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幾天后,專案小組終于通過f國警方提供的證據(jù),證實消失的博主身份是肖潤芝。
方許看到截圖內(nèi)容,卻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當民警以為方許正在思考如何狡辯時,方許終于發(fā)出一聲嘆息,看向民警說:“是我!
僅僅兩個字,意思已然明了。
民警追問:“你指的是什么?你承認是你殺了肖潤芝和汪鑫嗎?”
方許似乎已經(jīng)接受命運,如同進入賽點的棋手,在巔峰對局的最后一步落子認輸。
他靠著椅子,看著手腕上的銀手銬,說:“我那天的確去過案發(fā)現(xiàn)場。我和肖潤芝之間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當時是在汪鑫的房間里,肖潤芝負責挑釁,汪鑫就在洗手間里隔著門縫偷拍!
“你們都聊了什么?”
方許回憶道:“一開始只是閑聊,肖潤芝兩次轉(zhuǎn)移話題都很生硬,明明在聊奢侈品,她卻突然拐向性別。她說在街上看到一個男大姐,連胡子都沒刮,披頭散發(fā),頭發(fā)很油膩,像是很久都沒洗了,穿著暴露,還拿著一個她曾經(jīng)很喜歡的奢侈品包。她說這個包前男友送過她,她用了很久,還去參加聚會。其中一個女生和她一直不合,看了包以后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意思是包是假的。她當時很氣憤,覺得對方是故意選在那個場合給她難堪,因為對方嫉妒。直到她發(fā)現(xiàn)那個包真是假的,是前男友買高仿忽悠她。就因為知道這個包是假的,于是懷疑每一個包都不真,就把這些東西拿去鑒定,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有三分之一的東西是真的!
按照肖潤芝的說法,她跟顧澎在一起圖的就是錢,而她知道顧澎對女人出手很大方。她的本意不是奔著感情,自然會對物質(zhì)價值更為計較。沒想到相好一場,顧澎提的所有要求她都滿足,到頭來卻讓人白嫖——她耗費這么長時間,這么多精力,憑什么?
肖潤芝對方許說,就連顧澎提議讓她陪他的發(fā)小睡一次,她都答應了,可那件事沒成不能怪她啊。在此之前她還打包票說,除非顧澎的發(fā)小起不來,誰曾想會遇到比“起不來”更要命的坎兒。
說到這里,肖潤芝越說越來勁兒,尤其是對著“林純”那張臉。
從這以后,方許的腦子嗡嗡的,耳邊全是肖潤芝尖銳的笑聲和侮辱之詞,但他并不是全都記得,只記得一部分。可即便是一部分,也已經(jīng)不堪入耳。
而在這幾分鐘里,方許腦海中劃過的是過去二十幾年的記憶痛點,每一件都是對他的精神凌遲:父母的欺騙、發(fā)小的嘲笑、同學的排擠孤立、m國組織和醫(yī)生的洗腦、雙性別帶來的反噬痛苦等等……
他的尊嚴和價值觀出了一地血,卻無人看見。
而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肖潤芝無意間透露前男友的“醉話”,說死人妖已經(jīng)整容了。
看,又多了一條出血傷害:發(fā)小的出賣。
“其實我知道他是誰!毙欀Ψ皆S說,“他就坐在我面前!
方許的理智正在崩裂邊緣,可他依然在忍受。
他知道壓抑多年的憤怒一旦爆發(fā),會做出非常極端的行為。
“原來你叫我來是為了聽這個。”
肖潤芝沒有得到確切回答,不愿罷休,她對洗手間的方向叫著:“出來吧,離近點拍!懟他的臉,拍得清楚點!”
