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被燙得一個激靈,裸露在外的雪白小臂上赫然一片通紅,她疼得原地甩手,絲毫沒看見身邊的褚云祁已是面色慘白。
“燙死了燙死了!——水,水!”
眼看臭小子傻愣在原地不動彈,秦梔手忙腳亂地跑到水缸邊,將小臂浸了進去,一時間冰涼的寒潭泉水將灼燙感隔絕,秦梔也終是緩了口氣。
她吩咐道:“云祁,快收拾好炭火,別把屋子給燒了!”
可褚云祁面色十分難看,他蹲下身撿起木炭,在秦梔“哎呦哎呦”的聲音中,竟毫不猶豫將燒紅的木炭燙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用了幾分力道,木炭都被他壓碎了幾節。
“這是做什么?!”秦梔頓時急了,上前打落他手中炭渣,拉著他的手一起浸入水缸。
她心中暗想,這小子是瘋了嗎?宿主走了,已經沒有人會傷害他了,他倒好,竟然自殘!
秦梔心里腹誹著,嘴里則是責備他:“燙自己做什么,盡做些叫為師擔心的事!”
“擔心?”褚云祁抬眸,眼底閃過幾分驚訝,“師尊在擔心什么?”
“哈?”秦梔險些被氣笑了,她伸手戳了戳褚云祁的腦袋,“還能擔心什么?自然是擔心你的安危!那木炭多危險啊,你還往自己身上燙,你瘋了不成?”
聽著秦梔喋喋不休的斥責,褚云祁如冰窟的心底竟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她似乎真的同從前不一樣了……
猶記得半年前的某日,秦梔忽然來了飲酒的興致,讓褚云祁替她斟酒,可那時褚云祁剛受了刑罰,尋常手銬只做禁錮之用,可秦梔打造的手銬中間還插著一根小指粗細的鐵釘,每次束縛都生生將他手腕貫穿了去。
那一日,他剛受過刑罰,一雙手又麻又痛,竟在斟酒時不慎打碎了酒盞劃傷了秦梔的手背。
后來,秦梔命他親自砸爛那只傷到她的手。
褚云祁的手骨幾乎全部碎裂,十指連心的痛叫他日日夜夜難以忘懷。
他湊近幾分,似乎嘗試著去嗅著什么,可怔了半晌唯余滿臉苦笑。
失望過那么多次了,他竟還心存妄念。
那個給自己帶來過溫暖的師尊身上,總有著令人迷醉的淡淡玉京香氣,可是后來她手染殺戮,如瘋魔般可怖,身上,也只剩下血腥味。
縱使她如今再怎么裝作溫柔,玉京香味卻終是聞不到了,終究只是誘他入局再狠狠撕碎他的手段罷了,這不是她常做之事嗎?
“你低頭。”
秦梔忽然開口,褚云祁收回思緒,不明所以,卻還是聽話地垂下腦袋,余光警惕地打量著秦梔的一舉一動,可后者勾起他下巴,另一只手在他臉上抹了幾下,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挺適合你的,跟你的本命靈獸很是相配哦!”
秦梔一邊笑一邊從腰間掏出瓶瓶罐罐,將燙傷藥細致地灑在褚云祁的傷口處,又隨手給自己涂了幾下。
一縷黑氣縈繞在二人身側,廚房傳來一陣焦煳味,秦梔目色震動,小臉一瞬間垮了下來:“遭了!我的湯!——”
她手忙腳亂沖進廚房,接著瓶瓶罐罐撒了滿地。
褚云祁將頭探向水缸,澄澈如鏡的水面映出他的臉來,只見鼻尖黑黑,兩邊臉頰被秦梔用炭粉抹了三條杠,剝開額間碎發,赫然是個“王”字。
“……”
褚云祁的本命靈獸是九幽雷虎,嗯……從某種角度來說確實挺相配的,只是若遮住額頭的“王”字,怎么感覺她畫得更像一只小貓?
不知怎的,他忽然嘴角微微上揚,竟露出久違的笑來,連他自己也未曾發現,身在靈曄居的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啊啊啊!——云祁!這可怎么辦呀?!快來幫幫為師!”
廚房里傳來秦梔的呼喚,褚云祁斂了笑,心尖微微顫動,似是有什么被層層剝開,露出最柔軟的底子來。
不多時,兩人對坐在小方桌前,望著翡翠白玉湯,面面相覷。
“請喝。”秦梔手掌指了指湯,眼神示意褚云祁先喝。
可后者面色古怪,漆黑的眼珠轉了又轉,嘴唇輕啟吐出幾個字來:“若師尊不悅,大可直接毒死弟子。”
沒必要拐彎抹角做出這么可怖的食物來,還迫著他去喝。
只見碗里一片焦黑,渾濁的湯水里飄著幾根褐色菜葉,以及三兩塊發黃發軟的蘿卜,單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失了食欲。
秦梔緊張地蹙了眉,想起任務要求,為了早日恢復實力,她還是端起湯喝了一口。
一張小臉頃刻間皺成一團,想吐又舍不得吐,申時已至,來不及重做一鍋了,只能先行將就。
褚云祁無法理解,為何她明明十分厭惡,卻依舊強忍著也要喝下去,她從前可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秦梔終是咽了下去,瞬間感受到了墟鼎的一絲內力波動,她迫不及待打開屬性面板,果然增長了兩點內力,而制作翡翠白玉湯的任務也顯示完成。
「任務完成,出于對宿主堅定心性的認可,額外獎勵一枚提力丹。」
「效用:瞬間增長三階內力。」
「副作用:使用后三天無法動用內力。」
好東西!
