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劉亮捧著劉明云的遺像, 帶著十來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路邊上。
他們每個人都披麻戴孝，既沒有吵鬧, 也沒有哭, 甚至不?說一句話, 一點鬧事的氣勢都沒有。但?是他們在自己的白色衣服上，寫了滿了文字, 引得不?少人駐足觀看。
呂勝男接到消息連忙帶著鐘毅一行人趕到市政府門口?。她?一把逮住劉亮，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怎么跑到政府門口來鬧事了？”
劉亮特別冷靜：“呂主任, 這?個世界上有錢人太厲害了，發出的新?聞可以瞬間消失。我們沒有地?方可以說話，只?能在政府門前保持沉默。”
呂勝男低聲罵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劉明云父母外出打工，你?別亂來。”
劉亮緊緊地?抱住遺像：“呂主任，云云一直都是我在照顧，自打她?生病以來，看病拿藥都是我在跑。她?現在被雪明集團砸死了，她?是我的親侄女兒, 我心痛死了。我還不?知道?怎么跟我弟弟和弟媳交代……”說著, 硬是從眼睛里擠出了兩滴淚水。
呂勝男不?和劉亮扯這?些, 只?問：“昨晚的新?聞我看到了, 雪明集團真的答應給你?們一筆錢？”
“當然, 上面不?是清清楚楚有截屏的？”
“你?手機拿出來我看看。”
“我不?能給你?。”
“既然有真憑實據，為什么不?能拿出來？”
“我覺得你?不?是要幫我們人。”
呂勝男氣結：“那你?給了誰？那篇文章是誰寫的？”
“是要為我們伸張正義的人寫的。”
“劉亮，作為多年的鄰居, 別怪呂姨我沒有提醒你?，敲詐勒索是要坐牢的!”
“呂姨, 污蔑誹謗也是要坐牢的！我現在只?想給我侄女討回公道?，呂姨，難道?為了幸福小區的拆遷，你?也被有錢人收買了嗎？”
呂勝男啞口?無言，恨恨說道?：“我是看在小云的面子上好心提醒你?，你?不?聽算了！”
呂勝男轉身就走，這?時身后一陣騷動，一個熟悉的聲音：“誰是劉明云的親屬？”
劉亮抱著遺像往前：“是我，我是劉明云的叔叔。”
呂勝男聞言回頭，見到穆際平領著兩人從政府里出來。
穆際平說：“我是負責此次幸福小區拆改的穆際平。”
劉亮冷冷問道?：“你?是什么級別？”
“城市征改處處長。”
“你?說話算數嗎？”
“我全面負責市里的所有舊城更新?項目，幸福小區是其中之一。”
聞言，劉亮忽然大?叫一聲，撲通跪下：“青天大?老爺啊！要給我們家明云做主啊！她?才20歲，她?被雪明集團活活害死了啊！”
穆際平一把扶助他，呂勝男也趕緊上前把劉亮拉起身。穆際平說：“你?有什么話我們去政府辦公室里講，不?要讓一群人在政府門前守著。”
劉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們是想伸冤啊，可是我們沒有說話的地?方啊！昨天有新?聞爆出來，明明是熱搜，卻很快被人撤了，您說，是不?是有人在一手遮天？官大?爺啊，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啊！”
“你?和我們去政府辦公室里講。我們辦公室比較小，一下坐不?了這?么多人，你?讓他們先回去。”穆際平示意后面的人。
劉亮卻連連搖頭：“我不?進去！我害怕政府部門的人，我從小就害怕！”
呂勝男說：“劉亮，你?別太過分。”
穆際平拍拍劉亮的肩膀：“你?有什么訴求？我們去一個你?覺得舒服的地?方，如何？”
劉亮說：“行，那去我常去的那個小餐館。”-
陳子東一行人趕到市政府門口?的時候，人群已經散了。
陳子東給王奕江打電話匯報，羅雪轉身就走，劉昌平叫住她?：“你?去哪兒？”
羅雪沒有理會，直接走了。
羅雪叫了一輛車，直奔報社。她?打開自己的電腦，那天導出的視頻還乖乖躺在自己的電腦里。她?的手機壞了，唯一存著視頻的地?方就是電腦。
顯然有人動過她?的電腦。
會是誰呢？
她?的電腦都是有密碼的。
到底是誰在這?么做？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狐疑地?環顧四周，昨晚熬了夜的人都不?在，只?有一個不?怎么熟的同事走過來：“怎么了？”
羅雪搖了搖頭：“沒什么。”
“你?臉色不?太好，他們都回去休息了，你?要不?也回去休息吧？”
“沒事，你?先去忙吧。”
羅雪把電腦主機抱起來，正往外走，電話響了，是呂勝男。之前羅雪給呂勝男打過電話，但?被掐掉，現在她?回了過來。
羅雪沒有手接電話，抱著主機走到報社門口?的收發室，放下主機，給呂勝男打了過去。
呂勝男問：“小雪，你?剛才找我？”
“是的，呂姨，剛剛您在市政府門口?嗎？”
“對，我和他們一起走的。”
“他們？穆處長也在嗎？”
“劉亮在門口?聚眾鬧事，穆處長和他們一起走了。”
“去了哪兒？情況怎么樣？”
“劉亮帶著穆處長去了一個餐館面談。劉亮不?讓我聽，我只?好回來了。”
“那您現在在哪兒？我過來找您。”-
幸福小區拆遷時候，居民獲得一筆暫時安置費，呂勝男出面和雪明集團交涉，雪明集團選了一棟公寓低價出租給居民。呂勝男本來可以住在女兒家，但?是為了工作方便，她?和大?部門居民都住進了雪明集團的公寓。
羅雪趕到公寓門口?，底下大?廳坐著小區的一些居民，大?家正議論紛紛。
看到羅雪來，有人對她?指指點點。
呂勝男正和鐘達明說些什么。
“呂姨。”羅雪快步走上前。
“小雪，”呂勝男迎上來，看了眼四周，和鐘達明交代兩句，拉著羅雪往外走，“我們到外面說。”
“怎么回事？”羅雪迫不?及待地?問。
呂勝男卻問：“你?怎么知道?政府門口?的事？”
“我當時正在雪明集團的辦公室里，王總在和報社興師問罪，是陳子東接的電話。結果怎么樣，穆處的談判順利嗎？”
“結果我現在還不?知道?。那篇文章的來源查出來了嗎？”
“這?個……還在調查。”
“那個視頻是你?嗎？或者，你?給過誰嗎？”
“我真的沒有，呂姨，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劉明云的事是怎么回事？電話里也說不?清楚，我正想當面問問您情況。”
呂勝男沉吟半晌：“可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羅雪雖有準備，聽到這?話仍是有些吃驚，她?想了想，問道?，“哪部分是真的？雪明集團真的會給他們家額外的錢？只?給了他們一家？”
呂勝男說道?：“你?先別急，我給你?說一下劉明云家的情況。這?房子是劉亮的，劉亮也不?是自己買的，是從他媽那里繼承下來的。劉明云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把劉明云交給了她?叔叔劉亮照顧。劉亮就是帶頭鬧事的人。”
“為什么要交給她?叔叔照顧？那個劉亮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知道?？”
“……我直覺就這?么覺得。”
“劉亮沒有什么文化，平日里在超市或者飯店打工。之前做動員工作，劉亮的確很不?情愿，我們也是做了很久工作，有一天他忽然就同意了。”
“你?是說——因為雪明集團給了他額外的錢？”
“噓——”呂勝男跟羅雪比劃了一個小聲的動作，“現在好多居民心里很不?平衡，剛剛在大?廳集合說要一起找雪明集團要一個說法呢。”
“啥？還嫌不?夠亂？他們真的要去嗎？”
“我在費盡心力地?做工作，人心真難弄。”呂勝男嘆息。
羅雪握住她?的手，跟著嘆了口?氣：“奇怪……為什么要單獨給劉亮他們一家呢？王奕江是一個那么精明的商人，難道?不?知道?給了一家就會有無數家的隱患和風險嗎？”
呂勝男不?語，默了兩秒：“現在警察那邊怎么說？”
羅雪道?：“官方通報也就這?兩天出了。我托人打聽了，因為涉及拆遷，公安的嘴巴都很緊，不?過……”
“不?過什么？”
“沒什么。”羅雪把她?打聽到的另外一條信息吞了下去。
呂勝男嘆道?：“整個小區都戒嚴拉線了的，我再三叮囑現場施工人員，爆破前一定?要確保樓里沒人，哪怕一只?小貓小狗都不?能有，怎么還會出這?樣的事情！”
羅雪問：“劉亮知道?那天拆除他們那棟的消息吧？”
“怎么不?知道?？且不?說大?家老早都已經搬出來了，爆破前我們都還挨家挨戶反復叮囑的。”
“劉明云為什么當天會出現在那里？劉亮沒說嗎？”
“他說他不?知道?。”
“那您知道?他現在住哪兒嗎？”
“小雪，你?最好不?要單獨見他。他也是個游手好閑的危險分子。”
“您放心呂姨，我有分寸的。”
第42章
羅雪找呂勝男要了劉亮的聯系方式, 給他打電話?，沒有人接；去他住的樓下等了兩個小時，也沒見人回來。
她給穆際平留言, 問情況如何, 穆際平也沒有回復。
她覺得這?樣拖下去不是個事, 于是回到報社，沒想到剛進大門就被保安攔住。
“你不能進去。”保安說。
“為什么？”羅雪瞪大眼?睛, 她每天都這?樣進進出出，怎么這?次不讓進了。
“劉主任說你被開除了, 你不是報社的人你不能?進去。如果實在要進去，要預約。”
“什么？！我被開除了？”羅雪驚在原地。
“是的。”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保安面露難色：“這?……我也只是按照領導的要求辦事。”
“可?我的東西還在里?面，我得去拿出來。”羅雪要硬闖。她的電腦主機還沒抱出來。
“羅記羅記。”保安攔住她。
“你放開我！再拉我我要喊非禮救命了！”
“羅大記者，你別讓我為難，劉主任特意說了不讓你進去，如果我讓你進去我要丟工作了。”保安哭喪道，“我也就是個打工的。”
羅雪氣不打一處來。她松開保安，給劉昌平打電話?。
“劉主任，聽說我被開除了？”她一點不客氣, 開門見山, “你憑什么開除我？”
“羅雪, 這?是報社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劉昌平早有預料, 電話?那頭語氣平穩, “我正打算通知你。”
“我和你解釋過這?件事和我沒一點關系，我也在盡全力追尋事情真?相。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那也得讓我將?事情調查清楚了我再走, 你現在開除我，我算什么？我豈不是更洗不白了嗎？”
“羅雪, 請注意你的用詞和語句。這?次你給報社捅了多大的簍子?，你自己不知道嗎？”
“什么意思?？”
“不但我們?報社要失去雪明?集團這?個大客戶，現在幸福小區的拆改工作也無?限期停滯了。”
“什么？”
“你說我不開除你我開除誰？我總要有個交代。”
“為什么幸福小區的拆改停滯？那住在外面的居民怎么辦？”
“我不和你多說了，你快走吧。”劉昌平不耐煩了。
“……可?是……可?是我的東西，我的電腦還在報社！我得拿回來。”
“什么你的東西？都是公家的東西。現在你和我們?報社沒有一點關系，你趕緊走，別在門口?丟人現眼?的，再不走我報警了！”
劉昌平掛了。
羅雪仰頭一望，他辦公室的百葉猛然一關，將?玻璃遮得死死的。
這?一刻，羅雪的胸膛急劇起伏。
她緊緊盯著那扇窗戶，眼?淚馬上就要涌出來了，她又硬生生憋回去。
她又氣又恨又委屈，劉昌平要是在她對面，她恨不得奔上去咬他兩口?。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呂勝男發來消息：不好了小雪，拆遷工作停滯了，雪明?集團可?能?會退出這?個項目。
羅雪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回復的，她只寫了三個字：知道了。
又寫：呂姨，我被開除了。
寫到一半，想想，又刪了-
王奕江從領導辦公室出來，穆際平等在外面。
兩人對視一眼?，穆際平說：“去我辦公室說。”
王奕江沒有反對，跟著穆際平下了樓。穆際平的辦公室在最?東端，進屋一個整潔的書?桌、一排書?架，臨窗一個三座的黑色皮沙發。
穆際平走到飲水機前：“喝水還是喝茶？”
王奕江說：“不必了，說完我就走。”
穆際平還是給他泡了一杯茶。
王奕江看?著一次性紙杯里?的茶葉沉浮，還沒喝，似乎已經嘗到了苦澀。
穆際平問：“沈常委怎么說？”
王奕江不答。
穆際平又說：“工程會停滯一段時間，你知道了吧？”
王奕江抬頭卻問：“你知道她是誰了吧？”
“誰？”
室內靜了一秒。
穆際平說：“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今天。”
沉默。
“你呢？”王奕江問。
“比你稍微早一點，昨天晚上。”
“誰告訴你的？”
“公安局的朋友。法醫發現她簽署了捐贈協議，我才知道她就是琪琪一直等的腎源，”穆際平頓了頓，又說，“劉明?云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王奕江似乎早有預料，不為所動。
“你為什么會給劉明?云那筆錢？你之前就知道她就是捐贈人？”穆際平忽然問。
王奕江冷冷出聲：“你什么意思?？懷疑我販賣人類器官？所以給她那筆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給劉明?云的錢只是處于人道主義?，和幸福小區的拆遷沒有關系，我也不知道她住那里?。她的病已經堅持不了太久，劉亮拿到錢后卻變本?加厲索要更多。這?兩件事原本?沒有一點關聯。”
