去就?踹了宋禮遇幾腳:“聽見沒?我婆娘不讓你哭了。”
宋禮遇哪兒受過這個罪,瘋狂咆哮道:“你弄死我,你弄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賀平安治胡攪蠻纏的人很有一套:“再哭尿你嘴里。”
宋禮遇當即就閉上了嘴,大顆大顆的淚滴,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他這是為什么啊!
為什么要在這么亂的世道,來這里接她回家?
她從未喜歡過他,還?任由一個莽夫來羞辱他。
花祝年并沒有給他多少調理心?情的時間。
她對他問道:“為什么瞧不起那些人??就?因為,他們是你扶持上?去的嗎?”
宋禮遇看了賀平安一眼,不開心?地說道:“不是。倘若光是因為這個,倒也沒到瞧不起的地步。”
“那為什么,這樣瞧不起?”
宋禮遇小聲嘟囔道:“你給我擦一擦,我才講。”
花祝年剛拿出錦帕來,就?被賀平安一把搶走了。
他拿著帕子往他臉上?胡亂地蹭了蹭,蹭完就?丟了。
錦帕在暗夜中飛舞,宋禮遇看到了上?面繡著的兩條游動的錦鯉。
內心?痛得要命。
她既然帶著他送的帕子,為何要這樣糟蹋他呢?
“我看不起他們,是因為他們太容易遭到引誘了。上?去之前明?明?都是窮苦人?,他們能不知道什么樣的策略,是對百姓好,什么樣的策略,是在掠奪嗎?當然知道了。可?只要我一提,他們就?應允。一個個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自然是讓人?瞧不起了。”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傀儡?他們當然知道了!可?是,大家都很樂意當呢。說起來是被迫做這荒唐事,實?際上?,誰享受誰知道。江山幾代易主,就?是因為這種草包的可?替代性太強了。換他媽的幾個殼子,都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不過,你一個小老太應該不懂這種感覺。我對這些人?有著頂級的掌控,精準地拿捏著他們的每一個弱點。看著他們跌落萬丈深淵,最后還?高喊著是我這種權臣,耽誤了君主。他媽的,一個個自己沒自制力,就?說自己昏庸好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花祝年大概理解宋禮遇,為什么會看不起這些人?了。
上?去之前豪言壯志,上?去后都當了狗。
無一例外。
宋禮遇是從來看不起反抗者的。
他覺得他們最后都會背叛,當初所立下的誓言。
讓一切都變成笑話。
因此,他才會在前朝君主,說了那樣的話后,評了句“難說”。
花祝年對宋禮遇問道:“宋大人?,你可?愿幫我?”
宋禮遇愣了好久后,才勉強說道:“我有點兒不愿意。要是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老皇帝在你死而復生的時候死了,那現在肯定已?經新帝登基了。可?新帝我知道啊,是個比老皇帝還?草包的草包。不久后,就?會全都反的。”
“我的幕僚跟我說,天下蠢蠢欲動的勢力分十?九股。你這小山溝里的隊伍,根本?算不上?號。我就?是投奔,也是去找龐大的勢力,哪里看得上?你這小門小戶的。”
花祝年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她知道他一向如此,沒有利益的事是不做的。
以絕佳的眼光,挑選最昏的明?主。
宋禮遇看了她一眼,又?別別扭扭地說道:“不過,你,你若是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幫。”
賀平安怒道:“婆娘,你別求他,讓我砍了他算了!”
宋禮遇梗著脖子鬧道:“砍砍砍,你砍!你砍死了我,她一輩子當風和暢的傀儡,到死都是。”
“那老子再砍了風和暢!”
“你砍了風和暢,還?有下一個風和暢。你以為她沒預料到?她若是沒想到的話,就?不會把我帶來這里了。”
花祝年認真道:“宋大人?,我求求你了。”
宋禮遇心?里又?不好受了。
她讓人?羞辱他,他生氣?,可?是她求他,他也不開心?。
“你怎么還?真求啊?”
花祝年嘆氣?道:“求個人?算什么難堪的事?又?不缺胳膊少條腿的。”
宋禮遇思索了一下道:“好吧。老夫就?留下來,幫你制衡風和暢。”
花祝年突然低頭笑了笑:“那倒是不用。我所說的讓宋大人?幫我,是想你去投靠別人?。”
“你這是什么意思?”
“依你看,這十?九股勢力,最后誰會勝出?”
宋禮遇想了想:“我幕僚說,慎王的可?能性比較大。”
“我想你去投靠慎王。”
宋禮遇忽然就?汗流浹背了:“你,你你你,你早就?這樣打算的是不是?從你醒來,你就?知道要變天了。一面假意吃席喝酒,一面想著對策。你不敢留我,也從未想過留我,你怕我跟風和暢聯手,到時候你就?更難以掙脫。為了破壞我跟風和暢的聯盟,你不惜殺了我帶來的那列精銳。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
花祝年面色尷尬道:“也不是全然沒有相信過。”
宋禮遇又?要被她氣?哭了:“你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你把我放到最有可?能贏的人?身邊,就?是在提前埋線!我若幫你的話,這天下最終是你的。我若是不幫你,你也能讓我去嚯嚯對方,甚至將今日你我的談話,告訴慎王。到時候,我還?是免不了一死。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天天這么變著法?兒地算計我?”
花祝年對宋禮遇哄道:“我既然求你,肯定是相信你的。請你一直待在慎王身邊,等?我真正有實?力與?慎王為敵的時候,再與?我互通有無。”
也許她活不到跟慎王去爭的那一天。
但是,提前埋線,總是好的。
按照宋禮遇的說法?,慎王是最終的勝利者。
那倘若她能戰勝其他十?八股勢力,慎王就?會成為她的勁敵。
花祝年不可?能做那種功虧一簣的事,吭哧吭哧跟十?八股勢力干仗,最后被慎王奪得天下。
凡事要提前做打算。
宋禮遇氣?得原地撒潑:“我不干!若是真的投靠慎王便罷了,可?最后還?是要回到你這里來。跟著慎王打天下,我的財富并不會減少,就?算散盡家財,終究能掠奪回來。跟著你,我能得到什么?”
小老太眼睛亮亮地說道:“你不是說,倘若古書上?所記載的民不聊生,一次次遭到后世驗證,那就?說明?,大家一直困在森林里打轉嗎?你跟我干,我們一起走出去呀!”
第092章 小老太已經完全不喜歡他了
宋禮遇沒有說應, 但?也沒有說不應。
如應。
不得不說,“如”真是一個絕妙的字眼。讓人?有無限期望的同?時,又能接受現實的幻滅。
他沒有選擇投靠慎王,因為慎王雖然贏的局面大, 但?是之前跟慎王搶過幾十個礦。
倆人?一直不怎么對?付。
宋禮遇最終還是選擇去扶持自己?的侄子——驃騎大將軍宋微流。
雖說是王朝就要?覆滅了, 可他完全可以擁兵自重?。
在這個搖搖欲墜的腐朽帝國面前, 再猛地推上一把。
呵, 大洗牌哪會洗得那么干凈,到時候割據的還不是前朝那些手下有兵的?
又不用?重?新耗重?資招兵買馬,吃國家的,喝國家的, 全都是現成的。
宋禮遇倉皇下山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
又生氣,又害怕。
偏偏是賀平安給他指的路,還從后面踹了他一腳。
花祝年這個狠心的女人?, 連送他都不送!
宋禮遇越想越生氣。
直到走出去好遠后,他才敢回?頭看,賀平安究竟有沒有跟著自己?。
確認沒有后, 才捂著心口停了下來。
他扶著一棵樹大喘氣。
喘著喘著氣忽然聞到一股尿騷味兒。
宋禮遇又回?想起剛才的事。
氣得他對?著那棵樹就踹了幾腳, 邊踹邊罵。
“他媽的, 刁民!還指望我跟著你干, 老子跟個屁!”
方?才臨走前,他也是這樣說她的,說她是刁民。
可她說, 自己?老實巴交了一輩子, 從來沒惹過一件事,沒有給官府添過一次麻煩。
還說他, 寧愿相信她是天生的反賊,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官逼民反這回?事。
宋禮遇當時冷笑著回?應:“你就是天生的反賊,從你年輕的時候,老夫就看出你是個反賊來了。”
真正的順民,是永遠不會反的。就是逼死他們?,都不會。
如砧板上的魚,如狼口中的羊……
誰像她這樣?
年輕的時候,是小反賊,老了老了,成了反賊頭子。
刁民!
冷冷月光下,昔日重?權在握的精致老頭兒,如今披頭散發地踹著樹發泄:“你以為你能走出去?”
“打?天下的時候,風和暢自然跟你商量著來,因為要?用?你的天命,等得了天下,誰還聽你的?”
“到時候,連上桌都未必!”
樹被踹得搖搖晃晃的,散落他一身的露水。
“刁民,真是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也不看看你怎么當的小首領?”
“生前就是被抬上來頂鍋的,要?不是馬逐龍下了繳令,馬卡龍那個貪生怕死的,能讓你這小老太撿這個漏?”
“這也就是你那老不死的男人?,把馬卡龍砍了,若是沒砍,就憑你死而復生,馬卡龍第?一個把你摁進棺材里。”
宋禮遇越說越癲,他內心是真的氣。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他喜歡她到了極點,可看不起她也到了極點。
“哈哈哈哈哈,當小首領還做起春秋大夢來了。”
“有天命又如何?前夫哥也有,不是照樣被人?弄死了嗎!”
“你以為你能待多久?還帶我走出去,你可拉倒吧。帶著你那個破男人?,跟我耀武揚威的。天殺的,刁民!”
宋禮遇隨著怒氣的攀升,一時踹得勁兒大了。
直接被樹的寸勁兒給頂倒在地。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感覺仿佛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在懲罰著他。
躺在地上,看著垂星之幕,忽然覺得星星也沒那么璀璨,月亮也不過如此。
他剛剛,已經見到了,最為明亮的人?。
她是一個老太太,因為在山野之間過活,遭的罪、操的心都比尋常女人?多,又不如何注重?保養,看起來比同?齡人?還要?老十幾歲。
她是一個反賊。是他最害怕的那種反賊,怕她不死不休地跟他纏斗,不會被利益收買,不會被權勢威逼。
她是神明。是他在年少?時候就喜歡的女子,現在也依然那么那么地喜歡。
他是渴望她能救他的。
毫不夸張地說,宋禮遇當時,真的,特別認真地考慮過,跟她的未來。
他甚至在大權在握后,也有想過,如果那時候,他沒有跟隨家里人?,舉家搬遷,另投明主。
那是不是,就能在前夫哥死后,剛好遇到她呢?
如果當時她嫁給他,他也愿意給她開辟一間小書房,讓她日夜祭拜前夫哥。
并且,他絕不會像賀平安那樣吃醋。
他是真的想過,放下一切的權勢,跟自己爹走完全不同的道路。
是不是,只有那樣,她才會接受他?
宋禮遇在午夜夢回?時,甚至貪婪地幻想過——
她拎著個破筐,筐里裝著前夫哥的碎肢。
舉目無親之際,他衣衫襤褸地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我跟我爹不一樣,我已經,不欺負人?了。我們?找個地方?,把前夫哥葬了,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可終究,是不能的。
他沒有她那樣大的勇氣,肯墮落底層。
太平盛世時,底層的日子,尚且不好過,更何況是亂世的底層呢?
他勢必會被狠狠踐踏,那是他所?無法容忍的。
每個人?的路不一樣。
宋禮遇從小學?的就是他爹那一套,他一輩子也只會那一套。
不磋磨人?,就得被人?磋磨。
一個女人?,跟他的錦繡未來,跟他龐大的家族相比……
太輕了,實在是太輕了。
他沒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當初如此,現在亦然。
宋禮遇從來就不相信花祝年,會真正地成為未來天下的實控者。
哪怕那群人?是跟隨她,才奪得了天下。
她既沒有自己?的智囊團,又沒有死心塌地跟著她的將領。
光是靠著賀平安,一個莽夫,除了能近身護著她,還有什么用?處呢?
倘若真的讓她進京稱王,也是受風和暢擺布的命運。
風和暢不過是另一個他而已。
花祝年想讓他將來入朝時,再跟風和暢互相制衡。
這個反賊,想得還真是遙遠呢。
天下都沒打?下來,就想著怎么擺脫風和暢了。
可到時候,就算他站她那邊,又能如何呢?
兵營中的權力,也是牢牢掌握在風和暢手里,人?家一聲令下,就能讓她滾下臺。
在勢力均等的條件下,才有斗智的資格。
否則,就是挨千刀的份。
這也是他方?才沒有直接答應她的原因。
他說,除非她能在將來,找到軍中肯死心塌地跟著她的人?。
這個人?必須有不可撼動的力量。
文?武兩治,有如人?的兩條腿。
兩腿齊全才能走路。
單單一條腿的話?,走個屁的路?他才不跟著她送死。
一個合格的首領,若是沒有軍權,就是永遠的傀儡。
那是不會有智囊肯死心塌地跟隨的。
儒家、法家、道家……不管用?哪一家治國,對?方?一刀下去就砍死了。
任何法度和規訓,都無法讓眾生平等,刀劍才是永遠的眾生平等器。
在宋禮遇去找自己?的侄子宋微流的時候,衡羿也離開了小信徒的隊伍。
他是那種說斷就必須斷得干干凈凈的人?。
絕不拖泥帶水。
待在她身邊三個月,已經讓他神魂無措了。
倘若再多陪她些時日,那今后還怎么離得開她?
