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為餌 你把小姑姑指出來,叫我認識認……
薄扶林道是人盡皆知的富人區, 棠妹兒不敢告訴露西她搬到了那里,不然要怎么解釋呢?
做人情婦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棠妹兒編了個謊,把露西搪塞過去, 掛上電話, 她不得不去看靳斯年臉色。
他都聽到了。
男人靠坐在書桌邊, 修長的雙腿撐在地上, 好整以暇,好像在等她解釋。
堂妹兒尷尬, “之所以那么說,是因為我不想讓露西知道我跟你……畢竟不是光明正大的關系, 說出去總不太好。”
“上次你管我要間辦公室, 是怕同事們知道, 這次又是朋友, 你很怕被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不然, 靳生想讓我公開?”
“我沒有這個想法。只是想聽聽你不公開的理由。”
看吧,靳斯年的問題, 就是字面意思,如果她把這句話理解成“你怎么不肯公開我”的醋意,那就太可笑了。
棠妹兒還記得,上次和靳斯年不歡而散,就是因為她誤會自己又要被送人, 只是稍稍冷臉, 金主連多看一眼都嫌煩,所以,棠妹兒這次長記性。
不能忤逆,不能怠慢。
她誠實回答:“以靳生的身份地位,身邊有幾個女人根本不算什么, 但對我來說,情況就不同了,不管是同事還是朋友,如果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今后不論我做什么、多努力,別人只會說,看,那是靳斯年的女人,如果不是靠靳生,她根本做不到。”
大多數靠身體上位的女人,需要堅守的第一原則,就是懂事,其次,就要看人品了。
薄薄的燈光之下,靳斯年去看棠妹兒,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西服套裝,長褲馬甲配風衣,很利落的妝,但眼底清澈地像一汪水,就算叛逆,也掀不起丁點風浪。
靳斯年平淡地扯了扯唇,“我們的關系確實不必見光,但是,住大屋就住大屋,不用躲躲藏藏,你也說了,工作那么努力,老板獎你大屋也不奇怪。”
手掌虛握,輕叩兩下桌面,他說,“過來。”
棠妹兒慢慢走過去,在靳斯年面前站定。
他牽她手放在掌中,“你很怕我?”
棠妹兒低著頭,把唇抿得更緊了,“有一點。”
她的視線正好落在自己的右手,男人大掌輕輕合攏,好像被包裹住的不是手,是她的心。
暖意,一擁而上。
靳斯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還不夠寵你么,不知道感恩就算了,反而更怕我,Mia,你的良心呢。”
——
昭明園的山下,有一處禮堂,一半用來做水陸道場,另一半用來招待賓客。
追思會上,64人的菩薩班席地而坐,已經吟誦三天三夜,嗡嗡嗡的聲音,像錐子一樣往腦袋里鉆。
棠妹兒不理解《地藏經》的高深,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惜,賓客絡繹不絕,她必須要在門口站迎。
不止是棠妹兒,鬼神面前,管你是新加坡拿督,還是港府一哥,此刻人人肅穆,無不在靈位前折腰。
在權力之巔的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畏生者,只畏死者。
拇指粗的檀香,插滿香案,煙火繚繞中,有種虛無縹緲的莊嚴感。
棠妹兒偶爾望過去,家屬答禮席上,靳斯年和靳佑之并肩而立,兩人氣質樣貌差很遠,唯獨一身黑衣,穿出了同樣的蕭殺之感。
令他們彎腰而拜的,究竟是對逝去親人的緬懷,還是靳姓背后巨大的權勢,棠妹兒也說不清楚。
忙碌一整天,賓客終于散去,此刻比晚飯的時間還要晚一些,老爺子水米未進,靳斯年吩咐棠妹兒去找點吃的。
正好,外堂在放齋飯,香氣飄過來,身著黃袍的僧人們排隊過來取。
原來菩薩也要端靳氏飯碗,棠妹兒有些感嘆。
插到隊伍前頭,她問,“有多余的飯菜嗎?”
助理一看是棠妹兒,連聲說,有。
素雞、青菜、豆腐,還有一碗米粥,整整齊齊裝入食盒里,棠妹兒怕菜涼了,快走幾步進了內堂。
保鏢為她連開兩道門,內室里傳出蔡大師和老爺子的對話。
“……大小姐生前,已至富貴之極,命數講究平衡,所以,這一世,她的轉生必然要經歷貧困之苦。”
靳老爺子捻著佛珠,神態不復往日紅潤,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聲音低沉道:“做我靳宗建的女兒不知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可她偏偏不惜福,再投胎找別人做父母,就真的比我這個父親強么。”
“老爺子不要自責,大小姐年紀小,是她遇人不淑,不理解你棒打鴛鴦的苦心。”蔡大師輕輕掐指,“這一世,大小姐年幼失去雙親,作為孤兒已經嘗盡苦頭,現在把她找回來,必然不會再忤逆老爺子你了……”
棠妹兒不敢再靠近,她放輕腳步候在堂下。
靳老爺子又問大師:“說到小女這一世,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才能把她的轉世找回來呢。”
“自然道法,一切皆有跡可循。”蔡大師向老爺子靠近幾步,聲音刻意壓低,“其實,大小姐的轉世已經出現了,她人就在這座禮堂里。”
這句話,叫人心驚。
不止是門外的助理秘書們,就連靳佑之聽到后,臉色都變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嗤笑著問蔡大師,“這可有意思了,小姑姑的轉世就在這里,那她是誰,你指出來,我也認識認識她老人家。”
“佑之,不可對大師無禮。”
靳宗建出言訓斥,靳佑之不服氣,但也沒再打斷。
棠妹兒去看靳斯年,他坐在白燭墻前,一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一直很平靜。
是置身事外的態度。
蔡大師:“佑少不要心急。聽我慢慢說。”
“大小姐的轉世究竟是誰,并非我說著算,是運數決定的,今天九月十八,是大小姐的忌日,自然也是轉世之人的生日。”
“剛剛已經說過的,轉世之人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再加上大小姐過世那天,哀星隕落西北,所以,轉世之人,必須來自西北方……”
棠妹兒渾身冰涼,聽到這里,她已經知道靳小姐的轉世是誰了……
這世界沒有鬼神,有的只是叵測人心,沒想到這場追思會暗藏這么大一個陰謀,而她無知無覺變成了誘餌。
孤兒、貧窮、來自西北方,這是為誰量身打造的設定,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蔡大師:“今日在場所有人,老爺子只要叫人去查他們的履歷,一定可以找到符合條件的人,到時候就可以確定,那位就是大小姐的轉世。”
蔡大師在紅港享有盛譽,無論新貴還是老錢,人人都當他是仙師降世,可以一語斷禍福。聽他說得言辭確鑿,在場所有人,不是你看我,就是我看你,各有表情。
棠妹兒被恐懼籠罩,一直盯著老爺子不敢錯開眼。
昏黃燈下,古董座鐘滴答滴答。
時間臨近午夜,《地藏經》再次開壇,低沉的梵音,像暗渡的兵馬,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棠妹兒忍不住再次望向靳斯年,他的神情淹沒在陰影下,冷眼旁觀的淡然,讓她產生一分懼意:給年過八旬的老人設這樣一個局,未免太毒辣。
需要花多少錢才能買通佛祖,又需要多少引路金才能把親人帶回陽間?
哪怕靳宗建一生富可敵國,恐怕也不夠零頭吧。
靳宗建起身背手,在堂中踱步,沉默的當下,是他對靳氏這座商業帝國的絕對掌控,只要他一聲令下,連女兒也可以輪回轉世。
“蔡大師。”
蔡大師躬身:“老爺子?”
“我們相識二十幾年,小女過世后,是你陪我度過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我一直當你是朋友。”
蔡大師:“我也視老爺子為知己。當年我寂寂無名,是老爺子賞識我,我才有機會躋身上流社會,所以老爺子對我還有知遇之恩。”
“既然你知道我對你有恩,為什么還要公然耍弄我呢?!”
靳宗建臉色一凜,棠妹兒跟著心臟緊縮,她忙著同情靳宗建,卻忘了他根本不是尋常人,又怎么會被神棍幾句話給拐走?!
“死者怎么可能會復生?!你利用我思女心切的弱點,拿江湖騙術來算計我,你倒底是何居心?!”
蔡國千怎肯輕易承認。
“老爺子!大小姐能轉世,是天命不絕,上天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與你相見,并不是……并不是算計……”
“難道您不想你的女兒的嗎?!難道您不想再見到她嗎?!這都是上天想要成全您的思念之苦啊!”
靳宗建冷冷抬手。
靳佑之早就看他不順眼,抄起手邊一塊經幡,捏著下巴堵進蔡國千嘴里。“你可真敢說,拿小姑姑做文章,跟我們玩攻心計,你當姓靳的都是傻子嗎?!”
靳宗建翻了一圈袖口,淡淡地說,“蔡國千行騙多年,四處斂財,把他交給警察,從今以后,不要讓我再看到他。”
靳佑之垂手說,“是。”
蔡國千頓時一臉灰敗,他口中嗚咽,好似辯解。
靳宗建一身疲憊往外走,越過蔡國千時,腳步一停。
“這個人,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百般照拂,他怎么會有今天,”老爺子在對蔡國千說話,眼尾一挑,視線卻掃向身后的靳斯年。
“人心不足蛇貪象,是你有錯在先,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第22章 敢不敢 是野心糾纏的吻
追思會在午夜散場。
內堂里發生的事, 只有少數貼身的人才知道,棠妹兒看著蔡國千和他的徒弟被人從后門押出去,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但, 可以肯定的是, 以靳宗建的權勢, 如果不想家丑外揚, 讓一個人閉嘴的方式有很多,進監獄只是最保守的一種。
天氣入秋, 夜晚的風格外森涼,頭頂飛過一道黑影, 夜梟聲讓人頭皮發麻。棠妹兒攏著外套, 快走幾步。
她的車停在工作人員的位置, 那里比較偏, 是路燈下的暗角。
先是快走, 最后變成小跑,棠妹兒來到車子旁邊, 發現有人已經在等她了。
“棠大狀,你很敢啊,和我大哥一起給老爺子做局,怎么,這么想讓我叫你聲小姑姑啊!”黑暗處, 一點猩紅閃爍, 靳佑之叼著煙走到光下。
玄黑色的一身西服原本象征莊重,但此刻,外套被他勾在肩膀上,襯衣袖口卷到肘彎。
這人又變匪徒模樣。
棠妹兒佯裝鎮定,“佑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還給我裝傻。”
靳佑之一揚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一左一右扣住棠妹兒的手臂,就把她往商務車里拖。
巨大的扭痛來襲,棠妹兒差點疼出聲,她竭力掙扎著,可半點用也沒用,轉瞬就被塞到車座后排,身體往前一沖,她的頭撞到玻璃上。
她拿手去捂,靳佑之已經跟著上車。
喀拉一聲,車門落鎖。
與猛獸同籠,棠妹兒汗毛都要炸起來。“靳佑之你想做什么?!”
“是我問你,你想干什么。”靳佑之長腿一伸,狹窄空間里,全是他的壓迫。
“連小姑姑的轉世,你也敢冒充,我大哥倒底給了你多少錢,你們一起做局戲弄老爺子,是不是賺錢不要命了?!”
“我沒有!”棠妹兒矢口否認,“靳生從沒和我計劃過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問你,蔡國千說的小姑姑的轉世,到底是誰,你知不知道?”
棠妹兒神情微微收斂,就是她眉頭輕皺的模樣,泄露了心事。
靳佑之冷笑一聲,“你也知道蔡國千說的就是你,對不對。”
“局,是誰做的先不提。但放出來的誘餌,是你沒錯吧。”
“如果爺爺真的信了蔡國千的鬼話,你獲得的,將是靳家大小姐的人生。棠妹兒,面對這么大的誘惑,你作為直接受益人,敢說自己一無所知?”
棠妹兒:“剛才在現場,聽到他描述轉生之人,我也很吃驚,你說我是受益人,我不否認,但為什么他會選我,這是蔡國千做的事,你應該去問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靳佑之忽然撲下來,棠妹兒應激閉眼,還以為這個混蛋要動手打人,哪知他只是撐在上方,附身盯緊棠妹兒。
他在分辨她話中真偽。
棠妹兒靠緊車窗,冰涼的玻璃上洇出一道淺淺的呼吸水印。
她說:“靳佑之,蔡國千的陰謀落空了,我也不是你的小姑姑,你們靳氏的錢我拿不到一分一毫,你應該放心才對,麻煩你不要再糾纏我。”
身上的壓力驟然一松,靳佑之松開手,他罕見地這么痛快。
棠妹兒心有余悸,只想趕快逃開,她越過靳佑之去拉車門,卻聽身后男人幽幽出聲。
“靳家的錢早就花不完了,你喜歡多少拿多少,我都不會眨眼,所以,你覺得今天我找你是為了什么?錢嗎?”