“這?件事為什么你之前不跟我說？”
“我為什么要跟你說？”王奕江反問。
穆際平溫順平和的臉上出現了一瞬即逝的慍怒。他坐到王奕江對面，雙手交叉：“現在死了人，幸福小區本?來就是備受關注的事情，省里?很關注，壓力給到市里?，說我們?事前工作做得不到位，方案都有可?能?會被全盤推掉重新論證。至少……徹查清楚前不會有任何推進，你應該也知道。”
“我以為你關心的應該是琪琪后面怎么辦，而不是你的烏紗帽怎么保。”
穆際平一愣，說道：“琪琪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我當然也關心她，這?兩件事并?不矛盾。”
王奕江點了一根煙：“你的壓力是你的事，和雪明?集團沒有關系。大不了我們?退出。”
“退出？”穆際平皺眉道，這?明?顯胡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你怎么退出？”
王奕江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工期停滯，再怎么也要等事情查清楚了才能?繼續。雪明?集團做得不好，你們?可?以請別的公司來繼續。我們?反正商人，這?里?虧了就去那里?賺。我拿了6個億出來，結果是和一幫刁民玩兒，你讓我怎么想？”
“事情的推進肯定會有波折，全國各地的拆遷工作中都會遇到類似的問題，我們?肯定會解決。木安市還有很多這?樣的小區，這?是一個極好的樣板，你們?當初做這?件事，不也是打算進軍這?一塊的市場嗎？”
“穆際平，你少和我打官腔，剛剛和我說了這?么多，全都是你的工作。你真?的關心王奕琪嗎？劉明?云是和她配對最?好的腎源，現在這?個人死了，琪琪怎么辦？你想過嗎？”王奕江冰冷地打斷他的話?。
長久的沉默。
穆際平問：“那琪琪知道這?件事嗎？”
王奕江說：“她不知道。她沒必要知道。”
“我們?還可?以再找。”穆際平又說，安慰一般。
“全中國有多少人在等著排隊？琪琪還能?等多久？”王奕江忽然暴怒起來，“找？去哪里?找？你去做過檢查嗎？要是你的合適，你愿意給一個給她嗎？”他盯著穆際平，陰鷙地問道。
猶豫在眼?中一閃而過，穆際平稍后平靜地說道：“如果可?以，我愿意。”
王奕江面無?表情地凝視他：“好，但愿你記得你說的。”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揚長而去。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頭頂醞釀著一場悶熱的大雨。王奕江走出市政府大門，給司機發了個信息，讓他自己回去。
他很久沒走路了，他心里?煩躁得很。
路上很多人，他們?著急著回家，著急著躲避這?一場即將?而至的大雨。其實每個人都很渺小，王奕江也是這?渺小普通中的一員。他沒有什么不同，人生來就是赤裸的，和有沒有錢、有沒有社會地位沒有任何關系。他甚至還有著比普通人更痛苦、更難以解決的事情。
他接了幾個電話?，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她愁眉緊皺，面色很嚴肅，很低沉，又很迷茫，坐在中心廣場的噴泉池邊，流水將?褲腳打濕了都不知道。
王奕江走了過去，坐在她旁邊。
“被辭了又不是死了娘。”他說。
羅雪驚聞身邊有人說話?，回頭才發現是王奕江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在了她旁邊。
半晌，她說：“你怎么知道？”
“劉昌平不拿你開刀拿誰開刀。”
“他給你說的？”
“他確實給我說了，即便他不說，我對這?事也不意外。”
“所以，你也認為我參與這?篇報道。”羅雪陳述一般說道。
“我之前就說過，不會是你。”
“為什么？”羅雪看?著他的側臉，他沒有嘲笑、沒有奚落、也沒有落井下石，他一反常態，他變得正常，她反而意外起來，“你為什么這?么相信我？”
“現在的信任基于過往的經歷。”他將?她的話?原封不斷地還給她。
她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一片感激，可?“謝謝”如樹葉一般在嘴邊擱淺又飄走，她沒有說出口?。
“你在這?里?坐著干嘛？”王奕江環顧四周，按照羅雪性格，她現在不應該是這?樣坐以待斃的情況。女俠會經歷挫折，但是不會被挫折打敗。
羅雪盯著前面的大樓，搖搖頭：“沒什么。”
王奕江看?了下時間：“九點多了，吃飯了嗎？陪我吃點。”
前面大樓最?后一盞燈滅了。羅雪倏然起身：“我不去了，你去吧。我先走了。”
羅雪快步離開，王奕江看?著她的背影，她正往報社大樓走去。
第43章
雷聲陣陣。
悶熱的雨終于落了下來。羅雪戴上一個黑色的?口罩, 冒雨爬上一棵高大?的?槐樹。這棵樹在報社場地的?后?面，緊緊靠著圍墻，羅雪輕巧地從樹上騎坐到圍墻上。
忽然, 一道閃電劈過, 在漆黑的夜晚夜晚里照亮了一個男人的?臉。
“啊——！”羅雪還未叫出聲, 一只男人的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王奕江低聲說：“叫了就完了。”
羅雪瞪大?眼睛，用眼神質問?：“你怎么跟來?了？”
王奕江慢慢松了手, 瞧了瞧黑漆漆的?報社大?樓：“原來?你是在等這個。”
羅雪皺眉說道：“你別添亂，趕緊離開。”
王奕江目光落到她被包扎的?小拇指, 就差鼓掌了：“真是女俠，這點傷奈你如何。”
羅雪頭大?：“你別跟著我，快回?去?。”
“你要找什么東西？證據？”
羅雪見勸說無用，不?理他，開始查看怎么下去?。
圍墻里沒有大?樹可以支撐，要下去?只能跳下去?。但圍墻有些高，估計有2米，在黑漆漆下著大?雨的?夜晚，羅雪有些看不?清圍墻地面的?東西。
王奕江見她不?說話, 直接手扒著圍墻, 腳一蹬, 清爽地落地到報社內部。
“下得來?嗎？”王奕江有些得意地問?她。
羅雪無視, 活動了幾下腳腕, 墻上跳下來?，卻落入王奕江的?懷中。
她有些煩他的?不?請自來?，黑著臉, 推開他就走了。他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地問?：“都二十?一世紀了, 你們報社圍墻上都不?裝個攝像頭嗎？”
羅雪反問?：“你們集團圍墻上裝攝像頭嗎？”
“我們沒有圍墻，我們都是開放式的?，是用綠化和大?馬路隔開。”
“那不?就得了，”進了報社，羅雪反而大?大?方方地走路，“我們裝在公司內部。”
“那你為什么要翻墻進來?？”
羅雪翻了個白眼：“因為正門有保安啊。”
兩人正說著，到了報社大?樓后?門的?安全出口，那里懸著一個監控攝像頭。羅雪不?走了，躲在一顆小樹下，她遞給王奕江一條黑色絲襪。
“干什么？”王奕江眼睛瞪得銅鈴大?。
“給你遮遮雨。”羅雪示意他戴上。
“開什么玩笑？”王奕江退后?兩步，誓死不?從，“我怎么可能戴這個東西？”
“那里的?攝像頭看到了嗎？你戴上頭套，把那個攝像頭往上抬一點，讓它拍不?到地面，這樣我們就可以進去?了。”
“你為什么自己不?去?？”
“我要長180的?個子我用問?你？”
“你今晚本來?也不?知?道我會跟來?的?，你怎么辦？”
“你廢話怎么這么多？再這樣淋下午我倆明天都得發燒。”
王奕江看了眼已經變成落湯雞的?羅雪，往前走了幾步，踮腳伸手，將攝像頭往上懟成平的?。
“好了。”王奕江拉著老長一張臉。
羅雪說：“你不?遮臉，被人看到了會認出來?的?。”
“那有什么。”王奕江索性無賴，“有什么關系嗎？”
羅雪：“可以送你上頭條。”
“有本事?寫啊。”王奕江大?大?咧咧地說。
羅雪笑了聲，卻沒有過來?開門，而是在小樹林的?遮蔽下，轉到大?廈另外一側，用一把鎖打開了另外一間?直接對外開門的?房間?。
“你這是做什么？”王奕江跟在后?面，“我們不?進大?樓嗎？”
羅雪拿著手機的?手電筒將室內掃射一番，然后?打開一個立式的?電表箱，在里面秘密麻麻的?開關里，關了三個開關。
“這是消控室？你關了什么？”
羅雪出了門，將門鎖原封不?動地鎖好。
“喂，我問?你話呢。”王奕江拉住她。
“你話真多，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你過河拆橋怎么這么熟練，剛才弄監控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自己上？”
羅雪回?到大?廈的?安全出口，用一張卡靈活的?開了門，才轉身說：“好，你今晚只能問?三個問?題。剛才那個問?題我回?答你，我關了監控的?網絡，入口的?和我們辦公室所在的?10樓。”她語氣輕快，甚至有些俏皮。
“監控的?網絡？你能從那里關，為什么還要給我個絲襪套頭上讓我去?弄攝像頭？”王奕江大?怒。
“好了，剩下的?兩個問?題你也問?完了。”羅雪暗暗壓制自己想翹起的?嘴角，安慰一般，“你也沒套絲襪啊，被擔心，報社的?保安也沒那么負責，就算你出現在監控里，他們也看不?到的?。”
她說完就進了大?廈，拐進樓梯間?，開始爬樓。
王奕江吃了癟，生氣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還不?走？”羅雪低聲說，樓梯間?很容易產生回?音，她聲音很輕。
“來?都來?了。”王奕江悶頭答。
羅雪不?管他了。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上樓，羅雪走在前面，王奕江走在后?面。在重復單調的?上樓動作中，王奕江看著她被雨水完全打濕的?身影——她頭發本來?是扎著個馬尾，現在濕了，索性盤了起來?；白色的?T恤濕透后?緊緊貼著身體，露出里面內衣的?痕跡；她穿著到膝蓋的?短褲，露出的?小腿上沾染了一些泥，燈光昏暗，黑泥襯得她更加皮膚白皙。她上樓的?動作并不?扭捏，沒有扭腰也沒有撅臀，王奕江的?目光卻一直黏在她背影上，移不?開眼。
他覺得羅雪很蠢，真的?很蠢。有些武器老天爺已經給她了、有些捷徑老天爺已經給她指明了，可她偏偏不?用、偏偏不?走。
和老天爺作對，真的?是很蠢的?一件事?。
她身邊的?人都比她聰明，她的?前上司、前同事?比她聰明，她認同的?穆際平比她聰明，甚至她的?媽媽和弟弟都知?道怎么通過感情來?利用和控制她這個資源。她身邊這么多聰明的?人，她怎么都不?學習下呢？
難得她現在過得這么苦。
活該。
正想著，王奕江忽然撞到了羅雪。
羅雪冷不?丁停在了10樓的?樓梯間?門口，耳朵貼著門，似乎聽?到什么動靜。
王奕江幾乎覆在了羅雪身上，羅雪轉過頭，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王奕江豎起食指，對羅雪做了個“噓——”的?手勢。
門里面有人走路，很快，底下門縫透出一絲光，是里面走廊的?聲控燈亮了。
劉昌平邊走邊說：“丹丹，我是和你說過后?面幸福小區交給你來?弄，但是你不?能現在就這樣做。羅雪是走了，可你這樣是殺雞取卵，同時把雪明集團得罪了，我們的?財神爺也沒了啊。”
“老劉，我跟了你這么多年，你這點信任對我都沒有嗎？”林丹丹踩著高跟鞋跟在后?面，“這新聞稿不?是我弄的?，我對此事?一點都不?知?道，事?發當晚我們還在一起的?，你怎么這么講我？”
“不?是你，那會是誰？”
“你這么說我真的?很傷心，我不?要名份地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沒想到你卻這樣想我。”林丹丹帶著哭聲說。
聽?到這一句，羅雪呆住了。
她忽然就想起來?林丹丹她真的?見過！在第一次遇到王奕江的?那天晚上，在山林壹號，她幫劉昌平給他的?情婦送LV包。
當時她就和林丹丹打過照面了，只是林丹丹太普通了，一點不?符合羅雪腦子里對“小三”的?印象，她沒有那么年輕、沒有那么漂亮、身材不?夠火辣、樣子不?夠騷，劉昌平居然好這一口。
當時林丹丹素顏出現，羅雪還以為她是保潔阿姨。
她目光看向?王奕江，他也看著她，但他的?眼神沒有多吃驚，好似早已知?曉。
他怎么會知?道？
“好了好了丹丹，”劉昌平的?語氣軟了下去?，像是摟住了林丹丹，“我也是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雖然已經把羅雪開了，但是源頭還沒有查到。如果要繼續保住雪明集團后?面的?業務，我們還得弄清楚這件事?。”
“我真是……太委屈了，”林丹丹嚶嚶哭起來?，“前兩天你家?那個母老虎又打電話來?罵我，我按照你說的?什么都不?回?應，但是我也是個人啊，我沒有要求你一定要離婚，可你也不?能讓我這么被人欺負啊。”
“我知?道你的?難，都是我不?好，”劉昌平心疼地親了一口林丹丹，“我說離婚就一定會離婚的?，你要相信我。你想要包包我給你買、你想住大?房子我給你買了山林壹號、你想做事?業我把幸福小區的?項目給你，我對你的?真心你應該知?道的?。”
“嚶嚶嚶……你壞，我不?管，你真的?壞。”
“我是壞的?，讓我看看你壞不?壞？”
“……別弄。”
“呀，你今天里面穿了這個……”
“這是辦公室，有監控的?。”
“怕什么，我是這里的?老大?，我去?把監控關了。”
“你好壞……”
“壞嗎？到底是你壞還是我壞……”
……
然后?整層辦公室傳來?女人肆無忌憚的?叫聲和男人的?喘息聲。
信息量太大?了，躲在門后?的?羅雪汗流浹背，臉紅成了煮熟的?蝦子。