她是注定要?死的,死后也無處覓尋,他才不做這傷心人?。
衡羿去投靠了慎王。
倒也沒有別的心思,他一直是個很?務實的神。
薛塵那一世,是天命胡亂安插,需要?一個暴戾的性子,才讓他做出那諸多的荒唐事。
現在他雖然沒有了法力,可內核仍舊是神的思維。
自然是挑好的去處。
跟著慎王,吃得好,住得好,晉升快。
誰要?跟著她一個小老太吃苦?做那種注定不會成功的事。
他拒絕。
正如她拒絕自己?不喜歡的事一樣,他也拒絕得很?徹底。
雖說天道讓他輔佐她,可他跟宋禮遇一樣,是不信她會帶著眾人?,走出森林的。
他只知道,她終究要?死,死在哪一天不一定,不過他耗得起。
等把她耗死,他就繼續回?天上,做他的神。
這樣也不算犯規。
天道只說讓他輔佐,又沒說勢必會成功。
反正,只要?社稷主一死,他就回?歸神位了。
這世間亂成什么樣,也是人?間自己?搞成這樣的,和他沒有關系。
務實的神,哪怕是在人?間,也絕不做讓自己?難受的事。
他無比確信,自己?已經放下她了。
都投靠別人?了,還不明顯嗎?甚至,他那晚連?*? 道別都沒道。
就那樣走了。
兵革仙以過來人?的口吻說,他會后悔的。
不,他絕不。
沒有人?能再把他拉扯進這種兒女私情里,他不會再陷進去的。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們?在那座橋上,也已經和離成功了。
她對?他又打?又罵,還吐他口水。
小老太已經完全不喜歡他了,哼,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離開她之后,關于她所?有的事,他都是聽說。
其實,他是不想再想起她的。
偏偏周圍的那些人?,總是在他面前議論她。
他也就,勉強聽一聽。
兵營里的人?,聚在一張大長桌上,吃飯時,一個小兵開口道:“哎,你們?聽說了嗎?南邊兒,有個小老太,居然做了起義軍的小首領。”
“哈哈哈,一把年紀了都!五十歲正是拼的時候。”
“干啥不好啊,非要?干這掉腦袋的事。”
“嗐,不用?說,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唄。不然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多好?”
“我聽說,她是死而復生的。有天命在身。”
“什么他媽的天命,那都是糊弄人?的。當初,那薛塵,你們?都知道吧,不也據說有天命在身?那是斬首時,天雷都救的人?,后來怎樣?還不如當初被斬了呢。死得更慘!”
“可是,最近那個小老太,風頭很?盛呢。聽說,因為自己?的兵出去亂搶,最后被她當場砍殺了。”
第093章 反正都傳開了
“她怎么這?樣啊?搶點東西怎么了?就算是?告到?官府里, 也不至于砍殺吧。”
“已經?結束咧!沒有官府了!人家早把地兒占了,在那個鎮子上反得很徹底。”
“臥槽,不管有罪沒罪的?,都砍了?”
“聽說是?吏就砍。偌大的?鎮子上, 找不出一塊完整的?尸體。”
“一個逃出去的?都沒有?”
“沒有。她夜襲得非常突然, 讓人都沒有反抗余力。連投誠的?都不收, 那群人就跟地獄里的?怨鬼一樣。”
衡羿有想過她會如此。
其實, 當初在席上,她為了破壞宋禮遇和風和暢的?交好,果斷地殺了那列精銳騎兵。
他就覺得她跟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倘若放在其他愛惜名?聲的?起義首領身上, 肯定?不會如此。
就連當初馬逐龍殺賀平安,都找了個合適的?緣由。
哪有吃著吃著席,突然讓手下砍人的??說是?為了拿下宋禮遇,可實際上就是?奔著砍人去的?。
如果換做以前的?花祝年, 從來不殺無辜者,是?決計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可宋禮遇離開的?那天晚上,衡羿曾在不遠處, 偷聽過他們吵架。
確切地說, 是?宋禮遇窩窩囊囊地控訴, 花祝年平靜漠然地爭論。
“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悉心培養了多少年的?精銳騎兵?可你,就為了讓風和暢對我下死手,竟然斬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他們只是?跟著我過來接你回家, 又有什么錯?你有沒有想過, 他們的?家人知道后,會有多痛苦?”
花祝年冷笑道:“干嘛這?樣約束我?你們殺的?人少嗎?你們殺的?時候, 怎么不想想那些人的?家人怎么活?殺到?你身邊的?人了,開始讓我反思了。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你若是?不帶他們過來,就可以從根本上杜絕這?個問題。”
逐鹿者不顧兔。
如果她要照顧到?每個人的?心思,獲得所有人的?贊揚與欣賞,那她就別起義了。
做柔順處下者更能哄人開心。
桌上的?人談論不斷。
“聽說,她還有個極為善妒的?男人。曾經?有個后生去她家借宿,身上被砍了幾十刀,臉都讓人砍爛了。”
“要我說,那肯定?不光是?借宿的?事兒,后生肯定?勾引那小老太?來著。”
“不能吧。我覺得還是?她男人善妒。”
衡羿在一旁一邊吃東西,一邊低頭暗笑。
這?番言論就是?他散播出去的?。
他覺得依照男人的?低劣品性,但凡一個女人擁有了絕對的?權力,那貼靠上去的?男人勢必不會少。
讓所有男人都知道賀平安善妒……
這?樣也算是?保護那些不知輕重,妄想靠著她一步登天的?男人吧。
他才不是?在乎她,他根本不在乎她,她愛和誰好和誰好,這?跟他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他只是?,不想賀平安傷心。
對,他做這?一切,完全是?為了賀平安著想。
衡羿正?出神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薛凡,問你話呢,你想什么呢?”
“嗯?”
“那小老太?的?男人善妒,是?不是?從你這?里傳出來的??我記得你籍貫就是?那邊兒的?。”
衡羿點了點頭。
“我只是?知道一些,他們起義之前的?事。至于后面那些,我也是?聽你們講的?。”
“哎呀,你就講講她起義之前的?事兒唄。”
他咬了口餡餅,并不十分情愿地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好講的?。老太?太?起義什么時候成功過?她年紀那么大,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死了。”
“那她平時在鎮子上,是?什么樣的?人啊?”
“嗯……脾氣非常差,而?且,很黑心。還是?那個在她家借宿的?后生,說好三菜一湯給做著,錢都付了,結果都沒吃上幾頓,還被砍了個稀巴爛。”
眾人看著他臉上的?幾處刀疤,忍不住問他道:“你怎么知道的?這?樣詳細啊?”
“那么大的?事,誰都知道。他們兩口子,哪一個都非常不好惹。”
“呃,那你這?臉上的?傷,是?怎么弄的?啊?”
“我是?在投軍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劫匪看我身上沒有錢,就胡亂砍了我一通。”
“哦,這?樣留下的?疤啊。我們還以為,你就是?那個在她家借宿的?人呢。”
衡羿笑了笑:“我怎么會是?呢?那個人已經?被砍死了。死相相當慘烈!”
“哎,那后生,到?底做什么事兒了?惹得她男人那樣生氣?”
衡羿想起那晚的事……
“也沒什么,就是?她摔倒了,后生扶了一下。”
“啊!就這?樣,就被活活砍死了?”
“嗯。”
“她男人這?么殘忍,她還跟他過日子啊?”
“過。他們,很恩愛。而?且,她看不上別的?男人。曾經?有人勾引過她,差點沒被她給打?死。其實,她不拿男人當人的?。那邊兒的?男人,都很討厭她。”
“嘖,那看來這?兩口子,還真沒一個好東西。”
衡羿在一旁狂點頭:“所以,他們成不了氣候的?,也不配做我們的?敵人,自有其他的?零散隊伍去滅。我們現在跟著慎王,雖說同?是?起義軍,可卻是?固有勢力,又守著邊疆要塞,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就是?一只小卡拉米。”
就在他以為這?篇能揭過去的?時候,忽然聽人說道:“可是?,這?跟我聽來的?不一樣啊。我聽說,她在那塊兒挺得民心的?。”
“而?且,自從她砍殺了搶東西的?兵后,就再沒人敢搶百姓的?糧食了。還有,她有個手下,叫虎翼。立了條很嚴的?軍規,不許搶女人,也不許搶男人。”
“哎,我也聽說過這?個虎翼,她之前好像是?前朝權臣的?一個妾。原來叫囡吉,后來改名?叫虎翼。經?常仗著小老太?的?勢,收拾底下的?人,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沒有敢亂犯軍規的?。”
“我也是?聽說,小老太?現在勢如破竹,打?到?哪兒整治到?哪兒。一路滅佛滅道滅吏,前朝舊部越鎮壓,那反抗得就越狠。”
衡羿忽然間想起,金身羅漢曾經?跟他說,他的?小妻子跟佛家還有一段緣分。
當時他還在想,究竟是?怎樣的?緣分?不會是?真?的?要下地獄,聽地藏王菩薩講解佛法?吧。
現在忽然理解了金身羅漢的?話。
她不只和佛家有段緣分,和哪家沒緣分呢?
孽緣也是?緣啊。
流兵酷吏逼得她走投無路,佛道兩家也不收容她。
她給過他們機會的?。
當初但凡那些人不做的?那樣過分,賞她一碗齋飯,也不會遭遇滅頂之災。
當一個人四處求助無門時,那就只剩殺殺殺了。
不分好壞地庫庫滅,也是?佛道吏在共擔業力吧。
她現在的?所作所為,似乎已經?不能由人間的?規則來約束或評判了。
她果然如當初在那座橋上所怨懟的?那般——
天地之間都別想擁有她。
無法?擁有,自然無從束縛。她不再討好任何一個人,權力和土地不是?討好來的?。
天道選的?人很不錯。
只有這?樣純恨的?人,才會不留一分余地。
讓秩序重建,讓天地倒轉,讓神俯瞰人間。
花祝年永遠也不會告訴世人,滅佛滅道滅吏的?真?正?原因。
這?就像規則越模糊,越不敢有人觸犯一樣。
因為一旦告知滅的?原因,便總有人想方設法?地避開規則,尋找漏洞,總有借尸還魂,死灰復燃的?一天。
可只要她將這?一切的?原因,都加之于自己身上,歸咎于自己不曾得到?厚待。
那妄想死灰復燃的?勢力,便只會罵她,睚眥必報。
單單是?因為佛道吏待她不好,所以驅使天下人反抗。
哪怕他們再讓眾生離苦得樂,也是?全然無用處的?,她說滅,就要滅。
她就是?世間最大的?強權,不可商量,不可觸犯,徹底堵死了死灰復燃的?漏洞。
只要她活一天,那些蠱惑人心的?術士和僧人,還有道貌岸然的?吏,就別想打?著拯救眾生的?名?義籠絡人心。
至于無辜受牽連的?信徒,那大可以放肆地罵她,她也是?不在乎的?。
誰讓水濁的?時候,他們躲起來裝看不見呢?自己不清理門戶,她就幫他們清理。
他們這?群佛道吏的?信徒,不管好的?壞的?,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她從沒想當什么社稷主,天下王,從一開始,她就只想老老實實過日子的?。
是?有人不讓她活著,不讓她過日子,她是?完完全全被逼出來的?!
死不讓死,活不讓活,她能怎么辦?只能將這?潑天的?怨氣,向人間沖泄而?去。
因此,這?個瘡痍世間在她手上,受的?所有的?罪,也是?罪有應得。
她是?不會懺悔分毫的?。
沒有人,可以讓她認錯,她也從未有過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一群惡魔所造下的?因,如今讓她來成就所結的?果。
桌上的?人似乎都對她很感興趣,雖說起初是?源于她老太?太?的?身份,可越聊越覺得她辦的?事兒讓人匪夷所思。
“而?且,她滅佛滅道滅吏就罷了,這?可能之前惹過她。可是?,她連生意都不讓商戶做。”
“啊?這?商戶又怎么惹到?她了?”
“她也不是?所有商戶都不讓做,是?不讓開妓館了,男倌女妓都不給開了。她打?的?那塊小地界兒,本來屬于封疆大吏蘇寇的?勢力范圍,妓館那就是?撈銀子的?啊,用來養軍隊的?啊。結果,她殺到?那兒了,給里面的?男人,當場摁床上就閹了,閹完也不給人留活口,你說辦得這?叫什么事兒?”
衡羿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事兒她干不稀奇的?。前段時間,前朝太?子在道觀被殺,山間的?樹上掛滿了人頭,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啊!當時都傳是?山鬼做的?。后來,山里就不讓再干那種營生了。”
衡羿掩飾著內心的?驕傲:“不是?山鬼做的?,是?比山鬼還殘暴的?小老太?做的?。”
“啊?真?的?假的??”