方許震驚地看過去,見汪鑫舉著手機從洗手間出來,越來越近。
汪鑫對他的臉品頭論足,問他找的哪個醫(yī)生,做得一點都看不出來,還要摸他的胸口,問是不是真的,感嘆原來這么瘦的男人也可以長出胸部啊。
方許擋著臉,叫汪鑫把視頻關了。
肖潤芝拉開方許的雙手,說要將這段視頻放到網(wǎng)上,曝光他的丑事,讓他永遠都不敢賣假包——反正他有錢,可以再去整一次容。除非,方許把騙她們的錢都還給她們。
汪鑫作勢要將視頻發(fā)上網(wǎng),還當著方許的面編輯文案,嘴里說著“馬上就好嘍,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而肖潤芝則一次又一次攔在方許面前,還說知道方許為什么整容,是為了逃避奢侈品工匠的案子。不給錢就舉報他,讓他去坐牢!
方許個子比她們高一截,力氣也大,腎上腺素爆表,狂怒的情緒成了暴力的助興劑。他一把捏住肖潤芝的臉,將她推倒在地。
汪鑫尖叫著要跑,卻被方許拽回來搶走手機。
三人扭打在一起。
而在整個過程里,肖潤芝和汪鑫犯了幾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她們以為二對一勝算很大;她們覺得這點行為不至于鬧大,最多就是多幾道皮外傷;她們不知道方許在過去二十幾年中經(jīng)歷了什么,就貿(mào)然打開‘火藥庫’的大門,還在門口玩火慶祝。
就因為兩方對同一件事的判斷有偏差,一方不懂得點到即止,另一方則在一念之間,釋放出心里的魔鬼。
就像是許多沖動殺人的案件,旁觀者的解說往往是“就因為幾句口角”,網(wǎng)友們則會說“就是心理變態(tài)”“就這幾句話也不至于殺人啊”。
事實上在這幾句話之前,也許已經(jīng)堆疊了二十年的不甘和扭曲,而說這幾句話的人,就成了承受所有痛苦的具體對象。
直到肖潤芝和汪鑫倒在地上,方許看著兩人的尸體,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他先是慌亂,意識到自己殺了人,隨即就想逃避,命令自己盡快思考對策。
“我知道雕塑不能留在現(xiàn)場,雕塑和茶杯上面有我的指紋。我一定要清理現(xiàn)場,偽裝成入室搶劫的模樣,這會更容易騙過警方。那段時間這類案件發(fā)生過好幾次,警方會很容易被誤導。”
民警說:“所以你就選擇拿走最值錢的包,還有一些18k金首飾!畠雌鳌捅荒阊b在其中一個包里!
民警拿出一份鑒定結(jié)果,幾個包他們都進行過小范圍的拆解化驗,雖然包的內(nèi)部用特殊藥水清洗過,卻還是在縫合線的里層采集到一點血跡,說明這個包就是裝雕塑的那個。
民警問方許,為什么不銷毀包和雕塑?
方許說:“因為我第二天清晨去那邊找過東西,這件事被警方知道了。那個時候我不敢做任何引起注意的舉動,再說那些包不是那么容易銷毀的,用火燒一定會引起警報,丟掉也不保險,藏在自己家里,萬一警察來搜查呢?讓它們‘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寄回國,而且用的是顧澎的身份,誰都不會懷疑——正好將雕塑一起寄回去。”
“你為什么要將雕塑送給顧澎?”
“那你就要先問他,為什么要出賣我的隱私給肖潤芝。”
“就因為這樣,你選擇將這個雷埋在顧澎那兒?”
“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好該怎么做,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報復他,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說實話我一開始還真有點舍不得,那是我那幾年最好的作品。我舍不得毀掉它,也舍不得將它送給顧澎。可后來我想,將藝術品作為兇器送給始作俑者,這也是一種行為藝術啊。等幾年后這個案子塵埃落定,我再將這個故事進行藝術加工,送去出版公司,一定會在圈子里引起轟動!
“天網(wǎng)恢恢,你沒想到案子會移交到國內(nèi),兩國警方會合作!