棠妹兒頓住,手指搭在按鈕上,過了好一會兒,她回頭。
打火機清脆的磕了一聲,靳佑之低頭又點了一根煙,車窗落下,灰藍霧散。
他手搭在窗外,“上次你問我,讓小姑姑為情自X的男人后來怎么樣了,想知道嗎。”
棠妹兒看著他。
“他死了。”
靳佑之吐了一個煙圈,“那個男人家世普通就算了,更可恨的是,他還有未婚妻,小姑姑一直蒙在鼓里,但爺爺早就查過他的底,怎么可能讓他們在一起。但那個男人膽大包天,竟然吊著小姑姑不肯分手,小姑姑怪爺爺不通人情,所以在車里燒炭。”
“不知道她是為了威脅爺爺,還是真的絕望了,反正一條命就這么沒了。”
棠妹兒:“然后呢?”
“爺爺知道后,一直很平靜,直到小姑姑下葬后,他找到那個男人談了很久,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第二天,男人也燒炭死了。”
陰涼的夜色,無孔不入,棠妹兒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都布滿了驚恐。
在這塊名與利的角斗場上,能活下來的人,沒有真正的無辜。
“棠妹兒,不要卷入靳家的爭斗。”靳佑之眼中有著她看不懂的眸色,“爺爺不是糟老頭,我大哥也不是斯文君子,你夾在他們中間,早晚會被碾得粉碎。”
普通人被平凡碾碎,掌權者被名利碾碎,既然都要人頭破血流,憑什么說哪個選擇更好?
“佑少一而再的勸我遠離靳家。”棠妹兒被戳中反骨,她反問:“那佑少你在這場斗爭,又充當了什么角色?”
靳佑之揚了揚嘴角。
他是嫡子,生來高貴,根本不需要下場,因為——
“我是坐收漁翁之利的人。”
——
追思會結束后,棠妹兒連續幾天去光達開會。
他們的拆遷案,因為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可議價的空間不多,所以棠妹兒派人去談了幾個回合,那塊地很快被拿下了。
事情解決得順利,鄭宏基為表感謝,親自請棠妹兒吃了頓飯。
西餐廳里,起先大家聊聊股票經濟什么的,棠妹兒也沒留意,后來,鄭宏基提到靳氏,笑容耐人尋味。
“聽說最近,靳老爺子聯絡了不少大股東,準備彈劾Simon,搞不好靳氏下一屆的CEO就要換成你們二少爺了,棠大狀,這件事你聽說了嗎?”
棠妹兒完全不知情,還以為鄭宏基在套她的話,等到午飯結束,她回到靳氏才發現,事情比鄭宏基說得還嚴重。
靳佑之今天開始對接業務部,而靳斯年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
棠妹兒下午有個面試。
對方名牌大學畢業,做了三年公益律師,方方面面都很很有經驗,做人助理屬于屈才了。
棠妹兒和他交流之后,猶豫了很久。
對方問她,“大狀對我哪里不滿意嗎?”
棠妹兒回神,說沒有。
“你的條件很好……要不然這樣,你先回去,我考慮好了,叫秘書通知你結果。”
面試的人一臉失望,看著棠妹兒匆匆離開。
棠妹兒返回辦公室,皮包外套車鑰匙,一齊抓在手里就往外走。
有爭斗,必然有輸贏,靳斯年輸掉這一局,明里暗里不知道要賠上多少代價,棠妹兒實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他。
驅車上山頂,來到大門口,靳斯年的管家還記得她,對方禮貌幫忙通傳,最后將棠妹兒帶到影音室門口。
在一層走廊的盡頭,黑色大門緊閉。
棠妹兒在門前站定,握了握拳,先敲門,然后倚身去推。
一束微弱的光線泄露出來,厚重的窗簾,將外界光線隔絕,兩百尺的空間,完全籠罩在昏暗的氛圍里。
棠妹兒走進去,只見靳斯年靠坐在沙發上,正在品一杯紅酒。
靳斯年注意到她,微微側身讓了一下,“看過嗎,過來一起。”
投影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部英文電影,棠妹兒看過。兩年前它上映的時候,露西和她一起去看的。
是《教父》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
棠妹兒在靳斯年身旁坐下來,柔軟的雙人沙發很快將兩人同時陷住,似靠近又似擁抱,棠妹兒挨著靳斯年,呼吸間是他身上過熟的酒香,而非失敗者的落寞味。
她輕輕把頭搭在靳斯年肩膀上,即便心里有許多疑問,卻因他的平靜而不知從何說起。
電影放到男主的女兒被槍殺的場景,一代教父傷心欲絕,棠妹兒望著屏幕里的人,不由地輕聲問:“靳老當年失去女兒,也是這樣的痛苦嗎?”
“不太清楚,那個時候我才8歲,在外面上寄宿學校,等我回到家時,小姑姑的男朋友都已經出殯了。”
“那你知道那個男人是怎么死的嗎?”
“佑之已經告訴你了?”
“是,他警告過我了。”
棠妹兒抬起頭,眼中霧氣朦朧,“靳小姐是老爺子的心病,但凡觸動這塊心病的人,比如那個男人,忤逆老爺子的下場,二十幾年前他已經試過了,靳生你為什么還要——”
她忽地止住。
不論是以情人還是下屬的身份,說出這樣一番話,是否有越界之嫌?
然而靳斯年似乎并不介意。
他傾身將酒杯放在一旁,“我想要的東西,和你想要的東西,本質上并沒有區別,只是我去爭的東西,風險更高,難度更大,但也樂趣更多。”
“之前沒問過你意見,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靳斯年伸手又倒了一杯酒,“現在如果我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玩這場游戲,你會怎么回答?”
淺淺一片粉紅,漾在杯底,靳斯年舉高,送到棠妹兒眼前。
是邀約。
問你敢不敢。
這場游戲,既分輸贏,也定生死。
棠妹兒幾乎沒有猶豫。她拿過酒杯一飲而盡。
靳斯年眸光微閃,“所以,即便我失勢了,你也愿意跟著我?”
我愿意,是不需要說出來的篤定。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棠妹兒也想跟人講一次真心。
她環上靳斯年的肩膀,不是討好,不是懼怕,是第一次主動而熱切的吻上她的心上人。
靳斯年伸出手,按在她的腦后,使人無法閃躲,他側過臉龐,深深地回應。
是野心糾纏的吻。
哪怕此刻的靳斯年,手中權力正在跌落,可棠妹兒還是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掌控力,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兩人終于稍稍分開。
靳斯年指腹碾過她的唇峰,“薄扶林道,衣柜里的衣服,你看到了嗎?”
棠妹兒心頭微顫,手上的酒杯滾落在腳邊羊毛毯上。
第23章 個傻女 “睡了靳生,不算虧吧?”……
在棠妹兒的認知里, 衣服的功能很簡單——保暖、遮蔽身體——穿衣服保持了一個人基本的生存需要。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衣服會變成鞭子,抽打她的羞恥心。
而執鞭的人, 正是靳斯年。
他壓在她耳邊, 問起薄扶林道的那些衣服時, 棠妹兒腦海里瞬間涌現的布條、透視的網紗, 還有緊縛的皮帶,都讓人輕輕發顫。
甚至, 靳斯年還在用言語加劇氣氛的躁意,“你喜歡哪一件?”
棠妹兒仰面, 身體被壓制在皮質沙發間, 微微的擠壓感則輕易帶來缺氧般的心跳加快。
她喃喃地說:“都很好看……”
靳斯年輕笑一聲, 隨后很輕柔的吻上棠妹兒的唇, 在仔細逡巡數遍后, 他一只大手卡上了棠妹兒的脖頸。
“回答地不夠用心。”他淺淡的笑容里帶著逼迫,“我問的是, 你喜歡哪,一,件。”
呼吸突然受限,棠妹兒被迫抬高下頜,才能發出聲音如實回答:“寶石鑲嵌的, 很多鏈條的那件。”
靳斯年又笑了。
他不一定真的記得那件衣服, 但他要的是女人百分百的臣服,這種臣服,需要棠妹兒跨過以往二十幾年所建立的道德廉恥,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早已設計好的欲望深淵。
“那件寶石的,那下次穿來給我看, 嗯?”
棠妹兒懵懂點頭。
恰逢電影放映結束,房間忽然陷入一陣黑暗。
厚重的窗簾將這間屋變成幾乎純黑,即使此刻面對面,兩人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棠妹兒不知道靳斯年此刻作何表情,但脖子上的力量正在向上,最后停頓在下頜,微微的痛感,使得她不得不將唇分離。
也只有在絕對的黑暗里,棠妹兒會放松一點克制,她緊緊摟上靳斯年的脖頸,一面將自己全然交付。
一面她又忍不住分神。
剛才靳斯年說,下次把衣服穿來給他看。棠妹兒不敢想,那樣的衣服要經過怎樣的心理建設才敢穿到身上,又要經歷怎么樣的心里斗爭才能穿出門,最后又要會經歷怎么樣的拉扯,才會再次從她身上脫掉……
她不敢想,只要多想一點點,身上都控制不住地抖。
靳斯年似乎也發現了棠妹兒今天的敏銳,相比于剝開她的身體,他更喜歡剝開棠妹兒自尊。
手臂稍微用力,他提著棠妹兒起身,與她轉瞬調換位置。
棠妹兒坐在上面,一慌,“我不會。”這才只是第三次而已。
靳斯年語帶笑意,“不會有什么關系,我的Mia這么好學,一點就透。”
她屏住呼吸,笨拙學他如何駕馭。
大概是不得要領地努力,觸動到靳斯年,他說:“很棒,都說你學得快了。”
好一個言不由衷地夸獎。
棠妹兒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她忙著伸手去遮靳斯年的嘴,可觸手的,是他紅酒微醺的呼吸。
外面大概已經天黑了。
窗簾把世界圈成房間大小,他們昏天黑地的胡來,不知過了多久。
棠妹兒平躺在地毯上,身上過熱的溫度一點點在消退。
身旁一陣布料窸窣聲,棠妹兒撐起身體去看,一道男人的黑影已經起身,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絲絨簾子,外面果然一片夜空,隱約地,還能看見紅港城中心亮起無數璀璨的明珠。
靳斯年立在窗邊,點了一只煙,修長而整齊的著裝,讓他看起來有種不染情欲的孤絕感,哪怕他們才剛做過親密的事。
棠妹兒拾起衣服,穿戴整齊,可能還是覺得冷,她坐在沙發一角,拉過毯子蓋住腿。
她醞釀了好半天,“蔡國千是老爺子的御用風水師,連他都能策反,這個在背后運作的人……是你嗎?”
這話她剛才進門的時候就想說了,但礙于靳斯年專心看電影的氣氛,她一直忍住了。
可現在看來,這件事對靳斯年的影響,比她想得還嚴重。
“因為背后是你在運作,所以,靳小姐的轉世,你選中了我?”
靳斯年沒回答,但也沒否認,等這一只煙抽完,他抬手將它按在煙缸里。
“蔡國千這個人還是差點火候,他和老爺子認識那么多年,按說獲得不少信任,最后臨門一腳,竟然被識破……”
靳斯年語氣平淡。
想也知道,這樣無能的棋子,失去也不可惜,蔡國千被送進監獄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靳斯年不會救他。
棠妹兒:“就只是為了把我送到靳老身邊,一定要用這種……這種裝神弄鬼的方法么?”
“老爺子一生自負,極難相信別人,你覺得做他的遺囑律師,招聘要求是什么?”
“名校畢業?”
“業績出眾?”
靳斯年坐過來,隨手把人拉到懷里。
棠妹兒側頭貼在男人心臟處,那強勁的、有力的搏動,有她想要的支撐感。
“你說的對,是信任。”棠妹兒贊同,“之前我給佑少打贏官司,還以為自己有足夠本錢,和老板們談信任,現在想想,專業能力只是門檻,根本談不上信任。”
“以前是我太天真。”
靳斯年親吻她頭頂,語氣不無贊賞,“都說了,Mia學得快,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
明知是打趣,棠妹兒沒有一點調情的心境。
“那現在怎么辦呢。”
“老爺子身邊的位置,我擠不進去,現在你又要被彈劾,如果下屆CEO真的換人,你的處境不是更難了?”
夜晚的山頂,星光熠熠,幽亮的清輝從外面灑入房間。
靳斯年偏頭看她,流暢的面龐,連同微微彎起的眼角,像稚氣的小孩子,她的擔心,不摻一點虛假。
“所以,剛才我問你,如果我失勢了,你還要不要跟著我。”
棠妹兒不自覺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襟,她看他,“我不怕失去,因為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今日一切,都是靳生給的。”
“如果現在靳生讓我把這一切重新交出來,我應該也沒有虧什么。”
靳斯年摟緊她,笑問:“怎么沒虧,白白陪男人睡覺,你不覺得虧?”