“真?的?。那個鎮子上的?人,幾乎都知道她干的?事。反正?都傳開了,我也不怕講。她一向如此。平等?地恨著每一個人,就純恨。”
“那要這?么說,前朝還沒亡的?時候,她連太?子都敢殺,現在鏟除封疆大吏的?幾個妓館,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衡羿低頭笑了下,可是?笑完又不免為她擔心。
周圍的?人對打?仗的?事是?很敏感的?。
依照她現在的?勢力,是?很難跟割據一方的?蘇寇抗衡的?。
蘇寇有著穩定?的?軍餉供應,以及一系列的?納糧渠道。
就連帶兵打?仗,也有一眾幕僚。
她不是?他的?對手。
蘇寇拍死她,就跟老虎拍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那小老太?這?次不會被盡數殲滅吧?”
“不知道呢。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現在說不定?都打?起來了,等?傳到?我們這?西北邊疆,可能幾個月都過去了。”
衡羿突然就吃不下飯去了。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可能從一開始就這?樣清整,總要先?聯結幾部分勢力,到?最后有勝算了,再清算。
可她上去就鏟了人家幾個妓館,斷了對方的?財路,恐怕是?再難聯合起來了。
不過,她如果就此死了也好。
他就回天上去了。
這?不能怪他,是?她決策失誤。說來也是?,一個暴躁小老太?又有什么決策呢?
實在是?不能對她抱太?大的?希望。
倘若她就此隕落,衡羿也是?毫不在乎的?。
他沒有在乎她的?理由,她也不是?他什么人。他的?神位也不是?靠著她,才得到?的?。
沒有人在乎她,他一點也不在乎。從來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每天都要重復很多遍,他是?不在乎她的?。
仿佛只有這?樣,將來才不后悔。
就,隨她去死好了,亂世每天都會死人,人命如草芥,她并不如何獨特。
一粒微塵芥子是?不需要他重視的?,他只需要用對待世間萬物的?淡漠心境,來對待她就好。
夜里,睡在軍營的?大通鋪上,所有人都睡得正?香。
衡羿忽然坐起來,開始哐哐撞大墻,紅著眼睛發癲:“你想她干嘛?她一個沒有影子的?人,你到?底為什么還要想她?”
那天,所有人都為她的?死而?復生感到?驚奇和震撼。
可只有他關?注到?,他的?小信徒,自從醒過來后,是?沒有影子的?。
燭火下,任眾生如何丑陋邪惡,都有各自的?光影。
只有他的?小信徒沒有。
沒有影子,意味著沒有三魂七魄,在她沖向陽間的?時候,已經?被分割得干凈徹底了。
現在活得不人不鬼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死了!
死后,就再也無處覓尋了。
他為什么要讓這?樣的?人,來擾亂他的?心神?
明明,他不在乎她。
讓她去死,讓她去死好了。
衡羿想她想得頭痛欲裂,越哐哐撞墻越覺得頭要裂開了,可他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想把她給徹底撞出去,不留半點兒痕跡。
早該如此。
他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第094章 怎么我一說不喜歡
他是極度討厭她的?。
一般來?講, 一個合格的?神?不會討厭什么人,對所有人都不會有額外的?情感。
可他,最討厭的?人,就是她。
花祝年是唯一讓衡羿產生情緒波動?的?人。
她究竟算什么?也配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他……
她和人間的?碌碌眾生并沒有什么不同。
古往今來?, 活不下去起義的?, 也不只她一個。
滅佛滅道滅吏更是常用手段。
她不過是做了所有起義者, 都會做的?事?。
有掀海弄浪之際, 就有沉入海底之時?。
衡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注定要消亡的?。
他想盡一切貶損她的?理由,可她還是放肆充斥在自己回憶的?每個瞬間。
實在是,很霸道。
不過, 她一向都是如?此霸道的?。
這段關系,他什么時?候做過一次主呢?哪怕是一次?
沒有。
一次都沒有。
她想強娶他就強娶他,說送他封神?就送他封神?,最后就連不要他, 也是很坦蕩的?。
這個,神?經病!
他在天上?待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跟這種受苦受難的?神?經病糾纏在一起?
衡羿瘋起來?把自己撞得頭?暈目眩, 最后直接轉過身趴著床吐了一地。
撞吐了……也可能是被她氣吐的?。
反正, 跟她脫不了干系。
他也是沒想到, 自己都離她這樣遠了, 卻還是會被她影響成這樣。
她憑什么?
甚至,就連他閉上?眼睛,都會看到她。
無論是三十年的?漫長, 還是三個月的?短暫, 每一個片段,都歷歷在目、反復回映。
衡羿趴在床頭?邊吐邊哭, 跟喝了假酒一樣。
“她已經,有男人了。”
“那個爛男人,也是終于等到她了!”
“他們就好好過日子吧,跟天下間所有的?夫妻一樣。”
傷心過頭?的?時?候,真的?會絕望得要死。
天地傾覆,輪轉萬世,他都沒有這樣絕望過。
“我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嗎?”
“你之前不是也知道,我不喜歡你,不是也照樣喜歡我?”
“怎么我一說不喜歡,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我不是也說過,會娶你嗎?你那時?候,怎么不聽我的??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偏信。”
他一個人發瘋不要緊,吵醒了所有的?人。
本來?大家想揍他的?,可是一看他傷心成那樣,就紛紛吃起瓜來?了。
“不是,你都沒娶她,你鬧什么脾氣啊?”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覺得自己只是跟人有過一段兒,然后自己參軍來?了,歸期不定,人家姑娘就必須得給你守著?不會吧,還真有這樣的?人啊?”
“你沒事?兒吧!又沒娶她,找誰那是人家的?自由啊!”
“就是,還說得跟恩賜一樣。人家要不要你娶,都不一定呢。”
“以為你怎么了,大晚上?地發癔癥,這都沒娶人家,你在這兒說個卵啊!”
“不是,人家姑娘找的?,怎么就是爛男人了?你看見了?不過是沒嫁給你而?已嘛,你就說人家找的?是爛男人。嘖嘖嘖,難評……”
“你真是不像個男人,到底在哭什么?吐了一地也不收拾,大半夜地竟瞎折騰人!”
衡羿剛才實在是想她想得太壓抑了,一時?無法忍受才宣泄出來?。
現在大家都看著他,怪難為情的?。
兵頭?兒上?前給了他碗水喝,讓他漱漱口。
其他人看他哭得肝腸寸斷,才勉強幫他把吐的?收拾了。
兵頭?兒大半夜將他喊了出去。
“我是過來?人,這事?兒我懂啊!按理說,你該放下了。”
衡羿又是惱怒又是覺得荒誕:“我早就放下了!我不過是看不起她。”
兵頭?兒笑道:“你可拉倒吧,就你現在這的?刀疤臉,還看不起誰啊?人家姑娘不嫌棄你就不錯了。”
“她不嫌棄。就是我變成一堆碎肢,她也是不曾嫌棄的?。”
“這話她說的??”
“嗯。”
“唉,那看來?她很喜歡你啊。你為什么要離開?她呢?”
衡羿回想道:“以為自己罪孽深重,又被權謀者口中的?大義騙了,就去參軍了。一心想著扶社?稷,救生靈來?著。”
后來?,因為他鎮外亂有功,抗住了外部大部分?的?壓力,才讓那個王朝有多余的?兵力,去鎮壓內部起義的?百姓。
早知道,當時就該讓它亡的。
他在那個時候,確實眼光不行,差得要死。
不過,若是不平外亂,一旦外族打了進來?,內部的百姓仍會生靈涂炭。
亂到那個節點了,好像怎么做,都是錯。
兵頭?兒以為薛凡說的?是現在的?事?,并不知道他是在說三十年前的自己。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現在已經到這里了,總不能再回去。”
衡羿堅決道:“我是不會回去的?!她就跟那個爛男人,好好過吧。反正,她一向沒什么分?辨能力,也不如?何愛惜自己,并不值得我珍惜。”
兵頭?兒皺著眉頭?敲了他一下:“怎么說話呢?人家不選你,就是沒分?辨能力了?男人可不能這樣小氣啊。”
“我沒小氣,她嫁的?那個,就是個爛男人。別人我不知道,他我還不知道嗎?”
他在天上?看了他們三十年,賀平安是什么樣的?品性,他看得最清楚了。
“那人家都已經成親了,你就別再想了唄。省得自己難受,連帶著弟兄們跟你一起睡不好。”
衡羿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誰想她了?我沒想她!我就是,就是突然,夢到了。給我氣的?,恨不得……”
至于恨不得什么,他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說來?說去,他還是覺得是她的?問題。
責任全在她!
他是半點兒都沒有的?。
雖然她沒有明?著勾引他,可是她確確實實是有暗戳戳引誘他的?。
不然,他也不會被她給引誘下來?。
她現在可倒好,看清他的?本來?面目了,跟她的?爛男人過日子去了,竟再也不留戀于他。
自從?她醒過來?后,就忙著砍人,根本沒問過一句,那尊小泥人兒在哪兒。
定是不在意了。
她就是這樣朝三暮四,搞得前三十年的?他,像一個笑話。
他現在甚至已經從?討厭她,轉變為一種深重不可削減的?恨意。
那種,把他生拉硬拽下來?,卻又不管他的?恨意。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會在人間這個糞坑里撲騰。
衡羿回去后,后半夜又哭了一場。
結果把旁邊的?人哭煩了,把枕頭?摁在他頭?上?,狠狠地錘了他幾拳。
早上?醒來?后,不僅眼睛是腫的?,刀疤臉也是腫的?。
他是不會再想她分?毫的?。
無論周圍的?人聊起她什么事?,他都不再參與。
衡羿很清楚自己現在的?任務,就是在等著她死,然后他離開?這里。
就憑現在他對她濃烈的?恨意,她就是真死了,他也會無動?于衷的?。
沒感情,就是沒感情了。不,應該是從?未有過!
半個月過去了,他果然斷情絕愛得很好。
每天罵她八百次不識好歹……都沒有痛徹心扉地想過她一次。
他也是熬出來?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這樣恨下去的?時?候,一天夜里,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去了那座連接陰陽兩界的?橋上?。
他以為是跟她有關的?夢,氣得原地發大瘋道:“你又想干什么?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要我說多少次,我根本就——”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轉過身一看,九重天的?一眾神?仙都聚在他身邊。
一個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這群神?仙里,居然有兵革仙,還有她的?男人草席仙。
兩人總是一起在戰場上?出現。
一個仁慈堅韌,憐憫一切,一個戾氣沖天,因反抗而?生。
只是,在這里見到兵革仙,讓衡羿的?心隱隱有些?不安。
他的?小信徒,別是真的?死了。
不然,兵革仙怎么會在這里呢?她不是最會帶兵打仗么?
桃花仙瞪了衡羿一眼,走上?前來?鬧道:“家仙們,誰懂啊?本來?在興沖沖地吃瓜,結果發現自己家塌了!”
石仙粗著嗓子叫嚷:“誰不懂啊?這不是都下來?了嗎?全拜我們衡羿仙君所賜啊!”
衡羿一頭?霧水道:“這話怎么說?”
火神?怒道:“你在這里裝什么傻?沒看見大家都不在九重天上?待著了么?”
月神?也上?來?期期艾艾道:“不是我說你,真不是我說你,本來?這事?兒弄九重天的?神?仙就好了,干我一個月神?什么事?兒呢?我在那寒冷偏僻的?地界兒待著,招誰惹誰了,竟也被你那小妻子給弄了下來?。”
“你們兩口子吵架,到底干我們什么事?兒啊?”
“真是服了。好好地在天上?待著,誰想到都成神?了,還要遭這個罪!”
……
一眾神?仙,你一言我一語的?跟他抱怨,可就是沒人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他將目光投向了兵革仙,試圖從?她這里探聽些?什么。
兵革仙無奈道:“九重天,一重接一重地坍塌了。我們都被革去了神?職,要重新下去,在亂世投胎救世,攢夠功德后,才能重新封神?。”
其實,讓神?仙下去輪轉,是很常見的?事?。
回來?后,神?職照樣留著。
這直接把神?職革除,讓人從?頭?來?過,確實是有些?過了。
“怎么會這樣?”
衡羿現在雖說不是神?,可也算是眾神?的?靠山。
不知道為何,他們竟會遭此大難。
兵革仙對他問道:“你還記得魯絨絨嗎?”