“是啊,法律規(guī)定先屬地再屬人。我在境外殺人,就算我是中國籍,國內(nèi)警方?jīng)]有境外偵查權(quán),管不了這么寬。而且f國警方和官員很容易收買。我計算過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的計劃都能成功,我錯就錯在沒有計算這種小概率事件。”
“你倒是很懂法。知法犯法!
方許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方許再度開口:“我是殺了人,這是重罪?沙藲⑷酥猓@世界上還有很多是法律沒規(guī)定的‘罪’。因為那些人性上的罪惡,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那些侮辱、欺騙、嘲笑,就是因為無法納入法律,才會被人拿來肆意釋放。我奪走的是她們的生命,她們踐踏的是我的尊嚴。在我看來,這兩件事分量相當!
身為執(zhí)法人員,民警自然不能認同方許的話。
當然民警也見過不少類似的案件,往往是雙方各讓一步,都少說一句,令對方感受到體諒、尊重,矛盾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肖潤芝和汪鑫能早就預見到那些話帶來的后果,如果她們能窺探到方許心里的壓抑,相信她們一定不會這么做。
……
傅明?戳藥妆榉皆S的供述錄像。
組內(nèi)其他人都松一口氣,想著如何慶祝,傅明裕卻比之前更為糾結(jié),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擾住他。
方許的“行為藝術”似乎已經(jīng)為后面的行為做出解釋。
再者,在一些兇殺案中,高智商兇手會在即將成功之前提前慶祝,進而做出一些“挑釁”行為,犯下一些低級錯誤。
方許說,每次去蕭婓的辦公室看到那個雕塑,他就覺得很爽?粗@兩個享受“性別優(yōu)勢”的發(fā)小,在他面前虛情假意,內(nèi)心卻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裝出一副好朋友的嘴臉,背后一次又一次拿他當玩笑。
事實上呢,顧澎和蕭婓不僅沒有他聰明,也沒有他看懂人性。他只是將一枚定時炸彈放在他們身邊,已經(jīng)算是非?蜌饬。
他們炫耀自己擁有的一切,利用“權(quán)威”身份蒙騙患者,并對這種行為志得意滿。
他時常聽到他們嘲諷那些被騙的患者有多傻逼。他們在描述時從沒有考慮過他的心情——他也曾是被蒙蔽的患者,而且要為這件事一輩子買單。
顧澎和蕭婓就是這種騙局中的既得利益者,吃著人血饅頭,還反過來嘲笑“饅頭”只配被吃。
或許在這個過程里,顧澎和蕭婓的形象已經(jīng)在方許心中化為曾欺騙他的組織和醫(yī)生、父母,他要報復這個群體,為當年那個無知的自己出氣。
當然,顧澎和蕭婓得知方許的供述之后,他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則是“無辜”“委屈”“憤憤不平”。
他們說自己從沒有這樣對待過方許,一直拿他當兄弟,這一切都是方許的妄想——方許有病。
是的,方許有精神問題,但不是妄想癥。
方許也沒有利用這一點為自己爭取分數(shù)。他知道即便是確診妄想癥的患者,只要在犯罪過程里沒有發(fā)病,行為邏輯正常,就要承擔法律責任。
……
在宣判之前,方許三人一直被關押在看守所。
不過顧澎和蕭婓要在這里多住幾個月,醫(yī)療、國家安全等部門已經(jīng)將案件接手,繼續(xù)調(diào)查。
而就在大家都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刻,看守所卻傳來方許再次暈倒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方許故技重施,他想逃避坐牢。
直到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出爐,檢測出方許體內(nèi)的癌細胞已經(jīng)嚴重超標,且肝臟出現(xiàn)衰竭現(xiàn)象。