“睡了靳生,不算虧吧?”
男人笑意起伏,時淺時深。兩人只需對視一眼,又勾出心癮,這次是靳斯年沒忍住,伸手別過她的臉,上去吻住。
煙草的清苦滋味,是獨屬于落難鴛鴦的一刻。
難舍難分的眷戀,讓這個夜晚不斷地在顛倒,棠妹兒也不記得他們在窄小的沙發上做了多少次,月明星稀,天色漸漸發白。
棠妹兒摟上靳斯年的腰,困得睜不開眼,可還是不太想睡。
“……從小我就知道,大山不是我的歸宿,我不想爛在哪個陰溝里化成一坨泥,活個幾十年,連這個世界都不知道我來過。”
靳斯年下頜蹭著她的額頭,接下她話,“后來,來了紅港,有沒有后悔。”
棠妹兒:“我后悔為什么沒早來。”
“來了才知道,原來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可想要站住腳好難……”
靳斯年:“之前生活很辛苦?”
棠妹兒:“身體的苦不算什么,是精神煎熬,熬得我以為自己永無出頭之日。”
“幸好,這個時候遇到靳生,靳生肯捧我,幫我做成大律師,終于,我也可以讓別人看到我……哪怕是風光一時也沒關系,我已經體驗過,重新打回原形,我也愿意陪著靳生。”
后來,如同囈語,棠妹兒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像是黑暗的被子,將她溫暖裹緊,柔軟身陷在夢中。
靳斯年輕拍她背,他的聲音低沉地,飄到在她耳畔。
“捧你,可能也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事。”
棠妹兒第一次在靳斯年家里過夜,醒來時,她被安置在客房的大床上。
上次她就睡過這,頭頂一盞水晶燈,繁復的花紋,她很熟悉。
簡單收拾完畢,她走出房間下樓來,餐廳已經布置好早餐,靳斯年手邊一份晨報,他掃了幾眼放在一旁,繼續吃早飯。
他的習慣大概偏西式,早餐是牛奶和三明治煎蛋。
“你是不是吃不慣?”
昨天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讓靳斯年對棠妹兒的口味多少有點了解。
他叫傭人換中式餐點。
棠妹兒坐下來,不太好意思地去打量周圍的傭人和管家,幸好,大家對靳生枕邊的女人沒有表現過界的態度。
白粥炒蛋油條,還有幾籠蒸餃和燒麥,一并放在棠妹兒眼前。
棠妹兒謝過,低頭用餐。
露西一直說她吃相難看,她不是不放在心里,這不,和靳斯年坐一桌,她放慢了咀嚼速度,小口小口地吃著。
靳斯年問她,“一會兒我去馬會,路過中環,送你去上班?”
棠妹兒昨天是開車來的,有沒有人送都不要緊,她只在意一件事。
“靳生你今天不去上班?”
靳斯年笑:“我買了一匹好馬,今天從歐洲運到,我過去看看,公司那邊我就不過去了。”
“哦。”棠妹兒其實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看電影就是買馬,靳斯年的生活,看似滋潤,實際卻充斥著權力被架空后的空虛。
棠妹兒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一時沉默。
吃過早飯,她和靳斯年并肩出遠門,不遠處,保鏢已勞斯萊斯的車門,靳斯年卻先送棠妹兒到她車邊。
“怎么悶悶不樂的?”他低頭哄她。
保鏢們都在看這邊,棠妹兒心臟還不夠強大。
她趕緊說:“沒有不高興,就是有點困。”
這是事實,一共才睡四個小時又要去上班,換誰都會沒精神。
白色日光,穿過林葉。
靳斯年笑一聲,將人輕輕擁在懷里。“雖然知道你在擔心我,但我還是想說……傻女。”
第24京@墨@箏@貍章 私生子 靳氏要變天了
從靳斯年的別墅出來, 棠妹兒還穿著昨天的套裝,皺巴巴潮乎乎,實在不能看。
她開車先回了一趟薄扶林道, 然后再去公司上班。
車子泊好位, 她坐乘電梯上樓, 經過一層時, 恰好碰見露西。
好久不見兩個人,一碰面都揚著笑。
隨著人流涌入, 露西擠到棠妹兒身旁:“吃早餐沒有,我哥親手做的三明治, 分你一半!”
“我吃過早餐了, 你自己留著吃。”棠妹兒笑著幫她理了一下亂蓬蓬的長發, “今天你是不是又睡過頭?”
“你怎么知道!”露西嘆氣, “這幾天幫我哥收攤, 天天忙到凌晨,覺都不夠睡。”
“你哥的生意最近怎么樣, 還有人去搗亂嗎?”
露西搖搖頭,“最近生意上正軌了,也沒人去搗亂,糖糖,還要謝謝你呢, 上次是你陪他一起搞定了權哥, 不然現在哪能安安穩穩做生意。”
棠妹兒笑笑。
露西:“別說我了,我看你也有黑眼圈了,最近工作很忙吧。”
主要忙在夜里。
棠妹兒心里吐吐舌頭,表面故作鎮定說,還好。
電梯抵達六樓, 下去一部分人,又上來兩個同事。
窄小的空間寬松不少。
露西想起來,“你搬了公司宿舍,怎么樣,住得習慣嗎?我之前都不知道公司還提供宿舍,這是不是高層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這話帶鉤子,電梯里的其他人幾乎都扭頭看了過來。
棠妹兒瞬間頭皮都硬了。
公司什么時候為員工提供過宿舍,她不過是隨口扯了個謊,沒想到謊言這么快就被晾了出來。
還是在這么多人面前。
棠妹兒迅速掃了一眼周圍,發現電梯里沒有三十二樓總裁辦的同事,幸好。
她說:“我之前住的房子差點著火,靳生知道了,幫我聯系了一個住處……也不完全是宿舍。”
“這樣啊,原來是老板的關系……連我坐十二樓都聽說了,靳生現在最器重你,原來都是真的,糖糖,你現在是出頭了。”
露西身材嬌小,靠在棠妹兒身旁,正好頭落在她肩膀上。
“以后要麻煩棠大狀罩著我了。”
棠妹兒尷尬笑笑。
周圍人也是差不多的尷尬,打消了‘公司還有新福利我怎么不知道’的疑慮后,接下來的神色就有點不好說了。
公司話事人的位置,馬上就要易主了。
靳生身邊的紅人又能紅多久呢。
十二樓到了,露西戀戀不舍地和棠妹兒擺擺手,“在公司想約你吃午飯實在太難了,正好你搬了新家,過幾天去幫你溫居。”
棠妹兒小心臟一縮,她哪敢把露西帶到薄扶林道的豪宅去。
她趕緊拿話搪塞,“好,到時候再約。”
露西卻當真了,“那就說定了,這周末我去找你……前幾天你過生日,你不提我都忘了,溫居的時候,順便給你補過生日,你說好不好?”
——
上午的工作,和往常差不多,棠妹兒集中處理了一批文件,其中有一份文件,是子公司遞交上來的,涉及一樁跨國貿易糾紛,賠償金額直接超過子公司的市值。
這個錢,究竟是由總公司代為墊付呢,還是讓子公司直接宣告破產,棠妹兒做不了這個決定。
她起身,拿上文件剛要走,向上匯報的想法忽然止住了。
差點忘了,今天靳斯年沒來上班。
文件放回桌上,棠妹兒端著咖啡杯去茶水間,她本來只想弄一杯喝的,但無奈不想聽到的內容,一直往耳朵里灌。
靳氏要變天了,人人都在議論——
“別看佑少人不靠譜,可人家會投胎,老爸姓靳,媽咪姓莊,四大家族里,他一人就占了兩個姓,再加上莊家沒有男丁,舅舅只生了一個女兒,以后莊家也是他的,你就說他命好不好。”
“那靳生呢,靳生生母是什么來頭?”
“小報你不看的?”
“小報能信?”
有知情者嘿嘿一笑,“早不是什么新聞了,全港都知道的。”
“之前那位老靳生據說也是個斯文君子,哪知道二十來歲被一個舞女勾了魂,未婚生下了現在這位靳生,是莊大小姐不計前嫌,還肯嫁過來,所以,婚后老靳生很疼靳太的,人家正頭夫妻恩愛有加,你說那個小舞女還有什么立足之地。”
“后來,沒幾年小舞女就郁郁過世了。”
“那靳生呢,當年他一個小孩子,處境豈不是很為難?”
“當然嘍,現在這位靳生是私生子嘛,為了安撫莊家,靳家一直都不承認他的,是后來,大兒子得了癌,小女兒燒碳死了,靳老爺子一看人丁不旺,這才從外面把小靳生抱回來的。”
“怪不得,大家都說老爺子偏心佑少,管他殺人放火都護得跟寶貝一樣,原來人家才是名正言順繼承人,再來看靳生,爹不疼媽不愛——”
幾個小秘書看見棠妹兒進來,話音戛然而止。
大家起立,齊聲喚一句,“棠大狀。”然后做鳥獸散。
茶水間轉瞬空蕩。
棠妹兒走到咖啡機旁,選了一個款加糖拿鐵,馬克杯懟在位置上,機器隆隆作響,等了片刻,滾燙的咖啡液涓流而出。
她一走神,手背濺上熱燙的水點,應激般抽手,上面已經紅了一塊。
放下杯子,她甩了甩手,心頭一陣煩躁。
“棠大狀,你在這。”是Ms齊,靳斯年的秘書,她過來找棠妹兒,“莊生的人到了,他們想要一份公司過去半年的項目列表,靳生叫你找出來給他們。”
“莊生?”棠妹兒打心里很抵觸這個姓。“靳氏的生意,為什么要把資料給莊生?”
Ms齊露出苦笑,“佑少沒有自己的班底,所以請了莊家的人來幫忙接手公司,老爺子是默許的。”
棠妹兒回辦公室,把文件整理出來,在要不要給靳佑之使絆子這個問題上,她其實是猶豫過的,但最后還是決定不做徒勞的掙扎。
她按Ms齊的話,把文件送到靳佑之的辦公室。
因為靳佑之的浪蕩秉性,他從來不上班,所以,他的辦公室常年空著,今日太陽從西邊出來,里面一派熱鬧。
房間開著門,能看見里面五六個人在忙,看文件的,簽字蓋章的,看來是在接受權柄,但莊炳兆和靳佑之都不在。
棠妹兒敲過門,進去把文件遞上。
莊炳兆的助手姓耿,自我介紹完,直接問:“棠大狀和靳生是什么關系?”
棠妹兒:“跟你和你老板一樣的關系。”
沒想到眼前花瓶會咬人,耿特助被反嗆,面子掛不住。
他冷冷地說:“你出去吧,有事我們還會找你。”
棠妹兒轉身離開。
這一天過完,靳佑之一系的人都沒有再找過她。
究竟是不需要,還是連靳斯年身邊的人也要架空,棠妹兒沒有深究,反正到點她就下班了。
停車場在B2層,昏聵不通風的環境,使得空氣里有種腐朽的味道。
今天聞起來格外強烈。
棠妹兒下樓,走到車子邊,剛要拉開車門,一輛黑色的定制版的林肯橫在她的車頭前。
她詫異扭頭,就見車子后排的玻璃緩緩落下。“棠大狀。你趕時間嗎?”
“靳老?”棠妹兒先是一愣,再來就心底隱隱地預感,“您……找我嗎?”
“是的。”靳宗建含笑,“不知道你有空沒有,方不方便和我吃一頓飯。”
……
和靳老爺子吃過晚飯,棠妹兒第一時間給靳斯年打了個電話,得知他仍在馬會,距離餐廳不算遠。
她開車趕了過去。
一路上,是按捺不住地振奮,叫棠妹兒忍不住地猛踩油門,只為了把這個消息告訴靳斯年——他的計劃沒有失敗,靳小姐轉生這一招,倒底還是打在了靳宗建的命門上。
表面上,老爺子不信鬼神,收拾掉蔡國千,但他今天主動邀請棠妹兒吃飯了。
一斑窺全豹。
從這件事就能看出,垂暮老人心里還是掛念他的冒牌女兒的。
馬會身處鬧市,占地面積很大,棠妹兒穿過賽場,來到后面的訓練場,正好看見靳斯年騎在馬上。
熾白的戶外大燈映照著,傍晚磅礴。
殘陽掛在沙場上,粉藍的一片天空,是靳斯年縱馬的背景色。
通體雪白的的馬,隨風滾動如雪。
靳斯年在馬上,一襲黑衣黑褲黑靴,有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感,昭然的掌控力,像劈開夜色的刃,透著鋒芒。
他微微附身,壓下阻力,秋夜的風,灌滿襯衣,鼓動得人心浮躁。
棠妹兒忍不住想起茶水間里的議論,關于靳斯年私生子的身份,她其實已經猜到了,但其中細節,還是今天才聽說。
也不知熬過了多少艱辛歲月,靳斯年才有如今意氣風發,她看他猶如看自己。
莫名地心疼。
棠妹兒在場邊看了一會兒,不曾挪開眼。
很快,靳斯年也發現了她,修長雙腿輕夾馬腹,轉眼就到場邊。
翻身下馬,水勒和馬鞭交給馬童。
“什么事這么著急找我?有話不能等到明天說?”靳斯年走在前面,邊走邊脫掉黑色手套。
棠妹兒跟上,“我剛才和靳老吃的晚飯,是他主動找我的。”
靳斯年一點都不驚訝,走到休息區,他接過保鏢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才問她,“那你們聊什么了?”