衡羿點了點頭?。
“魯絨絨消失的?這段時?間,原來?加入了蘇寇的?隊伍,改名叫魯戎,帶兵打仗非常厲害,別人都說她是為打仗而?生。”
“再加上?,你的?小妻子,曾經跟她講過一些?星象術數之類的?故事?,本來?是小時?候為了哄她睡覺的?,但她全記了下來?。前朝的?欽天監,在逃亡中,被蘇寇吸納了過來?。”
“欽天監跟魯戎知道她有天命,所以擺下了比你當初還要殘忍的?法陣。試圖,偷天換日,奪走她的?天命。”
“魯戎跟你小妻子的?誤會非常深,再加上?她本就愧對于這個小姑娘,所以即便看出來?那是法陣,也還是帶著人應戰了。”
“魯戎站在城墻中間,她站在一片紅泥地上?。虎翼在一旁跪著磕頭?,因為魯戎手里有那尊小泥人兒。花祝年是不怎么拜了,可是虎翼天天都在拜,希望小泥人兒能保佑花祝年,不再受傷。”
“魯戎在高位上?,字字血淚,斥責花祝年當初拋棄她,只身赴京,還帶走了你,才致使她亂世漂泊。從?心理上?,她已經被擊垮了。她向她道歉,可是,卻沒有得到饒恕。魯戎說,她永遠,永遠不會原諒她。”
“虎翼求魯戎不要毀掉那尊小泥人兒,魯戎拿著它嘲笑這邊的?士兵,說花祝年癡愚迷妄了大半輩子,這樣的?人怎么配做首領呢?還以毀掉小泥人兒為籌碼,逼迫花祝年投降。蘇寇并不在意花祝年,他想要的?是她身后的?起義隊伍。”
“可是她沒有應。反而?跟身旁的?將領說,待會兒,她會往那尊小泥人兒上?,射上?一箭。可她射箭沒準頭?兒,擔心射不中,所以讓他們跟她一起射。射中的?,重重有賞。”
“射箭的?人中,也有賀平安。不過到最后,誰都只是擺了個樣子,只有她把箭射了出去。小泥人兒被她一箭射碎。”
“眾人大驚,因為大家潛意識里,她之所以能屢戰屢勝,跟拜小泥人兒是脫不了干系的?,就連她死而?復生天命加身,也是拜小泥人兒所賜。如?今把小泥人兒弄碎了,今后大家還怎么打仗?精神?上?再沒了憑借。”
“而?且,就連賀平安,那個一心跟你爭風吃醋的?人,也不敢貿然毀了那尊小泥人兒。他怕花祝年就此倒下,再也醒不過來?。所以,那群人里,只有她是真敢毀掉它的?。她曾經親手塑造它,將所有的?信仰和功德都加諸于它,可現在毀起來?,也是毫不手軟的?。”
“她說,她死過一次,死后,并沒有看到神?。世間從?來?就沒有神?,薛塵也沒有被封神?。她之前,所忍受的?一切,都是錯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拜神?也是沒什么用處的?,神?也不會來?拯救大家。”
“世間萬靈,沒有前生,沒有來?世。所以,這一世,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除了一路殺下去,我們別無選擇。”
第095章 可是她看這個小老太
衡羿自從下來?后, 不是被花祝年氣死,就是在被她氣活過來?的路上。
她這樣,真的讓他很難做。
世間怎么會從來?沒有神仙呢?
就算旁的神仙她沒見過,他當初可是親自在她面前現過真身的。
她一句話, 就否定了所有神的存在。
怪不得別人說他們兩口?子吵架, 鬧得大家都不安生?。
不過, 即便是她這樣講, 也不至于弄得九重天全都坍塌吧。
過去?否定仙的也不少,衡羿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事。
怎么偏偏她的一句話就這樣厲害呢?
石仙氣沖沖地?嚷嚷道:“她是不知道自己有天命在身嗎?還是不知道自己一句話能夠影響多?少人?”
衡羿問道:“她的話,能讓天界坍塌么?”
“不然呢?你以為我們好好地?不在天上待著,閑得來?投胎啊?”
眾神開始跟他倒苦水兒?。
仿佛非要他將她懲治一番, 才肯罷休。
每個人都被她氣得不輕。
“她有天命在身,自己又是個極有號召力的人。只要她一說沒有神仙,那?百姓誰還會相信有神仙呢?九重天是靠著凡間的信仰,重重建立起來?的。百姓都不再信仰仙界了, 那?可不就層層坍塌了嗎!”
“我們的神職,也是在她說過之后,被天道給一起革除了。”
“真是神經!你當時干嘛不好好跟她說?搞得她以為神仙不救世, 就是一個個吃干飯的一樣。個人有個人的修行, 你怎么就不能跟她講清楚呢?”
“要不是當初你們吵得那?樣厲害, 把她弄得心灰意冷, 她也不會不再信仰你。可她不信仰你就算了,干嘛把我們也給否定了?”
“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你們兩口?子弄得假招子, 嫌仙界的神仙太多?, 占份額?*? 了是吧!非要人下去?投胎轉世,重新積攢功德, 重新封神。怎么,這人間改朝換代,仙界也得跟著改么?”
“我是真服了!她就是個莽夫!她比賀平安還莽!說話完全不考慮后果么?她知道自己給仙界諸神惹來?這么大麻煩么?”
“仙界又不是沒安排神輪回轉世,每年都有啊,本來?大家排隊排得好好的,誰想到?被她一下全撥拉下來?了!我可是剛回仙界啊,我在人間受了五十年的苦,回來?連口?茶都沒喝,就因為她這一句話,又被打?回來?投胎。若是光投胎也就罷了,怎么神職還給革除了呢?這要是世世都沒攢夠功德,那?還不得一直做人啊!”
“呵,做人都是好的,搞不好世世淪為畜生?道呢。這誰說得準啊?你說她這個人也是,我就沒見過這么不管不顧的。自己跟個怨鬼一樣過活,還弄得大家都不好過!”
諸神對花祝年的怨氣越來?越重。
之前,還勉強因著她是衡羿的小妻子,所以也沒說太過分的話。
只是委屈抱怨。
可隨著一次次地?宣泄,竟然越來?越不像話了。
“要我說,天道活該不讓她上天!她這種反賊,在人間造反,上了天,豈不是還要造反?”
“我覺得也是。旁人都是世世修上來?的,她這樣的,修多?少世,都不會有她的容身之地?的。”
“這次若不是上天要她平亂治世,當初她就該魂飛魄散!哪能讓她活到?這個時候?咱們也不會遭這個罪!”
此話確乎是說到?衡羿的痛處了。
其實?,他的脾氣一向是極好的,不然這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這樣說他的小妻子。
若是換了上衡,可能當場就讓這群神仙魂飛魄散,到?時候連鬼都做不成了。
這些神罵了花祝年半天,衡羿也只是默默地?聽著。
唯獨說到?她活該有如此下場之時,他的面容才有幾分變化?。
不再似以往那?般和煦。
草席仙向來?會察言觀色,他示意眾神不要再說了。
可他們還是不停地?講……
之前吃瓜的時候,只覺得她連那?骨子里的暴戾,都是極為可笑的。
可一旦搞到?他們自己身上了,她就成了十惡不赦之人,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衡羿將每一句都聽進了心里。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本來?也覺得他們慘,可是越忍越忍不住。
“她至少有不被天地?擁有的勇氣,你們呢?”
“不過是下凡歷個劫而已,看你們那?一個個如喪考妣的樣子!”
“倘若有本事的話,無論輪回多?少世,最終都會位列仙班的。何須害怕被革神職呢?”
“不按程序來?,全部輪回怎么了?仙界就要一切衡穩,不能有所變動嗎?人間每天都在鬧亂子,不是也在忍受各種動蕩嗎?怎么,突然打?亂你們的計劃,就這么忍不了了?”
“連這點兒?心性都沒有,那?還做什么神?還讓百姓供養你們,你們也配受萬民供養?說出?去?,要笑死人了。”
“信仰坍塌有什么好懼怕的?百姓既然不信神,你們就下去?重新修好了!一世修不好,就世世修,世世修不好,那?只能怪自己的造化?了。倘若有造化?好的,重新贏得百姓的信仰,讓眾生?為你們塑神像,不就又能位列仙班了嗎?”
仙界脾氣最好的神,對著諸神好一通發脾氣。
雖然,他的語氣不像尋常人那般激烈,可是每句話都是極有分量的。
精準地刺到了每個神的心上。
草席仙上來?打?圓場道:“大家,也,也不是說她做的錯。只是,太突然了,一時沒辦法接受,看來?,還是要繼續修煉啊。”
衡羿隨意揮了下衣袖,背身而立:“去投胎吧。我就不送各位了。”
其實?,這些神也不單單是為了抱怨而抱怨,主要是想趁著自己還有法力,看能不能把衡羿送去?花祝年的夢里,讓他再好好跟她解釋解釋。
說白了就是逼著他向她求饒,讓她收回那?句沒有神的話,實?在不行,他跪下來?扇自己大耳光子也行,只要別牽連到?他們就好。
可現在,儼然起了反效果。
衡羿看來?是不會去?給她托夢了,還反過來?教訓了他們一通。
眾神垮著張臉去?投胎,唯獨兵革仙被衡羿喊住了。
他對她問道:“她可還活著?”
兵革仙面露難色。
“不妨直說。”
“說實?話,我下來?的時候,她還沒醒過來?。”
“怎么會這樣?”
“唉,魯戎不是設了陣法嗎?就在花祝年把小泥人射碎之后,魯戎那?邊的人,直接朝她放了一支毒箭。射在心臟上,自此就一直沒醒。”
“虎翼重新給她塑好了小泥人兒?,可是沒什么效果,賀平安跟風和暢也人手捏了一個,軍營里的人也開始拜。大家都不認為,她是被毒箭所傷,或者說,就算是由?毒箭所傷,拜拜小泥人兒?,也能讓她醒過來?。總之,他們還是覺得一切都是小泥人兒?的功勞。”
“大概是世事本不全吧,她滅了半天的神,沒想到?,還是沒滅掉自己親手塑的。她自己是不拜了,起義隊伍還是拜的。不拜別的神,只拜她塑的神。也可能是在拜她,她現在在百姓中的地?位,就是世間唯一的神。”
衡羿冷笑一聲?:“她也是出?息了。”
把別的神都弄下去?,自己倒當起神來?了。
兵革仙笑道:“這并非她的本意。是世間的人太絕望了,他們太需要一個神,來?拯救自己。因為當前的亂世,好像并非人力能救的。”
衡羿看著橋下一百二十年的亂世,又開始想自己的小信徒了。
哪怕,她已經不再相信他了。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歷來?的帝王,都是極為重視祭天的。以神權來?為憑借,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帝王可以借著神權,來?壓制百官,百官可以逐級而壓。天總是黑壓壓的,看不見半點希望。”
“她此番,也并非是因為跟我吵架,才會說從來?沒有神的存在。她只是想打?掉人們心中的敬畏,或者說畏懼而已。倘若讓人一直相信有神的存在,那?就會相信一切均是命定。可命定的將來?,是一百二十年的亂世,她是已然看到?了的。”
“她必須破除。只要人人開始不敬天,不敬神,那?些老舊的帝王,還有老舊帝王所留下來?的舊部,便再沒有了狐假虎威的憑借。說得糙一些,連天王老子都敢殺,你一個受命于天的王侯將相,又算個什么東西呢?”
“帶著人起義,總是不那?么容易的。說不定,哪天隊伍就散了。她的目標,從來?不是成就王侯將相,而是殺盡天下的王侯將相。可能,到?最后,也包括她自己。倘若她自己也像老舊的帝王那?般背叛,那?也是允許被殺的。”
或許當初她死而復生?之際,在前朝帝王說她遲早,也會如他那?般荒唐之時,她就已經想好了對策。
防止自己變得荒唐。
在人間種下反抗的種子,若是連神都沒有了,天都沒有了,那?有天命的人也不是不能殺。
不要因為一個人有天命,就甘愿忍受對方的欺壓。
要看對方實?際對待百姓如何。
倘若不好,該反還是要反的。她真正滅的部分里,也包括將來?的自己。
“若要徹底改變這個人間,終結亂世。唯有將所有人心底的恐懼徹底拔除,才能真正地?風雷激蕩,肅清天地?,眾生?懾服。”
兵革仙恍然大悟道:“她的目的,原來?是這個。”
其實?,就連她也以為,花祝年是因為當初跟衡羿吵架,所以才對神喪失信心的。
這就跟兩口?子吵架,最后鬧起來?把鄰居家房頂子掀了沒什么兩樣。所以,方才的諸神,才那?般生?氣。
并沒有想過,她是借著誅神的理由?,來?誅那?些以神權,天權命定為依靠的王侯將相。
衡羿鄙夷又欣賞地?說道:“她從來?都是如此。心里想什么,總是給人一個假象。讓人因著那?處假象,去?百般忙活,卻從來?不告知世人真相。帝王心,深似海,永遠讓人琢磨不透。現在別看只是一個小首領,做起事情來?,就已經有模有樣的了。滅佛滅道滅吏是這樣,現在滅神滅天也是如此。”
“她不是因為沒有依靠到?神而生?氣,所以否定神的存在。而是,讓所有人都不再依靠虛無縹緲的東西。就連她的天命,她也是不信的。”
兵革仙常于亂世應運而生?,見過很多?被逼至絕處,廝殺起來?不要命的人。
可那?些人心中總有一份妄想在支撐著,比如奪得天下之后,定要如何如何,被盛大的幻象所吸引著。
可是她看這個小老太,似乎心里沒有那?份妄想。
一個狠起來?,連自己都滅的人,還能對這個世界抱有什么幻想呢?
她最初的心愿,就只是不要有人再被欺負了。
僅此而已。
至于天命,又算他媽個什么屌東西呢?
你就算有天命,那?你弄得民不聊生?,也是不得行啊。
第096章 他并不惦念她
兵革仙無?憾地去投胎了。
她覺得像花祝年這樣固執的人, 無?論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就是要給罪臣封神的女人。
九重天上?的神前?腳打橋上?過?,西天的佛后腳來?。
不用問,肯定?做的也?是同樣的事。
金身?羅漢混于其中。
衡羿看著這一波又一波, 被削去神職佛冕, 去輪回轉世的神佛……
忽然覺得自己如今的際遇, 勉強還算是好的。
至少, 熬到她死,他就能?回去了。
雖然九重天坍塌了,不過?他倒是在天上?還有個去處。
有一處小閣樓,那是天道給他傳訊的地方。
并不是依照凡間的信仰之力?所建。
他可以在那里住一住。
衡羿是個不挑地方的神, 只要不在人間的紅塵中打滾,天上?哪個犄角旮旯里他都能?待。
不過?,他相信自己不會?在那里待太久的。
凡間的生?靈總是很脆弱,是需要神的存在的。
她在打天下的時候, 滅得了一時的神,可滅不了一世的神。
衡羿正欲轉身?離開之際,金身?羅漢走到他面前?, 恭敬地行禮。
之前?他總擔心這羅漢帶花祝年下地獄, 覺得他兇神惡煞, 可現?在看起?來?居然慈眉善目的。
“你那天出現?在這里, 其實不是想帶她去地獄,是不是?”