她抬起頭，王奕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倆靠得太近了，在如此的?氛圍下，她忽然覺察他看她的?眼神也沒那么清白，她一把推開他，坐到樓梯臺階上，捂住耳朵。
王奕江走過來?，把淋濕的?西裝外套脫掉，坐下后?搭在自己肚子上：“你們報社真是藏龍臥虎，各個藝高人膽大?。”
“我不?是這個報社的?了。”羅雪面紅耳赤，劃清界限。
“你之前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劉昌平有情婦，他老婆來?報社鬧過，但沒想到她會是林丹丹。”
“怎么，想不?到？”王奕江問?。
門縫里依稀傳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淫詞艷言，羅雪尷尬得要死：“真的?想不?到。”
“男人會餓，但沒想到有這么饑不?擇食的?，”王奕江感嘆道，“不?過林丹丹面相普通卻能如此牢牢抓住劉昌平，總會有一些過人之處。”配合著林丹丹□□的?聲音，王奕江若有所指。
羅雪坐不?住了，她和王奕江兩個人都濕了身，孤男寡女待在逼仄的?樓道里，耳邊又響著黃片一樣的?聲音，她站起身想往樓上走一層，忽然聲音戛然而止。
羅雪看向?門口，王奕江瞬間?明白，沒忍住笑出來?聲：“這么快，五分鐘？”
羅雪嗔視他。
他評價道：“真是又餓又菜。”
羅雪低聲阻止：“你聲音小點，當心被聽?到。”
王奕江忽然別有意味地問?她，神情有些壞：“你聲音大?不?大?？”
羅雪雖然現在單身，但也懂男女之事?，王奕江問?得流氓放肆，她想直接揍他一拳，又怕揍他他會出聲，便?將就手中的?絲襪一把套到他頭上，惡狠狠地威脅：“你不?說話會死啊。”
王奕江好像并不?生氣，嬉皮笑臉地將絲襪拿下來?：“我就提醒你聲音小一點，你想什么呢，這么兇。”
羅雪板著一張臉，將耳朵貼到門上，聽?見里面的?人向?電梯方向?走去?，然后?“叮”一聲，電梯關上了門，不?久，門縫里的?燈也滅了。
羅雪松了一口氣，握住把手準備開門，王奕江卻阻止了她。
“干什么？”羅雪問?。
王奕江特別真誠地說：“等一會兒，散散味兒。”
羅雪：“……”
第44章
羅雪的工位在進門第二個, 很靠近劉昌平的辦公室。
羅雪在這個工位上工作了五年，熬了大夜就推開桌上的書本將就趴會，在桌上流過口水, 在鍵盤前吃過泡面, 在電腦前趕過無?數稿子, 其中就包括幸福小區的兩篇爆款。曾經桌上擺滿了書?和?資料，還有張佳穎送她的解壓小泥人和她養著的兩盆半死不活的小多肉。
而現?在, 整張桌面空空如也，她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蹤影。
她看著這張空桌, 心?里思緒萬千。
“你坐這兒？”王奕江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羅雪所?答非所?問：“東西全沒了。”
“人走茶涼，不過如此。”王奕江好死不死地實話感慨。
羅雪的心?被扎得?好痛，她四?處尋找電腦，卻看見張佳穎的位置旁邊有好大一個紙盒子，里面裝的都是她桌上的資料。
她有些感動：“還好佳穎把我的東西收到這里了。”
王奕江卻不以為意，甚至有些落井下石：“做了好事怎么不跟你說？”
羅雪俯身查看：“昨晚她陪我熬了一整夜，今天事發突然，她肯定沒來得?及。”
“你是在找這些資料？”
“不是，我是在找電腦。那兩段視頻我其實當晚就拷到了電腦上。”事到如今, 羅雪索性和?王奕江坦白。
王奕江將絲襪扔她懷里：“我早知道。”
羅雪尷尬地接住：“本來早上我抱了主機就打算走, 臨時被呂姨叫去, 便將電腦放在了傳達室, 誰知傍晚回來就進?不了報社了。”
“所?以說來說去, 新聞稿還是和?你們報社脫不了干系。”
“我的電腦是有密碼的，我不知道誰盜竊了我的密碼。我最開?始懷疑過林丹丹，因為她和?我有最直接的利益關系, 她想取代我獨吞幸福小區的項目，可沒想到剛才聽?到她和?劉昌平的對話……”
“那你覺得?還有誰？”王奕江問。
羅雪搖頭：“沒有頭緒, 所?以我要盡快找到電腦，確定是不是有人黑了我的電腦。”
“我說，要不你報案吧？”王奕江建議。
羅雪轉過頭，沒說話，黑暗中王奕江看不清她表情，但他能感覺到她在笑話他。
“你們這兒有沒有攝像頭？”王奕江又指了指天花板。
“沒有，”羅雪說，“外面走道的攝像頭是大樓統一裝的，劉昌平那么扣，只給他自己的辦公室里面裝了一個防小偷。”
羅雪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把紙盒子里張佳穎送她的解壓小人放進?兜里，然后用手機屏幕的光照著地面，走向茶水間?。那里有一個資料室，放置報社的雜物和?雞肋的陳年舊物。羅雪打開?門，一眼就看到她的主機就放在門口的地上，上面還貼著她寫的名字和?主機編號。
“就這樣放著？”王奕江看到這一幕都笑了，“你們報社也太不把這當回事了吧？你們到底專不專業啊，搞新聞的不都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嗎？就——這樣？”
羅雪聳聳肩：“你早該知道我們是草臺班子了，所?以后面的業務你們集團慎重。其實開?除我也好，我早就打算要走的，這里沒什么好留戀的。”
“剛你在你工位前的樣子，我以為你要哭了。”
羅雪翹起小拇指，不讓它傷到，起身把主機抱起來：“人都是感情動物，不可能一點情緒都沒有。我只是哀悼嘆息我在這里付出的那五年。”
王奕江看著她瘦弱的身影，忽然問：“你想不想出一口氣？”
“什么氣？”
“就這樣把你開?除掉，你忍得?了？”
羅雪不說話。這是她能選的嗎？她忍得?了得?忍，忍不了——也沒人在意她忍不忍得?了。她沒人沒錢沒背景，不就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嗎？
“我可以把報社買下來，送給你。”王奕江豪氣地說。
羅雪目瞪口呆地看了王奕江兩秒：“你想為了我解氣？”
王奕江無?所?謂：“有什么不可以？”
羅雪震驚了一秒，將手里的主機放到他懷里：“有錢人，你飄得?太高了，加點重量讓你回到地球吧。”
王奕江看她做得?如此自然流暢，想到她手上的傷，沒說什么，輕松將主機摟住，追問：“你不相信我有這么多錢？”
“我相信，但我不可以。”
“你為什么不可以？”
“我要這報社干啥？我壓根不想在這里干了。”
“你做主的時候概念就不一樣了，是他們在你這里干。”
“我不感興趣。”
“那幸福小區呢？你也舍得?丟下？”
“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弄啊，以前都是我一個人弄的。”
“報社再爛那也是報社，你要真做了自由?撰稿人，很多通行證你都用不了了。”
“如果你真的錢多，我建議你捐給慈善機構。”
王奕江默了下，忽然說：“如果我愿意為你一擲千金呢？”
他說這話的情形是有點滑稽的——他身上是濕的，頭發耷拉著，襯衣皺巴巴的，雙手抱著電腦主機，一點也不像個大集團的老總，一點也不“王奕江”，也正?因為如此，羅雪足足愣了好幾?秒，忽然眼神?閃躲，黑暗中冒出來一句：“你有病啊？”
這句話說得?如此之快，甚至沒經過羅雪的大腦。
果然，王奕江瞬間?垮了臉，放下主機就往外走。
羅雪連跑幾?步追上他：“喂。”
“我沒名字嗎？”
“王總，對不起……”對不起啥呢，羅雪想了想，不知道對不起啥。
王奕江告訴她對不起啥：“羅雪，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識抬舉、不分好歹、極為掃興、極為無?趣、非常固執、非常寡淡。”
羅雪聽?得?很不爽，也只能忍著。
王奕江見她一句話也不反駁，停住：“我說得?不對？”
羅雪說：“沒有。”
“你剛才對我什么態度？”
“我……是我不對。”
“你那里不對？”
羅雪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心?想這臺詞怎么這么熟悉——哦，好多言情劇里男朋友犯了錯，女朋友就會這樣讓他反省。
羅雪答：“哪里都不對。”
王奕江瞧出點名堂：“你這幅態度，是想讓我繼續幫你搬主機嗎？”
“主機不沉的，我自己可以抱著，就是——王總，我們抱著主機，怎么出去？”羅雪抬起頭，對他眨眨眼。
“哈哈哈，”王奕江聽?懂了她的意思，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是你抱著主機，你自己看著辦。”
走了兩步，又回頭，笑說：“我走正?門出去咯。”
“喂，你站住！”
王奕江只管自己下樓去-
羅雪抱著主機從十樓下到一樓，王奕江好整以暇地等在出口。
羅雪詫異他沒走，王奕江走正?門很正?常，他是報社的業主，報社園區里還有兩棟樓，他隨便找個業務借口就能自由?進?出。
王奕江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別誤會，我是好奇，想看看你怎么怎么出去。”
羅雪最煩他這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她故意賭氣說：“我也走正?門。”
王奕江做了個“請”的姿勢：“好啊，一起。”
羅雪看了看天：“主機不能淋雨，我等雨停。”
王奕江說：“我也不能淋雨，我等雨停。”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羅雪不說話，也將主機放在地上。
兩人就這么耗著。
良久，王奕江說：“羅雪，我能給你提提意見么？”
“你要做啥？”
“你這個人真的太犟了，有時候做人不必要這么較真的。你軟一點，好多事情都很好解決。做人千萬不能刀子嘴豆腐心?，特別是女人，要豆腐嘴刀子心?。”
羅雪仰頭看著落下的雨滴：“我如今反正?一無?所?有，隨你怎么說。”
“我很少?管人閑事的。其實你剛才是想讓我幫你的對不？我看到你包里有繩子，我猜想你原計劃是想背著主機原路返回的，但沒想到圍墻內部翻不出去。其實我這個人最喜歡聽?軟話，你要對我軟一點，我肯定盡心?盡力地幫你。”
羅雪內心?掙扎了好幾?番，最后，硬邦邦地問：“你想要怎樣？”
“你先說我說得?對不對。”
“……”深吸一口氣，“對。”
“那你自己想想，怎么組織一下語言。”
“組織什么語言？”
“你想不想出去了？”
……
“王總，”羅雪有些機械地說，“我想請您幫個忙。”
“太硬了，軟一點。”
“王總，我……我手骨折了，有些痛。”
“找到一點竅門了，示弱最容易激發男人的保護欲。所?以呢？”
羅雪強忍白眼說：“等一下出去，您能不能好心?幫我把這個主機帶出去？”
“可以啊，不過這對我有什么好處？”王奕江半笑著問。
“您想要什么？”
“你能提供什么？”王奕江傾身靠過來，。
“我……這樣好了，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有多能喝嗎？我們找個時間?比個高低。或者——”羅雪一咬牙，狠心?說道，“如果您有酒局，需要有人幫您喝酒，我幫您一次。”
“我不需要你做陪酒女，我怎么忍心?呢，”王奕江看著她，故意露出淫賊一樣的笑容。
羅雪悄悄把主機挪過來，橫亙在兩人中間?：“你到底要什么？”
“我……”
王奕江還沒說完，忽然一道強烈的車燈照了過來。
光太刺眼，羅雪下意識地擋住眼睛。王奕江站起身，路虎車里下來一人，撐著傘小跑到兩人跟前：“王總，上車吧。”
羅雪有點懵。
王奕江對來人說：“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司機有些踟躕，抱歉道：“下雨點路上有些堵，是來晚了些……”
王奕江抿了抿唇，低頭用腳踢了踢羅雪：“走不走？”
羅雪看著他：“你叫了人來接？”
王奕江沒理她，自顧自地拿著西裝外套出去，走了幾?步，停住，半側著臉：“別說我沒幫你，女俠。”
車燈打亮毛毛小雨，雨夜中，王奕江的側臉輪廓流暢、鼻梁挺拔。
羅雪忽然明白，趕緊抱著主機跟著上車了。
第45章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 羅雪很累，吃了兩顆預防感冒的藥沉沉睡去，她定了早上八點的?鬧鐘, 鬧鐘并沒有將她鬧醒, 將她鬧醒的一連串急促的?手機鈴聲。
鐘毅：“小雪姐, 你快來?雪明集團，你弟弟被人打了！”
“什么？”羅雪一下從床上驚坐起身, 下意識就問，“羅松？他打誰了？”
“情況我電話里說不清, 總之你快來?雪明集團。”
羅雪還沒搞清楚是羅松打了人還是羅松被人打了，鐘毅就掛了電話。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羅雪迅速拿了包，直奔雪明集團。
雪明集團一樓的?大廳里簡直亂成一鍋粥。架已經沒有打了，人們分成兩個?正營：一方?是幸福小區的?原住民，一方?是雪明集團的?保安。保安手持橡膠棒排在電梯入口處，形成一道?人墻。
大廳兩邊的?沙發上各自坐著些傷病員，兩方?陣營不斷有人指指點點，互相慰問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羅雪看到這陣勢, 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幸福小區的?部分人肯定是因為拆遷款的?事來?鬧事了。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鐘毅, 問道?：“呂姨呢？”
