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女人是一顆棄子了吧?
她一眼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流淚的利曼珊,愣住了,再去看她手里、沙發(fā)上……她拆了自己的禮物……
鄢瀾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疾步走過去,還沒等利曼珊反應過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卡片,三下五除二將它撕碎了。
“鄢瀾!!”
利曼珊的心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鄢瀾!!”邊喊著邊去她手中將那些碎片奪過來,“你干什么啊……為什么要撕我的東西?”她哭了出來,“這是我的東西……”
鄢瀾也哭了出來,“為什么要看?為什么又背著我看?”
利曼珊不管她在說什么,將那些碎片捧在手里,寶貝似的,夾進圖冊里,又放得遠遠的,生怕再被鄢瀾奪走。
抬起頭又看到傷心欲絕的鄢瀾,趕緊走過來,抱住她,“鄢瀾,原諒我這次好不好?”
“然后呢??”鄢瀾推開她,眼淚落了下來,“你有那么多時間可以和我商量的,我特意跑來香港,去你的辦公室,跟你說那些事,你明明可以說一句‘我都知道了’的!”
“我不知道!”利曼珊跟著她一起掉眼淚,“我不知道中東人的事!我只知道紀希頤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只知道你曾經(jīng)被綁架過,你說了中東人我才把這些聯(lián)系到一起了!”
“可是你什么都沒說。”鄢瀾的聲音啞了。
“鄢瀾……”利曼珊心疼,本能地伸出手想抱她,又縮回了,“我要怎樣做你才能原諒我這一次?”
鄢瀾的眼淚繼續(xù)往下掉,“這句話,一模一樣的話,紀希頤也問過我。”
“我跟她不一樣!”
鄢瀾的聲音平平的,“我又怎么知道一不一樣?”
“這輩子……這輩子過到頭了你就會知道不一樣,卡片上的話,我都看到了,我愿意的。”
“不作數(shù)了。”
眼淚在利曼珊臉上肆意橫流,“我有耐心。”
“可我不貪心了,Sam,”鄢瀾看著她,“別再難過了,就當是一場短暫的夢吧,我的夢醒了,希望你也是。”
利曼珊的眼淚卻止不住,“為什么啊?你的心結我可以都幫你打開的……我一直沒跟你提是我的錯,但我的初衷是不要讓這些事再打擾到你,是想保護你……”
“保護我,”鄢瀾打斷了她,唇角牽出一絲笑意,“你知道嗎,上次紀希頤在你家樓下的咖啡館里跟我說,是她救了我,你們這些人啊,本質上都一樣。”
“我再說一遍,我跟她不一樣,你和她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不能成為你判斷我的依據(jù)。”
“可你不是在跟她合作嗎?氣味不相投又怎么合作?”
鄢瀾走到沙發(fā)上,坐下,“Sam,*我不知道你都查到了什么程度,當初科恩和中東那波人明爭暗斗,用資本和非法情報操弄股票市場,那里面還涉及洗錢等等骯臟的事,紀希頤和科恩走到一起,官商勾結,中東人綁了我,以為可以借此威脅紀希頤和科恩,因為當時紀希頤手上,中東人和科恩的黑料都有,而我作為科恩的法律顧問,卻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勾當,只一心要幫他對付中東人,但如果紀希頤倒戈,局面就會逆轉。”
利曼珊的臉上還掛著淚水,聽到這里鎖緊了眉頭,“然后呢?”
“你不知道嗎?然后紀希頤讓我在那間地下室待了十天,對,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那樣,十天,她一直沒有松口,直到我聽到了一通電話。”
“什么電話?”