金身?羅漢靦腆一笑?:“被仙君看出來?了。”
“能?告訴我原因嗎?”
“三十年前?,天道曾安排給我一個任務, 是對你家那位的試煉。”
衡羿震驚道:“從三十年前?, 就開始了么?”
“自從你死后,天道一直在找人。因著從你那里得到了慘痛的教訓, 所以這次再找就篩選得分外嚴格了一些。參與試煉的不只有我,也?有不知情?的人,一起?參與了進來?。這都是天道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我的時間節點,是在三十年后。”
衡羿忍不住問他:“就連我,也?是她受命的一關?么?”
對方點了點頭:“總要突破情?關?,才好接天命啊。不然,在起?義大業上?,萬一有人獻給她一個,和你相貌相似的小郎君,那她一時糊涂,將大業交給他了,怎么辦?”
也?就是說,天道從三十年前?,就算到他會?下來?這一遭。
甚至是跟她發生?些什么事。
就連他與她的訣別,也?是被算準了的。
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倘若我不下來?呢?”
“就算你不下來?,也?會?有旁的人,幫她過?情?關?。但凡她被哪個男人絆住了腳,這輩子也?就泯然眾人了,再難接到什么天命。更不要說,帶著眾人起?義了。”
衡羿冷笑?道:“我怎么覺得,這樣更好呢?”
他是希望她找個好人嫁了的。
一個女人瞎折騰什么?有福不會?享,沒苦硬要吃。
當初,若不是她執意要葬他,設下那些苛刻的條件,就單憑相貌和才情?,找個世家公子也?是不難的。
給人做妾也?好啊。
至少,免這三十年的苦難與折磨。
只要她嫁得好,衡羿是不計較她嫁什么人的。
他希望她在人間過?得自在,正如她希望他死后封神那般。
他們總是以各自認為好的方式,參與著對方的人生?,最后卻鬧得不歡而散。
金身?羅漢回想道:“其實,當初,我是真想她跟你走的。可偏偏我又是她的試煉者,那時候,也?不好多說什么。勸她跟你走吧,她就會?失去天命,在人間留下遺憾,百年亂世會?持續很久。可看著她魂飛魄散,我也?是很于心不忍的。”
“我當時,提醒過?你,不要跟她吵架。倘若你再好好哄哄她,你們說不定?還有機會?的。”
衡羿忽地笑?了一下,雖然心疼卻也?有幾分釋然。
“沒有機會?了。我下來?與不下來?,都不會?影響她接受天命。愛是無?法消解她對亂世的恨意的。她注定?會?留存于世間。”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過?是個男人而已,怎么比得上?她要做的事情?呢?
當初,就算他再如何哄她,要她陪他去天上?,或者哪怕是帶她躲起?來?,可能?也?只會?挨她的打罵吧。
畢竟,薛塵已經死了……死得很徹底。
就算她一時分不清,日子長了,終究是能?分清的。
他也?裝不了一輩子。
金身?羅漢正欲投胎之際,忽地聽衡羿問道:“每一個試煉者,都能?看到試煉對象的未來?,是嗎?”
衡羿雖然不確定?,但是根據他曾給自己所透露的信息。
他覺得金身羅漢應該是能看到的。
金身?羅漢回頭說道:“當初我說的與佛家的那段緣分,確實是她會?有空前?絕后的滅佛舉措。她在燒死那些危害空門的佛弟子時,我就已經看到了她的今天。”
“那日說要帶她去地獄,是對她試煉的最后一關。那一關,也?是因你而來?。當日,你被人污蔑謀反,居然不做任何反抗地就被捕了。天道覺得不行,應該找一個反得很徹底的人。反天,反地,就是天王老子來?了,真正給她定?罪了,她也?不認,那樣才有可能?,在面對跟你同樣的情況時取勝。”
“所以,當我說要給她定?罪時,倘若她屈服于我,跟著我去地獄,那天命也?不會?落在她身?上?。唯有她把我揍一頓,還要喊我的上?級來?領我……這才是天道真正要選的人。”
衡羿代替自己的小妻子,向?金身?羅漢致歉:“你受累了。”
“嗐,談不上。能見識到這樣的人,我也?覺得沒白修行啊。不然,這人間的日子,真是過?得沒什么盼頭。”
“那,她將來?會?如何?”
金身?羅漢作禮而退:“衡羿仙君,我只能?告訴你已發生?,至于當發生?和未發生?,要靠你自己去經歷了。”
衡羿擔心道:“我,我只是想知道,她這次——”
能?不能?挺過?去?
金身?羅漢沒有回應,直到走過?橋后,才轉過?身?對他點了下頭。
這個不太懂感?情?的金身?羅漢,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全程見證了這兩個人的錯過?,哪怕他們連真正的交談都沒有幾次。
可心里對這種難以言說的感?情?,還是惋惜和祝福的。
花祝年果然醒了過?來?。
她這次昏迷了半個月,等她睜眼一看,床上?竟擺滿了小泥人兒。
全是手下人,親手給她塑的。給她氣得,差點又昏倒過?去。
邊塞常有戰事,衡羿雖立下戰功,卻也?身?負重傷,留營休養。
跟他一起?休養的,全是負了傷的。
大家閑著也?沒事,又開始聊起?了最近打聽到的軍情?。
“你們知道,那小老太醒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
“聽說是把滿床的小泥人兒給砸了,她男人哭著跪求她,不要傷害前?夫哥!說都是前?夫哥保佑她,才讓她醒了過?來?。”
“不只她男人求,那個軍師風和暢,也?在那里求,連帶著一群將士,哐哐地給她磕頭。可那滿床的小泥人兒,還是被她砸了個稀巴爛。”
“那小老太說,誰要奪我的天命,那就盡數奪去吧!我們這些人起?義,靠的從來?不是天命。沒有那堆破泥人兒,我照樣帶著你們殺出去。什么狗屁的天命……殺的就是天命!”
衡羿從旁人的話語中,拼湊著小信徒的形象。
不禁啞然失笑?。
其實,他覺得當初,她跟宋禮遇說,她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大概是真的。
不然,人間恐怕會?更亂吧。
亂世一直持續了十五年。
比預估中終結得要早很多,不過?這十五年中,死的人也?不少。
尸橫遍野,白骨如山。
十五年來?,花祝年從南一路打到北,跟其他的十幾股勢力?都交過?手。
唯獨跟慎王,是最后才碰到一起?。
衡羿這段時間,已然得到慎王的信任,成了他的破陣大將軍。
可惜,在最后的激戰中,哪怕衡羿安排重兵竭力?守護,甚至安排好了真假慎王,以及兵敗時嚴密的逃跑路線……
慎王還是被花祝年那邊不知名的人,一刀砍下了頭顱。
作為慎王的大將軍,衡羿淪為了階下囚。
當初的十九股勢力?,宋禮遇他侄子跟花祝年,雖然有交過?手,但沒有大規模的激戰。
后來?,這老小子更是直接帶著侄子投誠,撈了個跟前?朝差不多的職位來?做。
他總是站隊很精準的,從未錯過?。
反正皇帝這位子誰做,都不耽誤他當權臣,也?不耽誤他侄子做大將軍。
一切如花祝年當初所構想的那般進行著。
好像改變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
但應該還是有些改變的。
至少,不再打仗了。
風和暢和宋禮遇兩個人,因為各自的陣營不同,將來?再想聯手也?難。
她應該能?擺脫傀儡的命運吧。
魯戎早在十五年前?,花祝年昏迷不醒的時候,就被賀平安拎了把大砍刀,孤身?闖入蘇寇營地,直接將她捉了過?來?。
后來?,就被花祝年留在身?邊。
她給過?魯戎很多機會?殺自己,魯戎最終都沒能?下得去手。
兩個人之間的誤會?,雖然仍舊沒有完全解開。
不過?,情?況已然比之前?好一些了。
盡管魯戎仍舊不承認是在為她效力?,她只承認是在為自己效力?。
可花祝年并不在乎這些。
馬上?就要進京稱帝了。
還有一批俘虜要處置,其中就包括衡羿。
十五年過?去,物是人非,花祝年已然認不出他了。
不過?,當初他給她留的印象也?沒有多深。
因此,她忘記他,實在是一件太過?尋常的事情?。
正如前?世薛塵那般,不也?是把她忘得很干凈嗎?
這并不值得他發脾氣。
更何況,衡羿一向?好脾氣,所以倒也?沒有對她如何。
忘了,就忘了吧。
只是,看著她在牢中來?見自己的樣子,忽然覺得她好像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跟十五年前?相比,也?只是略蒼老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她就已經被摧殘得很嚴重了吧。
現?在還能?再憔悴到哪里去呢?
花祝年看著這個階下囚,明明被折磨得滿身?傷痕,卻仍敢這樣目不轉睛地直視自己,猶豫著這個人是殺還是留。
可就在她猶豫之際,衡羿忽然開口問她:“你近來?,胃口怎么樣?夜里醒來?的次數多嗎?腰還會?時常疼嗎?”
花祝年愣了幾秒后,才仔細地端詳著他說道:“你問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并不惦念她,這不過?是對老年人,最為尋常的問候。
只是他比較尊老愛幼。
第097章 跪下來 ,質問她
花祝年?并不如何在意, 手下敗將的問候。
哪怕,很親切。
今天她來這里?,也?并非是平白無?故的。
她有事情要問他。
本來她定下的規矩,是不會對俘虜上重刑的。
這個叫薛凡的將領, 身上之所以受這樣?嚴重的傷, 完全?是不配合審問才會有如此下場。
聽審問的人?說, 他非要見她, 才肯講。
花祝年?對薛凡問道:“為?什么提前設計慎王的逃跑路線?”
衡羿看著眼前的人?,她曾經是他癡愚的小信徒,對這個世間感到毫無?希望,現?在不知道還是否如此。
他愛憐地問她:“你現?在有喜歡這個世間一些嗎?”
花祝年?反手抽了?他一鞭子, 血肉瞬間翻涌出來,濺了?她一臉的血點:“我?在問你話!不是說我?來了?,就會講嗎?你亂扯別的干嘛?”
衡羿雖痛得悶哼一聲?,卻仍忍不住對她調侃道:“看來還是不怎么喜歡啊。”
他的話音剛落, 身上又挨了?一鞭子。
疼笑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間想到,當初那群神仙跟他說的一句話——
不能讓不知輕重的人?, 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不然大家誰都不好過。
以神的維度看, 其實她并沒?有如何厲害, 心智和手段都不過是小孩子水平。
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拿著不知道會造成多大傷害的東西,在胡亂地揮舞著。
她根本不懂他。
“行軍打仗這么多年?, 安排逃跑路線很正常, 可是為?什么要讓軍中的所有人?都知道?”
這才是花祝年?真正想問的問題。
倘若只是少部分人?知道,那是沒?什么關系的, 可一旦大家都知道了?,那就會影響士氣。
可她派過去的探子說,薛凡似乎沒?有想瞞著。
好像是有意讓大家都知道的。
而慎王對此沒?有明顯反應,可能是已經被?架空了?。
甚至是,被?心腹背叛。
花祝年?其實還是很欣賞慎王的。
她曾經將他視為?最難以戰勝的對手,可他居然就這樣?被?身邊的人?背叛,實在是件很遺憾的事。
可是,她并不確定,薛凡是否真的有背叛的意圖。
還是說,一切只是湊巧?
衡羿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平靜地說道:“收復河山,打仗是下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可惜,大家都好像看不清楚一樣?,殺個頭破血流,為?了?誰呢?”
花祝年?驀地沉默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當初也?是沒?有辦法才起義的吧。靠著不想再被?人?欺負的心,一路從南血戰廝殺到北。接納俘虜和對手的投誠,不也?是為?了?減少殺戮嗎?那我?以禍亂軍心的方式,直接讓你那邊的人?終結慎王的生命,有什么不好?解決掉一個慎王,能保很多人?的命呢。”
花祝年?起初是想把宋禮遇,安排去慎王那邊的。
不過,從一開始就不忠于慎王,和后期背叛慎王還是不一樣?的。
不忠在任何時候都是大忌。
“你什么時候開始背叛的他?”
她之前曾讓風和暢搜集了?各股勢力中,那些得力干將的資料,包括他們的作戰習慣。
其中自然也?有他的。
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能坐到這個位置,除了?作戰勇猛之外,勢必是很得慎王青睞的。
衡羿笑了?笑:“我?沒?有背叛他,只是替他選擇了?他該走?的路。”
花祝年?才不信這些。替慎王選什么路?死路嗎?
“只是為?了?減少殺戮,所以才背叛他嗎?”
“也?可以這樣?想吧。反正,我?說什么,你總是不信的。你現?在不相信任何人?,不是嗎?”
