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要對我進行言語騷擾
第二天下午利曼珊趕到水塔咖啡館的時候,剛剛好四點,她不打算提前來。
查琳正坐在咖啡館前的露天座位上,臉周果然箍了一圈黑色的固定器,但她在皮衣里穿了件黑色連帽衛衣,帽子拉了起來戴在頭上,這樣便遮得七七八八了,如果不仔細看,倒看不出來。
這會兒陽光正在水塔前的小廣場上流連,查琳嘴里叼著支沒點的煙,大概在猶豫自己能不能抽,畢竟吸煙的動作伴隨著腮部頻繁收緊……
利曼珊從她身后走過來,掏出打火機,伸出手。
查琳偏過頭一看,竟是利曼珊,下意識躲了一下。一絲冷笑或是嘲笑在利曼珊臉上劃過,“啪”——打火機著了。
查琳稍湊過去點好了煙,“謝謝。”
利曼珊在她身邊坐下,給自己也點了一根,省得吸她的二手煙。
查琳猛吸了一口,腮部的銳痛又提醒她身邊這個人對自己施了暴,她看著利曼珊那張臉,墨鏡遮了一半,看不見眼睛,此時只剩冷酷。
“我說你這張漂亮的臉蛋下面,怎么藏著那么暴力的靈魂?”
“我警告你,不要對我進行言語騷擾。”
查琳雙手舉起,“我忘了,你更喜歡動手。”
服務生走了過來,利曼珊隨便給自己點了杯紅茶。
“吃什么?也快到晚餐時間了。”查琳問。
“別吃了,吃東西耽誤說話,再說你現在這樣子,”她輕輕捏起查琳的臉,看了看,“不然吃牛排吧,well-done(十成熟的),我請客。”
查琳將頭一甩,“Well-done(干得不錯),說話歸說話,別動手動腳。”
“我忘了,你喜歡動嘴,不過看你這樣子還是少動點為妙。”
查琳撇了撇嘴,“不管怎么樣,謝謝你來見我。”
利曼珊抿了口紅茶,沒接這話。
“Sam,我這些年都挺不是滋味的,去年開始和你合作,說實話每次見到你心情都很矛盾,我對你是懷有歉意的,所以那天你氣勢洶洶來質問我克洛伊的事時,我的第一想法是:她知道了,她終于知道了。”
利曼珊狠狠吸了一口煙。
“那天你的拳頭揮得痛快,我說得也痛快,我應該跟你說的、想跟你說的,終于都說出來了,雖然我知道很多話都會把你激怒,但我怕過了那時刻就又說不出來了。”
“你說了些什么鬼東西?指責我拋棄了她?說我在遺忘她?你到底覺得自己有什么資格置喙?”
“我知道,我沒資格,在這段感情里,我從來都是那個沒資格的。”
“別跟我提‘感情’這個詞,讓我惡心。”
“無論你怎么看,起碼我付出的是真感情,我知道,但我今天約你不是為了爭吵,我是來給你解惑的,還有就是,我也想了解一下克洛伊最后的那一程,可以嗎?”
太陽漸漸西斜,消失在城市的樓群后,利曼珊將墨鏡摘下,要不是想多跟鄢瀾待在一塊兒,這場對話還真更適合在晚上,她想,約個安靜點的酒吧,喝點酒,慢慢聊。
“Sam,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又無從問起?我和克洛伊確實是打游戲認識的。”
利曼珊舉手叫停,“我其實不想知道你倆的細節。”
查琳聳聳肩,“好,那你問你想知道的。”
利曼珊又狠狠吸了一口煙,“你覺得她為什么選擇結束生命?”
“卡羅爾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你們現在都覺得跟我有關,是吧?”
“我不知道,只是想知道。”
“以前你覺得是為什么?”
利曼珊深吸口氣,呼出,“多年的心理困擾。”
“那就還是這個原因吧,”查琳又想起什么,“別誤會,我完全沒有想推卸責任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或許我沒那么重要。”
利曼珊蹙了蹙眉,“所以她從沒跟你提過那個打算?”
“我說,你能不能先跟卡羅爾聊一下再來問我?你倆怎么凈問一樣的問題?”
“回答我。”
“沒有啊,她從沒跟我提過想尋短見,她每次見我都挺開心的。”
利曼珊的拳頭不覺握了起來,“當真?”
“我不會騙你,也不會故意說什么刺激你,你別生氣。”
查琳這話不假,但她自己也知道,同樣的問題,她給卡羅爾的回答和對利曼珊的不一樣,雖然答案的本質一樣,但礙于尊嚴,有些能對卡羅爾說的話,對利曼珊不能說。
“Sam,克洛伊就像我另一個……朋友,身上有種迷樣的氣質,找不到來處又不屬于現世的混沌感,這樣的女人,要讓她們真正開心其實好難,因為她們活在自己的牢籠中。”
利曼珊指間的煙頭一紅,又暗下去,“我不是來聽你講對克洛伊或者對別的女人的感受的。”
查琳沒管這話,接著說道:“所以,Sam,如果我們再遇到這樣的女人,就盡可能保護好她們吧。”
利曼珊微蹙起眉去看查琳,她突然覺得,查琳在說紀希頤。
如果是,還真有點可惜,她想。
“Anyway,你們知道了我的存在后,都想再次搞清楚克洛伊離去的真相,但要我說,真相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能說,她沒和我商量過,我和她之間也沒發生什么矛盾,獲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可能比你們還迷茫。”
利曼珊掐了煙蒂,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好,那說說錦衣夜行。”
“我一直有個觀點,就是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或許只是一款游戲,我們,你和我,都是游戲里的人物而不自知,我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實,這是我不怕沉迷游戲的原因,誰又能保證沉迷‘現實’就是對的呢?而克洛伊呢,她覺得在游戲的世界里,她可以隱去所有‘現實’給她的苦惱,她沒有了身份困擾,因為我們的身份都是虛擬的,這是她沉迷游戲的原因。說起來,你知道克洛伊愛玩網游嗎?”
利曼珊沉默了很久,一口接一口地吸煙,半晌,*“我知道她打網游,但沒過問過。”
“你忽略了一個對于她來說很重要的世界,”查琳聳聳肩,“而我恰好在那個世界里。”
利曼珊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酸楚,喉嚨發脹,她沒接話。
查琳彈了彈煙灰,“錦衣夜行本應該是我和她的共同所有物,創意是她的,初期我們也共同開啟過一些設計和技術上的嘗試,沒進行下去是因為找不到理想的虛擬引擎支撐,普通的游戲引擎跑不動,你知道的。”
利曼珊愣了愣,“她的部分到哪里結束?后來的虛擬引擎是誰做出來的?”
“我說了,初期的設計和技術嘗試,后來錦衣夜行的引擎是我和我的團隊做出來的,為了實現她的夢想。”
利曼珊的唇微微一顫,她忙將煙嘴送入口中。
兩人都沒再說話,有很多東西需要消化。
“現在呢?為什么要賣了它?”
“我記得每次股價出問題,你都要來跟我確認我的態度,”查琳笑了笑,“你好像很怕我改主意。”
“我不該對你有擔心嗎?”
“倒不是,你擔心也正常,萬一我……”查琳想了想,“萬一錦衣夜行和紫狐同床異夢呢,對吧?”
利曼珊想到查琳因為疏忽而將FTC的事告訴了紀希頤,不覺冷笑一聲。
“Sam,我對你的感覺很復雜,一方面,我對你有敵意,這是人性使然,不用我解釋,我有個壞心思,就是在收購完成后告訴你這件事,到時你什么都改變不了,我會覺得很爽。”
利曼珊的眉頭皺了起來,查琳做了個鬼臉,“你聽我說完,我知道這很糟糕,我承認,但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錦衣夜行這樣結局才是完整的。”
“為什么?”
“如果她沒離開人世,我想我會跟你爭搶,但她永遠地走了,我和你不可能再有誰得到她,那就共享吧,那天你說我欠你的還不清,那么讓你把錦衣夜行帶走,落地紫狐,我算還清了嗎?不管你怎么想,我喜歡這個結局。”
“你喜歡!一個瘋子的自說自話。”
查琳聳聳肩,“瘋子就瘋子吧,我不覺得這是貶義詞。”
“查琳,其實你自己知道,錦衣夜行在你手上已經過了巔峰,你‘玩’不下去了。”
查琳愣了愣,“是,你說得對。”
“所以,不要拿你那些瘋言瘋語去掩飾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化解你的負罪感,還妄圖贏得世人的原諒。”
查琳笑了笑,“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說得這么虛偽,我怎么想就怎么說,剩下的就由你決定了,信還是不信,信多少。”
“那我倒是問你什么叫‘共享’?記得幾個月前我問過你,收購成功后有什么打算。”
“我記得,我還記得當時我回答你,這是一個交織著憧憬和罪惡的夢,收購成功后,我的夢就醒了,Sam,關于這件事我沒有騙你。至于‘共享’,錦衣夜行即便賣了,也是我的一部分,這一點誰都帶不走,對于我來說這就夠了。”
就像克洛伊也是她的一部分,她沒說出口。
“你還有什么疑惑要我解嗎?”查琳問。
利曼珊將煙蒂按滅在煙灰缸里,“沒有了。”
“那好,我想知道克洛伊最后的時刻是怎樣的,她有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利曼珊皺了皺眉,真沒想到,有一天要和插足自己感情的第三者去分享這些。
“她走得毫無征兆,我甚至覺得她在開槍前正打算好好做一頓飯,她買了幾樣食材回來,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進臥室,朝自己開了一槍。”
利曼珊的鼻腔里仿佛聞到了血的腥氣,那氣味曾縈繞著她很久很久,從母親到克洛伊,仿佛總也散不盡,她又摸出一支煙,去驅逐這氣味。
“我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因為當時我在出差,是卡羅爾發現的,她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煙氣在她的鼻腔彌漫,“我一直沒去看過她的傷口,我想記住她完整的樣子。”
查琳的藍眼睛中涌出淚水,“她有給你們留下只言片語嗎?”
“她只給我發了一句話……”利曼珊剛要說,又停住了,真的要把自己和克洛伊之間的最后交集說給查琳嗎?
查琳見她打住了,大概明白,“沒事,你不想說就別說了。”
“總之,跟你沒有關系,但好像跟我也沒有關系。”
“她什么都沒給我留。”
“查琳,我不想聽你的傷心,也不想看到你的眼淚,這些在我這兒并不高尚,也不感人。”
查琳抹了一把眼淚,“抱歉。”
利曼珊看了看表,快六點了,“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Sam,你對收購計劃……會變嗎?”
“工作就是工作,沒什么好變的,”利曼珊站起身,頓了頓,“查琳,別太瘋了,愛情也是要仔細甄別的,它可能毀你半條命,我見過。”
第72章 你不要放我走
利曼珊駕著車往鄢瀾家開去,留查琳去想她這句話,很矛盾,她希望查琳聽懂,但起碼此時,她還不能聽懂。
天黑了,利曼珊的車在小樓前的街邊停下,上了臺階,按響門鈴,鄢瀾很快出現在了門邊。
看到鄢瀾在門后打開外層玻璃門的樣子,利曼珊忽覺心安,門開了,她一把將鄢瀾摟在懷中。
鄢瀾知道她約了查琳談話,但現在的反應還是有點出乎她意料,邊抱著她,邊關上門,“怎么啦?嗯?”
利曼珊沒說話,只緊緊抱著她。
“你又抽了不少煙……”
“你會嫌棄嗎?”利曼珊在她頸邊問道。
鄢瀾轉頭在她唇上親了親,“到底怎么了?”
“鄢瀾,答應我,如果你有了什么別人,要么永遠別讓我知道,死了也別讓我知道,要么就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鄢瀾撇了撇嘴,“別說胡話了,我可沒精力應付兩個人。”
她收回身,將利曼珊仔細看了看,“沒事吧?”
利曼珊搖頭,“你在就好。”
鄢瀾寵溺地笑了笑,“來,大衣脫了給我,你去樓上歇歇,順便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利曼珊動手解大衣扣子,“我想泡個澡,你跟我一起吧?”
鄢瀾接過她的衣服,“利小姐,我這就去給您放洗澡水,請問還有別的吩咐嗎?”