秦梔雙眼一亮,喜滋滋地將藥丸收入袖中,再抬眸時便看見褚云祁目色平靜地望著自己。
糟了,忘記他還在身邊了,他不會看到自己方才的怪異舉動了吧?!
還不等秦梔發問,褚云祁便率先開口道:“師尊,若無其他事,弟子先行告退。”
“哎……”秦梔伸手攔下了他,他微微側身,瞥見秦梔殷切的眼神,以及……她手里遞過來的近乎毒藥的翡翠白玉湯。
褚云祁蹙了半邊眉毛,內心掙扎了一瞬,架不住秦梔那雙映著星星的眼眸一直盯著他瞧,他合上雙眼接過“毒藥”一飲而盡,旋即離開座位朝秦梔作揖告退。
直到他離開后秦梔才喃喃了一句:“也不是一定要喝干凈吧,喝一口就行了……算了,云祁定是特別喜歡喝翡翠白玉湯,明日再給他做!”
行至不遠處的褚云祁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喉嚨里不斷翻騰作嘔,臉色比夜里的深林還黑上幾分。
該死,吾命休矣!
——
一大清早,秦梔扛著鋤頭來到后院田埂,準備苦練一番廚藝,再戰翡翠白玉湯!可趕到之后頓時傻了眼,原本地里種的蘿卜白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被洗劫一空。
她正欲找褚云祁問問情況,便看見后者提著菜籃回來。
“云祁,不好了!昨夜有人偷了我們的菜!”秦梔氣沖沖地將鋤頭扔在地上,“太過分了,千萬別讓我知道是誰干的,否則,我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褚云祁聞言面色一僵,秦梔望見他菜籃上掛著幾片菜葉和蘿卜葉,似乎明白了什么,尷尬地撓了撓頭道:“是你摘的呀,當為師什么也沒說……不過你把菜都弄去哪兒了?”
褚云祁放置好菜籃,淡淡說道:“今年收成不好,山下的村民缺衣少食,我將蘿卜白菜送于他們了。”
秦梔不解地追問:“為何只送了蘿卜和白菜?”
“……”
“莫不是嫌棄為師手藝難吃吧……”秦梔垂下頭神色一黯。
“沒有。”褚云祁下意識開口,旋即輕咳一聲又補了句,“弟子不敢。”
秦梔嘆了口氣,從屋子里取了幾株雪蓮,同褚云祁打了個招呼:“我拿雪蓮換些錢,晚一些去鎮上買點菜苗回來。”
褚云祁眼簾微顫,望著秦梔的背影輕嘆了口氣。
三年閉關,山下的鎮子與從前大不相同了,那條只要下雨便泥濘不堪的小路已鋪了層細細的石子,哪怕是步履蹣跚的老人也不易摔倒,商販換了不少新的面孔,賣的東西倒還是從前那幾樣。
秦梔拎著錢袋買好了菜苗,路過茶館聽到說書人拍案的聲音,她心里癢癢,從前她便癡迷于聽書,甚至一擲千金讓說書人一口氣講到了深夜,直接將那老先生說暈了過去。
再后來鎮里沒有哪個說書人敢接受秦梔的打賞,都怕被這廝纏上,非逼著說完故事不可。
秦梔是茶館的常客,縱使三年沒來,店里的小二也識得她,笑容滿面迎了上來,道:“大人好些年沒來了,這些時日在哪里發財呀?”
秦梔將背簍里的一麻袋菜苗撂下,尋了處靠窗的位置,一聽小二說幾年沒見到秦梔了,她便知曉宿主并未踏足這里,也算是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秦梔愛惜之物終是保住了一個!
她隨手賞了小二一錠銀子,道:“沒發什么財,種地去了。”
小二接了打賞笑容滿面,連忙給秦梔擦干凈座位請她坐下,“大人還是那般愛說笑!來,您最愛的香瓜子和祁門紅茶。”
小二奉了茶,知曉秦梔不喜聒噪的脾性,便識趣地退了下去,說書人此刻正說到關鍵處,忍不住點了下題。
“銷金客家財散盡,狀元郎客死異鄉。”
“一夜逍遙,一夜散財,才華橫溢又如何,那銷金客還不是渡不了美人關,終是被人騙得團團轉,癡人是也……”
秦梔嗑著瓜子嘖嘖兩聲,看來今日是個深情郎被薄情女辜負的故事,很是合她胃口,還不等她叫一聲好,二樓雅間破空聲響起。
秦梔耳力極佳,對內力波動的感知十分敏銳,她一抬眸便望見一支金色長箭自二樓射出,直直插在說書人的桌前。
那說書人在扶桑山下說了多年的故事,暗中保護他的客人不知幾何,早便不懼這些靈師的威脅,他微微仰起頭,望向射箭之人。
“這位大人,若不想聽,離開便是,何故擾了諸君興致。”
眼看周圍不悅的聲音逐漸嘈雜起來,秦梔也忍不住蹙了眉,她這才剛坐下,不過聽了幾句便被人無故打斷,實在可惡!
那眾矢之的的靈師絲毫未受干擾,拉開帷幔緩步走到眾人眼前,一身干練清爽的窄袖小褂,皮質腰帶上別著數把短刀,劍眉之下一雙金瞳不怒自威。
望見她的一瞬,秦梔眸光一閃,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