醫(yī)生說,方許的生命已經(jīng)開始倒計時,干預得好一到兩年,快的話幾個月。
……
數(shù)月后,方許被依法宣判故意殺人罪成立,無期徒刑。
由于看守所條件有限,方許的病情發(fā)展很快,一直待在羈留病房。
這幾個月里,“方米”的熱度已經(jīng)逐漸散去,錯過大瓜的2g網(wǎng)友們甚至不知道誰是方米。
判決結(jié)果下來之后沒幾天,f國暢銷榜上出現(xiàn)一本新書:《是誰殺了“她”》。
和之前在網(wǎng)上連載的內(nèi)容不同,這一次的主角是方許。
不過因為涉及案件,這本書不會引進國內(nèi)。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引起不小的震蕩。許多網(wǎng)友自己翻譯,并將翻譯的版本無償放在網(wǎng)上,給國內(nèi)網(wǎng)友下載。
這本書可以說是一本“回憶錄”,不止囊括方許的人生,方曉曉的人生,林純的人生,還分別從三人視角,描述奢侈品工匠案和女留學生案。
書里提及的小鎮(zhèn)也成了“死亡”度假勝地。
值得一提的是,這本小說的主題,是以抨擊資本和醫(yī)療營利機構(gòu)蒙騙民眾做變性手術,導致人生悲劇的視角展開的,可當它走紅之后,卻被資本控制的媒體利用,宣傳成“正是因為性別歧視,對于跨性別、多性別的不包容,才導致跨性別者走向殺人這種極端道路——所以只有接受多元性別,才能減少這樣的悲劇”。
很多up主開始高調(diào)宣揚,但也有一些看過小說的人站出來反對,說這是偷換概念,將黑說成白,進一步誤導民眾。
……
因為方許案的影響,李雋已經(jīng)社會性死亡。
他改過一次名字,還是被人扒出來,走到哪里都是過街老鼠。
李雋找過律師,起訴過對他名譽侵權(quán)的網(wǎng)友,但最終敗訴。
就在判決書被網(wǎng)友掛到網(wǎng)上這一天,傅明裕和許垚約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咖啡館見面。
傅明裕將一件東西放在許垚面前:“方許的遺物!
“遺物”二字令許垚已經(jīng)伸到手在半空中停頓一瞬,將東西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放下:“給我做什么?”
這是一條用三種顏色的繡花線編制而成的手繩,分別的是黃色、橘色和白色。
傅明裕說:“就當我多事吧,也許你那邊的朋友會想留個念想呢?”
“一條繩子而已!
“繩子本身是沒有價值,不過還要看擁有它的人賦予多少價值!
許垚垂下眼笑了一下,輕聲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傅明;卮穑骸胺皆S認罪之前!
許垚沒有立刻接話,而是若無其事地將手繩收好,這才接道:“原來這么早。那你為什么要配合我們?”
傅明裕笑了笑。
許垚又問:“是我哪里露出破綻了嗎?”
傅明裕說:“你從小鎮(zhèn)發(fā)回來的視頻,鏡頭里只有你和那個負責火葬的當?shù)厝耍有一個女翻譯的聲音。鏡頭雖然沒有拍到翻譯本人,卻帶到衣服一角,和垂下的一只手。那件衣服的圖案我覺得眼熟,最主要的是,女翻譯手腕上也帶了一條這種三色手繩。無論是顏色還是編制手法都一模一樣!
“這東西很常見,到處都有。也許就是小鎮(zhèn)上的特產(chǎn)呢?”
“那衣服上的圖案和用色呢?因為這個案子,我才知道原來藝術家有用色習慣,方許的習慣出現(xiàn)在他每一個時期的作品中。你可以說手繩是巧合,圖案也是巧合,可當兩個巧合同時出現(xiàn),還是說在那個小鎮(zhèn)上,這就不是巧合了。我記得你說過,翻譯是在當?shù)卣业娜A人。我問過了,當?shù)厝A人非常少,整個鎮(zhèn)子上只有兩位華人女性。后來我還找人去看過,證實我的猜測是對的!
許垚沒有反駁,而是問:“案子已經(jīng)判了,你現(xiàn)在才說這些,看來是不打算追究了!
傅明;卮穑骸白肪績蓚受害者的下落有什么意義?這是她們的選擇,我只是個外人!