查琳雙手插著口袋,在水塔旁的小廣場流連,她沒告訴利曼珊為什么約在了這里,她不知道也好。
一連兩個晚上,她都一個人在這溜達,緬懷一個沒人陪她緬懷的故人,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她都走了七年了。
利曼珊臨走時丟下的那句話,奇奇怪怪,也不知在說誰,管她說誰吧,隨她去。
紀希頤這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昨晚告訴她自己出院了,她只在今天早晨,大概是剛醒的時候,給自己回了一句,在查琳看來敷衍得很。
她不會……有了別人吧?
查琳忽然覺得害怕,她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這兩天突發事件太多,她都沒顧得上這些,再一想,紀希頤這兩天確實反常。
她趕緊拿出手機,去撥她的號碼。
還好,她接起了。
“你在哪?”
紀希頤在電話那頭愣了愣,這語氣像在查崗。
她卻沒力氣陪查琳鬧,“你今天怎么樣?有好些嗎?”
“Yvonne你在哪?我想見你,就現在。”
“……你來酒店吧。”
“什么意思?你已經在酒店了?”
“對。”
五分鐘后,查琳已經到了酒店大堂,她瘋狂地按著電梯按鈕,走了進去。
門開了,紀希頤果然出現在門后。“進來吧。”
查琳大步走了進去,四處看了看,“你在干嘛?為什么住在這里?”
紀希頤在沙發上坐下,“我昨天就住在這了。”
“一個人?”
“對。”
“那你怎么沒叫我?我昨晚還跟你說我出院了……”查琳俯身看著她,“你沒事吧?”
紀希頤疲倦地搖搖頭,聞到查琳俯下的身體散發的氣息,有皂香,還有淡淡的煙味,她伸出手抱住查琳。
“怎么了?”查琳的語氣溫柔了,“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可能有點累吧,”紀希頤看著她那張擔心的臉,輕輕撫上去,“你怎么樣?還疼嗎?”
“不疼。”
查琳蹲下身,吻了吻她的手,“我剛才好害怕。”
“怕我和別人幽會嗎?”一絲苦笑在紀希頤臉上閃過。
“Yvonne,我們正式交往吧,我想名正言順的。”
紀希頤陷入了沉默,笑了笑,“你真的認識你面前的這個人嗎?就要提什么名正言順。”
“我還不夠認識你嗎?”查琳握住她的手,“你那么多秘密,除了我,會跟第二個人說嗎?”
紀希頤閉上眼,如果查琳知道她那些骯臟的過去,蒂凡尼的事,鄢瀾被綁的事,她還會想跟自己名正言順嗎?恐怕她這會兒要嫌棄得跑出這間房間吧。
“Yvonne,我覺得我跟克洛伊之間,終于了結了。”
“什么意思?”
“這兩天經歷了這些,克洛伊的家人知道了,利曼珊知道了,對了,我下午剛和利曼珊聊了,平靜地聊了,我突然覺得很輕松,我就想,和克洛伊之間,或許該畫上句號了。”
“不是還有錦衣夜行么?”
“錦衣夜行我不是也退出了?現在只做個技術顧問的活兒,不過我明白你講的不是這個,這家公司現在對于我而言,也隨著這兩天這個句號的畫上而松綁了。”
“所以你就突然想要和我綁定?”
“為什么不呢?除非你不喜歡我,但我覺得,你應該是喜歡我的。”
紀希頤坐直了身子,“查琳,我現在沒有精力去想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我想我倆并不在一個狀態,甚至不在一個世界。”
“為什么?你背后的勢力也拿到了他們想要的,這些事應該告一段落了,紫狐和錦衣夜行的事你別再染指了,好好做你的檢察官,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紀希頤笑起來,“查琳布蘭科居然要跟我好好過日子,”說著又笑起來,“這是發生了什么?”風涼話說完了,表情卻黯淡下去,“有些事,可能惹上了就得背一輩子,查琳,我不是那個能跟你好好過日子的人,哪天如果你遇到這么一個人,我想,”她艱難地想著,“我想我會放你走的。”
“你不要放我走,”查琳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出來,“我活這么大所有人都放我走,我想能有這么一個人,跟我說:我不會放你走。‘自由’這個詞我不稀罕了。”
紀希頤撫著她的臉,“太晚了,查琳,太晚了。”
“任何時候都不會太晚,對了,我還有很多很多的錢,那些人再貪得無厭,還可以拿錢擺平,不是嗎?”
紀希頤搖頭,又突然笑起來,“我在想,如果五年前遇到你也蠻好,但又一想,五年前的我不一定會吸引到你,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好啦,”她站起身,“別想了,我還是挺開心今晚有你的陪伴,我們喝一杯吧。”
林肯公園的老宅子里,復古的浴缸四周放了幾支香薰蠟燭,負責此時房間內所有的光線。
留聲機里小聲地流淌出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利曼珊立起兩只修長的手指在浴缸的邊緣“匍匐前行”,到了鄢瀾的手邊,將它握住。
鄢瀾看著氤氳霧氣中的人,微微一笑。
“你確定不進來一起嗎?”利曼珊問。
“我想看著你泡,順便給你做好服務工作。”鄢瀾揚了揚另一只手里的水杯。
“你進來也可以服務的。”
鄢瀾聽懂了她的意思,在她手背上輕拍一下,“說不了兩句正經的。”
“我要是和你在一起都那么正經,還有什么意思?”利曼珊從水中探出身子,在她唇上輕啄一下。
“Sam,你剛剛說,查琳不認為克洛伊最后的選擇跟她有關?”
“嗯……”利曼珊重新沒入水中,“但她的答案不一定準確,那只是她的想法,以我對克洛伊的了解,是很多東西的結合吧,應該也包括了這層她無法處理的關系,她想逃走。”
鄢瀾嘆了口氣,“暫時的逃避也不是不可以,沒有人要一直勇敢,但她逃得太徹底了。”
利曼珊虛了眼神,看著氤氳的水汽。
“事到如今,你會原諒查琳嗎?”
利曼珊沉默了許久,“什么叫原諒?原諒如何?不原諒又如何?”
鄢瀾思索著她的問題,“其實更多的時候,原諒與不原諒是自己跟自己的事。”
“鄢瀾,你覺得你會原諒紀希頤嗎?”
鄢瀾搖搖頭,“起碼現在,在我的心里,沒有原諒這個詞,我也沒想過要原諒她。”
“會一直背著?”
“遺忘豈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如果一件事、一個人讓你付出那么大的代價,那就該記著。”
“如果將來紀希頤真被我們送進去,甚至判了終生監禁呢?”
這個問題讓鄢瀾感到些許沉重,“如果真有這么一天,我相信法律的公正,那是她應得的,至于我的感覺……”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其實那天卡羅爾說出這個可能的結果時,我就在想,你會是什么滋味?”
“非常非常……復雜的滋味,”鄢瀾深吸了口氣,這個問題她現在無法深談,再講下去就要牽涉她手頭的錄音,“好啦,你那邊的事情不管怎么說,也算是開誠布公談明白了,是好事。”
利曼珊拿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不說這些沉重的東西了,我們吃點好吃的,今晚誰都別加班了。”
半小時后,廚房里飄出食物的香氣,鄢瀾點了個垃圾食物:一張大披薩,加一瓶可樂。兩人準備放縱一下,過個無憂無慮的晚上。
不常使用的起居室里,鄢瀾打開了電視,兩人窩在沙發上吃著披薩。
利曼珊拿著遙控器,“不然我們看看有什么有趣的電影?”
“好啊,”鄢瀾看著電視屏幕,“等一下……”
電視上正放著晚間新聞,說前兩天在雨果街被撞的神秘女子依然在昏迷中,屏幕上現出一張照片,是女子身份證件的照片,雖然雙眼被打了碼,但她看起來……
蒂凡尼??
利曼珊握著遙控器,看著鄢瀾的反應,不敢動彈。
直到主播將事故的來龍去脈又給大家科普了一遍,鄢瀾便肯定了,那是紀希頤的舊情人,那個曾經始終橫亙于她倆之間的蒂凡尼。
只是,她什么時候回了M國?案發時她就離境了。
這趟回來為什么改了姓?為什么來了C城?為什么發生了車禍?
第73章 C城的夏天可美了
“鄢瀾?怎么了?”利曼珊看看電視屏幕,看看鄢瀾,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奇怪。
“看來我是遇到了老熟人了。”
電視上已經轉到了別的新聞,利曼珊將音量調小,“誰?”
鄢瀾自顧自想著,一時千百個念頭爆炸式朝她飛來,在她腦中碰撞、四處飛落……
她站起身,拿起手機,將電話撥給了卡羅爾。
那邊很快接了:“Lan?”
“卡羅爾,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雨果街車禍案,我剛剛才看到新聞。”
“就在今晚,五點多時,一個郡警察跟我們說了這個案子。”
“你身邊有人嗎?”
“沒有,你說。”
“我認識這個人,卡羅爾,我們的案子可能要提前啟動了。”
卡羅爾沉吟片刻,“這樣,明天早晨我們約個地方見一面,詳細再談。”
“好,明早八點我找個安靜的地方,把地址發給你。”
掛了電話,利曼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鄢瀾,這個人是不是和之前中東人的案子有關?”
鄢瀾看著她的眼睛,眼中透出一絲厭惡和恐懼,“她就是科恩的妹妹,紀希頤當年的出軌對象。”
酒店房間里,紀希頤半躺在窗前的搖椅上,大半瓶紅酒喝了下去,她終于覺得松快些了。
“我第一次嘗到酒的滋味是我八歲那年過年,那會兒大人們總愛逗小孩喝酒,我們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一起,我姑父喝多了,平時窩窩囊囊一個人喝了酒話特別多,他建議我們所有小孩都喝一杯,白酒。”
“你姑父夠瘋,”查琳笑起來,“白酒我喝過,我覺得應該拿來調雞尾酒。”
紀希頤大笑起來,“你可真是暴殄天物,我喝的第一杯酒就是毛臺,給我辣的,那會兒我真是不明白大人們干嘛拼死拼活喝那玩意兒。”
“我們要不要換白酒?我去買。”查琳晃了晃酒瓶子里剩下的酒。
“你也夠瘋,”紀希頤戳了一下她的腦門,“我才不喝,但我就是想起那一大家子過年的滋味,我爸出事后就再也沒有過了。”
“這好辦,下次過節帶你回我家,保證人比你家多。”
紀希頤“噗嗤”一聲笑出來,“我還要見你家人是吧?說起來,你真是第一個見到我家人的。”
查琳將酒杯里的半杯一飲而盡,“開心!”
“小時候北京有廟會,過年的時候我們小孩子都愛去廟會玩兒,男孩子就喜歡那種摔炮,摔在地上炸起來,不留神很嚇人,我有個表妹最怕這玩意兒,她越怕,那些男孩子越愛在她面前玩,有次有個表弟又去嚇她,把她弄哭了,我覺得不能忍了,走過去拿出一個摔炮,很小,”紀希頤拿手指尖比劃了一下,“塞到他耳朵里了,他不敢摳,怕在耳朵里炸了,也不知怎么辦了,蹲路邊嚎啕大哭,最后我媽用鑷子仔細給他鑷了出來。”
查琳聽得張大嘴巴,隨后笑成一團,“我小時候要是認識你,能跟你拜把子。”
紀希頤也笑起來,“你肯定是那個欺負我表妹的,還拜把子呢。”
“胡說,我最照顧女孩子了,我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是我照顧。”
“嗯——”紀希頤拖長尾音,“你最會討女人歡心,情圣。”
查琳將她攔腰抱起來,走過去放在床上,“但我現在就只討你一個人歡心。”
“查琳,別鬧,我還在想小時候的事呢。”
查琳躺在她身邊,托起腮,“你今天喝了酒就只想說童年,為什么?”
“童年多好啊,我想回去。”
查琳看著她微微發紅的臉,“嗯?你最想童年的什么?”