“主要聊我過去的生活。”
棠妹兒迫不及待地全盤拖出,“開始老爺子問我還記不記得親生父母,我說我是被同村的一個啞巴爺爺收養的,對父母沒印象。”
“后來,他又問了我的出生年月日,得知和靳小姐的忌日是同一天時,老爺子明顯沉默了一陣,后來,話題大多都是在閑聊了。”
“……只是,在大家聊起吃飯口味,我說喜歡辣不喜歡廣東菜時,老爺子輕聲念了一句,她也是,雖然他不想被人聽到,但我聽得很清楚,連同看我的目光,我也很確定,老爺子就是把我當做靳小姐了。”
脫下來的手泡¥沫¥獨¥家套,換到左手,靳斯年用右手輕輕摩挲棠妹兒的臉。
“是你,一直以來不聲不響沉得住氣,才等來老爺子回頭,這中間,你但凡有一點夸耀之心,提到小姑姑一句半句,老爺子都不會放下警惕。”
“很不錯,走到老爺子身邊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
“可是。”剛剛的興奮頓時散去,棠妹兒仍有猶疑,“等我走到老爺子身邊,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但股東們彈劾你的事,馬上就要開始了,遠水解不了近渴,我仍然幫不到你……”
“你呀。”靳斯年目光柔柔地看她:“放心,我如果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怎么給我的Mia撐腰。”
第25章 妹妹仔 “一滴別掉,全給我咽下去。”……
今日, 是靳斯年新買的馬第一次下場。
馬會現場,電動公示牌,一圈一圈滾動, 賠率從1比3, 到1比10, 節節攀升。
觀眾們都不看好這匹剛成年的小母馬。
鄭宏基打趣靳斯年, “都是你給她起的名字不好,妹妹仔, 怎么能給馬起這種名字,聽起來就不威風, 人家都叫閃電、雷霆什么的, 你這個名字一聽就跑不快, 誰敢買她贏。”
靳斯年一笑而過。
轉過頭, 他問棠妹兒, “你要不要給妹妹仔捧個場?”
棠妹兒當然要捧這個場。
昨晚,她和靳斯年在一起的時候, 他掐著她腰就說了,“Mia好勁,比馬搖得還用力,這么會討人高興,怎么辦, 死在我床上好不好。”
棠妹兒當時嘴上勒著領帶, 口不能言,除了嗚咽出聲,只能放任口涎溢出,掛在下巴上,像極了跑過千里的馬。
最后, 她倒在一旁,扒下領帶,大口大口的換氣。
靳斯年從后面抱上來,聲音抵在她耳后,“那匹馬明日下場,不如起名就叫妹妹仔,你覺得怎么樣。”
這名字真的不怎樣,比兒戲還兒戲。
可既然用她的‘妹’字來命名了,棠妹兒怎么能不捧場。
她買了兩萬塊,和她一起同樣是來捧場的鄭宏基、高茂翔,兩人各下注百萬。
玩而已,不當真,男人把買來的馬票隨手交給女伴,就去一旁聊生意了。
距離妹妹仔登場,還有一段時間,露臺上,女人們就顯得有點多余了。
鄭宏基和高茂翔的女伴是小有名氣的演員和模特,其中一位還是宋藝珍的師妹,她們聊得來,自成一派,望向棠妹兒的眼神像看異類。
棠妹兒沒有往上湊。
她喜歡吃甜食,正好一個人坐在角落吃冰淇淋,也算愜意。
靳斯年被彈劾的事,仍然懸而未決,但棠妹兒也想明白了,靳斯年都不著急,還有心情看賽馬,那她為什么不淡定呢。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是棠妹兒第一次陪靳斯年出來應酬,看看別人帶出來的女伴,哪個不是穿金戴銀,笑靨如花的,何苦她總愁眉苦臉。
過了一會兒,宋藝珍的師妹先按捺不住了,她坐過來,問棠妹兒,“你是靳生的新女友?”
棠妹兒記得她叫Lisa,“我看起來像靳生的女友?”
另一個叫愛子的,接過話,“看你不像,如果有靳生做男朋友,一定緊緊盯住,誰會有閑情逸致坐在這吃甜筒。”
Lisa十分贊同愛子的話,“沒錯,之前我那個師姐,就很粘靳生,聽說靳生有空,她在北海道工作都要連夜趕回紅港,哪怕住一夜,也要把男人看緊,平時和我們聊天,張嘴就是靳生,不是帶她去哪里打球了,就是又買了什么禮物給她,簡直了,聽得人耳朵都起繭子了。”
棠妹兒笑了笑,沒說話。
靳斯年與宋小姐的戀情,外面風評一直很好,兩人是公認的恩愛,雖然至今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分手,但人家宋小姐曾經是正牌女友的事實,讓她做什么都無可厚非。
Lisa見棠妹兒反應冷淡,還以為她在故作清高,“我猜棠小姐是新人吧,出道時間不長,就能找到靳生這樣的靠山,大概是不愿意和我們搭理我們的。”
棠妹兒覺得冤枉。
這時,鄭宏基過來摟住Lisa,“她和你們可不一樣,我幾個億的麻煩事都是人家幫忙解決的,棠大狀靠本事吃飯,Simon都要以禮相待,你們還敢給人家甩臉色?”
Lisa和愛子稍微一愣,再次打量棠妹兒。
她身著白色高領無袖針織衫,淺咖色闊腿休閑褲,是可以通勤的妝容,放在辦公室里甚至還有點普通,可在喧鬧的馬會現場,這一身就顯得十分清爽了。
按照馬會傳統,要求貴賓都以盛裝出席,男人著燕尾服,女人戴禮帽,近些年,男人省略了許多,女人卻越來越考究,恨不能晚禮服加身,才能彰顯高貴。
像Lisa和愛子,今天把壓箱底的首飾都穿戴上了,這么一看,棠妹兒的風格就顯得不那么合群了。
只顧著說話,冰淇淋化得好快,眼看奶油要淌下來了,棠妹兒拿手指揩了一下,正好借著找抽紙的機會,說聲,抱歉失陪。
她起身,逃跑一般。
可能是節約的本性使然,棠妹兒舔了一下融化的甜筒,又將手指放進嘴里抿了抿,然后抽了張紙。
這一幕,正好被剛談完生意的靳斯年看到,他走過來,“既然都化掉了,就別吃了。”
“哦。”棠妹兒有些不舍,又舔兩口,這才扔進垃圾桶。
高茂翔在露臺匯合鄭宏基,“Simon,你的妹妹仔馬上出場了!”
靳斯年沒應聲,反而深深地看了棠妹兒一眼,轉身往外走。
棠妹兒有些不解,但靳生已經叫她了,總要跟過去看看是什么事。
還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賽場上。
棠妹兒推門出去,快走幾步,剛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門口,她被人攬著腰帶入了進去。
關門,落鎖。
身體忽地失重,棠妹兒被靳斯年抱放在洗手臺上。
“冰淇淋好吃嗎?”他問。
棠妹兒立刻就明白了,她伸出小小舌尖,笑。
靳斯年也笑,只是控住她腰的手,用力有點狠,一摳一抓,把她按在懷里,“還想吃嗎?”
這回棠妹兒笑不出來了,“這是公共場所,又不是自己的地方……”
“如果你知道每年我給馬會捐多少錢,就不會這么說了。”
靳斯年吻下來,兩人在甜蜜的奶油味中交融,與此同時,皮帶上的金屬發出叮當之聲。
棠妹兒弱弱地搶回聲音,“你的保鏢都在外面盯著呢……真的不要在這。”說著,她手里已經被迫抓上。
看它兇惡反應,已經是不想忍耐的狀態。
棠妹兒一邊幫它,一邊撒嬌求靳斯年,“我吃還不行么,真的不要弄臟我衣服,這里又沒得換,一會兒還要見人,好尷尬的。”
她滑下洗手臺,剛要往下蹲,手臂一緊,靳斯年把人提起來,“這次饒過你,看你下次還敢再舔冰淇淋。”
“我正常吃東西而已!”
靳斯年整理好著裝,對鏡瞥她一眼,“吃相難看。”
兩人一前一后返回包廂。
賽場氣氛很熱鬧。
鄭宏基看見靳斯年進門,揚聲道:“Simon,來晚一步,你的妹妹仔剛跑完!”
靳斯年:“成績怎么樣。”
“大殺四方啊!”鄭宏基拊掌,“買一塊翻十倍,今晚有錢喝酒了,一會兒去蘭桂坊的俱樂部,怎么樣?”
Lisa和愛子當然躍躍欲試,一個晚上陪下來,至少再得一只香奈兒呢。
靳斯年和高茂翔則表示改日。
靳斯年:“剛才和Laurie聊了兩句,就搞出一個項目,資料還在公司,我準備一會兒回趟辦公室。”
高茂翔:“我也要回去和老爹匯報一下進度。”
鄭宏基:“你們行不行啊,一邊玩,一邊也能把生意談成?!”
高茂翔:“我是被迫的!在我老爹眼里,我唯一可取之處,就是能跟Simon說上話,所以只能用力表現。”
他們一直以靳斯年為尊,鄭宏基早都不奇怪了,他轉而看向棠妹兒,“棠大狀要不要來?上次請你吃過飯,今晚正好試試你酒量。”
棠妹兒對酒吧一切玩樂最不擅長,她連連搖頭,“今天不行,家里還有事,我也要回去了。”
鄭宏基雖然遺憾,但也不勉強,反正有人陪他玩。
出了馬會,棠妹兒開車駛出一條街,然后停在路口打雙閃,過了一會兒,靳斯年的保鏢過來接手了她的車。
后面勞斯萊斯緩緩靠邊,她鉆進車子里,右手直接環上靳斯年腰間。
“靳生是不想去酒吧玩,還是真的要回公司工作啊?”
靳斯年低頭看她,“你在試探我,看我想不想出去玩女人?”
小心思被識破,但也不算太尷尬,棠妹兒把頭悶在靳斯年胸口上“唔”了一聲。
怎么辦,她開始貪戀他了。
靳斯年故作冷聲,反問她:“我不出去找,你又能給我什么?”
棠妹兒還真被問住了。
前面有司機在開車,多一雙耳目,她總有點放不開。
棠妹兒偷瞄一眼前面黃伯,然后攀到靳斯年耳邊,把聲音壓得小小。“我們可以……妹妹仔?”
“昨天試過了。”
“……冰淇淋?”
什么游戲,通關暗語是冰淇淋?
靳斯年幽深地眸色輕輕一動,“一滴別掉,全給我咽下去。”
——
許冠華早上七點就到公司了。
昨晚鬼混,差點被個小浪貨榨干,他怕回家跟老婆不好交代,所以謊稱出差去了,接下來的三五天要一直住在酒店里,許冠華睡不慣軟床,所以早早就起來上班了。
辦公室里,他剛揭開艇仔粥蓋,就聽到走廊里的傳來開門聲。
那道門很特別,防彈、雙扇,厚重地需要男人雙手用力,才能拉開一條縫,所以,它一開一闔,聲音發悶。
而有資格使用這道門的人,這棟樓里就只有靳生了。
可靳生已經很多天沒來過公司了。
許冠華撥開百葉窗,往走廊盡頭望了一眼,這一眼沒看到老板,卻發現了棠妹兒的身影。
纖薄的背,不盈一握的腰,還有那雙索腿在行走時不自覺地款擺……許冠華冷冷一笑,他做過三年馬夫,女人被弄狠了什么樣,他全都知道。
這個時候從靳生辦公室走出來,顯然,棠妹兒已經爬過老板的床了。
而且還深受寵幸。
這個認知讓許冠華大受震撼。
他實在沒想到,棠妹兒爬得這么快,上面下面兩張嘴,讓她再這么哄下去,靳生身邊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手一松,窗條撲棱,像亂飛的蝴蝶。
許冠華拿起座機撥電話給阿權,開頭便問,“都這么長時間了,我叫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哪個古惑仔會早睡早起,阿權不知從哪張床上爬起來,懵著問:“華哥你叫我查什么?”