許垚笑了:“謝謝。”
傅明裕又道:“我約你,是因為我還有些問題沒有想通!
“你想知道,為什么林純沒有燒死?方許到底有沒有想過殺她?”
傅明裕頷首。
許垚這樣回道:“有。方許的計劃非常周密,他已經(jīng)進行到最后一步,可是到了關鍵時刻卻下不去手。就因為方許認為自己和顧澎、蕭婓不一樣。他曾是一些人謀私利的受害者,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利,再制造出另一個受害者!
“方曉曉被送去療養(yǎng)院之后,林純?nèi)チ四睦?為什么她們會一起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上?”
“林純一直沒有離開過曉曉,她做了療養(yǎng)院的護士。她們在小鎮(zhèn)上買了一套房子,每逢假期就會過去住!
護士?果然。
傅明裕想起他和療養(yǎng)院的護士聯(lián)系的內(nèi)容,所有關于方曉曉的信息都是護士告訴他的,但他從沒見過那位護士。
“那位私家偵探曾經(jīng)去過療養(yǎng)院,怎么他沒有認出來林純?”
“私家偵探是我安排過去的,當然會提前告訴她們,林純會躲起來!
“那么anna自殺呢,真是因為方曉曉說的那些話?”
許垚一頓:“這件事我也很遺憾。當時出了點岔子,也不知道anna怎么猜到林純還活著……anna離開后,我讓人找到她的心理咨詢師,從他手里買來資料。他說anna心里一直有一個幻想,她將林純形容得非常完美,幻想有一天林純回到她身邊拯救她。即便林純和方曉曉在一起,anna也堅信她們不會長久。林純‘死’了,anna心里反而得到安慰,認為是死亡帶走了林純,不然她一定會回來。可是當她見到活著的林純,而這個林純與她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她的‘信仰’崩塌了,脆弱的心理只能靠藥物麻痹,這才導致藥物過量致死。”
傅明裕沉默片刻,又問:“林純從來沒有來過中國,對嗎?”
許垚點頭:“方許決定殺死林純的那一刻,已經(jīng)站在地獄門口。他一直逃避自己的身份、性別,變性、整容?僧斔畔峦赖稌r,才是真正獲得新生?上侵鬀]過多久,方許的身體就出了問題,只剩下三、五年的時間。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林純和方曉曉決定幫方許成為真正的‘林純’,林純選擇暫時隱身,直到方許離開這個世界!
“可在這段時間里,方許卻殺了肖潤芝和汪鑫!
“他非常后悔。這件事令他一腳踩進地獄。他知道自己沒救了。即便身體能好,即便真的逍遙法外,靈魂也不能得到救贖。”
“從那時候開始,方許就開始計劃將顧澎和蕭婓送上法庭,將這條線上的內(nèi)幕曝光。”
“這一步走得非常艱難。方許的目標不只是顧澎和蕭婓。他要揭開整個騙局,他們就是兩個撬點。而要動他們,還需要一根撬桿。肖潤芝和汪鑫被殺雖然是發(fā)生在f國,但只要抓住時機,掀起輿論,造成足夠的影響力,就有可能促成兩方合作!
“姚嵐在這里出了不少力。”
“有多少人花錢買名聲都買不到。姚小姐為受害女性出頭,個人名譽得到提升。這就是對她最好的獎勵。”
“值得嗎?”傅明裕問。
他指的不是姚小姐,而是方許。
許垚回答:“這只有方許自己知道了。就當是他對自己的最后一次救贖吧!
傅明裕卻說:“案件發(fā)酵之后,確實引起廣泛關注,很多人意識到這種資本陰謀,受害的永遠是普通人——不只是金錢的剝削,還有身體的剝削?蛇@波熱度持續(xù)沒幾個月就淡了。方許的吶喊只是曇花一現(xiàn)!