“那時候開心,欸?我跟沒跟你說過,我本名叫紀晴?我家人到現在還是一口一個‘大晴子’。”紀希頤“哈哈”大笑起來。
“那天吃飯時我聽到你媽媽這么叫你了,我覺得很好聽。”
紀希頤又笑,“土死了,也就你覺得好聽。”
“Yvonne,其實現在你也可以開心的,”查琳放下撐著頭的手,看著她,認真說道,“我之前說的,你考慮一下吧。”
紀希頤沉默了,隨即圈住她的脖頸,哭了出來,“查琳,我害怕。”
“怕什么?嗯?”查琳吻著她臉上的淚,“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怕鬼,討債鬼,怕魍魎魑魅,但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其中的一個。”
“怎么會?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
紀希頤哭著笑出來,苦笑,“這個世界上,也許你是唯一一個會說我善良的人了,但也是因為你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我眼里看的是你這個人。”
“查琳,愛我,”紀希頤閉上眼,“幫我忘掉那些。”
鄢瀾的起居室里還有半張沒吃完的披薩,已經冷了,沒人再有胃口。
她走到窗邊,撩起窗簾往外看了看,“去樓上書房吧。”
“你覺得家里已經不安全了嗎?”利曼珊皺起眉。
“我不知道,起碼看到那則新聞后我感到很不安,雨果街出事地點離這兒步行六七分鐘,蒂凡尼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家周圍?撞她的人又為什么會知道?”
“這么說起來,我們其實都在別人的監視中,”利曼珊長嘆口氣,“怎么辦?我還有兩天得回香港一趟,鄢瀾,你不能再住在這兒了,起碼我們得讓卡羅爾安排一下你住處的警衛問題。”
“她要申請警衛,就得走程序,也就意味著明天必須正式開啟訴訟程序。”
“或者,我可以找私人保鏢,”利曼珊想了想,“我今晚就安排一下吧。”
“Sam…”
“性命攸關,我可不想你再被綁架一次了,不行。”利曼珊往樓上走去。
紀希頤一。絲。不。掛地被抵在落地窗上,查琳沒有給她任何余地,她的前胸貼著窗玻璃,隨著身后的輕輕撞擊而改變著形狀,被壓扁,又恢復飽滿。
她睜開眼,幾十米的高空給了她眩暈感,身下的街道如金色彩帶,汽車變成一粒粒光點,緩緩前行。她下意識伸手去抓玻璃,卻光溜溜什么都抓不到。她的腿顫抖起來,不知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隕落。
查琳漸漸才發現,紀希頤的顫抖不是因為興奮,而是害怕。她一把將紀希頤抱入懷中,“Yvonne…”
紀希頤的腿徹底軟了,眼淚也流了下來,她終究也是恐高的。
五年前的那個春日,在波士頓的那間早午餐自助餐廳里,穿著粉橘色洋裝的鄢瀾笑笑地說:“我從小就恐高。”
紀希頤說:“是嗎?好巧啊,我也恐高。”
查琳將她重新抱回床上,“對不起……不怕了吧?”
紀希頤搖頭,眼淚又順著眼角淌出來,復又抱住查琳的脖頸,承接她熱烈而溫柔的攻勢。
利曼珊結束了一個電話,和保鏢公司談妥,今晚他們就過來。
私人保鏢公司她之前接觸過,也是比較常規的服務,但她知道,一旦案子公開啟動,就得盡快讓FBI安排好警衛。
她將這一消息發給了卡羅爾,那邊回復:收到。
鄢瀾卻在這段時間里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錄音要不要交給FBI?
她坐在床尾的長凳上,反復想這個問題,直到利曼珊打完了電話,走進臥室,在她身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不怕,都安排好了,今晚他們就在樓下盯著,卡羅爾也會盡快安排人保護你。”
鄢瀾抬起眼眸,“你呢?你安全嗎?”
“我跟他們沒有任何直接沖突吧?不構成威脅。”
“Sam,你覺得會是紀希頤嗎?或者她參與了嗎?”
利曼珊擰了擰眉,“這很難說,如果那個蒂凡尼突然回來,想威脅她,她可能想對蒂凡尼動手。”
鄢瀾的眼里失了神,“我難以想象,她能對曾經的枕邊人下這么狠的手。”
利曼珊在她身邊坐下,“說來奇怪,她要是這么兇殘,至今為止倒沒對你怎么樣過,除了雇人偷拍了一次我倆……那個蒂凡尼手上有什么致命的證據嗎?”
鄢瀾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倆之間坦誠到什么程度。”
“她的出事地點在你家周圍,我總覺得她是想來找你。”
“我也這么覺得。”
兩人陷入了沉默,鄢瀾越來越確定,是跟她手上的錄音有關了。
“明早你打算和卡羅爾約在哪里?”
“找一個遠一點的地方,不想在這附近。”
“去我家吧,正好在你上班的路上,明天開始你上下班跟我一起,明早我送你過去,你讓卡羅爾直接過去。”
鄢瀾想了想,“也好。”
“那先別想了,現在想再多也無濟于事,這案子早晚都得啟動,現在正是個契機。”
鄢瀾嘆氣,“嗯,先睡覺吧。”
夜晚很安靜,鄢瀾躺在利曼珊的臂彎里,被她抱著。
“我這趟回香港,會很快再過來。”
“這樣會耽誤你工作吧。”
“我要是讓你一個人在這打這場仗,才更耽誤我工作,公司那邊我會交代好。”
鄢瀾閉了眼睛,緊緊抱著利曼珊。
“我知道,這個案子我幫不上什么忙,但我想你一個人會害怕的,要指證紀希頤也會很有壓力。”
“嗯……”
“所以我就在你身邊,幫你分擔一些精神壓力吧。”
鄢瀾沉默了許久,“等過完農歷年,春天就要來了。”
利曼珊的唇角揚了上去,“是啊,我都沒和你一起經歷過春天,夏天,C城的夏天可美了。”
紀希頤的早晨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
夢里蒂凡尼那頭火紅的長發纏住了她,像蛛網一樣,越掙扎越緊。驚醒的瞬間她幾乎叫了出來,看看窗簾縫隙間透進的光,天色還早。
查琳睜開眼,困惑又擔心,被無端吵醒的人總是困惑的,但那情緒很快被擔心填滿,“怎么了?做噩夢了?”她伸手攬住紀希頤。
紀希頤坐起身,渾身是汗,又走下床,失了魂一般。
“Yvonne??”
紀希頤回過神,“我去沖個澡。”
查琳趕緊起身,跟著紀希頤走進浴室,“你還好嗎?”
紀希頤嚇了一跳,回頭看她,“你自己去睡覺吧。”
“Yvonne,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你才發現嗎?”
“我……抱歉,昨晚我知道你不太對勁,但后來喝多了……沒好好跟你聊。”
“沒有,”紀希頤打開淋浴,聲音也變得若有若無,“昨晚是我不想聊。”
“你要是不舒服,今天請個假吧,我在這陪你。”
“不要。”
查琳不知道,紀希頤的辦公室于她是個能嚇退煞氣的安全之地。
紀希頤站在花灑下,想,蒂凡尼不知還活著嗎,還有,這兩天她的事新聞上沸沸揚揚,鄢瀾應該看見了,她又會作何反應呢?
第74章 怎逃這禍起蕭墻?
利曼珊的車在她家樓下的車庫停好,卡羅爾的車也跟著進來了,三人在電梯處匯合。
“Sam,你來的時候后方有一部越野跟著,是你請的保鏢嗎?”
“是的,我不確定事情有多嚴重,不過小心防范總是好的。”
卡羅爾點頭,又看了看鄢瀾,“別擔心,我們會保護你的。”
“謝謝你,卡羅爾。”
電梯升了上去,又轉私人電梯,利曼珊突然想起什么,“要是讓鄢瀾住在這里會不會更安全些?”
“也不一定,高空有高空的不安全法,”卡羅爾搖頭,“就看對方是不是要魚死網破,你看這棟建筑周圍沒有密集的建筑群,樓頂還是平坦的,直升機很容易降落或者懸浮。”
聽的兩人一時都覺得恐怖,不再說話,很快到了,利曼珊走進家中,溫度剛剛好。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鄢瀾開門見山:“那起車禍現在都調查出什么了?”
“市警察局查到了撞車的那部皮卡,但車子已經在五十英里外的郊野被棄了,現在正摸查司機。所以你知道受害者是誰?”
“卡羅爾,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紀希頤曾經的關系,我也不遮著掩著了,她曾經在和我交往時,劈腿了另外一個女人,長達一年左右時間,那個女人就是新聞里被撞的人,她是科恩的親妹妹。”
卡羅爾那雙棕色的眼睛瞬息萬變,又被最后這句話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還蠻奇怪,警察到現在都沒查到她的真實身份。”鄢瀾繼續說道。
“快了,只是程序有點繁瑣,市警察局要通過聯邦機構調取一些資料,昨天晚上已經向移民局提交了指紋匹配申請,只要她曾以真實身份出入境過,稍晚時候他們應該就能查出來。”
“她上次離境和入境應該用的都是假身份,但在那之前,一定有過出入境記錄。”
“所以……”卡羅爾還陷在剛才的震驚中,“跟我說說她的情況。”
“我只知道,當年我被放出來后不久,他們啟動了對科恩的訴訟,然后這個女人也消失了,但她后來找過我。”
“什么意思?”
“在她消失后幾個月,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家銀行的電話,說有人在保險柜里給我留了個東西,讓我去取,地點在加州。”
聽到這里,利曼珊也蹙起了眉頭,這一段她從沒聽鄢瀾提起過。
“我那時候狀態很不好,但還是去了,大概也是因為狀態不好,所以也不太在乎是否安全,總之,我去取到了一個硬盤,里面只有一段錄音。”
“是蒂凡尼給你的?”
“對,隨即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號碼做了隱藏,是蒂凡尼,她說那是給我的禮物。”
話說到這里,其他兩人都安靜了,都在等著她講下去。
“錄音是紀希頤和蒂凡尼的一段電話記錄,現在鎖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柜里,稍后我會轉交給你作為證據。”
“證據?”
“給紀希頤最終定罪的證據。”
在場兩人又是一驚,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很抱歉我到現在才提這件事。”
“Lan,不要說抱歉,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鄢瀾嘆了口氣,“蒂凡尼再次出現并且出事后,我就意識到,該交出來了,另外,如果蒂凡尼醒過來,我希望法律也給予她應得的懲處。”
“據你所知,她有哪些嫌疑?”
“與科恩集團共謀市場操縱、內幕交易、洗錢,她曾是科恩集團的CFO,深度參與所有交易,另外,我被綁架她是知情的,曾攛掇紀希頤不要過問,這一點錄音上有體現,再后面就是偽造身份,非法移民到國外,等等。”
卡羅爾思索著這些事,利曼珊的眉頭一直沒有松開,難怪鄢瀾昨夜壓力那么大,原來她心里藏著這些。
“Lan,你覺得蒂凡尼這次回來是干什么的?還有,為什么會出現在你家周圍?又是什么人對她下的手——假設她的車禍是蓄意謀殺?”
“我沒有很清晰的猜測,一切皆有可能,但我想,與紀希頤有關,我只是猜不出紀希頤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紀希頤這兩天都住在酒店里,我們每天都有監控她。”
鄢瀾擰了擰眉,“住酒店?又是為什么呢?”
“她單獨住在酒店里,我們的初步猜測是在躲避,另外查琳昨晚過去了。”
“查琳昨天下午剛和Sam談過……不過照這么說來,蒂凡尼出事應該就是和紀希*頤有關了,一個出車禍在醫院生死未卜,另一個立馬躲進了酒店。”
卡羅爾點頭,“但是紀希頤還是抱有僥幸心理的,否則她這會兒應該在逃亡了,而不是只住在酒店里。”
利曼珊無奈地搖搖頭,“查琳到底還是卷了進去……她會受牽連嗎?”
“難說,看她知情多少,構不構成共犯。”卡羅爾回答。
鄢瀾想了想,“就我們所知的她泄露出FTC新聞一事,她需要個絕佳的律師團隊幫她打了。”
卡羅爾站起身,“事不宜遲,我會盡快派人去Lan那里取到錄音,同時,我會向華府紀希頤的最高上司匯報,并向聯邦法官申請緊急逮捕令,秘密逮捕她。”
雖然早有準備,聽到這個詞利曼珊還是心中一驚。
“這個程序要多久?”鄢瀾問。
利曼珊注意到她異常地平靜,猜想她在用公事推開所有情緒。
“很快,前兩周我已經親自飛去華府總監察長辦公室,與她的長官面談過,現在有了錄音這個直接證據,申請緊急逮捕令只需幾小時,甚至更短時間。”
走到電梯門口,利曼珊又問道:“那中東那邊的人?”