“吹水權!你是不是找死?!”
“哦!哦!”阿權馬上清醒,“我記得了,華哥你叫我查陳芝俊和那個妞兒嘛!記得記得了。”
“棠妹兒倒底什么來頭,她和陳芝俊倒底是什么關系?!”
“那可說來話長了,那個妞兒是不是孤兒不知道,但她是陳芝俊他老媽從街上撿回來的,開始呢,棠妹兒在陳家打雜,他家給口飯吃,后來……”阿權嘿嘿一笑,“那個妞兒上了大學,翅膀硬了,這下陳芝俊該傻眼了。”
許冠華:“買股票買到潛力股,高興還來不及,為什么會傻眼?”
“因為他們是夫妻嘛!”
第26章 太天真 “靳生喜歡我做別人的老婆?”……
公司大權正在移交, 靳斯年似乎真的不在乎。
那天晚上,從馬會出來,棠妹兒陪靳斯年回公司取文件, 本以為他真心投入工作, 沒想到, 一進門, 就是昏天黑地的糾纏。
舔冰淇淋的游戲太|色|情。
靳斯年沒少喂,棠妹兒也沒少吃。
眾合集團的文件被打散, 雪白紙業飛了一地,棠妹兒在地上跪坐成灘, 許久都站不起來, 最后, 是靳斯年清洗出來, 把她撿回了床上。
如果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那只能說棠妹兒對靳斯年的了解還不夠。
性,和抽煙喝酒一樣, 偶爾一次是怡情;重度地酗,身體的癮癥被釋放的同時,精神上,有種拉著世界與自己一同毀滅的墮落感。
極端令人著迷。
棠妹兒就這樣在靳斯年的休息室呆了一夜,早起走出門, 太陽西升東落, 時間逆轉,她整個人的狀態是混亂的。
上午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棠妹兒把文件打包帶回家,昏睡一夜,在家里又搞了兩天, 終于,眾合集團的資料,重新整理出來。
她給靳斯年打電話,問,“文件要不要給靳生送到別墅去?”
靳斯年直接叫她送到公司,“今天我在,你把文件拿到我辦公室。”
怎么靳斯年今天又去公司了?
他去公司做什么,遇到靳佑之或者莊家的人,不會覺得礙眼嗎?
棠妹兒心有疑問,但也沒太在意。送文件只是借口,其實是她想見靳斯年了。
兩天而已,她竟然有等足兩年的期待感。
驅車趕到公司。
棠妹兒去敲靳斯年的門,得到允許后,推門而入。
許冠華也在。
他垂手站旁邊,不知道在匯報什么,一見到棠妹兒,許冠華明顯語氣一斂,然后換一副笑臉:“棠大狀,找靳生有事啊。”
“眾合集團,高生的那份資料,我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說著便拿出文件。
許冠華做“哦”的表情,“高生跟靳生是老朋友,眾合集團的事更重要,那不打擾了,你先匯報。”
他沖靳斯年微微彎身,“那靳生我先出去。”
許冠華往外走,路過棠妹兒身邊時,沖她曖昧一笑,棠妹兒頓時警惕起來。
等門關起來,她走到桌邊去看靳斯年表情,“靳生,我哪里沒做好?”
“不知該夸你聰明還是笨。”
聰明,她一上來就跟他服軟;
笨呢,根基不穩也敢得罪許冠華這種人。
靳斯年失笑問她,“你是什么時候把許冠華給得罪的?”
看來她和許冠華的不和,已經鬧到靳斯年面前了,既然攤開了,她索性直接問:“許冠華剛才告我狀了?他說我什么?”
靳斯年靠在皮椅中,轉了轉手上的戒指,“他說你現在是已婚狀態,老公叫陳芝俊。”
棠妹兒心內一震,沒想到她的秘密被翻了出來,而且還是由靳斯年親自點破。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低沉,目光也一樣,溫柔不改。
可越是這樣,棠妹兒自鄙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上一秒她是靳斯年的情人,下一秒她又是另一個男人的妻子,這樣雙面的身份,在靳斯年眼里算什么呢?!
“我可以解釋的,靳生,我是已婚身份,但我不是有意瞞著你,因為、因為我和陳芝俊真的不是那種關系!”
棠妹兒急急上前。
“我知道。”靳斯年慢條斯理道,“你又急躁了,Mia。”
他坐在那里,朝她招招手。
棠妹兒木木地走過去,這一次她不肯再坐他的腿。
靳斯年也不勉強她,“你來紅港的時候沒有身份,想讀書想上大學,就算成績再好,也沒辦法報名參加考試。陳家人為你惋惜,于是一商量,就叫你和陳芝俊假結婚,方便你拿到身份繼續讀書。”
“對嗎?”
棠妹兒看著他。
靳斯年心疼她失魂落魄的模樣,起身把她抱進懷里。
“陳芝俊配不上你,但人家倒底是未婚男子,肯和你簽字結婚,也算是做出了莫大犧牲,你感激陳家人,所以,一直反哺他們,連帶著陳芝俊的妹妹,你也竭力拉著她一起進公司。”
“所以,陳家人對你來說,是恩人、是朋友,沒有一絲不正當的關系。”
靳斯年扳起棠妹兒的冷冰冰的小臉。
“如果一定要說哪里不妥,只能說生存不易,你一個孤女從外鄉來闖蕩,連張身份證都沒有,所以才用這種方式,雖然不夠光彩,但合情合理合法,誰也不能指責你什么。”
“這都是許冠華和你說的?”她不信許冠華會說她好話。
“這么一點芝麻大的事,我需要許冠華后知后覺來告訴我?”
棠妹兒遍體生寒,“這么說,靳生你早知道了?!”
“我決定要你之前就叫人查過了,不止你的生辰八字、學歷。”
靳斯年甚至派人去過棠妹兒的家鄉,她的成長經歷、她的啞巴爺爺,乃至于,她走哪條水路抵港,他都把聯絡人找到,并且拿錢堵了他的嘴。
靳斯年:“你不用覺得慚愧,你是我的Mia,以后沒有人敢再談論你的過去,明白嗎。”
這是寵愛、是保護,還是別的什么?
棠妹兒也說不清楚,她看著靳斯年安撫式鼓勵,許久沒有露頭的自卑,再次占領了她的感受,明明是陰溝里的老鼠,卻膽敢登堂入室。
她有些自嫌,其次是不配得的惶然,
“靳生如果不喜歡我已婚的身份,我其實可以——”
“不用。”靳斯年截住她的話,“你已婚的身份,現在看來大有好處。”
“為什么?”
“我能查到的東西,老爺子也能查到。你已婚,有丈夫,正好可以用來掩蓋我們的關系,消除你身上靳斯年的痕跡,才能打消老爺子的顧慮,這樣他才敢重用你,不是嗎。”
靳斯年的目光始終溫柔,可棠妹兒還是從中找不到半點溫度來溫暖自己。
“老爺子是滿意了,那靳生呢,靳生喜歡我做別人的老婆?”
靳斯年笑了一下,“這有什么關系嗎,反正你們又不是真夫妻。”
“也對。”
但又好像又不對。
哪里不對,棠妹兒也說不清,從她走進這間辦公室開始,靳斯年一直表現得溫和、體貼、甚至處處關懷,這不是情人最理想的樣子嗎,可她為什么會失落。
——
棠妹兒從靳斯年的辦公室走出來,好似被剝了一層皮,渾身脫力,四肢五臟都跟著牽痛。
她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許冠華早已經等在那里了。
對方二郎腿翹著,正從桌上的糖罐里挑選糖果,檸檬姜糖,是棠妹兒貪嘴時的小快樂,此刻被許冠華剝開一顆,丟進嘴里。
他笑著,含糊地問:“棠大狀不怪我吧?”
厭煩到極點,可還是要耐著性子應付這個瘟神,“許總跟老板如實匯報,我有什么可怪你的呢。”
許冠華拍拍手,“棠大狀就是有魄力,能容人,剛才我跟靳生說完,靳生也警告過我了,老板說我讀書少,腦子沒棠大狀好用,叫我不要和你爭。”
“我謹記了!”
許冠華什么時候真的安分過了?
棠妹兒冷笑一聲,“許總要沒別的事,請回吧,我還有一堆工作要處理。”
“棠大狀不愿意看見我,我理解,但你不能否認,你已婚的身份,好處太多太多了,不止老爺子那邊能糊弄過去,靳生對鐘家也有交代了。”
棠妹兒視線一凝,“什么鐘家?”
許冠華夸張地瞪大眼,“四大家族排行第三的鐘家,怎么,棠大狀不知道嗎?靳生馬上要和鐘仁孝的女兒訂婚了!”
辦公室的空氣驟冷,呼吸一進一出,裹著冰碴般,刺得人肺腑生疼。
棠妹兒抽了一個冷顫,她看著許冠華,一時失去了反應的能力。“為什么要和鐘家聯姻?”
許冠華做了一個這還用問的表情。
“老爺子馬上就要彈劾靳生了,靳生不鞏固勢力,難道真的把多年經營的權力,拱手讓出去嗎?”
“哎呀,這都是常見操作,你看佑少,背后不是也有莊家的影子么?靳生總要為自己找一個盟友嘛“
許冠華刻意越過書桌,以此拉進和棠妹兒的距離。
“聽說鐘家小姐作風新派,眼里不揉沙子,最見不得男人三妻四妾,為了促成這門聯姻,靳生把之前的宋小姐都遣散了,然后換成了你。你在暗處,比聚光燈下的宋小姐,更低調更隱蔽,更適合做地下情人。”
“你和靳生的關系注定不能見光,所以,這么一看,棠大狀,你已婚的身份,簡直棒極了!”
“是啊,真的棒極了。”棠妹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來的。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靳斯年敢惹老爺子,是因為他早有一手,鐘家就是他翻盤的底牌。
而靳生和宋小姐分手的原因就更簡單了,他要和高門貴女聯姻,自然所有鶯鶯燕燕都要提前清理掉。能呆在靳斯年身邊的女人,自然只剩棠妹兒這種拿不上臺面的小蝦米。
虧她還以為自己在靳斯年眼里有多特別,剛剛還在擔心自己已婚身份,會不會影響她和靳斯年的關系,但現在想想,連她都想嘲笑自己。
未免太天真。
許冠華走了很久,棠妹兒坐在轉椅上一直發呆,從上午到下午,再到天黑。
辦公室里的人走光了,空蕩的走廊,逐漸暗淡。
最后,連總裁室的燈光都熄了。
這世界本就黑暗,全靠一點燭火,搖搖照亮。棠妹兒最后一點期待,隨之覆滅——
和鐘家聯姻的消息,靳斯年可能從沒想過親口告訴她。
第27章 有分寸 她哪比得上鐘家大小姐
周五的晚上, 酒吧舞池,一夜激情,就連最愛加班的人, 都不能錯過。
今晚, 靳氏大樓空前安靜。
棠妹兒拎著文件袋走在停車場, 高跟鞋的聲音, 在這處空間里輕輕回蕩著。
一步一步,來到車邊。
她剛要拿出鑰匙, 就看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露出來,對她笑著。
棠妹兒略微驚訝:“露西?你怎么在這?”
“我來找你溫居啊, 你忘了嗎, 咱們約好的。”
露西從地上坐起來, 拍拍身上塵土, 還有她腳邊兩個白色塑膠袋, “我剛才都已經回過家了,拿上我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還叫我哥炒了幾個菜,咱們今晚不醉不休!”
棠妹兒微微張張了嘴,她們什么時候約好的話,倒底沒說出口。
“那你……今晚不用幫你哥出攤嗎?今天是周五,他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要不, 我和你一起去南京街棒棒他……”
“不用!”露西爽快否決,“隔壁左右鄰居很幫忙,偶爾麻煩一下他們沒關系的,今天是咱們的姐妹日,還要幫你補過生日, 咱們好好玩就行了。”
棠妹兒無話可說,只好解鎖車子,讓露西上來。
車子一路駛向薄扶林道,棠妹兒的心情由“秘密即將被發現”的緊張,逐漸轉為平靜。
隨便吧。
她給人做情婦的事,知道的人還少嗎?
靳佑之知道,許冠華知道,Ms齊應該也是知道的,還有鄭宏基和高茂翔,他們說不定和靳斯年私底下還討論過她。
就像Lisa、愛子一樣,玩物級別的女人,哪比得上鐘家大小姐,能讓靳斯年運籌帷幄守京@墨@箏@貍口如瓶。
棠妹兒泊好車,領著露西一路上樓,她已經稀松見慣的裝潢,落在露西眼里,仍舊讓人震驚好久。
露西一進門,甚至來不及換鞋,就赤腳跑到落地窗前。
夜晚的紅港,從不叫人失望,靡靡緋色是人間歡樂場。
“天吶!你跟我說這是宿舍?!”