“我不這么看。方許喜歡文學,他骨子里有股文藝勁兒。林純說,每當方許聊起文學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熱烈、奪目、充滿希望。他認為不管在任何時代都應該有人發(fā)聲,喚醒民眾探尋真理。至于那些聲音是錯還是對,應該留給歷史和后人來判定。如果每個人都保持沉默、事不關己,那么子彈就會無差別打在每一個人身上!
傅明裕思考著許垚的話,片刻后又問:“你從一開始就參與了?”
許垚搖頭:“我是后來去小鎮(zhèn)找農(nóng)場主的時候才知道真相。方曉曉懇求我不要說出實情,她還說,方許永遠是他的哥哥,最好的哥哥!
“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是什么?”
“為什么方許要冒用林純的身份,而不是別人?就因為林純和他、方曉曉的關系最近,方曉曉將林純定為繼承人更有說服力?”
“將一個外人定為繼承人,是很容易被推翻。事實上這幾年方家的確出現(xiàn)過一些遠房親戚覬覦遺產(chǎn)。一旦讓他們找出遺囑瑕疵,‘假林純’繼承遺產(chǎn)就會受到阻力。不過在這之前,方許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
傅明裕注視著許垚的眼睛,屏息以待。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將是一件他想都沒想過的事。
直到許垚說:“方晟不是曾找過代孕嗎?可惜那個孩子的臍帶血和方許無法配型,這才有了方曉曉做供體的后續(xù)。程蕓的意思是,讓那邊的醫(yī)院自行處理,但那個孩子還是被方晟用其他渠道接了回來,程蕓并不知道!
“那個孩子……就是林純?”
傅明裕腦海中迅速組成一個新的故事版本。
如果孩子是林純,那他曾疑惑的點就都可以解釋了。
程蕓和方晟決定用大海撈針的方式為方許骨髓配型,根據(jù)記錄顯示,他們當時頻繁和春城幾家福利院來往,用收養(yǎng)孩子來遮掩真實意圖。但問題就出在這里,陌生人配型的成功率是二十萬分之一。按照這個概率,只著眼于春城根本不可能成功。
許垚說:“其實方晟當時已經(jīng)另有打算,如果方許找不到適合的供體,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將林純收養(yǎng)。林純和方許長得很像,也許程蕓會因移情心理而同意呢!
傅明裕接道:“可方晟沒想到,福利院里竟然有另一個女孩能配型成功!
“就因為這樣,收養(yǎng)小板栗的計劃失敗了,小米粒成了方曉曉,小板栗去了f國。方晟以為這一切是天意,但他留下的秘密還是被方許發(fā)現(xiàn)了。方許是第一個想到去福利院找記錄的人,當時那個老師還沒有得阿爾茲海默癥,方許就是從她口中得到線索,證實林純是同父異母的妹妹。”
等方許成為“林純”之后,哪怕遇到親戚阻撓干預繼承都不要緊,只要適時公開“林純”的身世就能清除障礙。林純是方晟的女兒,她就是第一位繼承人。真是再也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選了。
許垚說:“你們一直沒有想到這點并不奇怪。方許接受骨髓移植之后,dna序列和方曉曉一致,和林純自然驗不出是兄妹關系。”
傅明裕感嘆道:“方許的計劃果然巧妙!
“可他算計了所有人,唯獨算錯了自己——他沒能狠心殺掉林純!痹S垚說,“林純身份的文件已經(jīng)公證過了,這是方許留給她們最后的禮物,也是他對林純的補償!
傅明裕安靜了幾秒,忽而話鋒一轉(zhuǎn):“方晟和程蕓的車禍,真是意外嗎?”
許垚笑著反問:“這是你們警方定論的,怎么來問我?”
“我做警察這么久,我知道有一些案子在法律上可以排除人為故意因素,但是間接影響卻不能抹除。那場車禍我一直存疑!