爬得越高,越像驚弓之鳥。
花祝年?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思索著他話中的真假。
她不相信有這樣?的人?。
只差一步就能得到那個位置了?,怎么可能為?了?減少殺戮,就暗戳戳地向她投誠呢?
事先還一點風聲?都未曾透過。
這樣?的背叛理由,儼然不能保他的命。
今天他可以對慎王不忠,那明日也?可以對她不忠。
到時都可以用減少殺戮的理由來辯解。
有朝一日,外族踏破河山,他也?可以說,不抵抗是保留實力。
花祝年?無?法理解薛凡的想法。
不過沒?關系,反正這人?她也?是要殺的。
倘若他說個好一點的理由,或許她還會留他一命。
明目張膽地投誠,比臨死之際的背叛,都更要讓人?信服。
在她轉身之際,他對她問道:“你不會留我,是不是?”
其實,他早就想過,自己做每件事的結局。
她若是留下他,那才是件稀奇事。
可還是想親口聽她說,她要他死。
倒也?不是在自虐,就是覺得好玩兒。衡羿像冷宮里瘋了的妃子一樣?,企圖小信徒在殺了?他之后,可能會在某一日想起他是誰,然后帝慟哭……
但應該不可能,帝王多是很薄幸的。
她現在冷血得讓人害怕。
不過,無?論她對他做什么,他都是很理解的。
他理解每個人?的人?生。理解他們的不甘、錯愕、絕望、悲苦、自私、狹隘、扭曲、明朗、肆意……
她在眾生之中,從來不曾脫離。
花祝年?沒?有回應薛凡,她沒?有必要告訴一個背叛者,自己今后的打算。
哪怕這事關他的命運。
她回去后,頒布了?兩條法令。一條大赦令,一條殺令。
慎王的那些將領,除了?衡羿,所有人?都被?特赦了?。
進京前,總要把人?心給收拾干凈。
她這里?容不下背叛者。
花祝年?自從打完最后一仗后,身體居然愈發疲倦,不似以往那般硬朗了?。
她已經六十五歲了?。
能撐到現?在,已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午睡的時候,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踹開。
賀平安一刀劈開了?她榻前的書桌,滿腔怒火地看著她。
花祝年?迷茫地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還是那個被?他摁在泥里?打的午后。
自從她死過一次后,賀平安對她格外珍惜,并未再對她拳腳相向。
其實以前也?是很珍惜的,只是他容不下她心里?有旁人?。
現?在依舊容不下,但沒?人?敢親近她了?,再加上她也?不再供奉小泥人?兒,兩人?之間的日子,倒也?如常地過了?下去。
她從榻上坐了?起來,錘了?錘自己的老腰,耐著性子問他:“你又在鬧什么脾氣?”
賀平安二話不說,將她房內的擺設,拿刀劈了?個稀巴爛。
她屋中的一切,都是他給她打造的。
賀平安雖然不通文墨,但她的筆墨紙硯,都跟他脫不了?干系。
花祝年?漠然地看著賀平安發瘋。
唉,他好些年?不瘋了?,突然這樣?瘋,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賀平安將一切毀得徹底后,沖到她面前,跪下來質問她:“你要休我?,是不是?”
她定了?兩秒后,忽地松了?一口氣,早說晚說都是說,他知道了?也?好。
“嗯。”
賀平安氣得用刀背,瘋狂地錘著自己的腦袋:“你休我?干嘛啊?我?對你不好嗎?這些年?,我?哪件事沒?聽你的?”
花祝年?本想之后再親自跟賀平安,說這件事的。
進京前,要把冊封的名額弄好,依照賀平安的履歷,是可以做征北大將軍的。
她記得,在起義之初,他一直都想出人?頭地來著。
當然,她也?不單單是為?了?他。朝堂方面,她有宋禮遇可以跟風和暢制衡。
可是軍權方面,她能插手的部分,仍舊十分狹小。
也?就是說,她需要一部分完全?支持自己的隊伍,不僅僅是在打天下的時候支持她,而是在得天下后,仍舊支持她的主張。
可這,是非常難的。
這也?是她不讓賀平安進后宮的原因。
賀平安拜將的名額,是她力排眾議定下來的。
平心而論,她對他算不錯的。
但賀平安完全?不知道這些。
他是個頂級戀愛腦,還是偏殘暴的那一類。
絲毫不在意她的處境如何,他也?不想當什么將軍,他就想進后宮!
爺們兒就要進后宮!才不要當將軍,他根本不想要權力。
賀平安的性子始終都沒?有變。
旁人?起義是為?了?封侯拜相,只有他一如既往地為?了?跟她在一起。
他只是在追隨她,纏著她,霸占她,就算是有朝一日擁有權力,也?是為?了?讓她看得起自己。
可如果?那份權力,會讓他跟她分開的話,那他就不要了?。
見花祝年?沉默,他氣得把刀一摔,忽地撲過去抱住她吼道:“婆娘,你說句話啊!”
她冷靜下來后,問他道:“這件事,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在公?布名額之前,這些都是機密,可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話,那勢必是有人?泄密。
賀平安趴在她肩上嗷嗷哭:“還用別人?告訴我?嗎?大家都在議論說你不要我?了?!他們還說,你進京后,要廣開后宮,養一堆小白臉寵幸。這才把我?扔去塞北那個犄角旮旯的地方。”
花祝年?氣得想給他兩巴掌,怎么別人?說什么他都信?
“給你權力不好嗎?你可以在那邊再找一個。王寡婦好像也?還單著呢。”
賀平安從她肩上退出來,情緒崩得不能再崩道:“王寡婦單著,到底跟我?有什么關系啊!她單一輩子都沒?人?在乎!我?明明有妻子,為?什么要和離,跟不相干的人?成親?我?哪有不守夫德,你?*? 憑什么休我??”
花祝年?嘆了?口氣,將其中利害關系講給他聽。
說了?一下午,但他只聽見了?四個字——她要和離。
他不依,肯定是不依的!
第098章 就要死命地拖著你
不過, 他的胡鬧,用處不大?。
她?已決意要?離。
相較于賀平安的個人情?感,自然是她?的大?業比較重?要?。
她?撐著一把老骨頭,吭哧吭哧十五年, 絕不是為了做一個吃干飯的傀儡。
那跟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又有什么區別呢?
打仗死了那么多人, 到死都沒有看見太?平, 她?要?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花祝年伸手撫去賀平安臉上?的熱淚:“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覺, 醒來?就受封。”
賀平安的心起起落落的。
他以為她?給自己擦淚,是心回意轉了,沒想到竟然是讓他回去睡覺。
這是嫌他在這里鬧了?
賀平安宣泄的聲音,回蕩在滿地狼藉的房間。
“我為什么要?受這個封?你憑什么安排每一個人?你他娘的就是個純木頭!根本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一天天地, 不是給那個封神,就是給這個封將軍。誰要?你封了嗎?誰缺你封嗎?”
“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給前夫哥封神,也不會草草地嫁給我, 受這四十五年的王八氣!我若是前夫哥的話,看你過的這破日子,九泉之下都難安, 勢必化為厲鬼!”
“你從來?, 從來?, 都不管我們怎么想, 就自己在那里莽著勁兒地瞎安排,不是,你到底懂不懂愛啊?”
賀平安控訴花祝年的聲音, 又大?又難聽。
讓她?聽了也很難受。
他像一個絕望的糟老頭兒, 仿佛只?要?喊的聲音足夠大?,氣勢足夠威猛, 就能讓她?回心轉意一般。
偏偏,她?也覺得,他的嘶吼,是帶著血的。
她?知道他不想和?離,但是她?沒辦法。
這時候也找不出旁人來?扶持。
相較于她?一個年邁的小老太?,軍中的人似乎更信服于那個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的軍師風和?暢。
花祝年聽賀平安哭了半天,最后無奈地說了句:“別再哭了,再哭,眼睛哭瞎了怎么辦?你年紀也大?了。”
賀平安本來?就已經很絕望了,聽她?這么一說,更是哭得嗷嗷的。
嗷嗷哭,還不忘跟她?吵架:“你那是關心我嗎?你明明是怕我瞎了之后,沒辦法再做什么征北大?將軍!到時候,軍權方面你一點兒都插不上?手。連帶著宋禮遇跟風和?暢,朝堂上?的平衡也會打破。”
“是呀。你這不是都知道嗎?賀平安,你對我很重?要?的。”
賀平安惱道:“這算什么重?要??這對我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我根本就不想讓你當什么皇帝,我想讓你跟我回家種地!他們說的沒錯,女人一有權力就變心。”
“……”
賀平安輕晃著花祝年的肩膀:“婆娘,你跟我回家吧。我們什么都不要?了,反正天下也太?平了。你我年紀也大?了,回家過安穩日子多好啊!”
其實,賀平安倒也不是真的特?別想回家種地。
他只?是不想她?當皇帝,開后宮養小白臉兒,到時候還有他什么事兒?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對于賀平安這樣的男人來?說,是沒有什么巧思去留住女人的。
旁的男人或長袖善舞,或楚楚可憐,或少年意氣,或情?意綿綿……就連衡羿那種老不死的老神仙,也懂得若有似無地挑逗一下她?。
可賀平安,啥也不會,除了打她?,就是罵她?。
山野糙漢的想法,總是一根筋的,倘若明珠僥幸落于手,那定是要?埋進土里。
也不肯讓世人窺得半分光彩。
他是那樣癡愚地喜歡她?,喜歡到自己不要?權力,也不許她?觸碰分毫。
花祝年氣狠了,上?去踹了賀平安一腳。
不過賀平安很厚實,差點沒把她?自己頂個跟頭。
她?揪起他的衣領氣道:“我好說歹說哄了你一個下午,就是畜生也該通人性了,結果你就給我這句話?被?逼得活不下去,才起的義,只?差一步了,我為什么要?回去?”
“天下真的太?平了嗎?只?是不敢再鬧了,那群人要?是沒人管著,連三年都不用,只?消三個月,欺負人的就全回來?了!別人我不了解,我還不了解他們?”
“眼看就要?到手的權力,我為什么要?放棄?你自己愿意回去,你就回,我不會攔你,但你別想拉扯著我一起!賀平安,坦白講,這些年,我很感謝你為我出生入死。可你不能跟水鬼一樣,死命地往下拖拽我。”
賀平安覺得無奈又委屈,他現?在是真的不認識她了。
他大?咧咧地叫嚷道:“為你出生入死,我就是你男人,讓你放棄一切跟我回家,我就是水鬼,是吧!你還沒當上?皇帝呢,就已經薄情?成這樣了。真要?讓你當上?了,你還不得上?天吶!”
花祝年忍了一下午,終于是被?他給逼惱了,她?錘著坐榻嘶吼道:“我不是說給你權力了嗎?你為什么非得要我回去?”
“就要?回去!只?要?我在一天,這個皇帝我就不讓你當。我從一開始,就只?是想陪著你,從沒想過真讓你當皇帝!不只我沒想過,那些將領們都沒想過,都以為你等不到收復河山,就死了。誰想到你能活到現?在啊?”
這話是不假的,風餐露宿這么多年,她?能撐到今天,的確是個奇跡。
換了旁的朝代,六十五歲都到了退位的年紀了,只?有她?,準備上?位。
可終究也不是那樣容易的。
就連她?的家人,口口聲聲一心為她?的男人,也會給她?添麻煩。
她?如?今已經不想再跟他吵了。
“滾出去。”
賀平安大?為震驚,他在這里撕心裂肺這么半天,她?怎么能平復得這樣快?
他跪在地上?恨恨地怒吼道:“花祝年——”
把那個“年”字,拉扯了好長好長。
他的心仿佛也在拉扯中,被?磨盡,碾碎了。
“你就算不愛我,好歹也裝上?一裝。老子他媽都痛苦成這樣了,你怎么跟個沒事人一樣?”
花祝年沉默地看著賀平安痛苦。
她?沒辦法回應他,也給不到他什么情?緒。
而且,她?了解他這個人,越哄越來?勁。
賀平安見她?始終都這樣無動于衷,忽然撿起地上?那把刀來?指著她?,怒氣沖沖地說道:“你以為老子這些年沒再打你,是不敢打你是不是?”
“老子告訴你,天王老子,老子也是敢殺的!你算什么東西?也不過是有天命而已,還是人們亂傳的,你到底有沒有,沒人知道!老子之所以不打你,是,是——”
賀平安現?在就是發大?瘋和?死命哭的交疊狀態。
他說著說著眼淚又涌了出來?,想忍又沒忍住,突然大?“呱”了一聲。
如?果這時候,花祝年笑一下,可能他也就消停了,可是他發覺她?的表情?,仍舊是那樣平靜,或者說,麻木。
當即那股火就翻了幾翻。
她?不會為他哭,也不會為他笑。
哪怕是他在這里,把給她?打造的一切,都毀了,她?也覺得沒什么。因為,她?總是那樣篤定,他會重?新給她?做。做桌子,做椅子,做茶杯,做毛筆……做專屬于她?的一切,他永遠都不會用的東西。
她?從來?就不喜歡他,就連利用他都不肯假裝愛他。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的大?砍刀仍指著她?,說出來?的話卻沒了氣勢。
“我不打你,是我怕打死你。我不想一個人活著。你為什么,就不能愛我?”