“希望紀希頤能夠和我們合作,幫我們捉住阿爾薩德及其同黨,給她自己減刑。”
鄢瀾頓了頓,“或許,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和她談談。”
電梯來了,利曼珊站在門口忘了進去,卡羅爾反應了過來,“如果你愿意,這也是個好辦法。”
送走卡羅爾,鄢瀾轉向利曼珊,“送我去律所吧,今天恐怕比較忙。”
利曼珊拉住她的手,攥在手中,“你是我見過的最最勇敢的人。”
鄢瀾眼中的那層冰凍這才溶解了一些,透出些許不安,“真到了這一步,確實讓人……說不出的滋味。”
“我明白,別說你了,剛剛聽卡羅爾說那些詞匯,我都唏噓不安,鄢瀾,你放心,我們會一直跟你站在一起,正義也是。”
到了中午,便有一名自稱叫做杰克的男子,來S&T律所找鄢瀾,說跟她約好了。
卡羅爾已經打好招呼,鄢瀾知道,這個杰克就是來取錄音的FBI探員,她將來人請進辦公室,硬盤已經被她從保險柜里拿出來,這會兒就在桌上。
“杰克”沒有多話,只點點頭道了聲謝,將硬盤放進一只信封,密封好,又將信封放進皮包夾層中,轉身走了。
鄢瀾坐回辦公桌旁,愣了會兒神,打開一旁的抽屜,從里面又拿出一只移動硬盤,上午她把錄音復制了一份。
她斷了網,將硬盤插入手提,戴上耳機。
那獨特的錄制跨洋電話的電流聲再一次直擊她的腦神經。
四小時后,工作的人們要么再靠一杯咖啡續命,要么認命,準備熬過這接下來的一兩小時。
卡羅爾和另一位探員已經身著便衣來到了檢察院樓下,聯邦檢察官身份實在特殊,也非常敏感,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不會直接進去抓人,會引起社會層面很大的騷動,破壞司法系統的公信力。
紀希頤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華府總監察長辦公室直接打來的,讓她即刻去州南區聯邦檢察院會議室,有緊急視頻會議要召開,南區已經派車來接她。
她心里直打鼓,聽語氣像是內部人事議題,但是需要幾位聯邦檢察官坐到一起連線華府,應該不是小事。
她簡單收拾了包,臨走時打開化妝鏡,打算補一下口紅,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那一剎那,她的目光滯了一下,不知怎的,耳邊響起小時候父親聽的京戲:“虛飄飄旌旗五色煌,撲冬冬金鼓振八荒……似這等壁壘森嚴亞賽個天羅網,那劉邦到此一定喪無常……”(注一)
鏡子里,那雙眸子慢慢籠罩了一層不安,又漸漸幻化作傷感,不知是為了這戲文,還是為了聽戲的人,抑或,為自己和眼下這莫測的局。
她慢慢涂上口紅,小聲哼唱起來:“只要他魚兒入了千層網,哪怕他神機妙算的張子房,怎逃這禍起蕭墻?”(注二)
高跟鞋踏在聯邦檢察院的地磚上,“噠噠”的聲音聽在耳中并沒有女人的千嬌百媚,只有威嚴,這讓她心安。
快到門口了,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給查琳撥了個電話:
“你的傷恢復得怎么樣了?”
電話那頭,查琳本坐在云工廠的新品操作臺上,對著屏幕走神,看到紀希頤的來電,眼中忽然有了光亮,再等聽到這一句,咧開嘴笑了。
“謝謝你記掛著我,好得差不多了,今晚帶你去外面吃飯吧?”
紀希頤想,認識這么久,還真的從沒和查琳在外面好好吃過一餐飯。
“好啊,要是……”她頓了一下,要是什么呢?想不清楚說不出口,“要是可以,我想吃哈珀街街口的那家館子,每次經過時看著都好熱鬧。”
“沒問題啊,我現在就定個位子,大概幾點?”
“我也不確定,大概要晚一點吧,等我忙好了給你打電話。”
大堂外,卡羅爾看到打著電話走出來的紀希頤,微微偏過頭提醒同事:“目標人物出來了。”
第75章 致夜色
天空開始飄雪,紀希頤沒注意到,她看著往自己走來的中年女人,她身后有一部黑色轎車,駕駛位上有人,顯然她不是司機。
“紀檢察官,您好,我是卡羅爾,來接您去南區檢察院開會,這邊請。”
“有什么特殊程序代碼嗎?”紀希頤問,“這好像不是普通流程。”
“沒有,上司安排我來接您,我不清楚特殊程序代碼。”卡羅爾說得平靜而堅定。
紀希頤猶豫了一下,可還是踏進了車里,她別無選擇。
卡羅爾沒有按禮儀坐在前排,而是在后排與紀希頤并排坐了,車子立馬發動起來,車門鎖了,無一人再說話,紀希頤知道不對勁了,她打開包打算拿手機。
“紀檢察官,”卡羅爾阻止她,“您不可以再使用通信工具。”
“為什么?”
“YvonneChi檢察官,我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卡羅爾格蕾,今天根據聯邦法官簽發的逮捕令,我們因您涉嫌謀殺對您實施逮捕,這是您的逮捕令副本,請查看。您有權保持沉默,您有權在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接受訊問。如果您無力聘請律師,法院將為您指定一名律師。現在請隨我們離開,并配合調查。”
紀希頤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說有種另一只靴子落了地的感覺,但“謀殺”嫌疑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她臉上的表情像是無辜,“謀殺誰?”
“蒂凡尼布魯,或者說,蒂凡尼科恩。”
紀希頤恍然大悟,可下一秒,她想到了更多,他們能把蒂凡尼與自己聯系到一塊兒,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查到了更多的東西……而居然能涉嫌謀殺,就表明……他們拿到了那則錄音,如今蒂凡尼已經不省人事,錄音是……鄢瀾交出來的。
過了很久,她平靜地問道:“我們現在去哪里?”
“聯邦調查局。”
“律師到場之前,我選擇沉默。”
鄢瀾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漸漸黯淡下去的天色和愈發肆意的雪,她知道,紀希頤此時應該知曉了自己的處境,甚至已被帶去聯邦調查局。
這場遲來了兩年的審判,終究還是開啟了。
按照紀希頤的專業,她一定會選擇在律師到場前保持沉默,她會不會選擇跟自己聊一聊呢?又會不會答應和自己聊聊呢?
一切都是未知數。
已知的是,卡羅爾已經通過法警局成功開啟證人保護計劃,稍晚些時候就會有法警局的人護送她回家,而這會兒,他們可能已經在她家周圍安置攝像頭,以及布排日常巡警。
紀希頤一個人坐在問詢室中,這房間不大,看上去也十分簡陋,但她知道,房間里的一切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桌子抵在門對面的那堵墻上,整個房間里只有一把椅子,椅背對著門,這是對嫌犯的一種心理暗示:你沒有對這個空間的掌控力,也不可能隨時走出門去。
她不用抬頭看,就知道頂上有個攝像頭,或者兩個,此時正無死角地錄制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還可能有人正坐在屏幕后觀察著她。
到了這一步,紀希頤知道,FBI手中掌握的證據應該已經相當充足了,否則聯邦法院不可能發逮捕令,自己的上級也不會協助他們逮捕自己。
她在等律師,這兩年她早已為自己物色到了一個相當出色的律師團隊,首席律師是前聯邦檢察官轉行的,現在做刑事辯護,他十分熟悉司法部內部運作。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看樣子FBI逮捕自己時留了其他嫌疑沒有報,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要想清清白白走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眼下最好的結果大概是刑事辯護成功。
她看了看表,七點半了,不知查琳在做什么,如果能夠在正式開庭前被保釋出去,她想,如果還有自由,她想做兩件事。
一件是和查琳去個熱鬧的地方,大大方方、體體面面吃頓飯,哪怕是一場告別的晚餐。
另一件是再和父母好好聚一聚。
想到父母,她的心像落入深井的石塊,如果刑事辯護失敗,他們該怎么辦?實際上,如果這樁新聞被捅出去,讓他倆看到,他們又會怎樣難過啊。
命運真的是一場輪回嗎?
熱鬧的餐廳里,查琳坐在訂好的桌子旁,看著這仿佛不屬于自己的熱鬧。
她已經試著打了幾次紀希頤的電話,都是關機,她有些無助,因為和紀希頤之間沒有任何社會關系的紐帶,沒有共同的朋友,沒有共同的任何,她關機,自己便滿世界都找不到她了。
腦中又閃過她這兩天的反常,她會出什么事嗎?查琳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不會,不要這樣想,她安慰自己,想把這念頭揮掉。
女服務生走了過來,“查琳小姐,請問還要繼續等嗎?其實我們還有個選擇,可以挪到吧臺那邊等等,稍后你朋友來了,再換回桌子。”
“不用了,”查琳笑了笑,“我就想在這等,我可以先點菜,不管我朋友什么時候來,如果菜涼了我還可以再點一份。”
服務生愣了一下,“您確定嗎?”
“確定。”
“好吧……那請問要什么菜?”
查琳從頭菜到甜點到上好的紅酒,將這里最貴的東西都點了一遍,就為了紀希頤來時這張桌子還在。
湯上來了,頭菜也上來了,她將盤子推到一邊,笑著對服務生說道:“不用等我吃完,菜做好了可以直接上來。”
“查琳小姐……其實我們不用……”
“沒事,我喜歡這樣吃。”
旁邊桌子的人偷偷在看她,查琳想,要不是為了這氛圍,這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一起吃晚餐的氛圍,她才不要這么尷尬,她會訂個私人間。
八點半,紀希頤的律師終于來了。
“抱歉,Yvonne,我五點接到電話就在準備所有的事情,來這里和他們交涉材料,辦理手續,一直到現在才能好好坐下來和你商討一下。”
紀希頤點頭,“杰森,我明白,辛苦你了,我猜你已經詢問過取保候審相關了,怎么樣?”
杰森用力抿了一下嘴,紀希頤知道,不是好消息。
“我確實問過了,但情況恐怕不樂觀,你的身份比較特殊,案情也好像比想象中的復雜,取保候審恐怕很難,這一點上我也很遺憾,但我會在取保候審聽證上盡全力。”
“案情復雜是指什么?FBI跟我說的是謀殺嫌疑。”
“我還沒看到全部指控和證據,但就剛才幾個小時的交涉看來,我懷疑不止這一項。”
紀希頤臉色鐵青,“他們還留著很多手。”
杰森嘆了口氣,“眼前的嫌疑是謀殺。”
“我的嫌疑到底有多嚴重?”
“既然你問了,我現在想問一問你,那個叫蒂凡尼布魯的女人你認識嗎?”
“認識,但她被撞跟我沒有關系。”
餐廳的食客漸漸少了,這個點大家要么吃完了,要么已經吃到了尾聲。
查琳看著面前一桌子冷掉的菜,她一道都沒碰,只有一瓶紅酒讓她喝掉了一半,還有另一半,她想留給紀希頤。
窗玻璃外,每個走過的人仿佛都在演繹一個故事,或與戀人即將走入更深的夜,或與三兩好友互道晚安,或是一家幾口,購物結束將要回到家的港灣,也有來去匆匆的獨行俠,不知要奔赴什么。
查琳舉起酒杯,cheers,她小聲嘀咕,致夜色。
喝完這杯,她舉了下手,服務生很快便過來了,查琳遞給她一張卡,“很抱歉,今晚讓你為難了。”
“查琳小姐,我也很抱歉你的朋友沒有來,她或許是生病了……”她笨拙地安慰著。
查琳笑了笑,“是啊。”
“那這些菜要打包嗎?”
“不用了,噢,如果可以的話,幫我送給街上的流浪漢吧。”
“這酒呢?”
“酒也送給他們,再多買兩瓶一起送給他們,天這么冷,他們應該喝得暖和些。”
等服務生再拿著印好的票據過來,查琳簽了兩百的小費給她,占了這個桌子一晚上,耽誤了人家翻臺,又讓人家為難,可不該多給點嘛。
她走出門去,走進停了雪的C城街道,找到自己的車。
“克洛伊。”
“在呢,要去哪里?”
查琳突然趴在方向盤上哭了出來,以往她總能回答“克洛伊”這個問題,今天卻不知道答案了。
“克洛伊,我想給你改個名字。”
“如果你有更加合適的名字,不妨說來聽聽。”
查琳抬起臉,“我還沒想好。”
“那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說吧。”
“克洛伊,打電話給YvonneChi.”
電話撥了出去,還是關機。
“去Yvonne家。”
黑色超跑在湖岸區這棟宅子前停下,查琳走過去按了按門鈴,等了一會兒,反復幾次,沒有驚喜也沒有驚嚇。
她走回車中,坐在黑漆漆的駕駛室中,系統燈光漸漸亮了起來,“查琳,你在嗎?”