許垚嘆道:“其實我問過方曉曉。我還陰謀論地懷疑,是那個境外組織要殺人滅口呢。但方曉曉說,她當時全程都在方許身邊,方許正在和程蕓講電話,他們吵得非常激烈。程蕓曾經(jīng)堅定地認為她的‘信仰’是正確、先進的,她是為信仰獻身。方許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錯的,她犧牲了自己,也犧牲了兒子。方曉曉說,當程蕓被方許戳破之后變得很激動,電話里還傳來方晟的叫聲,讓程蕓減速,不要再踩油門。聽說在那之前,方許就知道程蕓有路怒癥。至于那個瞬間,方許是否想過借此‘謀殺’父母,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春城當日起了很濃重的霧,道路可視范圍受限。這件事可以說是所有buff都疊滿了!
到此,大部分疑問均已解開。
傅明裕卻又提出一個問題:“肖潤芝的鄰居說在清晨看到‘林純’回來撿東西。那個人真的是方許嗎?還是林純?”
許垚先是一怔,隨即笑了:“傅警官,你真的很厲害。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鄰居的口供,只有你。”
“我不是懷疑她的口供,只不過我想,方許要拿走那么多贓物,一定需要交通工具?砂赴l(fā)當天他是打車去的。也就是說,如果方許要離開,要么就是再打一次車,要么就是有人接應他。案發(fā)時間是晚上,拿著那么多奢侈品打車,司機一定會留下深刻印象。那邊警方調(diào)查那么久,不可能找不到司機。所以我猜是后者,接應方許的人是林純。”
“是啊,林純就是在當晚不慎掉了手繩。那是方許編給她的,戴了很久都沒壞,偏偏在那晚斷開了,還掉在草叢里。林純擔心那會成為指證方許的證據(jù),就在第二天清晨回去撿。”
“那么那幾幅方許替林純畫的油畫呢?”傅明裕問,“是故意的?”
許垚回答:“如果案件真能在國內(nèi)啟動,那幾幅油畫就會引起你們的懷疑。畫上是方許的筆跡,說明林純當時已經(jīng)‘遇害’。以這個時間點為轉(zhuǎn)折,等你們下一步查到小鎮(zhèn),就會得到農(nóng)場主女兒的郵件。不過農(nóng)場主的女兒的大部分描述都是真的,她真的看到一個‘怪人’和方曉曉、林純同時出現(xiàn),那個‘怪人’就是方許。小鎮(zhèn)上流行起火葬也是事實。只不過是無家可歸的女性華人被送去火葬這件事上撒了個小謊!
七分真三分假,經(jīng)典的謊言陷阱。
故事講到這里,傅明裕不再發(fā)問。
他請許垚喝了一杯咖啡,就當做“故事會”的感謝。
兩人又聊了一些案件之外的趣事。
說著笑著,傅明裕腦海中不由得劃過幾個人影:許垚身邊的張原、覃柊、周淮、辛念,當然還有江進。
最后是方許。
傅明裕沒有告訴許垚,方許彌留之際,他曾去看守所看過他。
方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的人生,第一忠誠的人就是我自己。背叛、欺辱、壓榨我的人,永遠不值得原諒,更不可能包容。原諒他們,就是我對自己的背叛。如果連我都背叛自己,我憑什么去譴責他人?”
那一刻,傅明裕感受到的是怨氣。
可是到了今天,傅明!奥牎钡降膮s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許。
方曉曉眼里,方許是最好的哥哥,她不怪方許拿走她的骨髓和一顆腎。
林純眼里,方許是即便殺了人,她也要冒險去救的朋友。
當然。今天的故事網(wǎng)友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網(wǎng)上流傳著許多腦補出來的情節(jié),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重要。
每一個入戲的人都堅信自己認定的版本是真的,手握著“真理”與不同意見的陌生人駁斥、爭辯——堅守著自己的立場,為自己不容他人撼動的認知而戰(zhàn),為自認正確卻而扭曲的“真相”而戰(zhàn)。
(全文完結(jié))
《不軌》
2024年11月9日
作者余姍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