“市委剛開完會?, 正在趕來?的?路上。”
“怎么沒攔住？”
“攔不住啊, 一大早就來?了, 有人牽頭，分工明確，我嘴巴都說爛了都勸不住。”
鐘毅剛說完, 有小區居民認出羅雪，大聲喊：“是小羅記者?。”
羅雪迅速被人包圍, 大家一人一嘴地說道?：
“小羅記者?來?了！”
“小羅記者?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我們不怕你們！些狗財閥！”
“小羅記者?，你可得認認真真地記錄下來?這一幕，你看看——你看看，都把我們打成這么樣了？”
羅雪看沙發上歪著幾?個?鼻青臉腫的?人，心里有些著急，她不知道?羅松什么情況。這時鐘毅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對周圍人說：“羅記還有工作，請大家讓一讓。”
羅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鐘毅給她使眼色，她順勢看去，羅松穿著保安的?衣服，癱坐在對岸陣營的?沙發上。
她心里明白了個?大半。可羅松不是在笑?傲江湖上班嗎？怎么調到雪明集團總部來?了？
她顧不得那么多，在鐘毅的?干擾下，趁人不注意溜到羅松旁邊。
羅松此刻眼皮完全腫了起來?，嘴角也?被人揍得流了血。見到羅雪，他有些吃驚：“羅雪，你怎么來?了？”
羅雪皺眉問道?：“你怎么回事，被人打成這樣？”
羅松指著對面?說：“那波賤民一大早就來?鬧事了，他們車輪戰，一個?小時換一撥人，本部的?保安根本不夠用，我被臨時借調過來?。”
“他們……他們鬧事是對老板鬧事，你怎么要和人打架？當保安也?不是這么當的?。”
“你到底是來?作什么的?？要是罵我你就走。”
“我……”羅雪看著羅松腫成核桃仁的?眼睛，講不出指責的?話來?。以?前都是他揍了別人她屁股冒火地去善后，今天看到羅松被人揍成這樣，她心里竟抽著絲絲的?心疼。
“當保安不就是要做好安保工作嗎？必要時候是要采取手段的?。”羅松言之鑿鑿。
羅雪頭大，樓下沒有一個?雪明集團主事的?人，她說：“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我們老板在樓上開緊急會?議，我們守住這一波就行了。”羅松一改平日里吊兒郎當的?神情，眼里透出神圣的?光，“這正是我表現的?機會?，羅雪，我不能給你丟臉。”他甚至給她做了一個?眨眼的?動作，表示二?人的?心照不宣，只是牽扯到傷口，他痛得“哎喲”一聲。
羅雪頭更大了，在他眼里，羅雪是實打實地傍上了王奕江這個?大款。而這時，對面?一位眼尖的?居民發現了羅雪，指著她這邊問：“咦，羅大記者?，你怎么跑到那邊去了？你到底站那一邊的?？”
接著就有人說：“是啊，羅大記者?，你什么意思?？怎么先去關心雪明集團的?破保安？”
羅雪還未說話，羅松先激動起來?：“你說誰破保安？”
“我就說你了怎么樣？”那人眼角也?紫的?，“有種你過來?啊！”
羅松站起來?：“挨揍沒挨爽是吧？你過來?試試，看我不打得你找不著□□！”
“來?啊！”
“你來?啊！”
兩邊人群又騷動起來?，羅雪起身大聲說：“大家冷靜！大家冷靜！這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幸福小區的?同志們有什么需求可以?提。”
“我們說了，我們要求和劉明云一家同樣有拆遷安置款，不然，我們拒絕拆遷，我們要求回到原來?的?房子里去住！”
“對！我們也?要拆遷安置款！”
“不然就給我們原樣恢復！復原到拆遷前！”
“別激動，”羅雪示意居民安靜，“這個?事情不是大家想?得那么簡單，在信息不透明的?情況下，我們不要像這樣跑到人家公司內部來?鬧，這是站不住腳的?。”
“唉，羅雪，你幫誰說話呢？”有人聽?出話風不對。
“是啊，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幫起他們來?了？”
“我沒幫任何一方?，我說的?是實話。”
“聽?她的?狗屁實話！”有人大喊，“劉明云家的?那篇導報就是她讓人給撤的?，還指望著她幫著咱！她不過也?是雪明集團的?一條狗！”
“我呸！”有人朝羅雪吐口水。
“你說什么？你特么把嘴巴給我放干凈點！吃了屎不要到處噴糞！”羅松奪過同事手里的?橡膠棒，毫不猶豫地朝那人扔了過去。
于是，人群又失控了-
羅雪被羅松推到人群最?外層，她情急之下報了警。警車比她想?象中來?得要快，很快，大廳被控制住，很快，王奕江從電梯里出現，帶著一群人走到大廳。
曾經光鮮亮麗的?大廳此時一片狼藉，沙發椅子歪得歪、倒得倒，放置的?裝飾品碎得碎、破得破，不堪忍睹。
王奕江冷冷看著這一切，面?色冷峻。
警察詢問清楚了情況，此事發生在雪明集團內部，雪明集團的?態度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而王奕江卻說：“不用追究責任、也?不用賠償，讓他們走吧。”
“走？”警察有些意外。
“是的?，讓他們走。”
雙方?陣營的?人都愣了一愣。
“那……這個?文件簽署一下。”警察給王奕江一張紙。
王奕江很快簽署完畢。
大家都很安靜，因為都沒想?到王奕江居然毫不生氣、也?不追責。
他把紙張遞還給警察，淡淡說了句：“今后幸福小區的?事情，雪明集團不再負責，就此結束。”
說完，他徑直走向電梯，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等到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剎那，幸福小區的?人反應過來?，擁擠著往前追問：“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此結束？”
“喂，你說清楚啊？什么意思?你？”
“幸福小區你們不管了嗎？”
警察大聲喝道?：“誒！做什么！還要鬧是不是？是不是一定要進去才甘心？”
……
羅雪和鐘毅面?面?而覷，消化?著王奕江的?話。
可鐘毅問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他有點眼熟啊，我在哪里見過嗎？他是誰？”
羅雪沒有回答他，仿佛在問他，又是在問自己：“幸福小區……雪明集團什么意思?？”
鐘毅說：“不管了，是什么意思?？”
羅雪也?茫然：“那后面?怎么辦？”
這時呂勝男趕到了大廳，看到這一切驚詫不已。她本來?正在市委開幸福小區的?專項會?，聽?到鐘毅說有人受到劉亮的?攛掇直接跑到雪明集團的?大廳鬧事，她心里大叫不好，會?議結束就馬不停蹄地奔過來?，沒想?到到這里就是這樣一篇狼藉模樣。
她大聲制止了現場的?居民，本來?還想?逮住幾?個?人詳細責問，那幾?人見勢不妙，像泥鰍一樣滑走了。
呂勝男問鐘毅：“怎么鬧成這樣？有沒有打得特別嚴重的?？”
鐘毅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又道?：“雪明集團好像后面?不管幸福小區的?事了。”
呂勝男一聽?就急了：“他們要退出？”
“你知道?？”
呂勝男拍大腿：“這完全是劉亮在搗鬼嘛，他們這群人跟著瞎摻和什么！工期停滯對雪明集團很不利，省里市里調查流程又久，你們這樣一鬧，他們索性退出，斷尾自保，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說著呂勝男就給王奕江打電話，響了很久，對方?無人應答。
顯然他不會?接了。
羅雪心里打鼓：“雪明不至于退出吧？這哪能說退就退呢？”
“至少在政府調查清楚前是不會?有任何進展的?，而且這次出了人命，周期不會?短。雪明集團做這件事已經是自掏腰包了，這么拖著，他們搭進去的?錢更多。”
羅雪心里揪起來?：“那市里調查怎么說？有眉目了嗎？”
呂勝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那篇報道?是劉亮找的?人，其他的?我不能說了。”
“有什么其他的?事？”羅雪想?到之前的?一些信息。
呂勝男和她眼神對視，沒有說話。
羅松走過來?：“羅雪。”
“你怎么沒去醫務室？”羅雪問。
剛才雪明集團的?醫務人員來?了，給了羅松一個?冰袋貼在眼睛上。
羅松用另外一只眼睛看著呂勝男：“你們很熟嗎？”
羅雪說：“這位是幸福小區的?呂主任。”
“我知道?她是幸福小區的?。我說——”羅松示意大門口，一點不客氣，“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羅雪說：“呂主任不是剛才那些人一伙的?。”
“這我管不了，總之，雪明集團不歡迎幸福小區的?人。”羅松做了個?請的?姿勢。
羅雪惱起來?，事情都沒說完，他怎么這么沒眼力見？剛要批評羅松，呂勝男不讓她為難，拉著鐘毅道?別：“小雪，我們走了，我趕緊回去把事情問清楚，這邊就交給你了，你要當面?再為我們爭取爭取。如果需要，我可以?代表幸福小區的?居民專程向雪明集團道?歉。”
“門在這邊。”羅松再次催促。
“你催什么催。”羅雪生氣說道?。
“好了好了，我們走了。”
等呂勝男一行人走了，羅松沒好氣地說：“羅雪，你們報社只能有這件事可以?忙了嗎？上午那群人我見得多了，都是些地皮流氓，你最?好少和他們打交道?。”
一聽?到“報社”二?字，羅雪心里就堵。羅松還不知道?她這幾?天的?遭遇，也?不知道?她已經被報社開除，她也?沒法和他說。她瞧看他傷勢無大礙，轉頭向雪明集團的?電梯廳走去。
“喂，你干嘛去？”
羅雪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第46章
電梯直奔王奕江專屬的那層。
剛一出電梯, 迎面走來一位利落短發、氣質干練的女性。兩人擦身而過，羅雪并未注意。
秘書幫王明珠擋著電梯，王明?珠回頭看向羅雪, 問道：“她是誰？”
秘書道：“報社的記者, 羅雪。”
“她來做什么？攔住她。”王明?珠轉身進?了電梯。
秘書忙跑兩步, 將羅雪擋住：“羅記，你是要找王總嗎？”
“是的。”
“上午剛開完董事會, 王總說今天?不見任何客人。”
“為什么？”
秘書諱莫如深，只?側身引導她離開。
羅雪想起?王奕江在樓下說的不清不楚的話, 哪能就此退縮，她說：“我?找王總是關?于幸福小區的事，比較急。”
“那你就更別去找王總了，這是哪壺不提開哪壺。”
羅雪不再和秘書啰嗦，一步越過她，直奔王奕江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沒有鎖，她甚至沒有敲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室內煙霧繚繞。
羅雪被嗆得連連咳嗽。
王奕江立在窗邊，轉過身, 瞇眼看著羅雪, 說道：“你這樣進?來, 我?的秘書要丟工作。”
羅雪道：“她沒有攔住我?, 是我?跑進?來的。”
秘書推門進?來, 面露惶恐。王奕江揮揮手，不屑道：“你走吧，下午別來了。”
秘書慌忙道：“王總, 王總……”
羅雪說：“真是我?跑進?來的，和她沒關?系。”
王奕江冷漠道：“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秘書掩面而泣, 關?了門出去。
羅雪為自己唐突感到抱歉，更為王奕江的武斷感到詫異。比起?昨晚在報社?偷主機，此刻的王奕江讓她覺得特別陌生。一夜之間，一個?人的態度怎么變化這么大?。是因為他本身性格乖張，還是另有它事？
見羅雪還杵在原地，王奕江不耐揮手：“你也出去。”
羅雪沒有退后?，反而向前一步，問道：“我?想問下幸福小區的事，你剛才在樓下說的話什么意思，不做這個?項目了嗎？”
王奕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羅雪，你做記者這么多年，真的這么沒有眼力見嗎？他們剛把我?的大?廳砸成那個?樣子，你現在來問這個?？”
羅雪噎了噎，緩下語氣說：“這件事情是個?意外，你也看到，警察也主持了公道。幸福小區……我?一直在負責這件事，我?希望它能善始善終。這個?項目進?行了五年了，很難，我?不想它前功盡棄。”
“對你們來說是五年，對我?來說只?有今年這幾個?月，我?現在越早抽身、損失越小。”
“可是……可是這些也不能是你們雪明?集團說了算啊？”
“為什么我?們不能說了算，當初和市里協商的就是以民?辦意愿為主、政府只?是輔佐。現在幸福小區污蔑我?們集團、來我?們集團打雜搶燒，我?們也是人民?群眾，我?們的利益也受到國家的保護，我?們有權為自己爭取正當的權益。”
“你……”羅雪被他的強勢說得啞口無?言。
“當初競標那么多企業，我?們又不是獨一家，我?們不做，自然有的是人做。”王奕江毫無?所謂。
他倒是說得輕松，這期間多少波折、未來多少不可預見性，哪里是這一句話可以帶過的。
羅雪好言相勸：“我?跟蹤這個?項目兩年，絕大?多數的居民?都善良淳樸，他們真的只?是想有一方安居樂業的住所。”她誠懇地說道，“我?上來前，呂主任跟我?叮囑，她會找機會代表幸福小區向雪明?集團道歉。”
王奕江冷冷笑道，冒出一句網絡用語：“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羅雪又是一噎，她仍不死心：“我?知道，劉亮的事和今天?上午的事肯定是有預謀的，他們不代表幸福小區大?多數的人。”
“你說劉亮有預謀，有什么預謀？”他打斷她。