她的心一顫,仿佛是克洛伊活了過來,頓了一下,“在,去酒店吧。”
紀希頤以“莉莉方”這個假身份訂的房間沒退,她在這里包了長租房。
查琳走進房間,里面黑漆漆一片,她打開腳燈,又拉開窗簾,昨夜還在這里與她喝酒、聊天、交歡,活生生的一個人,今天卻不打一聲招呼,人間蒸發了。
但查琳此時的傷感,卻很復雜。
她剛剛一直在想,發生了什么?紀希頤這些天很反常,她知道,今晚快下班時她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現在想來更反常。
等到了這個當下,她再去想,無非兩種可能,要么,紀希頤因為什么事而逃跑了,要么,她遇到了什么事。
無論是哪種,她一定是出事了,而她的出事又似乎都在她自己的預料中,查琳知道,一定與她背后的勢力有關。
可是,Yvonne,為什么要與魔鬼為伍呢?還是說,你早就沒有了回頭路?
查琳坐在床沿,如幻覺一般,這里的空氣中仿佛還有紀希頤身上的味道,此刻讓她瘋狂想念的味道。
只是過了一天,她卻感受到了紀希頤昨晚的痛苦。
第76章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代表著正義
“這么說,你無法提供證據證明蒂凡尼的車禍是誰干的?”律師問道。
紀希頤搖頭,“我沒有證據,并且跟我無關,他們現在只能通過那個皮卡司機的線索去摸。”
“Yvonne,”律師又往前湊了一點,“那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這些問題在剛剛的幾小時里,紀希頤全都想過了,她平靜地看著律師,“我只能回答對你的辯護有用的問題,如果我沒有證據,我的猜測無效。”
她知道自己理論上不能對辯護律師撒謊,但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現在沒有說謊。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律師也有數了。
“關于之前我們說的,有可能牽涉到的其他指控,我在檔案里看到了一位重要的證人,”律師翻到文件夾的下一頁,“她叫鄢瀾,你認識她嗎?”
鄢瀾家中,警報系統已經安裝完備,只要鄢瀾在家中時感覺受到了人身威脅,就可以隨時報警,在這周圍的法警就會及時趕到。
利曼珊下午和邁克爾商議了一下,看能不能順延兩周再回香港,當然了,她沒有說真正的原因,只是說C城這里的親戚出了些急事,她想留下來幫忙處理。
邁克爾也打了幾個電話看能不能協調一些工作,最后給她答復:能不能先按計劃回一趟香港,哪怕只是三四天的時間,再回來,算請假,因為香港那邊眼看也快到農歷新年了。
這會兒利曼珊收拾著行李,跟鄢瀾借了個小號的箱子,只帶了點隨身要用的物品,畢竟再過幾天又要回來。
“那我明晚是不是不能送你去機場了?”
“當然不能啊,”利曼珊將拉鏈拉上,想想明天還有洗漱用品要裝,又拉開,站起身喘口氣,“想送我啊?”說著眼中透出笑意。
“嗯……想送送你不行嗎?”
“行啊,只是某些人,我來的時候明明可以自由出門,卻不提去接機,這會兒行動不方便了,倒想送機了。”
鄢瀾本來緊張了一晚上,這會兒被她逗笑了,想了想,“你這趟回來發生了好多事啊。”
“是啊……”利曼珊坐在床沿,手肘撐在身后仰著脖子,“公事、私事,全都攪到一起去了,結果這還不是結束,只是開始而已。”
“我剛剛想到一件事,你和我的關系紀希頤知道,中東人應該也知道,何況你這幾天都住在我這兒,就更加顯而易見了……”
“我和你什么關系?”利曼珊打斷了她的話,笑嘻嘻地問道。
“你別打岔,”鄢瀾睨了她一眼,“如果說我不安全,你也不安全吧。”
“你說說嘛,我和你什么關系,先說這個。”
“……起碼是比較親密的關系吧,如果一方有事,可以拿來威脅另一方的。”
利曼珊翻了個白眼,“到底是律師,說話滴水不漏。”
“利曼珊,我現在很認真在討論這個問題呢。”
“好啦,”利曼珊也端正地坐好,“這個問題我今天想到過,跟卡羅爾也說了,她已經請相關部門聯系M國駐香港領事館,等我飛機一落地就會負責我的安全問題,怕你擔心,所以沒跟你說。”
鄢瀾松了口氣,“安排了就好,我今天也是事情太多,一時沒想那么多。”
利曼珊拉起她的手,“別擔心我,好在明天白天我還在,你這邊應該會有些動靜,現在紀希頤已經知道你做了證人了。”
“是啊,我今天一直在等,看她有沒有找我的打算。”
“以你對她的了解,可能性大嗎?”
鄢瀾搖頭,“我也不覺得我了解她,不過,如果她主動找我,應該就是想認罪伏法,做污點證人了,這是個很大的決定,一般來說,很多人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剛被審訊時總是抱著僥幸心理的。”
聯邦調查局的這個小房間里,律師沉默了很久,在心中梳理著獲取的信息,抬眼問道:“我在想,既然你們是故交,可不可以申請和她聊一聊,我覺得鄢瀾律師跟你之間可能有些誤會,如果能夠化開,哪怕從情感層面化開,對你接下來的程序都是有好處的。”
紀希頤擰起眉,“你是讓我現在去求她。”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們之間有誤會,需要聊一聊。”
“我現在找她,豈不表示我承認自己有問題了?做污點證人?”紀希頤想了想,“不行,不能走這一步。”
“也不一定,因為現在她的證人身份已經對你公開,在未正式開庭前,你還是有機會接觸她的,可一旦進入正式起訴程序,你想單獨見她就非常難了。”
“我清楚這些程序。”紀希頤心里有點窩火。
杰森保持專業,將情緒撇開,“這是我一個由衷的建議,我認為會對你有幫助,當然了,也取決于你跟她說什么,總之,今天晚上剩下的時間里,你可以考慮一下。”他抬腕看了看表。
“不早了,今天暫時就到這里吧,明天有什么動向還麻煩你及時與我更新。”
“一定。”律師開始收拾文件。
“如果現在能知道他們都拿到了什么證據就好了。”
杰森聳聳肩,“得等到預審聽證之前或在庭審開始前,檢方才會向我們披露證據,當然了,這些程序你恐怕比我了解,我是想說,其實如果你能和鄢瀾律師聊聊,或許可以套出點信息。”
紀希頤笑了,“她也是專業律師,不會讓我套出什么的。”
“好了,這樁案子我一定盡全力,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通過他們通知我過來。”
“好,謝謝你,”紀希頤也站起身,“哦,對了,我想打個電話,給我家人,請你出去的時候轉告一下。”
夜深了,查琳和衣躺在床上,不知這么躺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朦朦朧朧的。
手機突然邊響邊振動起來,查琳一個激靈,趕緊拿起它,是紀希頤!
“Yvonne??”
“查琳,是我。”
“你怎么樣?現在在哪?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我現在很安全,跟你說一聲,別擔心。”
“真的嗎??是不是有人逼你這么說?Yvonne,我該怎么……”
“沒有,”紀希頤說得平和,“沒有,親愛的,我在這邊秘密辦個案子,”紀希頤看了看四周,“很安全,我在政府機構里,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你不要擔心。”
查琳仔細分辨著她的每句話。
“你今晚怎么樣?很抱歉我食言了。”
“我……我在餐廳等了你一會兒,你別管我了,你還在C城嗎?什么時候能辦完案子?”
“我不能說,但我有兩件事拜托你。”
“你說。”
“第一,不要擔心,該干什么干什么,我這兒的任何事都跟你無關,你記住;第二,如果哪天公眾層面傳出什么,例如電視新聞,我想拜托你去看看我父母,安慰一下他們,讓他們不要擔心,”紀希頤頓了頓,“我媽其實挺喜歡你的。”
查琳一時不知該顧哪句話,反應了半晌,“什么樣的新聞?為什么要安慰他們?”
“我不知道,新聞嘛你知道的,真真假假,怎么吸睛怎么來,總之如果真有什么,發揮一下你的聰明才智,安慰一下他們,好嗎?”
查琳感到一種無力的悲愴,她知道,紀希頤的話里有很多沒說出來的,不能說的,或者不想說的,不管是哪種,她就只能聽這么多了。
她覺得,一旦答應了,紀希頤就要掛電話了,但她不想掛,她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生離死別一般。她的聲音哽咽了,“我想……我想確定你是安全的,你沒有騙我,對嗎?”
紀希頤仿佛笑了,“別傻了,你是怕我被壞人挾持啊,那才不會啰嗦這么多,早就跟你要錢了。”
“如果錢能解決,要多少都行。”
“好啦,”紀希頤瞥了一眼向她示意的警察,時間到了,“你好好的,別忘了我拜托的兩件事,我要是有什么事再找你,嗯?”
查琳想拖著,她不忙回答,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想再找個話題,可那端卻掛了。
她看著“callended”的屏幕,腦子里轉著無數種可能,可最起碼,她現在好好的,不是嗎?
她坐在黑黢黢的房間里,想這個重新讓自己笑讓自己哭讓自己瘋狂的女人,克洛伊走后,這么多年,紀希頤是唯一的一個了。
可為什么愛情這條路這么難呢?為什么它總與生死掛鉤呢?查琳不解,它不該是輕輕松松甜甜蜜蜜的嗎?
她看向窗外的黑夜,仿佛生日那天的煙花還未散去。
等陽光再次灑向這個人間,很多事情都變了樣。
檢察官成了嫌疑犯,前任變成了證人,病床上躺著的受害者成了施害者。
蒂凡尼如果這會兒有意識,恐怕會再想想那天紀希頤的告誡,本就不是無辜的人,卻要開著桃紅色跑車招搖過市,跑到聯邦檢察官的家里耀武揚威。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代表著正義。
每個人都是受害者,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委屈,每個人卻又有著見不得光的地方。
紀希頤穿著一身讓她感到萬分羞辱的衣服,坐在窄窄的簡陋的床上,抱著膝,看著高高的天窗外,天色亮了。
因為身份的特殊性,她被安排了一間單人房間,這倒不是特權,而是案件的秘密性決定的。在沒有結果之前,司法部希望盡可能對公眾保密。
但紙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各種渠道門兒清的新聞販子們就會掌握這一“故事”。
第77章 我的身體和我的心,都在你那兒
陽光也一樣公平地灑進了林肯公園鄢瀾居住的這棟小樓中。
利曼珊的吻落在鄢瀾后背,鮮奶一般剛剛醒來的肌膚上,鄢瀾睜開眼,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她今天要走了。
她的心里有些空,即將失去支撐的那種空,到利曼珊要走了她才恍然發現,這幾天如果沒有她,可能又會落入至暗時刻。
她動了動身子,剛要轉過來,卻被利曼珊貼住,整個人被她從后面攬進懷中。
那只好看的手從她凹陷的腰身揉到胸前,鄢瀾閉上眼。
修長的大腿又擠進自己兩腿間,抵在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溫柔地抵磨。
吻在她的后頸、耳邊,纏綿落下,鄢瀾忘了剛剛的不悅,利曼珊好像總可以讓她一瞬忘掉所有,全情投入。
她的身體像磁石的另一端,尋著本能往后再貼近些,恨不得融進她的身體里,動情的秘密全被利曼珊擠進來的那條腿發現,她也不顧了,主動與它廝磨。
待身體微微滲出汗,利曼珊便收回腿,長指尋過去,將她填滿。
她的雙峰溫柔地抵在自己后背上,鄢瀾覺得愜意極了,像一場內外兼具的按摩。便也不急著隨她沖浪,反正這個姿勢兩人都不累,鄢瀾一伸手,摸到只抱枕,于是將它拿過來,夾在兩腿間。
“真聰明。”利曼珊在她耳后低聲說道。
鄢瀾閉著眼睛,甚至妄想再睡一會兒,身后的人就像洞悉了她的妄想一般,食指滑出……內外夾攻,鄢瀾先前的想法沒了,輕哼一聲。
等她交付的時候,早已換了姿勢,趴在枕頭上“奄奄一息”,利曼珊在她隆起的臀上輕輕拍了一下,“鄢瀾,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每次都能配合到頂峰的體質。”
“是你會勾引。”
“勾引?”利曼珊啞然失笑,“這個詞真棒,”她又輕輕貼在鄢瀾后背,疊在她身上,“完了,等我今晚走了,你又要‘每天夜里都想’我了。”
鄢瀾笑起來,嘴上也不饒她,“利曼珊,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我很重要,”利曼珊從她身上翻下,又拉了她一把,“請鄢小姐隨我去沐浴更衣了。”
雪后的陽光反射著地面的白色,愈加刺眼,鄢瀾將浴室的百葉窗關嚴,披著寢衣,在洗手臺邊認真刷牙。
利曼珊放了一池溫水,滴了沐浴油進去,這里瞬間有了她的味道,鄢瀾到底還是買了跟她同款的洗浴用品。
她走回鄢瀾身后,抱著她,忽然覺得,今天到出門前,不想談案子,不想考慮任何別的事,只想顧及和鄢瀾兩人之間的所有。
鄢瀾看著鏡子里利曼珊貼在自己頸后的側臉,又轉到剛醒來時的思緒,這幾天若不是有她在,可真難熬。“謝謝你。”
“是我謝謝你。”
“你謝我什么?”