“中東人加了碼,如果紀希頤倒戈,他們不但放了我,還會用他們在M國的集團做她競選南加州檢察官的資助商,就這樣,紀希頤答應了,我被放了。”
利曼珊的腦中又浮現(xiàn)出第二張照片上鄢瀾的眼神,冷淡的、不求生不求死的眼神,她不知道那是因為鄢瀾發(fā)現(xiàn)紀希頤并沒有救她,還是因為她知道了這個最終的交易。
鄢瀾閉上眼睛,那些噩夢從未像此刻這么清晰過,剛剛落入中東人手中時,自己的害怕和擔心,害怕自是不必說,卻又擔心紀希頤因為自己而做出違背職業(yè)道德的事,甚至擔心出去后怎樣善后,是的,她從未懷疑過紀希頤不會救她,她以為紀希頤會在得知她被綁架的第一時間不顧一切地救出她。
可她等了三天、四天……阿爾薩德生氣地問他的手下:這女人是一顆棄子了吧?
也就是在自己被綁架的那些天,她才從綁匪那里知道,這一年紀希頤都在干些什么勾當。
居然還擔心她因為要救自己而違背職業(yè)道德?她早就沒有職業(yè)道德可言了。被綁住手腳的鄢瀾痛苦地回憶著,原來那時夜夜的酒局都是跟科恩這幫人為伍,紀希頤早在那個時候就忘了自己入行做法律人時的宣誓。
那天在咖啡館里,紀希頤說,是她救了自己。
“鄢瀾……”
利曼珊的呼喚將她從紛繁的思緒中拉回來,“我可不可以問問……他們傷害過你嗎?”
“你指什么?打罵?性侵?”鄢瀾此時仿佛異常冷靜,“打過我耳光,也差點被侵犯。”鄢瀾不想再回憶了。
利曼珊的心滿是痛楚,走過去,跪在沙發(fā)旁,“以后我想保護你。”
鄢瀾微微挑了下眉,“我們活在這個世上,能保護好自己就已經(jīng)不錯了,我謝謝你,但我不想將自己的安全感放在另一個人手中,”她頓了頓,“太危險。”
這冷冰冰的拒絕讓利曼珊心里發(fā)起恨意,對紀希頤的恨意,“我不懂,她怎么可以在知道你被綁架后無動于衷?哪怕一秒,我都不懂。”
鄢瀾冷笑一聲,“她要真無動于衷,壞得徹徹底底,也就罷了,所有的人,如果都能黑白分明,我們都會活得容易許多,她猶豫,掙扎,她的每一分掙扎和拖延都像鈍刀在我心上來回劃。”
鄢瀾說到這里,劇烈地咳了起來。
“好了不說了,”利曼珊拉住她的手,“去臥室躺著,好嗎?我給你拿藥。”
鄢瀾搖頭,“我睡沙發(fā)。”
“不行……”
“Sam,不過分打擾你,是我留下來的條件。”
利曼珊嘆了口氣,“你是病人,沙發(fā)上不舒服。”
鄢瀾閉上眼睛,不再多說。
利曼珊等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是該吃藥了,她起身去分好藥,將水拿過來,看著鄢瀾服好藥。
“謝謝你,我想休息會兒。”
利曼珊知道,鄢瀾在趕她了,站起身,去衣帽間找了床毛毯過來,披在鄢瀾身上,“你先歇會兒,睡醒了吃飯。”
她看著鄢瀾躺在毛毯下,閉上眼睛,起身拿起那本星空圖冊,走回了自己臥室。
她恨,卻又不知道該恨什么,打開圖冊,看到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卡片,這卡片本可以完完整整地交到自己手上的,昨晚,今天,本該是甜蜜的二人世界。
想到這里,眼淚又不爭氣地往下掉,她找來膠帶,仔細地在臺燈下拼那張卡片,她要它拼回原來的樣子,她想鄢瀾重新熾烈而溫柔地問她:做我女朋友吧?
為了這一天,她仿佛等了很久了。
鄢瀾閉著眼睛躺了會兒,一顆眼淚順著眼角滑進了脖頸里。
她睜開眼,窗紗關著,看不清外面的天,圣誕樹還亮著,提醒這屋里的人,今天是圣誕節(jié)。
樹上什么東西亮晶晶的,鄢瀾仔細看,不像是自己掛上去的裝飾,她好像有點明白了,可能是利曼珊放上去的,是根項鏈或者手鏈吧?