“這……”
“不說算了。你走吧。”他極為不耐煩。
“我?偷偷調查過劉亮，在劉明?云死之前，他給她買過200萬的人身保險。”羅雪脫口而出。
“就這個?？”
“你知道？”
王奕江表情冷淡。
“你知道？那你肯定就知道這些都是劉亮策劃的，從?劉明?云的死、到新聞的發?酵、到市政府門口的鬧事、再到今天?上午，都是劉亮策劃的，他是一個?死耗子，查清楚之后?，一切可以正常繼續的。”
“哈哈哈，”王奕江大?笑起?來，“羅雪，你別叫羅雪了，叫羅天?真吧。”
羅雪皺起?眉頭。
“一個?劉亮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量？他不過一個?無?業游民?，你認真的嗎？”
“那還有誰？”
王奕江不說話，點了一根煙。
羅雪似有領悟，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多少陰謀詭計，我?相信市里肯定會有一個?明?確的答復。”
王奕江笑她不自量力：“你既然什么不知道就少趟這份渾水。你已經被報社?開除了，和這件事也沒關?系了。”
“可是我?也知道雪明?集團一直想進?軍舊城改造這個?市場，幸福小區就是第一個?試驗點，如果?成功，這是一份很大?的蛋糕，甚至是可以形成滾雪球的效應。這里的居民?也值得你為他們這么做，我?真的不希望看到這件事就這樣就此擱置，甚至流產。”
王奕江深吸一口煙，乜她一眼：“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當然是真心話。”
“羅雪，你就沒有一點私心嗎？你這么賣力、這么為他們奔波，難道沒有一點私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敢說你沒有私心？你住的地方和幸福小區很近，也是相同類型的、亟待改造的舊城，你就想看著幸福小區他們搞成功了，開了先河，你們也能盡早拆改。就算不能達到較高的質量，至少過度期間中也能獲得一筆搬遷款！搞不好你也會趁機敲詐一筆拆遷款！”
“我?……我?沒有！你簡直胡說！”
王奕江靠坐在寬大?的辦公桌上，不說話，諷刺地對著她笑。
羅雪被這幅表情激怒：“原來人類的悲歡當真是一點不想通，枉費我?在這里費了這么多口舌。”
王奕江冷漠地聳肩：“這世?界本來就如此。”
羅雪本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心中氣憤難平：“你不理解呂姨、鐘叔、小鐘他們有多苦，有多難，但是又有多堅韌、多讓人心存佩服！他們當中好些人都是可以在另外的地方安度晚年的，但是他們還是選擇了義無?反顧、一無?所求地為這件事奮斗。他們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信仰！你們這種錦衣玉食的人只?會在食物鏈的頂端尋歡作惡，根本不會理解這些你所謂的‘窮人’有多么了不起?！”
王奕江冷冷地問：“我?為什么要理解？”
羅雪一愣，只?覺此人冷漠之極。
“有誰理解過我?嗎？”他又拋出一句，語氣更冷。
羅雪愕然，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
王奕江忽然湊過來，英俊冷漠的臉在她面前陡然放大?：“你理解嗎？你理解我?嗎？”
羅雪倒退幾步。
他指著自己的眼睛：“你看見我?眼里的血絲了嗎？你知道昨晚到現在我?一分鐘都沒有合過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嗎？”
“……你在想什么……”羅雪下意識地問。
王奕江逼上來，表情陰鷙：“你這么理解這么多人，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你也理解理解我?？我?比他們有能力、有地位、有錢、有趣，你要是理解我?，你也會覺得我?有多苦、多難，又有多堅韌，多讓人心存敬佩，你也會覺得我?有多了不起?。搞不好你最后?還會愛上我?！”
羅雪被逼到墻角，脫口而出：“怎么可能？！”
“我?這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羅雪：“別放屁了，讓開。”
王奕江分毫不動：“對，到時候就算是我?放屁，你也會覺得我?的屁是香的。”
羅雪聽到天?方夜譚，推了他一把：“無?聊至極、無?恥至極！你讓開。”
王奕江越來越近：“你總說我?無?恥，我?從?來沒坐實過，感覺很虧。”
羅雪警惕地抬頭：“你想做什么？”
王奕江輕浮地笑了聲?：“我?以前看到書里寫女人的皮膚像月盤、像白瓷、像新鮮的剛剝了殼的雞蛋，總是不理解，”他很近地打量著羅雪的臉龐，“看到你，我?終于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了。”
羅雪感覺到他越來越近，不光在打量她的臉，還在打量她的唇，她有些情急地喊道：“王奕江，你過分了！你給我?讓開。你還想吃耳光嗎？！”
“怎么，怕了？”王奕江笑得很壞，“所有的女人都順從?我?，只?有你一直和我?唱對臺戲。你說說，這張嘴為什么這么調皮？”他壓住她的手。
“王奕江，我?警告你。”
“你看，它還在調皮。”
“王奕……”羅雪忽然一頓，看著身后?，喊道，“王奕琪！”
王奕江神?色陡變，瞬間停住，待他回頭一看，卻見身后?空空，哪里有王奕琪的身影。而羅雪卻趁機將他一推，快步推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跑了。
第47章
哪有王奕琪？
壓根沒有什?么?王奕琪, 那只是羅雪急中生智的一個借口。
她呼啦啦地奔出來，秘書正在位置上收拾東西，眼淚滴答滴答, 落到硬紙殼上?。
她見到羅雪, 仇恨地看向她, 羅雪本心存歉意，可這時她卻覺得這其實和她沒關系, 要怪就?怪王奕江。更何況，她也?是個剛剛被開除的人, 她自己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她稍微一頓，隨即乘梯下樓。
樓下大廳已經被收拾干凈，大廳顯得尤為空蕩，像剛剛裝修還未入駐。
她走到廳外，昨晚的大雨下了個透徹，陽光刺眼，射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覺得她好像最近一直在倒霉，好像一身晦氣，像是沾染了什?么?邪氣, 和這今年?悶熱冗長的夏季一樣?。
她索性坐在熱辣的陽光下, 讓它狠狠地曬一曬, 最好曬干、曬透, 曬個清清楚楚、透透明明。
此時正是上?班時間?, 雪明集團的前坪空無一人。
羅雪腦子里閃現出最近的事情?，她一件一件地理。
劉亮的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劉明云身故前那200萬元的保險很說?明問?題, 首先劉明云本身就?是一個腫瘤患者，他是怎么?弄到這筆保費的？第二, 雖然劉明云和劉亮是親侄女，但騙保單的情?況并?不少見，人性的善惡很難說?清。就?目前羅雪掌握的情?況，劉亮有很大嫌疑。
如果劉亮按照這樣?的推測往下，那么?可?不可?能存在這樣?一件事情?：出于某種原因，劉亮和雪明集團有某種協議，可?能是因為拆遷款、可?能是其他，在履行這個協議的時候，兩邊反目成仇，劉亮索性撕破臉皮，以劉明云的性命做要挾，索性來個魚死網破。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面，有人寫軟文，有人帶頭鬧事，目的就?是讓雪明集團的幸福小區拆改工作一度暫定，甚至……無期限的推遲，直到他們自己提出來退出。
會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羅雪眉頭緊鎖，這件事就?真的很復雜了。
非常非常復雜了。
這一切就?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她想抓住一絲線頭往下抽絲剝繭，但是她不知道線頭在哪里。
盛大的太陽下，她仿佛置身迷霧籠罩的深海。
海下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就?在她為這種宏大敘事憂愁時，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于是，無邊無際地迷茫中，她的神思被這一聲叫喚拽了回來，與此同時，她感受到深深的挫敗和失落。
她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吃東西。她自己都已經是這樣?的破敗模樣?，她還去想那些?做什?么?？
“羅雪。”有人走過來。
她抬起頭，從強烈的太陽光下，虛眼看到羅松的身影。
他提給她一瓶礦泉水。
“你怎么?還在這？”羅松在她身邊坐下。
羅雪擰開瓶子噸噸噸喝了一大口。
“你上?去和我們老板都說?了些?什?么?？”羅松賊眉鼠眼地看著她。
羅雪扣緊瓶蓋，沒說?話。
“說?一下又不會死。”羅松覺得沒趣。
“你怎么?還在這？”羅雪同樣?的話問?他，“這邊的工作結束了吧？”
“我在笑傲江湖今天是夜班，白天是臨時加班。”羅松說?。
“你在笑傲江湖怎么?樣?？”羅雪問?。
“不是上?次就?跟你說?了？我升職了啊，我是大堂經理，還享受公司專門的宿舍提供，我很開心。”
“你和小美一起住在員工宿舍？”
“她住那里干嘛？我和她已經分開了。”
“……”羅雪轉過頭，看著他仍舊腫著的一只眼睛，長久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搞事業，沒有時間?管那些?兒女情?長。”羅松大言不慚。
羅雪搖搖頭：“一個夜總會的大堂經理，算什?么?事業。”
羅松的臉立刻垮下來：“你這個破記者在報社也?沒混出什?么?名堂，你憑什?么?這么?說?我。”
難得的，羅雪破天荒地沒有反駁他。
羅松說?得對，她并?不比他好一點，很快，這個家?可?能就?要靠羅松這點保安的錢撐起來了。這個家?的水費、電費、其他生活費、還有熊繽紛的藥費，都要看羅松的臉色了。
這些?年?，她根本都沒有存下什?么?存款。
她好像一直在往前奔波，一直在沖，無頭蒼蠅一樣?，但是到現在，她什?么?都沒有。
別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辭退，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打發。
她位卑言輕，她只有一身不值錢的孤勇。
結果到頭來弄得自己滿身傷痕。
她仰起頭，還是那么?辣的太陽，曬得她想流淚。
羅松瞧著羅雪的臉色，忽然感受到她的一絲奇怪。
他問?：“你怎么?了？”
羅雪說?：“低血糖。”
“你沒吃飯？”
“沒有。”
“出門右轉有個面館，味道還不錯，便宜。”
“好。”羅雪起身，拍拍屁股，離開。
羅松沒有說?什?么?，也?起身走了。
他們姐弟倆在這條石凳上?挨著坐了一會兒，難得的，沒有吵架。
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羅雪在面館嗦面的時候，收到了張佳穎姍姍來遲的電話。
“小雪……你還好嗎？”張佳穎小心翼翼地問?。
“還行，餓不死。”
“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劉主任也?不允許我們聯系你，我知道你走的事情?很震驚，我還把你的東西都收起來放在我的紙箱子里了。”她在那頭解釋。
“我知道，謝謝你。”
“……你，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羅雪嘆氣。
“那篇文章的源頭查到了嗎？視頻是怎么?回事搞清楚了嗎？”
“沒有。”還是嘆氣。
那頭也?嘆氣。
“佳穎……”羅雪忽然開口，她的心跳得突突突的，“我的電腦主機還在報社嗎？你幫我收起來了嗎？那里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那天門衛把電腦主機放回來，我就?幫你收在我電腦旁邊了。我知道里面的資料對你很重要。”
“……真是謝謝你了。”良久，羅雪說?。
“咱們關系這么?好，說?什?么?謝謝。”
掛了電話，羅雪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的電腦密碼只給張佳穎口頭說?過一次，她不確定她還記得，也?不相?信她聽了一次就?記得。
她昨晚回去第一時間?就?翻看了主機，那兩個視頻都在，不過有被人編輯的痕跡，時間?就?是她手傷被送到醫院的當晚。
報社每晚都會有一人值班到八點，那晚，正好是張佳穎。
可?是為什?么?呢？
張佳穎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羅雪不知道對張佳穎的起疑最初在于哪里，或許是聽到林丹丹不是陷害她的人以后?，或許是在她沒有在羅雪被開除的第一時間?打來電話關心，可?這份疑心一旦升起，就?再消散不去了。
那她現在來問?，又是為什?么?呢？
“老板，三?兩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抬頭，王奕江拿了一個牌簽，坐在她對面。
四目相?對，兩俱無言。