“你的存在讓我可以更好地向過去告別,如果沒有你,這趟回來我遇到的那些事,可能會擊潰我。”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鄢瀾想。
“鄢瀾,今天沒有公事,也沒有往事,就只有你我,好嗎?”
“好啊。”
鄢瀾轉回身,搭著她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我還可以和你做到……你去趕飛機。”
利曼珊的眸中脹滿笑意,邊吻著她邊將她的寢衣褪去,抱進浴缸里。
監牢的門開了,紀希頤隨獄警出去見律師。
依舊是不大的房間,杰森見紀希頤進來,站起身,“早上好,Yvonne。”
“早上好,感謝你準時前來。”
“應該的,昨天夜里過得怎么樣?他們有為難你嗎?”
“還好,”紀希頤坐了下來,“給吃給喝,客氣而嚴肅,沒什么特別的。”
“那就好,接下來的安排是這樣:初次出庭在周一上午九點,屆時法官將決定是否允許取保候審,以及……”
“好了,”紀希頤打斷他,“有沒有超出常規的程序?”
“目前來說,沒有。”
“法官是誰?”
“戴維摩爾。”
紀希頤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我上一次見到他,是去年年底在華府的新年總統見面會上,我們觥籌交錯,相談甚歡,不到三個月,再次見面,他便簽了我的逮捕令,成了審判我的法官。”
“摩爾法官是一位將公平公正與同理心結合得相當好的法官,如果說這一點會讓你舒服一些。”
紀希頤聳聳肩,“就看他的同理心用在哪一方了。”
“有關鄢瀾律師……我昨天的建議,你有認真考慮過嗎?”
“考慮了,但我不打算這個時候跟她接觸。”
“那什么時候?”
“審判之后。”
杰森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仿佛在聽一句最為愚蠢的廢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森,沒錯,到那個時候已經于事無補了,但是如果我跟她談話,那目的不能是求她網開一面。”
“我昨天說了,并不是讓你*求她什么,只是交流。”
“一樣的,只不過你用了比較委婉的措辭,但我不可能去求她,很抱歉,杰森,所有其他的事我都會配合你,唯獨這一件。”
杰森垂下眸看著眼前的筆,沉默了片刻,“好吧,雖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想,我該尊重你的意愿。”
紀希頤苦笑一下,“謝謝。”
杰森仿佛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有關蒂凡尼,我也會向你更新她的狀態,到今天早晨為止,她還沒醒過來。”
紀希頤沒有評價。
“好了,那現在針對周一早晨的初次出庭,我們簡單過一遍。”
……
浴缸里的水開始變涼了,鄢瀾坐起身,摸了摸利曼珊微微發燙的臉,手指從她的眉毛劃到眼睫、鼻梁、鼻尖、唇,被她輕咬在齒間。
“起來吧,一起做個早餐。”鄢瀾建議。
“不是要做一天嗎?”
鄢瀾伏下身,咬在她耳邊,“你剛剛沒滿足嗎?”
利曼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時水花濺了出來,“我這不是怕你,欲——求不滿。”
鄢瀾將食指點在她的鼻尖,“水涼了。”
答非所問,利曼珊放了她,坐起身,“可惜我們行動受限,不然昨晚我一定帶你去我家,泳池里的水可不會涼。”
“好好好,我這兒條件有限,下次吧。”鄢瀾也從水中坐起。
利曼珊遞了浴巾給她,自己也大大方方地擦著身體,鄢瀾直勾勾地看她。
“怎么了?要我幫你擦嗎?”利曼珊逗她。
“……我覺得……你真好看。”
利曼珊笑了出來,“你去照照鏡子,也很好看,”又想了想,“怎么突然知道夸我了?”
鄢瀾眨了眨眼,臉上繃不住的笑意,“嗯?我一直都夸你的呀。”
“嗯……是不是我要走了,你特別舍不得?”
鄢瀾指了指窗外,“太陽都升到頭頂了,要不要吃早飯?”
“好好好。”
兩人穿戴好,利曼珊將洗漱用品裝進小箱子,走進廚房,見鄢瀾已經忙活了起來。
“做什么吃?”她從后面抱住鄢瀾,好像一刻都不想跟她有物理距離。
“簡單點,家里有面包,三文魚片,酸奶,肝醬,還有點水果,夠了嗎?”
“比夠了還夠,我去煮咖啡。”利曼珊終于放開她。
早餐好了,兩人在廚房島旁坐下,咖啡的香氣縈繞著,如果不是下午還要去趕飛機,如果不是外面還有執勤的警衛,這本是最為美好的一天。
利曼珊將肝醬抹在面包上,咬了一口,很香。
“接下來的幾天,你要出門怎么辦呢?”
“卡羅爾讓我盡量不要出去,所以我跟ST也打好了招呼,未來幾天在家遠程辦公。”
“哦對,維克多他們知道這事了吧?”
“團隊還沒公開,維克多那邊我說了,只說了能說了部分,他很震驚。”
“那他……”
“是誰說今天不談公事的?”
利曼珊笑起來,“好吧,我犯規了,那接下來幾天你就按照卡羅爾說的,能不出門就別出去。”
“好。”
利曼珊抿了口咖啡,“我想有些話,我還是想跟你聊一聊。”
鄢瀾抬起眼眸,“嗯?你說。怎么突然嚴肅起來了?”
利曼珊嘆口氣,“這不是得走幾天,關于我們倆,鄢瀾,很抱歉香港的事嚇退了你的勇氣,不管它是不是誤會,對你都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響,但我想說的是,那張被你撕碎的卡片我重新粘好了,收了起來,我不會逼你也沒有逼過你去做你沒準備好的事,我有耐心。”
鄢瀾聽著這些,啜了口咖啡,想了想,“這幾天我也會想我倆之間的事,我必須承認和你在一起時非常開心,會讓我忘掉很多煩惱,但我也會想,過了這樣的時期呢?我覺得兩個人確立關系就意味著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責任,香港的事情讓我重新審視自己,我的狀態,這兩年看似恢復了,但真的遇到事情卻那么輕易就能被擊垮,我想我現在還不能勝任一個人的另一半。”
她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一雙澄凈的眼睛坦然地看著利曼珊,利曼珊也看著她,半晌,點點頭,“我明白了,也同意。”
“但是,Sam,我的身體和我的心,都在你那兒。”
不知怎的,利曼珊的眼圈紅了,她笑了笑,去掩飾這情緒,“我看出來啦。”
“所以,”鄢瀾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謝謝你的耐心,我不會讓你無限等下去,不管是哪種關系,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不希望這是個選擇題,我會等你。”
第78章 一剪,又一剪
還要在這等多久?查琳枯坐在酒店房間中,閉著眼睛想道。
她努力將所有事情往一起串,試圖分析出紀希頤出了什么事,她自己說秘密辦案,但查琳知道,并不是這么簡單。
她想到紀希頤最近做的那件“錯事”,將FTC的新聞告訴她背后的勢力,導致錦衣夜行股價跳水,但那件事發生后,她并沒有什么反常,她的反常是這幾天才開始的。
這幾天……這幾天跟這個收購案唯一有關的變動就是,利曼珊回來了。
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利曼珊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撬動紀希頤?何況紀希頤曾說過,十二月那次,利曼珊就病急亂投醫,找錯了人。
可萬一要是跟這件事有關呢?查琳坐了起來,窗邊的這張搖椅是紀希頤最愛坐的地方,此時她十指交叉著,垂著頭看自己的皮靴,太陽光從窗簾間照進來,照在她的身上。
萬一跟這事有關,也就意味著自己也會牽連進去,消息是通過她傳到紀希頤那里的……等等,昨天夜里的電話里,紀希頤對她要求的第一點確實有個奇怪的句子:我這兒的任何事都跟你無關,你記住。
她抬起頭,陽光刺進眼中,惹得她眼周一陣收縮,眼中的藍色更加透亮。
如果真是這件事,紀希頤的這句話就有意義了,她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卷進去。
她站起身,不覺已經下午了,看了看手機,依然沒有動靜,就等著她的消息吧,查琳走出了房間。
利曼珊將小箱子拎到了門邊,看了看表,三點。
留一個半小時辦理手續足夠了,她甚至想冒著誤機的風險,多和鄢瀾待上十分鐘。如果誤機了,倒可以留下來了,這想法夠不專業,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想什么呢?”鄢瀾看著倚在門邊的利曼珊。
“美色誤國。”
鄢瀾笑出聲來,“中文考試十級了。”
門外,一部越野扎住了,利曼珊知道那是卡羅爾來接她,這場景似曾相識,上一次她離開C城去香港,也是和鄢瀾告別,上了卡羅爾的車,只不過那時,她的世界還只是一部商戰加愛情劇,現在呢,變成了警匪劇。
她伸出雙臂抱住鄢瀾,“好好的,這幾天我會一直遠程陪著你,很快我就回來了。”
“嗯。”
“你只需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鄢瀾抬頭看她。
“確保你自己的安全,其他都沒那么重要。”
“我還擔心你的安全呢,香港那邊領事館都安排妥帖了嗎?”
“卡羅爾做事你還不放心嗎?”
“好吧。”
利曼珊放開懷抱,拎起箱子,“那我走了哦,”頓了頓,“親一下。”
鄢瀾伸了脖頸觸到她的唇,卻又不夠,兩張唇又吸附在了一起,極盡纏綿。
利曼珊看著她深情的眼眸,萬分不舍,又看了看門外,吸了口氣,“好了,真走了。”
鄢瀾卻又抱住她,“飛機上開著wifi。”
“好。”
門開了,一陣寒意刺骨。
利曼珊坐進車中,卡羅爾和門口的鄢瀾打了個招呼,車子啟動了。
“Lan還好嗎?”
“她是我見過的韌性最強的人,不用擔心。”
卡羅爾點頭,“你在香港下機后就會有領事館派的警衛護送,確保你在港期間安全。”
“好,這件事讓你費心了。”
“這是我的工作,什么時候回程?定了嗎?”
“預期農歷新年前一天,正好香港那邊放假了。”
“那是……”卡羅爾努力想著。
“五天后。”
“天,你這樣很辛苦啊。”
利曼珊嘆了口氣,“沒辦法,不過接下來的庭審計劃是怎樣的?我不會錯過很多吧?”
“周一初次出庭,屆時會正式通知紀希頤她所有的嫌疑,交換證據,決定她是否可以取保候審。”
“你覺得希望大嗎?”
卡羅爾搖搖頭,“法庭這個時候可能更擔心的不是她跑路,而是節外生枝。”
“你是說……阿爾薩德做什么?”
“對,她現在留在聯邦監獄里是最安全的。”
“我好奇,阿爾薩德應該知道風聲了,雖然不知道你們具體掌握了些什么,起碼知道紀希頤被捕了,他們會有什么動靜。”
“離境是最聰明的選擇,他們手里是沒有牌的,蒂凡尼在醫院里了,紀希頤被捕,鄢瀾和你都被保護了起來,所有手中有證據的人他們都觸不到了。”
“我擔心他們會不會故技重施,之前不是綁架過鄢瀾去威脅紀希頤嗎?”