賀平安現?在的情?緒已經崩到極限了。
可她?還是不管他死活地,理智又冷漠地說了句:“就是讓你進后宮,在將來?的日子里,我也未必會愛上?你。和?離后,你再找個好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賀平安,只?要?你想被?愛,還是會有很多人愛你的。”
賀平安痛哭著嘶吼道:“你這個權力批,老子他媽的就該劈死你!我為什么要?得到別人的愛?我要?的是你,要?你愛我!”
花祝年默了幾秒后,有點兒妥協,但也不是那么妥協道:“和?離后,我會以愛天下萬民的心去愛你。”
賀平安哭著哭著,突然笑出了聲,就是那種無語至極,然后繃不住的絕望感。
“你說這話,也不怕喪良心!老子缺你用愛天下萬民的心愛我?你不過是想打發我走?。”
花祝年漠然地看著他,也確實無力狡辯。
“該吃晚飯了,回去吧。你跟我鬧了夠久了。你若是還不解氣,就弄死我也行?。”
賀平安握緊手中的大?砍刀,忽然間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花祝年,你這個挨千刀的!你拋棄糟糠之夫,你不得好死!老子就死給你看,讓你永生不得安寧。”
她?終于不再像之前那樣,臉上?平靜得看不出情?緒。
而是蹲下來?,湊到他面前,扒著他的刀刃道:“別做傻事。”
賀平安墜到冰窟里的心,終于感受到了一點暖意,還是靠著自殺換來?的。
可是下一秒,她?又將他打回到冰窟里。
“你自殺也沒什么用處的。我頂多給你立座墳,樹個碑,盡到做妻子的責任,并不會良心如?何不安。”
賀平安是從下午哭到晚上?的,他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沒想到卻換來?她?這么句話。
肩上?的那把大?砍刀,被?他怒而摔落在地。
他用自己的鐵頭,拼命地撞著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像在撞南墻……
“你根本感覺不到痛,對不對?”
花祝年也不是感覺不到痛,只?是就算感覺到,她?也不會制止他。
等他發泄完,她?還是要?和?離。
賀平安見自己撞了這樣久,她?既不阻止他,也不回應他,更生氣了。
他仰起頭,憤而在她?的臉上?狠咬了一口,險些撕咬下一塊肉來?。
血珠淌了下來?,淌到她?的頸處,她?垂眸看向他,悲憫中又帶著堅決:“和?離吧,我跟你,過夠了。”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應道:“不!我絕不!你當初嫁了我,就要?跟我過一輩子。不只?是我的一輩子,也是你的一輩子。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厲鬼纏著你,當水鬼有什么意思?老子要?做惡鬼,拖著你下地獄!”
“就要?死命地拖著你,讓你血肉剝離,枯骨難依,到了地獄,咱倆還是一對兒!”
他趴在她?的頸間,眷戀地蹭著她?,蹭了自己滿臉血,倒真像個惡鬼了。
“年年,你當初既然選擇的是我,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更改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誰讓你就那樣輕易地將自己嫁了出去?選錯一次,就要?用一輩子來?承擔后果。”
“你當初,實在是,不該嫁我。我你還不了解么?但凡吃到嘴里的東西,是絕不會再吐出來?的。任你威逼利誘,都沒用。我就是要?拖著你,我是你的男人,一輩子都是,永遠都是。”
“前夫哥死得早,他真是沒有福氣,做了鬼也不知道爭。我跟他不一樣,是我的,就是我的,就算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我是不會和?離的,也不做什么將軍,要?么你就跟我回家種地,要?么就讓我做你唯一的皇夫。年年,我就要?跟你過日子,你已經跟我過了四十五年了,我們就一直過下去吧。這是你選擇的,沒有反悔的余地。”
賀平安像八爪魚一樣,黏著吸附在花祝年的身上?。
讓她?感到窒息。
之前,為了薛塵,她?草草嫁人,卻也從來?沒后悔過。
不過是等價交換,搭伙過日子而已,遠到不了后悔的層面。
可如?今,她?聽他這樣講,當初好像確乎是她?錯了。
她?總以為,只?要?送他封神,自己活著也行?,死了也可以。
不曾有一刻為自己考慮過。
直到現?在,發覺怎么也逃不開時,才忽然間頓悟,大?概,是真的錯了。
何苦要?送他封神呢?
就算要?將心中的不甘昭告天下,要?所有人都承認他的功績,又怎么樣呢?
她?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那時候,她?什么都沒了,因為一時的心死,就草草嫁與他人。
總覺得,只?要?不是他,那天下間的男人都是一樣的。
可其實還是不完全一樣的。
在打仗的這十五年里,她?的心又漸漸地活了過來?。
但現?在,好像又要?被?賀平安給摁死了。
他一直都致力于摁死她?。
只?要?她?的心臟不再鮮活跳動,那就會永遠安放在他這里。
花祝年愈發加劇了和?離的決心。
她?輕拍著他的后頸:“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賀平安哭著從她?肩前起身:“你不會是想把我騙回去,到時候直接一紙詔書,跟我和?離吧?”
“不會。”
他們這間屋子里鬧得這樣厲害,外面的守衛都聽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賀平安一向沒什么心眼子,誰給他出招兒拿下花祝年,他就把誰當自己的再生父母。
所以,一出去,就被?一群將領簇擁著喝酒去了。
“要?我說,咱們這首領,真是個負心女,哪能這么對自己的男人呢?”
“嗐,女人有了權力,就這么回事兒。稱帝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你說,咱們這一起出生入死的,哪兒看得過去賀大?哥受這個委屈?”
“是啊,大?老爺們兒,憑什么受委屈?你要?說看不上?咱賀大?哥,早干嘛去了!都過了四十五年了,突然要?和?離,這誰受得了啊?”
“反正我是受不了,賀大?哥就得進后宮,就是抬咱們也得給他抬進去!”
“去塞北當將軍有什么好?到死都未必能再見首領一面。”
“首領真是狠心!也不看看這些年,是誰豁了老命地保護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本來?賀平安對花祝年心里就有氣,再被?這些人這么一拱火,更覺得沒法忍了。
不行?,他得再回去鬧一通。
總是讓他等,這他等到什么時候去?他今晚就讓她?冊封,他就要?當皇夫!
可他剛要?出去鬧,就又被?一群將領們拽了回來?。
“賀大?哥,你別著急啊。這女人吧,你越逼她?,她?搞不好,真敢跟你犟。”
賀平安也不想聽他們在這里拱火了,拿著自己的大?砍刀,一刀把桌子給劈開了:“那你們說,怎么辦!”
一個將領從箱子里,拿出來?一件黃袍,披到賀平安的身上?。
賀平安扭過頭看了一下,倒也沒推辭,可也沒說話,仍舊是氣鼓鼓的。
“賀大?哥,跟誰干不是干吶!弟兄們,與其在女人底下茍活,立那么多軍規,這不讓干,那不讓碰的,不如?跟你干痛快!”
賀平安一把將黃袍扯了下來?:“我婆娘有天命,我哪兒當得了這個。”
將領們上?前諂媚道:“嗐,光她?有天命,誰沒有啊?我們哥幾個,還說你有天命呢。首領不是常說,殺的就是天命嗎?”
賀平安震怒:“你們要?老子殺自己婆娘?”
“不不不,賀大?哥,你誤會了。弟兄們是說啊,這天命不天命的,根本不要?緊。打仗時,利用她?的天命來?安撫人心,震懾諸王,可這天下都平定了,還用得著她?那天命干嘛?就跟請客似的,讓她?吃飯,她?還真吃啊!沒點兒眼力見兒。”
“就是,賀大?哥,你想想,咱們是一起打的天下,憑什么讓她?稱帝?我還說讓你稱帝呢!日后,你若是稱了帝,那想圈養多少女人,就圈養多少女人。首領都得在您底下討飯吃。她?得變著法兒地哄著您,哪兒敢不給您好臉色看?”
“只?要?你一聲令下,弟兄們就跟著你逼宮,讓她?退下來?。到時候,關她?個十天半個月,她?就老實了!”
第099章 他很自私
權力的角逐, 總是如此。
一方?沒能拉攏到的人,就會被另一方?拉攏。
花祝年早在打最后一仗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人心的散亂。
她對于權力的流失,是極為敏銳的。
就像兵革仙說?的那樣, 天命其實?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每一個過早彰顯出天命的人, 最終都逃不過被卸磨殺驢的命運。
薛塵當初是如此, 花祝年現在亦然?。
這?兩口子?也算是低谷相見了, 相隔了四十五年,竟然?落得同?樣的命運。
賀平安大半夜帶著夜宵,去?找自己婆娘。
推開?門后,發覺她正伏在那半張小桌上寫東西。
小桌下?午的時候, 被他一刀劈開?了,她就坐在榻上,用膝蓋頂著用。
他的心驀地痛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拎的食盒。
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這?里面放了藥, 會讓她明?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暈倒。
沒個十天半個月醒不過來。
之后,就以她身體不適的理由,他順理成章地奪位。
賀平安一點也不想要權力, 可?是她不讓他做皇夫, 那他就做皇帝。
他不介意當任何人的傀儡, 哪怕是繼續回家?種地也行。
總之, 他是不許她獨自快活的。
他走?到她身旁,挨著她坐了下?來。
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直接撲到了她的身上。
賀平安靠著她的肩嘿嘿地笑, 花祝年給了他一巴掌。
他還是笑。
紙上的字跡密密麻麻,可?是他看不懂。
不認識字兒。
但沒關系, 不耽誤倆人過日子?。
賀平安伸手摸了摸她臉上的傷口:“我婆娘真好看。”
她轉過頭看向?他:“你想死是不是?”
他落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將頭輕輕貼靠在她的肩上:“年年,我們不和離,好不好?”
花祝年放下?筆,認真地勸他:“賀平安,好男兒志在四方?,怎么能囿困后宮里呢?你應該去?更廣闊的天地。”
她總是這?樣,像神明?一樣地和他講話。
疏離又仁慈,冷淡又悲憫。
當初,他第一次見她時,她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一輩子?都在追逐自己的神明?,乞求她能死心塌地地愛他。
可?她,能給他的,也只是垂憐而已。
賀平安抱著她鬧道:“我不是好男兒,我就要做孬種,我是全天下?最大的孬種!我愿意困在后宮,困一輩子?才好呢。”
她氣道:“那你就起開?,壓得我腰疼。”
他不舍地離開?了她的肩,從食盒里端出一碗熬了很久的骨湯:“有些日子?不喝了吧,給你補補身體。”
花祝年寫著寫著字,忽然?間笑出了聲。
她看著他手里的湯,湊過去?聞了聞:“你身上的酒氣,比湯的味道還重。大半夜地,喝了酒不睡覺,給我燉湯喝?閑的慌么?”
賀平安忽地手抖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不是對自己起了疑心。
玩心眼子?,他玩不過她,但他力氣比她大。
可?若是強行灌給她喝,他又舍不得。
賀平安捧著湯碗,捧了半天,最后別扭道:“不喝算了。”
剛想放回去?,卻被花祝年接了過來。
今夜,賀平安是在她這?里睡的。
他們有半個月不在一起睡了,平常超過三天,賀平安就鬧。
這?次是因為花祝年要跟其他人商量事情,總是商量到很晚,才獨自睡了幾天。
賀平安沒有她在身邊睡不著,有她在的話,就能睡得很好。
一直睡到了大中午,還是被手下?人喊醒的。
他醒來一看,身旁已沒有了她的身影,只有一個小兵站在一旁。
空氣里有股詭異的安靜,軍營里平時很吵的。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邊隨口問道:“什么事兒啊?”
“首領讓大家?去?外面集合,好像,好像是要斬什么人。”
等賀平安出去?后,發覺設了兩個刑位,可?被抓來的卻只有一個人。
昨晚跟賀平安一同?喝酒的將領,湊過來跟他竊竊私語道:“聽?說?,首領是直接讓虎翼去?屋里抓人的,什么令也沒有下?。昨晚,你給她喝那東西了嗎?”
賀平安隨意地擺了擺手:“喝了啊,這?還用問?信不過老?子?是不是?”
“不是,賀大哥,弟兄們這?不是,心里沒底么。你說?這?首領,抓人也沒個緣由,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還把人壓上了刑場,多讓人寒心啊!”
賀平安笑了笑:“沒事兒,等老?子?上了位,給弟兄們補償回來。”
他的話,或多或少安撫了眾將領的心。
一個個的都在這?里,陪著花祝年干等著行刑。
可?等了好久,都沒什么動靜。
虎翼頂著大太陽跟花祝年抱怨:“夫人,魯戎好墨跡啊。讓她帶個人都這?么慢。”
雖然她跟了她十五年了,可?還是更喜歡喊她夫人,總覺得這?樣更親切一些。
她們比旁人還要多一層關系。
虎翼從來沒有向?其他人,隱瞞過自己的過往。
她不覺得給人做過妾,是一生的污點。
反而從一個妾,成為拿刀的兵,是很帶勁兒的事。
以前她年紀小沒得選,現在她就要殺殺殺。
宋禮遇看見她了都躲著走?。
他覺得尷尬,哈哈哈哈哈!反正她不尷尬。
花祝年本不想派人去?找魯戎。
她一向?是信任她的,再加上魯戎性格很犟,如果什么事交待給她后,再讓旁人插手的話,那她說?不準就會跟人打起來。
可?這?次,魯戎去?的確實?是有些久了,她只能對虎翼說?道:“你去?魯戎那邊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虎翼正要走?的時候,又突然?被花祝年喊住:“只要悄悄看就好,她沒事的話,你就回來,別擾她做事。”
虎翼有點兒不開?心:“夫人,我抓人抓得這?樣快,還一早通知大家?來這?里等著,你都不表揚我。魯戎讓你等這?么半天,你都眼巴巴地等著,還不許我擾她。你果然?還是待魯戎更好,明?兒我不跟你了,我找別人去?。”
花祝年啞然?失笑:“快去?吧。”
虎翼去?牢里找魯戎的時候,看到她正對著一個囚犯,哭得泣不成聲。
夫人雖說?不讓她擾她,可?她偏要過去?擾。
“你站在這?里跟個呆瓜一樣,哭哭啼啼地干嘛呢?不知道夫人今天要殺人立威么?”