不過看他輕車熟路的樣?子，好似經常光顧這家?面館。
“哭什?么?？”他毫不留情?地點破她，臉色依舊很臭，“我占到你便宜了嗎？”
羅雪沒理他。
他看到她手機尚未息屏的通訊人名，別有深意地念了句：“張佳穎啊？”
羅雪面無表情?地抬起頭。
“能捅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親近的人。”王奕江說?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告訴你了，你活在理想世界，接受不了這現實世界的毒打。”
“你是怎么?知道的？”羅雪固執地問?。
這時，老板端來面條。一碗熱氣騰騰的油潑臊子面，蒸汽隔絕了兩人的視線。
“羅雪，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和你不一樣?。”王奕江挑起面條，教育她，“人有七宗罪，嫉妒排第二，你知道嗎？”
“你說?張佳穎嫉妒我？”
王奕江似是而非地笑道：“木安市這么?大、人民廣場那么?大，為什?么?偏偏我能遇到你賣花？”
羅雪皺起眉頭：“她跟你說?的？她知道這些?花都是你送的？可?為什?么?呢？”
“因為她也?想做幸福小區，她想討好我。就?算我沒有主動問?，我目前給不了她任何實質性的好處，先來賣點乖也?是好的吧。”
“幸福小區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是劉昌平在決策。”
“人不會記恨強者，他們習慣于欺負弱者。”王奕江慢條斯理地說?。
這個道理羅雪不懂嗎？她當然懂。只是從王奕江的嘴里說?出來，她覺得尤為難聽和諷刺。
“這個世界上?最不能直視的，除了太陽就?是人心。生活小小地給你上?了一課，也?算是幫你成長。”王奕江吹了吹面，“不算虧。”
良久，她又問?：“你還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多了，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和你交換，劉亮的保單有很大問?題，警方在以故意謀殺調查此案，這對你們有好處。”
“一點不新鮮。”王奕江不屑一顧，吃了一口。
“劉亮和你們是不是有什?么?別的瓜葛，和幸福小區無關？”她又問?。
王奕江筷子頓了頓，繼續吃了一口。
“你不是要交換條件嗎，我可?以把這條信息調查清楚。”
“那請你調查清楚再來和我談。”他冷淡地說?，“那篇文章就?是張佳穎給的素材，這條線已經很清晰了。”
“為了錢嗎？”羅雪問?。
“不然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王奕江笑，“難道為了共建和諧社會？”
羅雪怔怔地看著王奕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很多吧，他和他面上?看上?去的飛揚跋扈、輕挑隨意完全不一樣?。
那些?都是他的面具，面具下他有一顆強悍冷漠的心，藏著很深的城府、有很多的想法和很強大的力量。她在他面前完全就?是跳梁小丑、是蚍蜉撼樹。
他們的力量太懸殊了，她還在這里糾結什?么?呢？事情?要怎么?發展，完全已經超過了她的能力。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句話，說?社會就?是一個大大的齒輪，能力大的人推著齒輪控制方向，能力小的人被卷入齒輪碾壓成泥，最后?是肉餅還是塵埃，毫不重要，也?無人在意。
那么?，這一切到底還有什?么?意義?呢？
就?在羅雪彷徨之際，呂勝男連續三?條微信過來。
呂勝男：小雪，你和王總聊了嗎？結果如何？
呂勝男：我這邊已經和上?午鬧事的居民徹查清楚了，劉亮答應給他們每人100塊的勞務費，故意讓他們來鬧的，還有些?人壓根都不是我們小區的人，你說?氣不氣！
呂勝男：你空了給我回個信息，我今天看你氣色也?不好，報社的事我聽說?了，不怪你，你已經很好了，我代表幸福小區的居民真心感謝你！如果后?面你還想跟蹤，我給你獨家?；不想做記者了，我給你介紹工作，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長！
等王奕江吃完最后?一口面，羅雪沒再說?過一句話。
就?在他以為她徹底被打擊到時，羅雪忽然張口輕聲問?：“你還知道些?什?么?？”
王奕江放下筷子，臉上?的表情?變得玩味起來：“信息是要等價交換的。你想要什?么?？”
羅雪抬起頭：“我想要知道你和劉亮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要把幸福小區這件事做完。”
“你想要的太多了，你有什?么?資本知道這些?？”
羅雪語速快起來：“我有一份幸福小區的獨家?資料，是我這幾年?跟蹤整理的，在云盤，沒有別的人知道。如果你真的想做這份市場，一定對你有用。”
王奕江十指相?合笑了笑：“我不要這些?，你有的這些?，我花一些?時間?精力和人力，一定也?能得到。如果你真的想入局，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做我女朋友。”
他的話直白又清晰，羅雪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此刻臉色仍是白了白，她努力穩定心虛，讓自己看上?去不亂陣腳。
“那，只能是名義?上?的女朋友。”她別無選擇。
“什?么?叫……名義?上?的女朋友？”王奕江笑起來。
“你不缺女人，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我不缺女人，不代表我不歡迎多一個。”他笑得很壞，“羅雪，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本，我們就?是正常男女，這次我沒有五萬塊的零花錢包養你，如果你需要錢，當然我可?以適當支持你。”
“我們其實是合作關系，對吧？”羅雪忽然聞到不一樣?的味道。
王奕江不答只說?：“你很賺，跟著我，就?算是我一分錢不給你，你也?能頂著這個名號到處招搖撞騙撈不少錢。”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錢。”
“那是你的事，不過我和你賭，總有一天，你會為了錢跪在這片大地上?。”
“我經歷過為五斗米折腰，但我不會純粹為了錢跪下。”
“希望你永遠這樣?幸運。”王奕江起身。
“那么?你呢？”羅雪問?，“你這樣?做是為了什?么?？”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王奕江擦了擦嘴，“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如果你同意，明天早上?9點，我到關山小區樓下接你，我們一起去政府討論你想要的東西。”
第48章
木安市靠東, 天都亮得很早。
羅雪以前跑新聞的時?候經?常起早，她知道早上一般五點多天就要開始亮了。哪怕是采光不好的舊城小區，也很難逃被燦爛陽光晃醒的宿命。
今天早上七點多, 她起來給自己和熊繽紛各自煮了一碗面, 吃過, 便?下?了樓。
雨水停了，她站在路邊的水坑邊等車。
八點五十, 巷子外出現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擁擠狹窄的弄堂口試圖開進來。它試了兩下?, 發現進來很困難，憤怒地響了幾聲喇叭。
五分鐘后，羅雪坐上了這輛車。
“你就不能出來等？”王奕江沒好氣地說。
羅雪道：“我不開車，我不知道這里不好停。我以前打出租人家很靈活地將我放樓下?，可能你的車太大了吧。”
王奕江冷笑：“沒見識。”倒也不真心計較，只問，“你想好了？這車上了就不能下?了。”
羅雪抿了抿唇，半晌：“走吧，去?市政府。”-
會議主持人是穆建平。
羅雪好些天沒見到他了, 出事之后, 她聯系過穆際平, 大概是由于身份和事情的敏感, 他沒有回復過她。今天見到他, 覺得?他好像也瘦了一圈。
她正?想上前打招呼，王奕江叫住她：“你坐這里。”他指了指他身邊的位子。
這時?，呂勝男也推門而入。她正?面一眼?就瞧見了羅雪和王奕江, 先是一驚，目光在他倆身上來回游蕩, 有欣喜也有疑惑，但礙于人多，她不好直接問什么?。
接著還有規劃和公安的人來，等眾人一落座，羅雪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呂勝男：王奕江那邊怎么?說？
羅雪抬頭看她一眼?，沒回復。
呂勝男：今晚我定了包廂，請他一起吃飯。
羅雪又抬頭看她一眼?，把手機推到了一邊。
呂勝男皺了皺眉頭，信息說：沒說通？那等下?幫我鋪墊一下?，我親自來解釋。
羅雪摁了鎖屏，指了指前面發言的人，示意?她聽公安的人講話。
呂勝男的信息這才消停了。
公安的人的信息和昨天王奕江說的并無二致，目前已?將劉亮羈押，他有重大作案嫌疑，其余的線索還在繼續偵查。劉明?云的父母也回來了，為?避免扯出更多麻煩，呂勝男這邊聯系社區在進行安置。
然后說到幸福小區的拆建工程，規劃那邊的壓力很大，省里來了督導組在進行方案驗證，樂觀估計是沒有方案和程序上的問題。而市里這邊主要是輿論壓力，一方面進行輿論轉向引到、一方面撤銷負面新聞。
最后輪到雪明?集團。聽那個意?思，雪明?集團已?經?在昨晚提交了書面資料，要求退出該項目，前面的資金墊付可以不予追回；可若是要繼續，這期間的資金、賠償金、利息，他們也做了一個估算，誠誠懇懇地希望政府能給?予幫助。
這個態度一呈現，整個會議室的氣氛變得?很微妙。
二十分鐘后，穆際平的秘書進來敲門，說下?個會議馬上開始了。
于是無果而散-
剛出會議室，羅雪被穆際平叫住。
“穆處。”她驚訝他沒走。
“聊兩句。”他示意?她到窗邊。
“怎么?了?”她問。
“你還好吧？”穆際平說，“我收到你的消息的，但是我不好回復你。”他解釋道。
“我理解。”她答。
“聽說報社……”他說了一半。
她抬起頭：“你知道了？”又尷尬一笑，原來他消息這么?靈通，“這……干得?不好沒辦法，總有人要承擔責任。”
穆際平默了默：“你今天是和王奕江來的？”
羅雪不知道怎么?回應，只能說道：“嗯。”
穆際平看了看遠處正?和公安的人吞云吐霧的王奕江，欲言又止：“你和他……？”
羅雪搶先答道：“我想調查清楚這件事，其他沒什么?。”
穆際平只能點到為?止：“……你自己多把握。”
穆際平一走，王奕江的攬著公安的人，兩人言談相歡，從?樓道走來。
王奕江拍拍那人的肩膀：“李局，這次多虧了你們。”
“別別別，別亂喊，還是叫我李隊。”
“謙虛什么?，副局長不就下?周的批文。”
“兩碼事兩碼事，”那位被稱李隊的說，“黃局聽到要不高興了。”
“說到黃局，好久也沒拜訪他了，最近從?北京回來了嗎？”
“才閉關回來。”
“周末約一約，去?他喜歡的院子里寫寫字，我剛得?了一幅墨寶，求他鑒定。”
“他一定喜歡，”李隊笑道。
兩人惺惺對吸一口，李隊有些遺憾地對王奕江說，“說起來你也是個心善的人，這次是遇到了。”
“沒辦法。”王奕江說，“遇到也躲不過。”
“下?次別這樣處理，給?自己添亂，該怎么?弄就怎么?弄。”
“李隊提點的是。”王奕江笑著喏喏。
“那琪琪……？”
王奕江頓了頓，沒回答。
李隊拍拍他的肩：“我也替你關注著，”又小聲規勸，“人情和事情還是要分開，別意?氣用事。”
王奕江漆黑的瞳孔一縮，似被點到，勉強點點頭。
羅雪正?聽到關鍵的地方，她隱約感覺到王奕江和李隊明?顯話中有話，好像就是在指她感受到的事。李隊卻戛然而止，順著樓梯間走了。
王奕江側頭，正?好對住羅雪的目光。
羅雪跟上前：“你們在聊什么?？”
王奕江卻反問羅雪：“穆際平找你做什么?？”
“他問我工作的事。”
“你怎么?答的？”
羅雪沒問到她想知道的事，不想回他。正?巧呂勝男走過來，熱情地挽住羅雪的手：“小雪。”眼?神期期艾艾地在她臉上逗留。
羅雪知會其意?，說：“王總，方才在會上您也知道了昨天的事是一個誤會，呂主任想代表幸福小區給?您賠個不是。”
呂勝男連連道：“是啊，王總，昨天真是不好意?思。來鬧事的人我已?經?查清楚了，確實是劉亮那伙人在搗鬼。但實際傷害和影響確實也造成了，我們很愧疚，很想和您當面道歉，賠償我們也愿意?出。”
王奕江微微一笑，指著樓道里來來回回的人：“就這樣嗎？”
“那當然不是，”呂勝男說，“不知道今晚您有沒有空，我們想請您吃個飯。”
王奕江頭也不回地往電梯廳走：“沒空。”
呂勝男緊跟其后：“那您什么?時?候有空？”
王奕江說：“最近都沒有。”
呂勝男似有為?難，拽著羅雪往前說好話。羅雪不忍心呂勝男這幅低三下?四的表情，只好出聲：“王總，呂主任是真心誠意?來道歉的。”
“所?以呢？”
羅雪看了眼?呂勝男：“要不還是……”
王奕江忽然一把拉住羅雪的手：“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晚上吧。”
羅雪和呂勝男俱是一呆。
王奕江似乎覺得?還不過癮，又輕輕捏了捏羅雪的臉龐，笑道：“總不能讓我女朋友為?難吧。”-
坐回王奕江的車，羅雪的手機一直在跳信息。
呂勝男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來。
呂勝男：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了？