“我們分析過,”卡羅爾搖頭,“他們現在最擔心的應該就是紀希頤作為污點證人,將他們的罪責都供出來,給自己減刑,但他們應該知道,能夠對紀希頤開出逮捕令,說明我們手頭有了足夠的證據,能夠指證紀希頤的證據就能指證他們,因為紀希頤所有的犯罪行為都是和他們捆綁實現的,紀希頤如果決定做污點證人,只是多了個重要人證,所以,這次不同于兩年前讓紀希頤反戈科恩,阿爾薩德這一次最聰明的辦法是,逃。”
“那萬一真的逃了呢?”
“我們在嚴密監控他們了,隨時準備逮捕,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集團末梢的一些人,比如說皮卡司機,或者雇傭皮卡司機的人,這一波人,我們暫時還沒有查到。”
鄢瀾獨自坐在家中沙發上,利曼珊在時也就多了一個人,她走了卻像丟了一個世界。
但她也終于可以一個人仔細去想紀希頤的事了,她知道,自己遞上的證據能把紀希頤推到律法最嚴厲的懲罰。
原本她以為那錄音只牽扯到自己被綁架的往事,所以遲遲沒有拿出來,如今卻不一樣了,如今那錄音讓她多了個嫌疑:謀殺。
但鄢瀾還是不敢相信紀希頤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她坐在沙發上想,是不是要感謝她當年不殺之恩。
面前放著個煙灰缸,是利曼珊前兩天在陽臺上抽煙時用的,也不知她在哪找出來的,這會兒擱在茶幾上,旁邊還有沒抽完的一包煙,鄢瀾拿起來看了看,還剩兩支。
她拿起打火機,抽出一支煙含在口中,猶豫了一下,湊上來點著了。
冷不防咳了一聲,她擰了擰眉頭,又將煙按滅在煙灰缸里。
利曼珊不知道自己這兩天在想什么,但卡羅爾一定知道,因為她聽過那則錄音。
機場出發廳,卡羅爾看著利曼珊走進安檢,轉身對她揮了揮手。
鄢瀾收到利曼珊的一條消息:過安檢了,一切順利。
她轉手撥出卡羅爾的電話。
“怎么了?Lan?我剛把Sam送到機場。”
“我知道,她跟我說了,卡羅爾,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
“我想見一見紀希頤,你能幫我安排嗎?”
那邊沉默了片刻,“你確定嗎?”
“確定。”
卡羅爾走過室內天橋,走進停車場,“你想跟她談什么?我想問問。”
“你聽到那錄音了。”
“沒錯,從錄音來看,蒂凡尼的事她有很大的嫌疑。”
“我想看看,紀希頤究竟有沒有悔過之心。”
卡羅爾坐進車中,瞬間安靜了,她摘下耳機,用了公放,“Lan,這里面是不是有私人情緒?”
“有,所以這是一次私人會面,不是以證人和嫌疑人,或者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身份。”
“我得想想,Lan,因為眼下這樣的舉動可能會影響到案情。”
“我明白,我會非常小心,同時,也在征得你同意的基礎上才會做,其實我可以直接打電話給她律師的,但我還是想通過你。”
卡羅爾沉吟片刻,“如果你與她見面,你的每句話,甚至每個表情,都會給她帶去信息,所以,要十分小心。”
“我會的,”鄢瀾站起身,走到窗前,“其實她并不一定答應見我,她骨子里是個驕傲的人。”
“所以她不想以目前的身份,這樣的身份懸殊見你?”
“對,只有試一試。”
卡羅爾想了想,“好,我今天就去安排一下,看看她的態度,今天,最晚明天,給你回復。”
電話掛了,鄢瀾看著窗外的夕陽,將街道照得那么不真實,夢一般。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穿著粉橘色裙子的年輕姑娘,滿眼的赤誠與不設防的愛意,裙擺消失在夕陽的金光中,迎面又走過來一個握著手機滿世界找人的小女人,毅然要放棄事業追隨愛情的女人,心灰意冷的女人……幾個月前狹路相逢時恨到顫抖的女人……
五年,自己其實從未真正走出這個叫“紀希頤”的牢籠,從依賴到痛恨到躲避。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轉回身,走到浴室的鏡子前,看著自己。
鏡子里的這個女人這些年來一直留著這頭微起波瀾的長發,小時候,大人們夸她發質好,等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誰都要稱贊一句,你好適合這樣的長發。紀希頤說,你的秀發好像春天生出的藤蔓,悄悄爬進我的心里。
她從抽屜里找出一把大剪刀,對著鏡子,一剪,又一剪……
依賴,痛恨,躲避,隨著這一剪一剪紛紛斷了,落了一池子。
她看著鏡子里那個嶄新的自己,利落的直發垂在鎖骨上,她的唇角揚起,對自己笑了笑。
休息室里,利曼珊看到可以登機了。
她站起身,將隨身包托了托,手機振了起來,她蹙眉看了一下,竟是查琳。
停了腳,站在休息室中央,心中有著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接起了。
“Sam,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你說。”
“圣誕第二天,你給我打電話說FTC的事,我記得是個早晨,你說,你記錯了時間,”查琳頓了頓,“你是真的記錯了時間嗎?”
利曼珊的預感像是得到了證實,心也往下沉去,“什么意思?”
“還是,你故意給我打的那個電話?”
“為什么?”
“那天在水塔咖啡,你臨走時給我的那句‘忠告’又是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
“Sam,回答我。”
第79章 鄢瀾律師想見見你
利曼珊知道,如果被證實那個“泄露機密”的電話是故意而為之,那么對方律師便會以自己實施誘導為由進行辯護,這樣一來事情會變得很糟糕。
“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出什么事了。”
“我對你所有的質問無可奉告。”
“SamLee,為什么要這樣?”
利曼珊頓了頓,“查琳,給自己找個好律師。”
查琳看著掛了的電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利曼珊走到休息室一邊,飛速撥打卡羅爾的電話。
卡羅爾剛剛到家,還在想著鄢瀾拜托她的事,這會兒又看到利曼珊的來電,有種出了什么事的預感,接起電話。
“卡羅爾,查琳剛剛找我了,看來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懷疑FTC的事是我在知曉她和紀希頤在一起的情況下故意透露的,另外,紀希頤這兩天被捕,她應該也是知道的。”
“你怎么說?”
“無可奉告。”
卡羅爾嘆了口氣,“她遲早也會知道的。”
“我打這個電話是怕她去找鄢瀾,拜托你保護好她。”
“好,我明白了。”
利曼珊掛了電話,看了眼登機時間,手指飛動,給鄢瀾發了個消息:如果查琳找你,不要理會,具體我已和卡羅爾溝通。
查琳站在暮色籠罩的街頭,仰頭看天邊的晚霞。
這么說這是一場早就布置好的網,就等著紀希頤往里跳。她回想著這幾個月的種種,股價一次又一次的波動,一次又一次的會議,利曼珊的那些詢問,鄢瀾的調查……
鄢瀾……她曾是紀希頤的戀人,她在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走到車邊,啟動了按鈕。
鄢瀾站在窗邊,看著兩部未啟動警燈的警車停在家門口待命,又看見一部黑色超跑在門前停了下來。
查琳從車上走下,鄢瀾的睫毛動了動,利曼珊說得一點都沒錯,她果然來了。
沒走兩步,旁邊車上下來一個人,查琳警覺地朝她看去。
卡羅爾一只手放在腰間,那是個隨時掏槍的防范動作,查琳在暮色中仔細辨認……“卡羅爾??”
“查琳,鄢瀾現在是一宗案件的保護證人,沒有批準你不能擅自接近她。”
“看在上帝和克洛伊的份兒上,卡羅爾,這一切都特么的是怎么回事??”
“我現在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是查琳,你可以著手雇傭好律師。”
“又是找律師?!你和利曼珊串通好的是不是??你們害了Yvonne,下一個是我?為了什么??”
卡羅爾搖頭,“我無法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但有一點我要告訴你,沒人害任何人,恰恰相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維護法律的正義,犯罪的人需要得到懲罰,好人也會在這個系統里受到保護,如果你沒有犯法,那么找個好律師,為自己做好辯護,我能說的就是這些。”
查琳佇立在原地,回憶著幾天前卡羅爾的突然出現,自稱整理閣樓時發現了克洛伊的遺物,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發現我和克洛伊的關系的?”
“查琳,當前我無可奉告。”卡羅爾平靜地說道。
“卡羅爾,在我生命里有兩個很重要的女人,一個是克洛伊,你們沒能留住她,另一個是紀希頤,你們又要帶走她……”
卡羅爾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回答,心中卻翻江倒海。
“如果我不能見鄢瀾,可以讓我見見紀希頤嗎?”
卡羅爾往前走了一步,離查琳更近一些,“周一上午九點在州南區地方法院初次出庭,你可以旁聽,在那之前,如果嫌疑人沒有提出見你,我無法安排。”
查琳愣在原地,法院?初次出庭?所以他們要開庭審判紀希頤了是嗎?
“查琳,你有必要出席旁聽,會有助于你理解案情。”卡羅爾提示她。
查琳轉身往車子走去,又停了腳,轉回身,“卡羅爾,克洛伊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給我嗎?”
卡羅爾腦中想到了那封沒法出去的郵件,但那不能算克洛伊留給查琳的只言片語,那是克洛伊決定不給她看的一部分。
“沒有。”
“你為什么猶豫了?”
“我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女兒臨走前有沒有給你留下什么話,答案是沒有。”
“好。”查琳轉回身,肩膀也塌下了。
到了第二天,周日,紀希頤正對著獄警送來的飯食枯坐,火雞三明治配土豆泥,她想,如果辯護失敗,恐怕今后的很長很長時間,都要和這樣的食物打交道了。
獄警卻又回來了,通知她律師來訪,問她需要多久。
“現在。”
“您的午餐……”
“請收走吧。”
“紀女士,我提醒一下,到晚餐前是沒有食物供應的,晚餐時間是七點。”
“謝謝提醒,我現在想見律師。”
五分鐘后,她被帶到了先前的小房間里,杰森已在等她。
“杰森,有什么新情況?”
“請坐。”
兩人落座,杰森向前傾著身子,眼中滿是嚴肅,“Yvonne,我要事先申明,以下要跟你說的事,不是我主動去找對方的,”他頓了頓,“鄢瀾律師想見見你。”
紀希頤有點不耐煩地眨了下眼睛,仿佛這在她意料之內。
“她向一名FBI主管,督查特工,表達了這個訴求,那位特工找了我,讓我代為轉達。”
紀希頤還是沒有說話。
“鄢瀾律師說有些事想問你。”
“她想羞辱我,我不會讓她得逞。”
“我們試著把情緒放到一邊,考慮一下眼前的情況,檢方重要證人在初次開庭前提出想見你,這對你來說一定是有利的。”
“這個問題我們探討過,我的態度不變。”
“之前探討的時候說的是我們主動找她,你否決,我尊重你的決定,但現在的情況是對方主動要求見你。”
紀希頤不再搭腔。
“Yvonne,如果說你出于私人情緒這么不配合,我不確定還能不能勝任你的律師。”
“什么意思?你要退出?”紀希頤蹙起眉。
“如果本來有一個打勝仗的機會,你卻要推掉,很抱歉,作為律師來說,我接的每個案子,都想確保勝算率。”
紀希頤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緩緩呼出。
杰森看了看表,“我沒有其他事情要說,到下午三點,不管你的決定是什么,都給我打個電話吧。”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杰森搖頭,“我理解你需要時間,現在是一點,三點鐘,我等你電話,如果你答應見她,我們只有今晚的時間了。”
五分鐘后,紀希頤又回到了單人監獄里。鄢瀾接到卡羅爾的消息:三點答復。
紀希頤本想著今天下午要不要再給查琳打個電話,這么一來,便完全沒了這心思,杰森雖然不承認對自己的威脅,但傻子都能聽出他話里的意思。
拋去杰森不考慮,鄢瀾究竟想跟自己聊什么?
剛才自己確實有些情緒化,鄢瀾想看自己的窘迫,不必急著這時候來看,等宣判的那天再來找自己,豈不更爽。
紀希頤終究不想去正視的是,自己其實在躲她。
當年為了維持完美無缺的形象,她不曾告訴過鄢瀾自己母親的事情,再往后呢,鄢瀾從阿爾薩德那里出來后,避著自己不見,紀希頤覺得,也就罷了,再見徒增傷害。
到了幾個月前,“冤家”路窄,不得不再短兵相接,可紀希頤一直以為,自己是占上風的。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鄢瀾早已在背后織起密網,只等擒拿自己。
如此落荒的自己,怎么再去見她?