若是換了魯戎往日里的脾氣,早就跟虎翼打起來了。
可?今日,卻指著衡羿,對虎翼說?道:“你仔細看看,認不認得他?”
虎翼不以為然?道:“我怎么會認——”
初看是不認識的。
她不記得自己跟刀疤臉打過交道。
可?是,細看的話,卻覺得有些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虎翼又仔細地繞著他走?了一圈,看見他身上的舊傷,再結合他這?刀疤臉,忽然?間想到十五年前的一件舊事。
當時她被王寡婦砍傷,被一個后生抱去?村醫家?里,后來村子?里都傳瘋了,說?賀平安砍傷了那個后生,因為他勾引夫人。
還給后生戴上了狗鏈子?巡街。
“奧,你是,是那個誰!我記得,就是你一路護送夫人,來京城找宋禮遇的。”
魯戎哭倒也不是因為再見故人。
只是,衡羿跟她解釋,當初花祝年為什么丟下?她。
不是她丟下?她,她是留他照顧她的,是他自己跟了過去?。
因為,他很自私,只想照顧自己喜歡的人,旁人的生死是一概不管的,她要怪就怪他好了。
在他說?這?些的時候,魯戎還沒有哭。
因為,她有想到的。
甚至,她也聽?過他們兩個人,當初應該是發生了些什么,不然?他也不會被賀平安砍成這?樣。
可?就在她好奇地問他:“現在還是很喜歡嗎?”
聽?到他沒有片刻猶豫,甚至還十分坦蕩地承認道:“喜歡。”
她驀地痛哭出聲,就完全忍不住,像是一件滿懷期待的事,突然?落空了一樣。
如果說?當時,他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心智并不如何成熟,一時離家?太遠,遇到了讓他覺得很溫暖的女人,昏了頭喜歡上,那也是有可?能的。
可?現在時過境遷,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原來還是那么喜歡。
而當初,竟也不是昏了頭。
他的一句喜歡,掀翻了她多年的篤定。
魯戎曾經對他們之間的這?段露水情緣,是那樣地鄙夷。
她甚至覺得,花祝年跟自己娘親一樣,都是被年輕后生給哄迷糊了。
有誰會喜歡一個老?太太呢?定是在圖謀些別的!
可?沒想到,他居然?是真的喜歡。
“你難道沒有跟她相認么?”
“沒有。”
“她聽?到你的名字后,就沒有想起你?”
“我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你們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應該也沒把我和當年的那個人聯系在一起吧。”
是的,完全沒有。
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家?只當他是被賀平安當成奸夫羞辱,沒臉再待在原來的地方?。
沒人會想到,他會成為慎王的得力干將,現如今又淪為階下?囚。
魯戎猛地擦了把眼淚:“我不會讓你死的。既然?你還喜歡她,就應該告訴她。她,她應該——”
虎翼面色復雜地打斷她,忍不住插話道:“夫人應該,不喜歡他,你還是不要這?樣吧,省得讓夫人難做。”
“我不管,我就要告訴她!告訴她,當年的那個人,這?么多年過去?,還是很喜歡她。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她卻把他給忘了。”
第100章 賤不死他!
衡羿漠聲制止道:“不必了。她不用知道。”
他一直都很吝嗇于表達對她的喜歡。
每次都是很坦誠地說完, 又一個勁兒地在內心否定。
情感上他確實喜歡,理智上他不能喜歡。
他絕不會?讓自己?陷進這種庸俗黏膩的情感之中?。
況且,她跟他是沒有未來的。
衡羿最?看不起癡愚的人,也絕對不會?成為那種人。
等她死后, 用漫長?的神?仙生涯去?懷念她。
怕不是瘋了!
注定要消失的人, 是不配得到他的情感的。
他始終都很清醒, 對于她, 也只是喜歡而已。
喜歡是什么意思呢?
比欣賞增一分,比愛減一分,有著隨時都能斷絕情感,抽身?離開的自由。
七情六欲最?能蠱惑人心。
他是神?, 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能給到她幾分喜歡,已經是無上恩賜了。
再多的,也給不了她。
衡羿從來就不喜歡人間。
人間困的是饑腸轆轆的物欲囚徒, 是自輕自賤情感乞丐,是無知蠻橫的殺戮工具……
這也是當初天上那些神?仙,被她一句話打下來轉世的憤怒所在。
以神?的視角來看, 人間的那些忠誠死士, 癡男怨女, 權謀算計……全?是在大發他媽的神?經!
調兵遣將者, 把沒資源的人晾在一旁,偶爾想起來重?用一下,就能引得久未得到認同的小可?憐, 死心塌地報什么知遇之恩。
男人不過是說幾句看起來情真意切的話, 居然能哄得女人給自己?生兒育女,伺候公婆, 操勞一生。
權謀者算計來算計去?,哪一個不是在為后來居上者守江山?
哈哈哈哈哈,這個逼世界真是他媽的瘋逑了!
一群沒有自我認同的癲子?,瘋狂地剖出自己?鮮血淋漓的真心來,將自己?的筋骨一寸寸磋磨折斷,來尋求著冷漠世道的肯定,好像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不被人狠狠作踐一番,好似沒有立足之地。
凡人總是這樣的自輕自賤,實在是不配得到任何珍惜。
衡羿看不起為愛發大瘋的賀平安,看不起自己?癡愚的小信徒,連帶著也看不起小信徒帶在身?邊的孩子?們。
看不起那樣熱烈又燦爛的情感,不過是在被七情六欲所操控罷了。
他視他們如水中?惡鬼,避之不及。
輪轉百千萬世,他的心性都不曾動搖分毫。
此刻,自然也不會?為她如何。
也不過是喜歡而已,這種情感太?單薄了,單薄到說出來,像個艷俗的笑話。
其實,不只他拿這種情感當笑話。
花祝年也是如此。
魯戎沒有聽衡羿的話,執意要將一切告知她。
結果,換來了一巴掌。
這些年來,她跟她對著干了那么多次,沒有一次受到過責罰。
可?就在她將一個男人的情感,全?盤托出的時候,居然被她重?重?地甩了一巴掌。
魯戎是將花祝年喊去?一旁說的,安排衡羿躲藏在屏風之后。
因為魯戎怕花祝年一見他,便要拉出去?砍了他,所以讓他等她們談好了再出來。
只是,他沒想到魯戎會?挨打。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如何?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讓你帶個人過來斬,你竟然在這里跟我談起感情來了!”
“當初他不過是一塊肉,是你快餓死的時候,勉強用來充饑的而已。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要,居然惦念一塊腐了的臭肉?”
魯戎從地上爬起來惱道:“我難道是為了我嗎?我是為了你!”
“我缺你為了我?我缺你給我找男人?”
“你不覺得很遺憾嗎?他那么多年都還喜歡你,可?你卻要親手斬了他。”
花祝年被魯戎氣得直發笑。
“你是不是神?經?我要他的喜歡有什么用?他喜歡我是他賤得慌,到現在一直未娶,更是他賤到了骨頭?里!賤不死他!我為什么要回應這種下賤的單向情感?”
“你不會?不知道一個無能男人的喜歡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禁錮、惡心、卑劣,像被子??*? 里放了一個冗長?的悶屁,悶不死你也惡心死你!”
“這么多年的亂世還沒有看清楚嗎?你手上提的刀但凡鈍上一點,就又要被搶被欺辱被賤賣,到時候哭爹喊娘的都沒人救你。他一個手下敗將,算什么東西,也配你來為他求情?”
魯戎的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她的半張臉被她打得腫脹不堪。
她冷冷一笑:“怪不得他們都說你——”
花祝年看見她臉上的傷,一時心軟,對她問道:“說我什么?”
她明知不會?是什么好話,卻還是問了。
“說你自從死而復生后,便沒有影子?,大概早已經不是人了,所以沒有人味兒也正常。”
花祝年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魯戎和虎翼,只是做著最?簡單的事,一門心思地在戰場上殺敵,并不知道后方他們博弈得有多厲害。
有時候,甚至就連一道攻位策略,都要吵上很久。
有一次連著吵了整夜,賀平安的刀就沒從風和暢脖子上下來過,就那樣逼著他接受。
有人味兒的大都死得很慘。
二代的天真,大多用一代的殘忍置換而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
花祝年像暗夜的燭光,只不過這光是冷的。
所以,看起來更像是熒熒的鬼火。
“我殺他怎么了?就算他喜歡我,我就不能殺嗎?天下的帝王殺死摯愛的都不在少數,怎么我殺一個喜歡我的男人,就要背上千古罵名嗎?”
“他的喜歡單薄到不值一提,只有他死了才勉強對我有些價值。這很難理解嗎?他若是喜歡我,就該死而無憾。連死都不肯,算什么喜歡?”
魯戎心痛地抽了花祝年一巴掌。
“你活該孤家寡人!”
花祝年嘶吼道:“從起義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孤家寡人的準備!我絕不讓天下人再經歷我所經歷的事!這個位置,我必須坐!內憂外患,打仗打了十五年,幾千萬英靈都死了,他有什么死不得的?就因為喜歡我,他就拿了免死金牌嗎?他也配?”
魯戎感覺自己?很愧對薛凡。
當初,如果直接將他帶去?刑場就好了,也不至于在這里聽這些殘忍的話。
可?她還是想為他最?后爭取一次。
“你有沒有想過,他一直念著你,是為了你才背叛慎王的?”
花祝年被氣得渾身?顫抖:“這種鬼話你也信?他為了活下來,什么屁話說不出口??我若是說饒了他,他跪下來喊我祖宗都行!”
魯戎無望地嘶吼道:“你還是不相信他!”
“我為什么要相信?相信這些會?給我一整個天下嗎?并不會?。他們一個個跟蛆蟲一樣,天天惦記著我手上的權力?。蛆蟲經年的喜歡和惦念,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
不過,這只是神?仙的看法?。
就像當初在天上的衡羿一樣,他曾把她看作蛆蟲,覺得她對自己?的供奉很是麻煩。
他厭惡她的一切,整天做一些沒用的功夫,不過是在亂他道心。
可?魯戎是很難接受的。
她并不像花祝年這般飽經風霜,也沒有心死到那種地步。
花祝年在她面前,像一個揮霍感情的老怪物。
她是那樣冷漠地踐踏著一個后生的心意。
但其實衡羿是不怎么在乎的。
他甚至聽完小信徒的話,內心有種莫名的爽感。
也不是喜歡被踐踏,她罵他,輕賤他,他自然難受,可?就是覺得爽翻了。
他沒辦法?確切地解釋這種爽感的來源。
非要說的話,那可?能是,覺得她不愧是他的小信徒,果然得到了他的真傳。
哈哈哈,這小老太?也太?不是東西了!
衡羿已經很久沒這么爽過了。
哪怕是被回旋鏢打中?了,也還是爽得不行。
他當初也是這樣輕賤她的喜歡的。
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
衡羿戴著腳鐐從屏風后面走出來,一步步地朝外面的刑場走去?,連一個目光也不肯給自己?的小信徒。
爽歸爽,可?是爽完了,也還是會?難受的。
小信徒長?大了,也不再需要他,一箭射碎他的泥像還不夠,還要斬盡他的肉身?。
外面的陽光依舊熾熱,風吹在臉上都是暖的。
他走到刑位前,看到那個被幾個壯漢,才勉強摁住的將領,自顧自地跪了下來,不用任何人摁,趴在了斷頭?臺上。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
待會?兒她一刀下來,他就回天上去?了。
終于能擺脫這種不死不休的糾纏,過他閑適自在的神?仙日子?。
人間這個糞坑,他再也不來了。
被死死摁住的武寒仇叫嚷道:“不是,我,哎,我真服了,你這——”
衡羿趴在斷頭?臺上轉了個方向,看著他:“怎么了嗎?”
“你是不是有病?哪有自己?走上刑場,趴臺子?上的?好歹也掙扎一下啊!得讓在場的所有人知道,她就是個濫殺無辜的老妖婆!鬧得大了,她也怕嘩變,到時候就不敢殺了。”
衡羿閉上了眼睛,懶得理對方。
武寒仇又大聲嚷嚷道:“你聽見沒?倒是說句話啊!我什么錯都沒犯,哐地一下就給我扔這兒來了。她這不是暴君是什么?你得跟著我一起反她!”
“你找找自己?的原因吧。退一萬步說,就算你什么錯也沒犯,就不能被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