羅雪：呂姨您別誤會，王奕江這個人喜怒無常，你不要當真。
呂勝男：我就是知道他這樣才替你擔心。小雪，你為?人善良單純，內心十分看重幸福小區的事，但也不能為?了這件事鋌而走險、羊入虎口。這犧牲太大了，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羅雪：……沒那么?嚴重，您想多了。
呂勝男：要不晚上你別來了，我們可以應付。
羅雪：沒事的，真沒事。
呂勝男：小雪，你得?想好。雖然報社的工作沒了，但是也不能走捷徑，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羅雪有些頭痛：我知道的，您真的放心吧。
見羅雪的手指一直在屏幕上紛飛，王奕江忍不住問：“呂勝男？”
羅雪指間一頓，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嗎？
王奕江哂笑：“我不吃人，我有錢有勢長得?帥，生撲的女人都那么?多，你的呂姨到底是那根神經?不對？”
她沒回答他，將手機放下?后，又回到之前的問題：“你和公安的人，很熟吧？”
王奕江看她一眼?：“你想說什么?？”
“劉亮的事是不是和弈琪有關系？”她想了想，索性?大膽問出內心的想法。
王奕江忽然眼?神很重地看了一眼?羅雪。
王奕江的眉眼?很深。
羅雪一直對王奕江帶有個人偏見，其實他長得?不丑，平均分水平80分以上，輪廓和眉眼?在個人氣質的加持下?甚至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味道。但由于長久以來偏見的存在，羅雪只會覺得?王奕江是浪蕩公子，是徒有其表的東西，甚至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但隨著接觸的越來越深，她逐漸意?識到，這都是表象、是面具、是偽裝。
或者他本來就是這樣，不管是偽裝還是本性?，都是人的一部分。
所?以當他那一眼?很重地看過來的時?候，羅雪忽然有些無措。
她有一種承受不起的感覺。
這時?，陳子東的電話進來。
王奕江沒有接通，而是靠邊停了車，和羅雪說：“我要去?公司，不順路送你了。”
停車和逐客都發生得?如此突然。
羅雪愣了愣，這是他的車，她沒法說不，于是緩了下?，拿起包下?車。
就在關上車門的一瞬間，她拍下?車窗，對里面的人說道：
“弈琪有一次請我做美甲，她說已?經?找到了腎源，是一位腦瘤患者，她在等——難道——這個人和幸福小區有關？”
她沒有直接問是不是就是“劉明?云”，在這個名字到對邊的時?候，她吞了下?去?。
這三個字，忽然變得?很殘忍。
王奕江冷冷地看著她，眸色很黑。
直到后面的汽車不耐煩地鳴笛。
他的神色冷漠又陌生，將車窗機械地升起來：“所?以我答應和呂勝男吃飯，你知道你的面子有多重了吧？”
然后，車輛飛馳而去?。
第49章
羅雪呆立在路邊。
他剛才說的是什么？
他是?默認了嗎——
劉亮的侄女就是?劉明云, 她就是王奕琪一直在等的腎源嗎？！
那現在劉明云死了，王奕琪的腎源，因為幸福小區的事, 沒?了？！
連日里霉得讓人透不過氣的雨天終于停了, 昨日和今日的太陽都暴曬, 羅雪好?不?容易覺得這天氣?終于?能將她曬個清明了，沒?想到卻一下曬過頭?, 將她直接曬得像個干癟的蘿卜干，直直地立在馬路邊地里。
這——這——這……
羅雪除了“這……”, 啥反應也沒?有了。
她焦灼地走回人行道上?，烈日下，她像一只慌亂無錯的螞蟻。
呂勝男知道這件事嗎？
如果?她不?知道，羅雪要告訴她嗎？
她到路邊的便利店給自己買了一瓶冰水，喝下去，澆了個透心?涼，然后?摸出手?機，不?管不?顧地給穆際平打了個電話。
接通，但被按掉。
她于?是?發?信息：穆處, 弈琪和幸福小區的事, 你知道嗎？
毫無意外, 穆際平沒?有回復。
羅雪卻篤定他肯定知道, 又發?：是?真的嗎？
沒?有回復。
她想, 穆際平不?會用文字回復她的。她給他發?過很多文字信息，他都沒?有書面回復過她。
這一點，他做得很好?, 謹慎合規，無可厚非。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 如果?這是?真的，穆際平會怎么處理這件事？他牽扯其中，他的態度是?如何？
接連她又想到，那王奕琪知道這件事嗎？當你對生命充滿了希望卻被人掐掉，她怎么辦？她現在怎么樣？
羅雪不?敢想-
呂勝男把晚上?的飯局安排在木安市頂級豪華的酒店里。
想來是?下血本了，據說是?不?提前三個月很難訂到，也不?知道呂勝男想了什么辦法插了隊。
人不?多，卻是?一個二十人的豪華包廂，一桌高山流水的擺盤，精致高檔。
王奕江沒?有接羅雪，跟她約了個時間，六點，兩人在地庫碰頭?，佯裝一起赴約。
下了車，王奕江在地庫的門禁口看到低頭?回信息的羅雪。她一臉清湯寡水的樣子，王奕江再一次為她的穿著衣品皺眉：“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什么是?化妝品嗎？你穿過裙子嗎？你平時的上?班真的對著裝一點要求都沒?有嗎？”
羅雪最煩王奕江的挑剔，頭?也不?抬地嘴上?回過去：“我聽說做霸總的女朋友，霸總至少會提前半天為她安排好?做頭?、化妝、精美?的禮服和包鞋，而不?是?約她直接在地庫見面。”
“哈哈哈，”王奕江難得笑起來，“原來你是?在怨我？”
羅雪不?想和他扯這些沒?用的，走了兩步，進電梯，見著王奕江在反光鏡里西裝革履、儀表翩翩，又對比自己T恤牛仔運動鞋，確實有些不?搭。
于?是?她索性轉了過去。
腰間忽然有觸動，像是?有人在摸她。
她警鈴大震，低頭?一看，瞧見王奕江正張著右手?虎口，丈量著她的腰圍。
“你干什么？”她差點跳起來。
“不?是?要給你買衣服么？”他笑得恬不?知恥，“量量。”
羅雪一手?舞開，王奕江卻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反而順勢攬上?去，推著她出門：“走了。”
電梯門一開，呂勝男帶著幸福小區的幾個人正笑容可掬地等在門外。羅雪來不?及避開，又被王奕江親昵地攬著肩膀和人打招呼：“呂主?任。”
羅雪不?捉痕跡地側了身，臉上?也和眾人笑。
鐘毅見到王奕江和羅雪這樣出現，眼里的訝異和吃驚來不?及掩飾，他直勾勾地看著王奕江的手?從羅雪的肩頭?滑落，又虛扶在她腰間，充滿了疑問?。
呂勝男說：“王總，請。”
王奕江坐了主?座，羅雪左邊，呂勝男坐了右邊。幸福小區的鐘達明、倪濤、陳芬，還有鐘毅都來了。呂勝男誠意十足，落座便開了兩瓶茅臺，整個包廂都飄著幽雅醇厚的酒香。
王奕江是?懂酒的，聞到這味道便和羅雪耳語：“今晚你有酒福了。”
羅雪裝作沒?聽見，假裝和呂勝男聊天。
今天晚宴的王奕江肯來，說明幸福小區的事情還有可商榷的余地。但話題是?務虛的，誰也不?敢往認真的方向引導。
王奕江表面上?說是?看著羅雪的面子來，羅雪對這個說法保持嚴重的懷疑。
她席間吃得很緊張，她一直想著王奕琪的事情，她不?知道呂勝男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又不?知道怎么和她通氣?。呂勝男好?似渾然不?覺，特別誠懇地和王奕江解釋著劉亮的事。他們好?像都已經很早默認前面文章的是?是?劉亮計謀了，政府已經查清楚了。
但是?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呢？
羅雪好?像中間漏了一環。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她直覺往鐘毅那面看去，果?然他盯著她，臉頰有點紅，眼里有話。
她打開手?機。
鐘毅：雪姐，你還好?吧？
羅雪對他微微笑了下。
鐘毅：別喝太多酒，實在不?行我幫你擋一擋。
羅雪回他：你放心?好?了，我酒量很好?的。
她想了想，手?機上?打字給鐘毅：小鐘，我問?你一個事，雪明集團給劉明云的錢，你清楚這件事嗎？是?不?是?有些定論了？里面有內幕，我不?知道的？
微信發?過去，鐘毅看到，抬頭?瞧她一眼，卻沒?有打字。他好?像有些話要說，但是?不?知道怎么說。
羅雪看到這個表情，心?里一沉。
而這時，眾人的話題不?知道怎么跑到了羅雪身上?。
羅雪當然是?今晚的主?角，王奕江說她是?他的“女朋友”，這件事足以讓人感到重磅了。小區群里的鐘達明不?知其中原委，只簡單當是?羅雪跑新聞認識了王奕江、兩人順理成章在一起，還舉杯一邊八卦一邊閑聊。
顯然他兒子鐘毅對羅雪的想法，他也一無所知。
“小雪真的很不?錯，”鐘達明喝了酒，健談起來，“做記者?一直很苦的，之前我們都知道，你們報社?不?怎么搭理我們小區，來湊熱鬧的自媒體多，大家都看新鮮，真的能堅持下來的人，只有羅雪一個。”
“而且，小雪，我聽說你其實在報社?不?是?很開心?？”鐘達明又大聲問?，“這次工作不?做了就算了，正好?王總可以跟你撐腰。”
說著，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鐘叔，您別亂說，”羅雪有些不?自在地圓場，“我……反正幸福小區的工作，只要你們愿意讓我繼續，我肯定會跟蹤到底。”她也跟了杯。
“小雪是?不?容易的，”王奕江忽然插話進來，溫柔地對羅雪耳語，卻是?對著大家說，“我和她算是?不?打不?相識，她看上?去性格剛烈，但為人靠譜認真，這點是?我最欽佩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知不?覺進了她金剛芭比般的溫柔鄉。”
對于?這個比喻，眾人大笑。
鐘達明打趣道：“我們小雪也不?是?只性格好?，要是?放在幸福小區里，她也能評得上?我們小區的區花。”
“哦，是?嗎？”王奕江眼里閃著笑，打量羅雪，“她從來都素顏對我，也不?穿什么女人味特別足的裙子，我跟她提議過好?多次了。”
“那您得和羅雪商量商量，怎么才可以讓她給你看到最女人味的一面。”鐘達明又喝了一杯，語氣?不?自覺有些油膩起來。
鐘毅在一旁看不?下去，提醒道：“爸。”
鐘達明不?以為意，呂勝男轉了盤子：“小雪為了我們幸福小區犧牲了很多，瞧著都瘦了，來來來，也別顧著說話喝酒，多吃點菜。”
話題岔了過去，羅雪對呂勝男投去善意的笑。王奕江親昵地給羅雪夾了一個巨大的龍蝦爪，羅雪沒?有拒絕。呂勝男也對羅雪笑，笑完之后?，羅雪敏感地捕捉到她眼里有一絲閃躲。
酒過三巡，羅雪出門上?廁所，透氣?。從衛生間剛出來，遇上?鐘毅。
鐘毅這小子雖然社?會經驗不?多，但腦袋瓜子還有一點，他知道有些話手?機上?說不?清楚，于?是?趁著羅雪走出包廂的時候跟了出來。
不?過他的酒量實在不?行，整張臉、整個耳廓、一直延伸到脖子，都紅了。
“羅雪。”他站在她跟前，酒氣?噴來，“我爸的話你別當真。”
“你爸啥話？”羅雪早沒?放心?里。
“我想起來了，”鐘毅又說，“王奕江，那次你手?折了，在醫院，也是?他陪的你，對吧？”
羅雪一愣，完了，他怎么想起來這事兒了。
“你們……”鐘毅眼睛里仍是?有不?死心?的期許，“原來是?他……你是?因為幸福小區的事嗎？我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小鐘……你想多了，完全沒?有的事。”
“你已經做了他的女朋友了嗎，”鐘毅欲言又止，擔心?、失望和疑惑難以掩飾，“我聽說他很花，仗著自己有錢，私生活不?檢點，性格也很不?好?，脾氣?暴躁……你……雖然現在沒?有工作，但是?我覺得你不?是?會因為這樣就……”
“小鐘，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這哪跟哪啊，鐘毅雖然說得十分誠懇，但這完全和今天羅雪關注的重點風馬牛不?相及。羅雪怕他酒后?激動，趕緊把話題往正事兒上?引，“我現在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什么？”
“劉明云和雪明集團不?是?因為拆遷款鬧翻的，對嗎？有內情，是?嗎？”
“內情……是?什么。”鐘毅打了一個濃濃的酒嗝。
“他們有交易，是?因為劉明云的病，對嗎？你知道器官捐贈嗎？”羅雪急了。
鐘毅的神情怔了下，這個表情暴露了他確實知道些什么，羅雪上?前一步，殷切問?道：“你們知道的？呂姨也知道的，對嗎？所以王奕江忽然宣稱要退出幸福小區的事，和劉明云的忽然去世有扎扎實實的關系，對嗎？”
鐘毅忽然移開了眼神，他低下頭?，說道：“不?是?很清楚，我隱約聽我爸和呂姨打電話的時候提起過。”
“提起過什么？”
“劉明云的死后?，要給人器官移植。”
羅雪腦海“哐當”一聲，不?由退后?一步。
心?中仿佛有只靴子轟然落地。
“其他的事我真不?清楚了，”鐘毅察覺到不?對，忙解釋，“你可以問?問?呂姨，她肯定什么都知道的。”
羅雪說不?出話來，如果?呂勝男對這一切都知道，那為何要利用羅雪的面子來邀請王奕江？
利用她嗎？
即便是?利用，為什么之前不?和她稍微講一下呢？
呂勝男知道幸福小區對羅雪很重要，她要是?開口，她能拒絕嗎？
為什么呢？
她忽然有些生氣?，不?是?生氣?，是?憤怒。她非常討厭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她對呂勝男沒?有一絲設防，直到今晚她都還在替呂勝男焦灼，她想如果?呂勝男知道劉亮害死了王奕琪的腎源，她的幸福小區怎么辦?