時鐘一分一秒地過著,鄢瀾披著件外套,坐在沙發上,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三點,為什么要等到三點才知道她見不見?她不是很理解,但也沒有去問卡羅爾,不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見了,要怎樣聊。
她打開面前的手提,沒有聯網,桌面上只有一只文件夾,里面只有一個音頻文件,她看著那標題:001,手懸在操作盤上,頓了一刻,落下。
“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蒂凡尼?你在哪里?”
“一個很浪漫的地方,愛琴海,好像我們說過來這里度假。”
“你不應該再找我。”
“我的確沒想過再找你,直到我發現,你當上了南加州地方檢察官,那我想,必須得打個電話祝賀你。”
“這跟你無關,好好在歐洲待著吧,別再找我。”
“跟我無關?那跟我哥哥有關吧?跟鄢瀾也有關吧?YvonneChi,我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官職,竟然夠得上整個集團的命運,我哥哥的前途,加上自己女朋友的性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別裝了,YvonneChi,哈哈哈哈哈!我平生第一次對那個鄢瀾有了同情之心,她是真的比我還慘,哦,也不對,起碼她還能待在M國,繼續做她的大律師,我呢,只能隱姓埋名在歐洲各處晃蕩了。”
“你要是想繼續在歐洲各處晃蕩,就不要再找我,否則,我就怕你連現在的日子都要丟掉。”
“怎么?你在威脅我?”
“我在善意地提醒你。”
“說真的,那會兒你就不怕鄢瀾被他們搞死嗎?”
“你是得了失憶癥嗎?那時候每天在我耳邊吹風,讓我別管她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我以為那只是一個愚蠢的情敵,誰又知道背后還有更骯臟的交易,YvonneChi,你真是沒有底線,你猜如果我和鄢瀾站出來指證,你那把檢察官的椅子會不會換成監牢的椅子?”
“蒂凡尼,如果你繼續威脅我,就怕我的椅子不會換,而你會比當初的鄢瀾更慘,起碼她活著出來了。”
錄音到此中斷了,電話掛了,一年半前,那個叫蒂凡尼的女人將這段錄音交到了自己手上。
從那時到現在,這是她第二次聽。
錄音里的事情,她早在被綁的后期就已經知道了,但她發現,蒂凡尼是在紀希頤當上南加州檢察官時才悟出整件事的。
這段對話的結尾處,結合卡羅爾手頭已有的證據,便可以讓檢方和法院初步懷疑紀希頤殺害蒂凡尼為事實,甚至也可以構成她當初綁架自己的共犯的證據。
鄢瀾看著屏幕上那已經停止的音頻,手機響了,是查琳。
第80章 握個手嗎?鄢律師?
鄢瀾看了看時間,兩點,她接起了電話。
“你成了被保護證人,我只得在電話里跟你談談了,可以嗎?”
“你說。”
“明天的庭審,卡羅爾告訴我了,她讓我去聽聽。”
鄢瀾頓了頓,“你會去嗎?”
“事到如今,我想,你早已知道了我和她的關系,也沒什么好遮掩的了,我會去。”
“那很好。”
“她以前跟我隱約說過,和你之間曾經很不愉快。”
鄢瀾的臉上浮出笑意,“‘曾經很不愉快’,她是這么跟你說的?”
電話那頭頓了頓,“大致是這樣,我知道你們交往過。”
“查琳,找我是為了什么?”
“我知道,你們,你和利曼珊,或許還有卡羅爾,你們設計通過我給她拋去FTC的秘密消息,讓她就范,這真的合法嗎?”
“查琳,你知不知道,如果這通電話我錄音了,等于你作為證人證明了FTC的事是紀希頤透出去的?”
電話里沉默了很久,查琳不知道該怎么繼續。
“你究竟想說什么?”
“我想問,你們為什么那樣對她啊?Lan,你和她如果真的交往過,你應該了解她的柔軟,她的驕傲,她所有的不得已……”
“不得已?”鄢瀾打斷她,“是不是犯法的人都可以用‘不得已’去逃脫懲罰?”
“我以為同是中國人,你會更加理解她的處境。”
“這跟是不是中國人有什么關系?”
“我知道她是個對權力有執念的人,事實上有點病態的執念,但你知道她父親的事,還有她母親的事,我以為你會理解她,而不是將她趕盡殺絕。”
鄢瀾忍著內心的憤怒,告訴自己查琳并不知道紀希頤都做了什么,但很快她就會知道了。
她想著查琳的話,“她母親什么事?”
“在唐人街做按摩女的事,你知道,這些都不是我們能夠真正體會的,但如果是愛過她的人,可不可以試著去體會哪怕一半她的處境,然后對她的執念報以理解?Lan,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是求你,求你放她一馬。”
鄢瀾愣住了,從查琳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愣住了,紀希頤從未跟自己說過她母親淪落風塵的事,到最后一句,查琳說出求她放過紀希頤,她更是震驚。
“Lan…?”
鄢瀾深吸口氣,“你要是愛她,就不要幫她求我,她會很羞憤。”
“我知道,她是個驕傲的人,但我不是,我可以幫她低頭求你,如果你有過不去的坎兒,都告訴我,我說服她跟你道歉,好嗎?”
“查琳!”鄢瀾這下真的怒了,她平息了一下情緒,“等你聽了明天的庭審,再來跟我說這些話。”
電話掛了,查琳看著斷了的通話,再次陷入困境。她以為,自己可以和鄢瀾好好談一談。
鄢瀾閉起眼睛,想著剛剛查琳的話,心中萬般滋味。
紀希頤父親的事她知道,也知道她們母女剛來M國時不容易,但她以為,這種貪官污吏的妻女再不容易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有足夠的資金在M國立足,錢財方面總不愁的。
她也知道這對母女當年早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乍乍來到這邊一切都要自食其力,一定熬過一段不容易的日子,這么久以來,她一直以為紀希頤當年的所謂不容易是這樣的,可誰能知道,她那養尊處優的母親,竟淪落到去出賣身體。
她為什么從未對自己提過半個字?
如今竟是從查琳口中說出,她仍閉著眼睛,唇角彎出一個譏諷的弧度,譏諷自己,那些年做了那么多,終究連她最深的秘密都沒有得到。
或許是面子,是自尊,隨她去吧。
再想想她那病態的執著,查琳說得仿佛也有道理,這么看來,一切皆有因,以前她總不理解,父親的鋃鐺入獄為什么沒有警醒她,反而讓她重蹈覆轍。
老人機振了起來,她倏地睜開眼,是利曼珊。
“你怎么醒了?”
“夢到你了,你在干嘛?都好嗎?”
“夢到我什么了?”
“好奇怪,夢到你要和我一起跑馬拉松。”
鄢瀾笑了,“那應該不會發生,我好怕長跑。”
“你都好嗎?還沒回答我。”
“嗯,挺好的,沒事,你那邊呢?都安全嗎?”
“安全,我回去的機票訂好了,四天后的,到時案子估計能到哪一步?”
“明早初次出庭,鑒于被告已被羈押,下一步傳訊應該會很快,你回來時可能會走到這一步。”
“嗯……我現在就希望卡羅爾他們追捕阿爾薩德一伙人的動作再快一點,這樣我就不用再擔心你的安全。”
“不用擔心,他們把我保護得很好,”鄢瀾看了眼表,立馬算出了香港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好嗎?”
“好吧,那親一下。”利曼珊對著說話口給了她一個輕吻*。
鄢瀾笑著閉上眼睛,電話掛了。
利曼珊的電話剛掛,妮可的短信便沖了進來:Sam!見鬼了!你不敢相信我在媒體的線人跟我說了什么!
這覺是沒法繼續睡了,利曼珊嘆了口氣,回撥了電話。
“Sam?我以為你在睡覺,特意沒有打電話給你。”
“正好醒了,什么事?”
“OMG!聽說有一位聯邦檢察官被羈押了!而且據說牽涉到了我們的收購案!”
“……媒體知道了?”
“明天上午九點初庭,估計媒體一個都不會少,他們不能進去,但一定都圍在外面報告……所以你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收購案嗎?”
“嗯……很復雜,我現在不好透露。”
“明白了,天吶天吶!如果曝出有聯邦檢察官背后操縱,我們就可以向FTC和法庭申請重啟收購了。”
“可能得等案情走向相對清晰時,如果指向明顯對我們有利,他們才會重新考慮吧。”
“嗯,我明白。”
掛了電話,利曼珊想了想,給卡羅爾發去一則消息:FYI,媒體已經獲悉紀希頤被羈押,甚至挖到了跟收購案有關,你們有個準備。
卡羅爾剛放下和杰森的電話,正要找鄢瀾,看到利曼珊的消息,想了想,嘆了口氣。
手機振了振,鄢瀾睜開眼,是卡羅爾的消息:她同意了,我現在在你門外接你過去。
紀希頤為了這次和鄢瀾的見面,讓杰森無論如何幫她爭取到一個東西:脫下囚服。
此時她破格換上了襯衫和西褲,跟在獄警身后走著,她低頭看見腳上的球鞋,抬起頭,將身板挺得更直了。
鄢瀾通過卡羅爾申請了一間沒有監控的房間,進來前她和紀希頤都要接受檢查,確保沒有攜帶任何可以威脅人身安全的東西。
紀希頤在門口被要求進行詳細檢查時,臉上露出譏諷的笑意,“你們怕我傷害她嗎?”
搜身的獄警看了她一眼,“你的探視人申請了一間無監控房間,因此你和她都要接受檢查。”
紀希頤蹙了下眉,沒再說話。
門開了,鄢瀾循聲望去,和她料想得不同,紀希頤沒有穿囚服,腰板挺得筆直,要不是手上的手銬提醒著她現在真正的身份,就像是來參加會議。
紀希頤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等她的鄢瀾,穿著件深藍色的豎坑條開司米薄毛衣,曲線玲瓏,單層高領,利落大方,深藍色將臉襯得白皙到透明,淺灰的西褲,椅背上搭著件深灰色的大衣。
她看上去很是不同,紀希頤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明白,是發型變了,長到鎖骨的直發,讓她看起來多了分干練。
即便如此,她還是有種漂亮女人獨有的、讓人分神的吸引力。紀希頤和她對視了兩秒,先露出笑容,“這個發型很適合你。”
鄢瀾沒有回答這句話,只看著她往這邊走來,臉上也無風雨也無晴。
紀希頤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握個手嗎?鄢律師?”
鄢瀾站起身,她穿著低跟皮鞋,站在穿平底鞋的紀希頤面前,高出了她半個頭,這高度的懸殊瞬時讓紀希頤很不舒服,臉上的笑意也退了一二。
鄢瀾伸出手,“謝謝你過來。”
紀希頤在她對面坐下,“你這次干得很漂亮,能讓聯邦法庭直接給我開逮捕令,一定做足了事前功課,”紀希頤說著露出了笑意,“將來要回母校演講的,可能是你了。”
鄢瀾平靜地坐著,看著她的眼睛,沒有接話。
“怎么?費這么大事把我約出來,是打算靜坐著嗎?你這樣看著我,會讓我想起很多往事。”
“那就說說那些往事吧,蒂凡尼在電話里問你的一個問題,我也想問,那么多天里,你就不怕我被他們搞死嗎?”
“我怕,我怎么不怕?我睡不著覺,睡著了夢里都怕。”紀希頤虛了視線,像回到了遙遠的一個世界。
鄢瀾看著她,等她繼續。
“所以,你是來要一個說法的,鄢瀾,你終于來跟我要說法了。”
“你管這叫要說法嗎?也行吧,我總覺得,每個人欠下這世界的東西總要還的,或早或晚。”
“欠下的東西,”紀希頤重復著她這句話,“這次的事,如果目標不是我,你還挺讓我驚喜的,你讓我看到了你不一樣的一面,冷酷,決絕,又有點勇敢。”
“我一直有這樣的一面,只是看對誰。我沒跟你說過我是怎么離開鄢家,這么多年又是怎么決然不見我親生父母的嗎?紀希頤,如果你曾多放一點關注力在我身上,而不是你自己,或許你早就能發現,以前那個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傻。”
“你是夠傻的,要把蒂凡尼給你的那東西拿出來交給警方,還會信她的片面之詞,你被綁的那些天都發生了什么,為什么當時不問?你躲著我,像躲鬼一樣躲我,你恨我,恨不得我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過了兩年,你終究還是過不去,終究還是站在我面前,要討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