“都說了,不算宿舍,算是工作嘉獎吧。”棠妹兒將露西帶來的東西送到島臺,邊拆分邊說。
露西參觀一圈,走回來,“是靳生獎勵你的?嘖嘖,靳生對你可真好啊!”
棠妹兒:“還好吧。”
“什么還好,這樣的大屋,要我賺一輩子錢也買不起,你才跟了靳生多久,就住了進來,真不錯,靳生這么慷慨的老板,你算是跟對人了。”
棠妹兒手下動作加快,一碟白斬雞,一碟辣炒豬肝,一碟叉燒炒粉,帶著溫度擺上來。
她們沒有挪到餐桌上,直接在島臺的高腳凳上落座,啤酒瓶一碰——
“生日快樂!糖糖!”
棠妹兒笑著說,謝謝。
“我哥雖然沒有來,但他叫我幫他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露西回身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絨布袋,“吶,生日禮物。”
棠妹兒打開。
是一條銀手鏈,上面掛著兩個墜子。
“這個BB頭,是我選的,那個糖果形狀的,是我哥選的,雖然是他買單,但送你手鏈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很可愛吧!”
棠妹兒點頭,當即戴上。
燈光下看,亮晶晶的一串,是她從來沒有收到過的可愛禮物。
“我很喜歡,幫我謝謝你哥。”
露西“嗯”了一聲,思來想去,她還是說了,“我哥不來,不是因為忙,他是沒臉見你,上次權哥的事,他都跟我說了,叫你一個女人替他擋酒,他覺得自己沒保護好你,挺失敗的。”
“權哥他們是道上混的,本來就不好惹,我也是碰巧認識那個領頭的,所以才能說上話,你哥何必自責。”
“再說了,你哥本來對我也沒什么義務,他保護你就好了,不用糾結要不要保護我。”
“話是這么說。可你們畢竟是簽過字的夫妻……他又……”露西小心地去看棠妹兒的神色。
見慣了談判桌上的爾虞我詐,棠妹兒早就脫敏,此刻她一筷一筷專心地吃粉,叫露西看不出一點破綻。
她哪里有棠妹兒的城府,最后終于沉不住氣,率先袒露。
“我哥他還是喜歡你的,當初同意和你假結婚,也是期待著有一天假的也許能變成真的……當然了,我知道這不可能。”
“他配不上你,你也從沒喜歡過他,過去不喜歡他,以后更加不可能,這一切都是我媽和我哥一廂情愿,他們想賭你心軟。”
露西趕緊又說,“他配不上你,”
棠妹兒放下筷,“不管陳寡嫂和你哥是怎么想,他們幫了我是真,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恩的。”
露西搖搖頭,“你如果想離婚,我就去跟我哥說,不叫你一輩子和他捆一起,還你自由身。”
“露西,謝謝你,但不用了,現在這樣挺好。”
露西詫異:“為什么挺好?!我哥有私心,但你一輩子不結婚不嫁人了嗎?!”
因為靳斯年覺得好。
她早已沒有自由身,靳斯年可以結婚另娶別人,她可以嗎,靳斯年允許嗎?
棠妹兒笑笑:“這事以后再說,既然是給我補過生日,咱們就聊點高興的。”
露西在薄扶林道住了一晚,客房里的床褥用品都是現成的,棠妹兒怕露餡,還特意檢查了一下,沒有男人用品,沒用奇怪的衣物。
確認再三后,她安排露西住了下來。
不知是提到了陳芝俊,還是因為換了新地方,露西有些小心翼翼,沒有像之前一樣大說大笑的,兩人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就各自睡了。
第二天早起,她們一起吃了午飯,棠妹兒送露西回了南京街。
陳芝俊收攤晚,一般上午都在睡覺,所以,棠妹兒沒進屋,把露西送到,她就開車走了。
悠長的周末,突然無事可做,棠妹兒反而不習慣,既不想親自下廚,也不想投入工作,她開著車,滿城兜圈子,直到再次夜幕降臨,她把車靠在便利店邊,買了一袋面包和水。
結賬時,旁邊貨架擺著琳瑯滿目的香煙,她拿了一盒,后來想一想,又放了回去。
陳寡嫂就是個例子,抽煙抽出肺癌,最后被活活憋死的結局,太警醒了。
棠妹兒不想走她的老路。
周末過去,棠妹兒如常去上班。
如果她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三十二樓浮躁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散了。
還有靳佑之的班底、莊家的人,仿佛一夜之間都消失了。
彈劾靳斯年的流言,沒人再提,那是不是意味著鐘家的勢力已經入駐靳氏了呢。
不管怎么樣,棠妹兒決定不再單獨見靳斯年,一來,她不想驚動鐘家的人,二來,她其實不確定和靳斯年的關系,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哪怕靳斯年給她一個解釋,給她一個挽留,或者再退一步,他親口告訴她一聲,棠妹兒也不至于有了退卻的念頭。
一天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她雙手撐在桌上,捂住臉,感覺格外地疲憊。
這時,Ms齊來找她,“棠大狀?”
棠妹兒看向辦公室門口,“有事嗎?”
Ms齊笑著走進來,“今晚合眾集團的高總請靳生吃飯,靳生需要一個女伴,不知道你有空沒有?”
棠妹兒一頓,“是靳生的意思?”
“不是,今天是我兒子過生日,我實在走不開,你替我去好不好?”
見棠妹兒猶疑的片刻,Ms齊笑說,“高生和靳生是朋友,大家關系不錯,隨便吃個飯而已,灌酒啊應酬啊,這種事一概沒有的。”
Ms齊的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再拒絕也不好。
棠妹兒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抱著外套下樓,車子已經等在那里。靳斯年是從另一個地方趕過去,所以,他不在車上,是保鏢開車送棠妹兒過去。
吃飯的地方設在一處鬧市區的私房別院。
林立大樓間,走進一個小巷子,知客彎身請人上二樓,聽他說,今晚是國宴退下來的大廚親自服務。
棠妹兒進入包廂的時候,大廚在介紹今天的菜單。
高茂翔看見棠妹兒,熱絡地招呼她,“正好,看棠大狀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高生決定吧。”
“既然新鮮到岸,那就再加一道龍躉,天天應酬,吃得嘴里發苦,所以這個就做成魚片粥,口味淡一點,棠大狀一定喜歡。”
高茂翔說這話的時候,靳斯年也看了過來。
棠妹兒的視線與他一碰,哪怕竭力維持,可心底還是一陣慌亂,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靳斯年神情溫漠,轉頭和高茂翔繼續交談。
棠妹兒是最后一個到的,所以只剩門邊位置,她撿角落坐下來。
Ms齊說得沒錯,這是正經飯局,來的人都是老板身邊做事的人,上次高茂翔身邊的愛子,今天也不見了,換做資深大律師。
對方率先給棠妹兒遞過一張名片。
“棠大狀整理的資料我看過了,確實很全面,后續我可能會提出一些修改意見,希望棠大狀別介意。”
棠妹兒雙手接過,與他交換名片。
整頓飯吃下來,果然就這個張大狀意見最多,匯率怎么計算、違約金抽幾成、樣樣較真,摳門到小數點后三位。
棠妹兒還要含笑與他周旋。
飯局全程下來,靳斯年和高茂翔做足白臉,他們偶爾動筷,偶爾交談,說到投機處,身邊人都會湊上去附和幾句。
一場賓主盡歡的酒宴,所有人都滿意而歸。
出了會所大門,高茂翔和靳斯年打過招呼,帶人陸續離開,走到最后,只剩靳斯年和棠妹兒。
整個晚上,靳斯年第一次正面問她,“先送你回去?”
棠妹兒沒開車是事實,但她心底還有別的期待。
“那就麻煩靳生了。”她很有分寸地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靳斯年毫無波瀾地看著棠妹兒彎身上車的動作,一句話都沒說。
第28章 祝賀他 “全場你最靚。”
紅港的夜色, 透過車窗灑進來,微弱光線在車內緩緩流轉,像是這孤寂夜色中的唯一脈動。
棠妹兒坐副駕駛, 靳斯年坐后排, 對角線的位置讓人有種微妙的距離感。
只要她側過頭, 就能看見靳斯年, 他靠在座椅中。整個人籠罩在明暗交錯的光影里,閉目養神的樣子, 透著一絲與外界隔絕的冷意。
她想知道,關于他和鐘小姐的聯姻, 他的想法、他的苦衷, 她希望他能主動提起, 給她一個解釋, 哪怕只是一句安慰的話也好。
可靳斯年只字未提。
車內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心里那份想要問清楚的沖動,在靳斯年的沉默中一點點消散。
整整一路的沉默, 終于來到終點。
黃伯告知,“棠小姐,薄扶林道到了。“
車子緩緩泊靠,棠妹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與期待, 終于開口說道:“那靳生, 我先上樓了。”
靳斯年聞言,連眼皮都沒有掀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既不溫暖也不冷漠, 是一種教養上的回應。
失望,在黑暗中將棠妹兒徹底包裹。
禮貌是一種本能,她向黃伯道謝,轉身推門下車。
車門關閉瞬間,靳斯年睜開眼,沒有一絲波瀾的眸色,是灰埋一切的永夜。
——
棠妹兒的生活如常進行,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過去二十五年,她從沒覺得一個人的生活有什么問題,偏偏這幾日,只是沒有見過靳斯年而已,那種如坐針氈的空虛感就冒了出來。
白天還好說,人來人往,棠妹兒可以在將自己隱藏在忙碌中,可到了晚上,有些事就無所遁形地暴露了——
洗澡時,她渴望有人從后面突然抱住自己,哪怕說一句,我哄哄你。
睡覺時,她喜歡把被子卷在身上,仿佛與人抵死糾纏。
可惜,幻象終究是幻象,注定在現實中破滅。在一陣激烈的戰栗過后,等到濕冷的感受遍布身體,棠妹兒才意識到靳斯年沒來過。
這樣的夜晚很難睡得好。
棠妹兒每次工作到下午,都困得點頭,喝咖啡也不管用,她竭力支撐,無奈眼皮沉重,不知不覺歪頭打了一個盹。
無端驚醒。
她惶惶然睜開眼,發現靳佑之就坐在對面沙發上,他翹著二郎腿看著她,露一口森白牙齒。
“沒想到棠大狀上班也摸魚。”
棠妹兒搓搓臉:“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靳佑之故意反問。
全公司都知道,這一輪豪門爭奪戰,靳斯年重掌大權,靳佑之作為失敗一方,不說好好找地方躲著,反而又晃到公司。
心寬至此,棠妹兒有點佩服他了。
她開門見山問:“你來公司是辦事,還是來找我的?”
“找你。”
“找我做什么?”
“今晚有個酒會,我缺女伴,想邀請棠大狀陪我一起去。”
“我不相信佑少沒有女朋友。”
“都沒有你美嘛!”
靳佑之撈起棠妹兒的大衣和皮包,不由分說扣住棠妹兒的手腕。
“走,陪我去,保管叫你有驚喜。”說著,他將人往外拖,也不管別人有沒有正經事,反正他的應酬大過天。
棠妹兒無奈,“你松手,我自己可以走!”
好像一只沒有感情的芭比娃娃,棠妹兒在造型工作室,被擺弄了半天,敷臉、上底妝、眼部彩妝,最后再勾勒一個飽滿的大紅唇。
棠妹兒無精打采的臉,很快消解在清晰的妝容里。
因為化妝耽誤了點時間,晚宴已經開場,靳佑之和棠妹兒是中途來的,引起不少注意,二少爺風騷猶如花蝴蝶,滿場亂飛。
而棠妹兒挎著靳佑之,掛一副官方假笑,陪他四處寒暄。
這里是距離海岸不足十米的一處西式庭院,面積奇大,光是被燈光花束裝飾起來的部分,就已經一眼望不見邊了,層層密密的高大椰樹做圍墻,生生圈進一處海灘為私有,月鉤懸在夜空中,撲面微咸的海風令人迷醉。
終于得空,棠妹兒問靳佑之,“這是什么酒會,感覺氣氛不太一樣。”
靳佑之拍拍棠妹兒的小手:“別緊張,不管什么酒會,全場你最靚。”
棠妹兒:“佑少品味,不敢茍同。”
今晚她的一切,均按靳佑之喜好來的。
長發卷成波浪,身著一條修身黑色低胸長裙,一條腿從右側的高開叉中若隱若現,性感與庸俗,不加掩飾。
棠妹兒不自覺地扯了一下裙擺。
靳佑之發現她的小動作,暗自一笑,又幫她把縐紗剝落,重新露出玉白皮膚。
棠妹兒瞪他,再想去遮,靳佑之就是不松手,兩人扯著一塊布料,面面相覷,好像斗氣的小朋友。
“佑之,你在做什么?”