她還在替她擔心?！
那王奕江呢？
他內心?真的愿意今晚和呂勝男這樣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吃飯嗎？
還是?在他眼里，她的面子真的有那么大？
還是?純粹想看她的笑話？
衛生間門口時有人走動。有人洗手?、有人抽紙、有人照鏡子，有人匆忙進出。
鐘毅傻愣愣地看著羅雪，她喝了酒，但臉上?只有一些微紅。他知道她酒量好?，她的神情、她的膚色、她的狀態，一點都沒?有喝多的跡象。
只是?她看著他，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句話說得不?對，他的心?惴惴不?安地狂跳。
直到羅雪的手?機響起。
王奕江：背刺完了嗎？給你剩了最后?一兩小酒。
第50章
王奕江對羅雪的沉默一點不意外。
眾人言笑晏晏地結束了晚宴, 羅雪幾次看向呂勝男，她?似乎有意要上?前?來說些什么，但都被王奕江有意無意地阻止了。
王奕江叫了代駕, 羅雪以?為?會是?陳子東, 沒想到只是個APP上面的陌生人?。
她沒有反抗地坐上了王奕江的車。
上?了車, 以?她?的性?格，很想直接當面直接問清楚呂勝男這到底怎么回事——哦不, 不是?上?了車，是?上?車前?她?就應該風風火火地把呂勝男拉到一邊問清楚了, 但是?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失力了，沒有勇氣，也沒有動力了。
是?鐘毅閃躲的話嗎？
是?王奕江無情的嘲笑嗎？
還是?更早一點?，張佳穎悄無聲息的背叛？
肯定是?酒，今晚的酒有問題，是?，今晚的酒有問題！
它消解了羅雪的斗志，讓她?的腦子飄走?了, 飄離了地球, 飄到外太空。
“沒死吧？”王奕江忽然出聲。
羅雪沒有看他, 也沒有回應。
“不是?抗壓能力一等一的女俠嗎？這點?就不行了？”
“我不能喝醉了嗎？”
“能不能你自己不知道？”
羅雪開了車窗, 外面的風透進來。
“所以?你知道呂勝男知道的對吧？你們彼此?都知道。”羅雪還是?忍不住問。
“什么知道不知道, 這么多知道，我哪知道你說的是?哪個知道。”
“別繞彎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王弈琪的腎臟移植是?劉明云身上?的, 你們一直在?等。她?的叔叔劉亮卻打起了這個主意，和你們有過一些討價還價, 你們也愿意給一些人?道主義的幫助。可沒想到劉亮居然住在?幸福小區，嘗到好處后，他獅子大開口，以?拆遷為?目的要求更多，最后魚死網破，成了現在?的局面。”
羅雪一口氣說完，把整件事情理?了個順。
說起來也就幾句話的事，一點?不復雜，這么清楚的事情，這么簡單幾句話，聽上?去簡單極了，可是?包涵的信息量，太大了。
王奕江聽完沒啥反應，他晚上?喝了一些酒，不多，西裝脫了放在?一邊，領口也解了，樣子很閑適，過了兩秒，說出表揚一樣的話：“你腦子蠻清楚的嘛。”
“那然后呢？”羅雪問，“我不知道這些有什么意義。你和呂勝男明明彼此?都清楚，何必都打著?我的旗號來打肚皮官司呢？我就是?一個無名小卒，是?一個跳梁小丑，把我拉進來干嘛，看我笑話就這么好玩兒嗎？”
“說錯了，不是?我拉你進來的，今晚是?你親愛的呂姨組的局，我本來不想來的，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來的。”
羅雪被懟得啞口無言，她?坐在?車里感覺很憋屈，風吹進來，她?甚至有一種想跳車的沖動。
王奕江不說話了，過了會兒，他居然打開手?機，放起了音樂，也不知道他聽的是?什么音樂，好像只是?單純的低調的大提琴。
羅雪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他閉著?眼睛，似乎很享受地這一刻的放松和寧靜。
“別人?不開心，你就會開心嗎？”羅雪沒由頭地問。
“說實話，別人?開不開心，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羅雪打死也不信。
“不過要是?你不開心，我好像真的可以?開心一點?。”他忽然睜開眼，看著?羅雪笑著?說。
羅雪罵他變態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感覺她?徹底emo了。
她?沉默地坐在?車里，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呂勝男：到家了嗎？
她?看到了信息，按成了鎖屏，沒有回復。
王奕江不動聲色地張開眼，將這一切收入眼里。
然后他繼續閉目養神。
兩個人?就這樣詭異的、各懷心思地坐了一路，直到王奕江的車停在?關山小區的外面。
車輛太大，進出麻煩，羅雪就在?巷子口下了。
臨走?時?，王奕江特別難得的、文質彬彬地說：“再?見。”簡直一個斯文敗類。
羅雪面無表情：“再?見。”
“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有空嗎？”
“做什么？”羅雪防備地問。
王奕江高深莫測地笑：“后天空出來，做我女朋友。”-
羅雪壓根沒把王奕江的話放在?心上?。
或者說她?現在?也聽不進去什么話。
她?覺得她?忙活的這一切，這些事，這些時?間，這些精力，都是?一場空。她?找不到堅持的意義和信仰，挫敗感和失落感如千斤巨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虛無而縹緲。
而眼前?實實在?在?的、破破舊舊的老城區，星星點?點?的燈光，逼仄的小巷，昏暗的燈光又如此?真實，她?好像進出了一個魔幻世界——
前?一秒還在?為?這些真實的生活奔走?，希望自己螞蟻一般微小力量的可以?幫他們、幫自己爭取到更好的未來，而下一秒卻被這些真實的生活所戳穿、所灼燒，因為?她?以?為?的真實、她?接觸到的真實，是?被篩選過的，是?被利用過的。
她?連腳步都變得虛浮起來。
“羅雪。”有個身影從黑暗中出現。
羅雪定睛一看，居然是?羅松。
“你怎么才回來？”羅松說。
“找我有事？”羅雪問。
“我回來看看媽。”
羅雪瞪大眼睛，仿佛太陽從西邊出來。
“我今天不上?班，”羅松討厭她?看他的眼神，“你就看不到我身上?一點?好？”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你又喝酒了？”
羅雪沒回答，低頭往前?走?。
“那人?是?王奕江嗎？”羅松賊兮兮地跟在?后面，“我認得我們老板的車。你真和他好上?啦？你們到什么地步了？”
“你別亂講，我和他什么都沒有。”
“什么啊，和你親弟弟還瞞著?，我又不求你什么，我關心關心你的個人?問題不行啊。我好歹也是?個男人?，我談過的女朋友總比你見過的男人?多吧。”羅松在?后面喊。
“你什么都不知道，瞎嚷嚷什么。”羅雪皺眉制止他。
“我不是?提醒你注意嘛，”羅松嬉皮笑臉地說，“姐，你怎么想的，開竅了？”
“說什么你。”
“我們老板很有錢，找他弄點?錢就行了，感情你別陷進去啊。”
羅雪側過臉看他。
“你看你這眼神，我就不愛和你說話。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是?我親姐，我還能害你不成。我這里也有一些我們老板的風言風語，現在?集團內斗厲害，你想不想聽？”
“管好你自己吧。”羅雪頭也不回地走?。
可等羅松真的走?了，羅雪又停下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發了下呆-
王奕江回到山林壹號的時?候，晚上?十二點?。
他去衛生間洗了澡，出來，雙手?撐在?冰冷的琉璃臺上?，凝視自己，雙眼布滿血絲。
王奕江的眉眼長得很像王建軍，尤其當人?在?疲倦的時?候、眉骨和眼皮在?深夜都感到繁重的時?候，他的雙眼皮會變成三眼皮，蓋住他長而尖的睫毛。
他抬頭的一瞬間，仿佛在?鏡子里看到王建軍年輕時?候威嚴教導他的樣子。
手?機置頂之一是?王奕琪，在?十點?多的時?候，她?發來信息：哥，我今天去看爸了。
他沒有回復，王奕琪又發：他中途醒來了一次，認出了我。
王奕江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終究沒有回復。
王奕琪也沒有信息來。
他不喜歡她?提到王建軍，他厭惡她?說這些，所以?她?說了，他情理?之中也不會回復。可她?知道即便她?說了，他也不會有什么反應。王奕琪很聰明，她?知道怎么牽動王奕江，也知道怎么牽制王奕江。
但在?今晚，在?這短暫的停止中，王奕江心里忽然涌現出很強烈的愧疚，這份突如起來的愧疚讓他竟然有些猝不及防。
他的不回復，真的僅僅是?因為?提到了他不喜歡的王建軍嗎？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它也在?凝視你-
熊繽紛憂愁地站在?床前?，看著?睡到日上?三竿的羅雪。
“今天又不上?班了嗎？”熊繽紛搖醒她?。
“做什么，媽。”羅雪拉住被子蒙住頭。
“十一點?了。”
“我知道。”羅雪側身，繼續睡，“我今天調休。”
熊繽紛：“你很少請假的，可以?連著?調休兩天嗎？”
“為?什么不可以?？做牛做馬也沒我這樣的。”羅雪甕聲甕氣地說。
“那門口那個人?怎么辦？”
“哪個人?？”
“就是?上?次來過幾次的，有錢人?，他說他叫王……什么？”
“什么王什么？”羅雪掀開被子，“有人?來？”
“有啊，他等了一個小時?了，叫我不要吵醒你，我看你也不能一直這么……”
話未說完，羅雪立刻坐了起來，眼睛看向門外：“王奕江？在?外面？”
熊繽紛說：“那倒沒有，一個小時?前?他來，我說你在?睡覺，他于是?就說去外面轉轉，待會再?來找你。你和他約了時?間嗎？他可能要回來了。”
羅雪頭大起來，翻看手?機，并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看來他玩兒不請自來是?越來越熟練了。
羅雪扣掉眼角的眼屎，慢慢悠悠地下床。
熊繽紛問：“你和那個男人?到底怎么回事？談戀愛了嗎？”
羅雪說：“沒有。”
熊繽紛問：“他肯為?你花錢嗎？”
“沒有。”
“那你得想想辦法，要讓男人?為?你花錢。”
羅雪翻著?白眼漱口：“你女兒沒有那個本事。”
熊繽紛狠狠地抽她?屁股：“這還要我教？這世上?只有真金白銀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你能不能成熟點?？”
正說著?，門口有人?敲門：“熊阿姨，我可以?進來嗎？”
兩人?往客廳看去，王奕江出現在?門口，手?里居然捧著?一束清新?的小雛菊。
熊繽紛立刻殷勤笑道：“小王，你回來啦。快進來坐，小雪也起來了。”——熊繽紛居然用的是?“回來”二字。
羅雪噴著?滿口泡沫，穿著?人?字拖，毫無形象叉腰站在?陽臺門口，問王奕江：“你來做什么？”
王奕江滿臉笑容：“你忘了？我說了今天來接你去約會的。”
“約會？”羅雪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
“前?天晚上?我送你回來，我們約好的。”王奕江又拋出一個重型炸彈。
熊繽紛的表情變得精彩，她?趕緊走?過來催促羅雪：“你這丫頭還在?墨跡啥，我中午約了人?吃飯，先走?了。”
說完壓根不給羅雪說話機會，拿著?鑰匙直接走?了。
王奕江特別反客為?主地和她?打招呼：“阿姨您慢走?，早點?回來。”
熊繽紛臉都要笑爛了。
羅雪轉過身去漱口。
王奕江走?到邊上?來：“這兩天睡飽了吧？”
羅雪只機械地刷著?牙。
“這么重的起床氣。”王奕江四處找了找，羅雪家里連個像樣的花瓶都沒有，手?邊只有一個用得掉瓷的洗菜盆，他只好將手?中的雛菊解開，接了點?水放進去。
“你家也太簡陋了。”他忍不住埋怨。
羅雪將牙刷哐當哐當涮了，叉杯子里，瞧見王奕江斜放在?盆里的花。她?不知道他居然還有這心境去買這么一束花。
嫩綠的小花在?陽光下，沾染了水珠，和破敗的搪瓷盆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抬起頭看他：“你今天不上?班？”
王奕江好似心情很好：“你不上?班你媽沒問？”
“我說我調休了。”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不勞您操心。”
“心情收拾好了嗎？”
“收拾什么心情？”
“你說呢？人?被現實無情地戳破，總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的。”王奕江瞧著?她?，似乎很了解她?，“積蓄點?能量嘛，你可是?羅女俠。”
這時?，忽然樓上?傳來一陣巨響，萍萍家又開始吵架了。
王奕江一下樂了：“你看，生活總是?這樣多姿多彩。它永遠這么有生命力，讓人?忍不住想繼續往下探尋。”
羅雪沒什么表情地說：“你很無聊。”
王奕江像詩人?一樣總結：“你就是?從這樣的環境里生長出來的，環境給了你無窮的原動力。”
羅雪只會給他潑冷水：“萍萍的錢沒法還你了，她?家就這樣窮。”
王奕江說：“我壓根沒指望。”
羅雪無所謂地聳肩，正要走?，王奕江忽然上?前?一步，半真半假地虛扶她?的肩：“做過霸總的女朋友嗎？”
“什么？”羅雪想擺開他，可目光落到那一束雛菊上?，她?遲疑了，沒用力。
她?想，她?的起床氣還在?作祟，腦子還不夠清晰。
于是?聽見王奕江在?耳邊說：
“今天帶你過足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