偏偏就是這時刻,靳斯年出現了。
心念被牽動。
棠妹兒猛地轉頭去尋人。
微風拂過的夜晚,靳斯年身穿修身燕尾服,昂然立于人群中,棠妹兒心潮一熱,又馬上冷卻。
原來是男人身邊,還有偎依著一個女孩子,她一身雪白蕾絲裹身魚尾裙,從脖子到腳底,無一絲露裸,端莊如圣女。
靳斯年身邊人是誰?
這又是什么酒會?
前一秒的疑問,后一秒在靳佑之這里得到答案。“我哥的訂婚宴,帶你見識見識。”
棠妹兒內心一陣轟然。
太激烈的情緒,讓她忘記回收表情,她木然看向靳佑之。
靳佑之彎身貼在她耳邊:“高興點,人家訂婚,大喜的日子,走,我們去祝賀一下。”
棠妹兒腳步微滯。
“怕什么,都說了,全場你最靚,不輸鐘小姐。”
侍者送來香檳。
靳佑之拿了兩杯,一杯遞給棠妹兒,另一杯高舉,“祝大哥大嫂伉儷情深、百年好合。”
來不及怨恨靳佑之詭計多端,也來不及為情所困。棠妹兒跟著舉杯。
“祝賀靳生和鐘小姐,訂婚快樂。”
靳斯年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身邊的鐘小姐挨著靳斯年,“今晚收到太多祝福,我實在喝不下了……”
靳佑之:“大哥幫大嫂喝嘛。”
靳斯年淡笑著,拿過鐘小姐那一杯。
周圍的一切都變成浮光掠影,棠妹兒親眼看著自己的靈魂抽離了軀體,不然,她怎么會笑看著靳斯年為鐘小姐擋酒時,一點感受不到痛苦呢。
鐘蕓掩口而笑,沖靳斯年抱怨,“只是訂婚而已,佑之這么快就叫大嫂,他拿我尋開心呢。”
棠妹兒看向靳斯年,只見他溫言安慰她,“佑之一向沒大沒小,你別理他。”
鐘蕓笑著問靳佑之,“那你身邊這位是誰,我什么時候能喝你的喜酒?”
“她啊!”靳佑之一副占有態度,用力攬過棠妹兒,“她是棠妹兒大律師,我正在追求中,等我追到手,也請大哥大嫂喝喜酒!”
靳斯年看著棠妹兒,那淡而又淡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棠妹兒心底一片冰涼。
原來,在任何一個正式場合,她和靳斯年的過往,不具任何意義。
棠妹兒低頭飲了一口香檳,幾乎不含酒精的飲品,卻叫人頭昏腦漲。
身旁,鐘蕓和靳佑之在談笑。
四大家族連絡縱橫,他們之前早就認識,聊不聊得來沒關系,靳佑之很會哄女人,不一會兒就逗得鐘小姐眉開眼笑。
“佑之,過幾天是我的生日派對,你帶棠大狀來玩,到時候大家熱鬧熱鬧。”
“那得看我們大狀忙不忙了,你知道,她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實在叫人心疼……大嫂你幫我勸勸大哥,別把員工當牛馬,不然人家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鐘蕓果然轉頭對靳斯年說,“Simon你是工作狂就算了,還拉著人家女孩子做苦工,不可以這樣的。”
靳斯年:“我以為是棠大狀自己喜歡工作。”
棠妹兒:“靳生如果給我時間,我當然也想吃飯逛街談戀愛。”
“哦,是么。”靳斯年笑了一聲,目光清淡地看了看她,“原來棠大狀想談戀愛了。”
靳斯年的笑容太殘忍。
棠妹兒一直偽裝的堅強自信,瞬間打碎,散落滿地的碎片,竟然讓她不知道先拾起哪一塊好了。
燈火輝煌之下,他們三人言笑晏晏,只有棠妹兒,思緒游離、飄遠……直到侍者來叫大家過去合影。
“我們先過去。”靳斯年挽著鐘蕓的手,先走一步。
靳佑之問棠妹兒:“我們要不要也和我哥他們照一張相?”
棠妹兒:“你想紀念什么?”
靳斯年:“紀念堅強的棠妹兒。”
棠妹兒:“靳佑之,今晚你很高興吧?”
“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壞。”
酒會最后一個環節是拍照合影,嘉賓們往里走,逆著人流,靳佑之牽著棠妹兒往外走。出了大廳,海風穿堂而過。
棠妹兒瑟縮了一下,靳佑之將西服披在她肩膀,將人攏懷里。“走嗎。”
棠妹兒沒有力氣再掙扎,她順著靳佑之滾燙的懷抱,將頭抵在他胸口。“去哪?”
“四季酒店怎么樣?”靳佑之循循善誘道,“我們去找一張能報復我哥的床。”
第29章 殺戮前 只要心動就是背叛
酒會眾人都在合影留念, 偌大的莊園前庭,不見人影。
棠妹兒被靳佑之抱著,就這么站了好一會兒, 車子徐徐駛來。保鏢看著靳佑之眼色, 沒人敢貿然下車。
又過了一會兒, 連靳佑之也耐不住了。
他笑嘆, “怎么,被嚇到了?你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帶你開房吧?”
“我知道你在開玩笑。”棠妹兒語氣發嗡。
靳佑之:“走吧, 我知道一個地方,幫你散散心。”
不是酒吧, 不是會所, 靳佑之所謂的散心, 竟然是路邊隨處可見的籃球場, 四塊場地圈在一個籠子里, 周圍綠植扶疏。
刺眼的探照燈,照亮半邊天, 連城市霓虹都被拋在身后。
靳佑之挽起袖口,撿起地上的籃球,在指尖一轉,“來打球啊!出一身汗睡一覺,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身穿晚禮服的棠妹兒在心底反駁, 但還是將靳佑之的外套脫在一旁, 依言走了下來。
拿上籃球,小跑兩步,剛要投籃,棠妹兒差點又被裙擺絆倒。
靳佑之這次沒有發笑,他走過來, 突然蹲下。
棠妹兒下意識后退,他按住她膝蓋,“別動。”
時間不早,球場已經不剩什么人了。空曠的場地,恍如白晝的燈,放大每個細節。
棠妹兒低頭,正好看見男人的手臂交錯地橫過來,泛著白的指節,微微一用力,裙擺拖地的部分應聲而斷。
那動作太干凈太利落,神態太認真。
也是奇怪,這次靳佑之撕她裙子,為什么不帶半點輕浮。
棠妹兒怔了一下。
靳佑之已經起身,可憐布片拎在手里,他笑,“又幫你除掉一層枷鎖。”
棠妹兒捧著球,笑容復雜。
大學的時候,棠妹兒接觸過籃球,但一直不得要領,動作既不流暢也不有優美,更談不上投籃的準確性。
但靳佑之全程很有耐心,帶著她一步一講解。
最后,行云流水般,投入一顆三分籃板,棠妹兒看也不看,往場外走。
身后靳佑之吹了聲口哨,“嘿,你干什么去!”
棠妹兒在旁邊坐下來。“穿高跟鞋打球,真的不是開玩笑,我的腳可能已經折了。”
靳佑之走過來,也跟著坐下。他長腿一伸,從褲袋摸出錢夾,“妹妹!買水!”
旁邊飲料攤的小姑娘盯了他們好久。
她跑過來,缺牙一笑,“大哥哥,你女朋友好靚哦!”
靳佑之原本拿的是五百紙鈔,聽到這話,他又換了張一千塊。
一遞一接。
小姑娘高興地蹦起來,臨走時連聲說,“大哥哥你也靚仔,靚女配靚仔,好登對!”
等人走遠,靳佑之擰開一瓶冰水遞給棠妹兒,“干嘛,發什么呆?”
棠妹兒不接。
靳佑之便拿水瓶去貼棠妹兒的后背,大片曝露的皮膚,驟然遇冷,冰得她猛地一縮。
“靳佑之,是不是耍我很好玩?”
這次靳佑之沒有和她對嗆。
拖過外套再次給她披上,低頭,正好能看見她的臉,薄汗打濕鬢角,蓬松的卷發早已散亂,烏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泛紅的眼。
“運動已經做完,接下來就差睡一覺。我送你回家。”
不管棠妹兒愿意還是不愿意,靳佑之把人拉起來,“能走嗎,不能走,我抱你?”
棠妹兒搖頭拒絕,率先提步朝停車場走去。
靳佑之不想打擾她,一直跟在后面。
上了車,靳佑之的司機問,“少爺,去哪里?”
靳佑之去看棠妹兒。
棠妹兒語氣平靜道:“薄扶林道。”她挑釁般去看靳佑之,本以為“金屋藏嬌”的嘲諷又要隨之到來,但并沒有。
他一直沉默。
靳佑之今晚似乎沒脾氣。
車子一路行駛,氣氛一路安靜。
等到了樓下,靳佑之堅持送棠妹兒上樓,棠妹兒沒反對,反正多一個沉默的保鏢,她覺得無所謂。
掏鑰匙、開門。
大門拉開一半,走廊里的光線泄入客廳,切割黑暗。
棠妹兒說,晚安。
靳佑之忽然上來按住門把,認命般承認。
“帶你去我哥的訂婚宴,是我沒安好心,今晚哄也哄過你了,不生氣了吧?”
棠妹兒:“我知道不怪你,是我還沒調節好自己。”
“現在,情況你也看見了,我哥和人家伉儷情深,你以后是不是要清醒一點,多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棠妹兒自嘲道:“我一向都為自己打算。”
靳佑之一把戳破她的敷衍:“真的為自己打算,就離開他。”
棠妹兒不說話了。
靳佑之:“離開我哥,你也能活得很好。現在老爺子有意栽培你,前途事業不需要你再伏低做小,以后靠才華也能吃飯。我相信你的初心,是堂堂正正被人認可,而不是偷偷摸摸做人情婦。”
棠妹兒:“你也說了,我現在是情婦,做情婦可以說不做就不做么?就連你所謂的老爺子的栽培,也是靠靳生,我才有機會被看到,你叫我怎么離開?”
“你有我,我可以幫你。”
棠妹兒:“你幫我?你能幫我的,也不過是把我從一個鳥籠換到另外一個鳥籠里。”
“我為什么要把你關在鳥籠里。”靳佑之言語里透出幾分心疼,“是我哥,手段卑鄙,把你當寵物一樣馴化,可我不是,我和你一樣討厭呆在籠子里,又怎么會豢養你?”
棠妹兒看著靳佑之,放縱不羈的人,添上三分認真,就已經有十成可信度。
她知道靳佑之沒說謊,他愛自由,也愿意助人獲得自由,不管他真正目的是好是壞,這番對話,他確實在為她考慮。
靳佑之語氣放緩,“棠妹兒,不要繼續陷進去了,在靳斯年眼里,所有人都是工具,你也不例外,今晚只是開始,如果你不回頭,后面還有無窮無盡地痛苦在等著你。”
“離開他,或者,離開這里,都可以。你如果想讀書,牛津劍橋,隨便你選,如果想工作,靳氏在英國也有分公司,只要你愿意換一種活法,我都可以幫你。”
她的人生第一次有這么多的選擇。
棠妹兒垂眸,微微苦笑,“開出這么優厚的條件,確實讓人心動,可是……可是佑少為什么幫我呢?”
安靜的走廊,幾乎只能聽得到呼吸起伏的聲音。
靳佑之從來不是膽小的人,但在這一刻,他的勇氣輕柔地搖曳了一下。“因為……”
“因為棠大狀是我的恩人。”
棠妹兒笑了。
氣流輕微擾動,客廳里的白色窗簾,被風掀起一角,他們之間嚴肅的氣氛,忽然散了。
靳佑之也在笑:“你幫我打官司,免去我的牢獄之災,作為報答,我送你個機會,離開困住你的人,就算禮尚往來。”
棠妹兒重復:“好吧,禮尚往來。”
“所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好嗎?”
“嗯”她點點頭,這次不再針鋒相對。
靳佑之把門交還棠妹兒,“那我先回去了。”
“晚安。”
“晚安。”
棠妹兒靠在門邊,看著靳佑之離開,低頭再次一笑,光影下她的眉眼,清晰可見地舒展。
棠妹兒返身進屋,關上門,像往常一樣,她背靠著門,汲取片刻安靜,等待眼睛適應黑暗后,她瞬間悚然。
客廳里有人!
棠妹兒抬手點亮燈光,瞇眼看去,就見正對門口的單身沙發上,靳斯年坐在那里。
他雙腿交疊,雙手搭在扶手上,一臉閑適地沖她微笑。
棠妹兒:“你,你怎么在這?!”
“那我應該在哪?”
“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你不是應該陪著鐘小姐。”
“我以為我的小寵物不高興,所以來看看她,沒想到她被我弟弟逗得這么開心,萬一哪天她被人拐跑了,我可能都不知道,你說是不是?”
棠妹兒僵直地站在原地:“我和靳佑之的對話,你都聽見了。”
“不止聽到,我還看到了。”
靳斯年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此時此刻的棠妹兒,身穿撕破的裙子,披著男人的外套,還有亂七八糟的頭發,無一不影射曖昧。
靳斯年彎著唇,明明是笑,眼神里卻燃著幽暗的火。
棠妹兒后背繃直,緊緊貼在門上,“我沒想逃跑,是靳生你有新歡,不需要我了。”
“我是有了新歡,但我沒說過不要你。”靳斯年一只手指節輕敲,“人也好,東西也罷,我還沒說不要,誰也不能拿走,你明白嗎。”
棠妹兒笑了笑,神情卻變得悲傷,“那我知道了,靳生,我不走,我不會背叛你。”
靳斯年語氣遺憾,“這個世界看著很大,但我不同意,你就走不出去,所以,背叛的定義,不是你有沒有付諸行動。”
只要心動就是背叛。
“靳佑之的提議,你敢說自己沒有動心過?”
棠妹兒愣了一秒。
反應過來后,她原本想要矢口否認的,但靳斯年從沙發上已經站了起來。
他慢條斯理脫掉外套,左右兩顆袖口扭掉,置在大理石的茶幾上。
當啷一聲。
棠妹兒竄起一身雞皮疙瘩。“你想怎么樣?”
靳斯年脫掉外套,隨手搭在沙發上,“到臥室去,換上你喜歡的那件衣服,然后跪在床邊等著我。”
棠妹兒沒有經歷過,但已經隱隱預知。
她強令自己穩住理智,就像攻克每一場庭辯。
“靳生,我沒想過背叛你,是你和鐘小姐聯姻太突然,我一時不適應,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個解釋,只要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靳斯年原本往臥室走,忽然定住身。
他回頭看著她,“這是你能和我談的事情嗎?”
棠妹兒住口,臉色瞬間煞白。
房間安靜得PMDUJIA不像話,像殺戮開啟前的祝禱。
棠妹兒吞咽著干澀的喉嚨,“靳生,可不可以不要——”
“我去洗澡,出來的時候如果看不到你,”靳斯年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語氣溫柔道,“Mia,我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希望你可以體諒。”
第30章 滴答滴 “看著我!回答我!”
靳斯年邁步進了臥房。
紳士般的教育, 讓他做事從不缺涵養,哪怕在盛怒之下,他還要請求棠妹兒的諒解。
多感人。
棠妹兒仰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感知危險是人類本能。
逃跑, 是棠妹兒下意識的想法。
大門就在身后, 棠妹兒動作放輕, 拉開門的一霎那,她的心情沮喪到谷底。
能在夜晚守在靳斯年身邊的保鏢, 絕對是心腹中的心腹。
他們目不斜視,看向棠妹兒的目光冷峻嚴肅, 抽刀, 抑或拔槍, 單憑靳斯年一句話而已。
“棠小姐, 你有什么需要?”
棠妹兒佯裝鎮定, 退了回去。
“沒事,沒什么事。”
關上家門, 棠妹兒寒意從腳底陣陣往上竄。
認命般,她光腳往臥室走,洗手間傳來陣陣水聲,男人的衣物丟在臟衣簍里,棠妹兒脫掉身上自己的, 一并扔進去。
衣帽間最里面的柜子, 需要虔誠地用雙手打開。
而其中整齊排掛的,是棠妹兒今晚的命運。
她摘下那件金屬鏈條款,幽暗燈光下,觸手冰涼的暗綠色寶石,散發出妖冶的光芒, 美麗也是淬著毒的美麗。
棠妹兒試穿了幾次,終于把每個鏈條擺放到了正確的位置,甚至不敢照鏡子,不敢多看一眼自己,她闔上柜門,走到床邊跪下來。
柔軟的地毯,是淡淡的白色,在雙膝觸地的瞬間,腰上的鏈子,沒入羊毛纖維中,輕微的癢令人不適。
棠妹兒不得不抬高一點,使身體不要完全坐下去。
紅港早已入秋,其實不算冷,哪怕是冬天,也不過多加一件衫就可以御寒,但此刻,棠妹兒凈身矗立在房間正中,只覺得寒冷難耐。
因為冷,她輕輕地打了個擺子。
靳斯年出來時,看見的正是全身發抖的棠妹兒,可能是害羞,她全程背對著浴室門口,羽色的后背,像一塊光潔的玉石,在鈷黃色的燈光下,有種無暇的細膩感。
視線從上到下,在她股間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棠妹兒的腳腕上。
大概是高跟鞋的綁帶,勒紅的,一條一道,但大了一圈的腕子,分明不是他之前手握過了寸圍。
靳斯年擦著頭發,坐在床邊,“剛剛和靳佑之去哪了?”
“去了籃球場。”
“大晚上去打籃球?”
“嗯。”
棠妹兒太清楚自己這身裝扮根本什么都遮不住,所以下意識避了避肩膀。
哪知靳斯年突然伸手,連同她濃密的長發一起,抓在手里,他扳正她的臉,視線從高往下。
“還做了別的什么?”
棠妹兒吃痛,“沒有了。”
靳斯年淡淡地看著她,目光緩緩掃過,從飽滿的額頭,到挺俏的鼻頭,即便妝容輕微糊掉,視線最后落在唇上,那抹紅依舊奪目,像發生過激烈戰斗的肥沃土地上,遺留的殘血,破敗的美更加勾動他心中隱秘的、想要揉虐的渴望。
“站起來。”他發令,同時松手。
棠妹兒頭頸稍微放松,低下頭的同時,因為跪得太久,使得她反應延遲了一拍。
“需要我幫你?”靳斯年平聲問。
棠妹兒搖頭,費力撐起腳,麻痹感還不算什么,靳斯年的目光太剝人,一道一道劃過她的心,叫人不堪忍受,卻如影隨形。
“走過去,再走回來。”他在檢查她,檢查什么不言而喻。
正面、側面,還有腰背上,但凡有一點點的淤色,靳斯年都不會放過她。
因為,這一刻,她就是他的所有物。
棠妹兒腳步沉重,往前挪了三步,已經用盡力氣,需要很努力地克制,才能讓單薄的尊嚴不在戰栗中粉碎,終于,她來到墻邊。
米白色的墻邊柜上擺了一幅畫,是今年佳士得春拍的最高價,令外界一片嘩然的傳世之作,就這么隨隨便便擺在對面。
棠妹兒單手扶著柜沿,低頭深呼吸,金屬鏈條卡在皮膚里,隨著走動,幾乎嵌了進去,她緩了片刻,轉了一圈,艱難地走了回來。
“很漂亮,這件衣服很襯你。”靳斯年滿意地看過,在疑心盡除后,他含笑稱贊她。“難怪我的Mia被人垂涎,原來是天生尤物,專門勾男人。”
棠妹兒下意識并腳,可靳斯年的手已經進來,連同一起的,還有勒人的金屬鏈。
跟著刮了進去。
“靳生。”她皺眉。
可求饒不解決任何痛苦。
他坐,她站,高度剛好操作。溫柔中帶著暴烈,等他拿出來,連著絲的手,展示在兩人中間,仿佛坐實她勾人的罪行。
棠妹兒別過頭,不去看。
可靳斯年有的是刑訊的辦法,他站起來,伸出手,一左一右,抹在她身上,微涼的黏著感,來自鎖骨之下。
“趴在那。”似乎為了懲罰她的不遜,靳斯年指著那幅畫。
棠妹兒實在忍不住,“你明知道的,我什么都沒做,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靳斯年好心提醒她,“剛剛是誰祝我訂婚快樂的。”
那不然我要說什么?!說你不要和鐘小姐訂婚?!還是嘶吼著說,靳斯年請你也看看我!
她能這么說嗎?
她敢嗎?
她敢說他敢聽嗎?!
棠妹兒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一言不發,扭頭走到邊柜前,身體不過一介皮囊,撕爛又怎么樣!
突破最后一點底線,她彎身朝后,把全部奉送至靳斯年眼前。
早起忘記關窗,夜風鉆入帶動室內叵測的空氣。
一股新鮮的涼意,一寸一寸撫過她的脊背,是皮帶,還是風,棠妹兒也說不清楚,直到它劃向末尾處,驟然離開,然后帶著勁力落下來。
響了一聲,緊接著又響第二聲。
棠妹兒來不及反應,辛辣的痛感,火速占領大腦。
靳斯年友善的提醒她,“Mia,打你只為讓你快樂,不是讓你痛苦,別賭氣,你知道怎么讓我停下來。”
哀求放過?
承諾不再犯?
還是,為訂婚宴上的賀詞而道歉?
棠妹兒咬緊牙,哪怕完全被控制的感受,如同縝密的網,將她困住,她也不想做那個先開口的人。
刑罰還在繼續,一下接一下,每兩三個中間,靳斯年還會停一會兒,溫熱的大掌覆上,輕柔地按,幫她疏散痛意。
棠妹兒不怕疼,她怕的是嚴酷中些許溫柔,靳斯年稍微流露,就險些讓她哽出聲。
她下意識咬緊牙。又過許久,隨著對峙拉長,懲罰似乎也失去了意義。
皮帶扔到床上,靳斯年最后一次幫她揉,仍舊不失耐心。
他屈指勾走礙事的金屬鏈,皮膚上,一條壓紅觸目驚心,他扶著自己,沿著軌道般,一直駛向幽曲的隧道。
棠妹兒繡眉擰在一起,倒抽一口冷氣。
靳斯年低下頭,下頜靠近她頸肩,輕嘆一聲,“是交易啊。”
棠妹兒扭頭,猩紅地眼看向他。
靳斯年:“聯姻和做生意是一樣的,開價、交換,然后雙贏。”
心口終于流經溫熱的血。
棠妹兒竭力克制,可還是被靳斯年發現端倪,“嗯……”爽到額頭青筋暴起。
“你看,多聰明的女孩子,我一說,你就明白。’有些感受是做不了假的,如果她不明白,又怎么會用迷人的身體回報他。
靳斯年進一步圈緊了她,試圖給此刻體驗更上一層樓,“聯姻是聯姻,我和那位未婚妻,不涉及感情,自然也不會上床,能和我做這事的,只有Mia。”
“我只要Mia。”
倏地,心跳惶然地自己屏住呼吸。
經過短暫的缺氧,棠妹兒吭了一聲,小小的、輕輕的,她緊緊抿住的嘴,不自覺向下,心酸委屈終于漏了出來。
“既然是和別人做生意,為什么靳生都不肯親口告訴我一聲?”
“我做過的每單生意,都要經過棠大狀首肯嗎?”靳斯年玩笑著發狠,“好,我下次一定先拿文件給你過目。”
熱烈的溫度,好像把她的心貼在煎板上,收縮卷曲,然后里外熟透。
什么是聯姻,什么是生意,靳斯年又是如何定義二者的。
大腦來不及思考。
他給的太多太震撼,單是主動開口這一件,就已經是天大讓步。
意志在動搖,連冰山也要融于大海。
可靳斯年的話和人,還在拼命地貫穿她。
“只是一個名不副實的未婚妻,就把你嚇退,我的Mia這么軟弱的嗎,叫我好失望。”
“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有未婚妻,還是聽別人說的,你不同我講話,也不同我見面……我就以為你不要我了……”
“那我現在做的是什么?”靳斯年聲音越發低沉,“看著我!回答我!”
棠妹兒繃起身體,已然顧不得回答,她下意識回頭,一把被靳斯年逮到,他吻她,欠身的動作,PMDUJIA致使男人的袍子落到腰間,精健的肩膀在外,只有小臂上還掛著衣袖,被攏在袍下的,是最后的時刻。
抱住,再吻。
雙腳無力,只能用雙手去撐。
棠妹兒摳住柜邊,試圖穩住身體,靳斯年貼在她耳后。“喜歡嗎?”
棠妹兒被迫仰頭,露出潔白修長的天鵝頸,男人低頭一邊噬咬一邊說。
“Mia,你看你,吞個不停,不知多熱情多開心,除了我,誰還能給你這種體驗,除了我,誰還填得滿你?”
“再看看你這雙眼,里面的野心跟你的水一樣,藏都藏不住,早就淌出來了知不知道?你想要的權力地位,哪樣沒給你,你真的想離開嗎?你舍得嗎?”
是氧氣撲火,是針尖刺破氣球,是午夜突襲玻璃的大雨。
盛大的歡愉,伴隨毀滅忽然而至。
棠妹兒用力仰頭,慢慢閉京@墨@箏@貍上眼。
地板上,兩雙腳踩在濘濕中,滴答滴,今夜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