別是項鏈,四年前的圣誕,紀希頤送了自己一根項鏈。
她重新閉上眼,“差點被侵犯”這幾個字,說起來輕松,當年阿爾薩德的手下撕下她的T恤,拍下視頻,要發(fā)給紀希頤逼她就范,視頻拍好了,色心也起了,如果不是阿爾薩德及時趕到,喝止了手下,那事也就發(fā)生了。
十天后她被放出時,其實是希望自己已經(jīng)死了的,那個地下室外面已經(jīng)沒有讓她留戀的人和東西了。
睜開眼,鄢瀾腦中亂亂的,無法入睡,坐起身,目光又觸到樹上那根亮晶晶的東西,她走下沙發(fā),站在圣誕樹前,將它拿起來。
是一根手鏈,鋪滿鉆的長框里有三顆鉆石在滾動,熠熠生輝。
翻過來,背面刻著自己的名字:Lan.一旁還有兩朵雪花。
鄢瀾知道,那是去年冬天相遇的兩朵雪花,也許錯就錯在這里,本就冰冷的雪花,怎樣才能去溫暖另一朵?
她將手鏈重新掛了回去。
爾灣這個小廣場上,還有半小時就到午夜十二點,查琳放下小皮箱,拿出手機。
紀希頤剛剛睡下,和查琳的對話停止在那里,她猜想查琳真去海灣路小廣場的酒吧了,去就去吧,這種莫名其妙的露水情緣,又是一個瘋子,紀希頤想,她去哪里關我什么事?
可之前她發(fā)的那條短信是什么意思?遇到自己之后就沒再和別人上過床。
她拿起手機,像有感應似的,進來一條新短信,是查琳的:
再過半小時,你猜是什么日子?
幼稚!紀希頤想,沒去回復。
過了兩分鐘,查琳又發(fā)過來了:
猜錯了,再給你一次機會。
紀希頤將電話撥了過去,那邊秒接起。
“你猜到了嗎,Yvonne?”
“我不是猜錯了嗎?”
“還有半小時,哦不對,”查琳看了看表,“還有二十七分鐘,就是偉大的查琳布蘭科的誕辰。”
紀希頤愣了愣。
“你要來祝我生日快樂嗎?我還準備了一個禮物給你。”
“你生日,準備禮物給我?”
“如果十二點你趕不來,可就看不到了哦。”
“瘋子,我不感興趣,你在酒吧沒遇到合適的人嗎?”
“YvonneChi,我在海灣路廣場等你。”
第52章 過去,現(xiàn)在,未來
紀希頤查了一下,此時開車去海灣路廣場,要十四分鐘。
她是有什么病嗎,要玩這一套,紀希頤在心里罵著,卻不自覺地坐了起來。
這本該是個平靜的圣誕假期,父母已年邁,自己雖然假期不多,但還是趕回來陪伴他們。這平靜卻在昨天被查琳打破,本以為今天中午一頓飯把她打發(fā)了,卻沒想她是塊牛皮糖。
她走到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想著。還未決定要不要去,但那牛皮糖此刻牽著自己的魂兒似的。
走到鏡子前,看著脂粉未施的自己,哪怕天生麗質,在這樣真實的時刻,歲月的痕跡還是悄悄在臉上駐留了,說不清是哪里,反正就在這張臉上。
紀希頤仔細看著,是眼神,不再對這世界有敬畏或好奇的眼神。
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分鐘。
要去嗎?去了會怎么樣?
不去又會怎么樣?
紀希頤知道,查琳或許看過自己最真實的樣子。這不可笑嗎?偏偏是查琳,不是母親,不是鄢瀾,也不是多年分離的父親,總之不是生命中任何一個有過密切交集的人,竟是查琳。
她走回臥室,換上外出的衣服,脂粉未施。
車子在午夜的街道行駛著,雖然熟悉路,她還是開了GPS看時間,那上面顯示,她會在11:59到達小廣場。
她開始想,查琳要送給自己什么?為什么一定要十二點?自己又要對她說什么?
一個黑影“嗖”一下從路邊的林子里躥出,紀希頤猛地踩了一下剎車,心臟差點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路上沒車,不然準要釀成連環(huán)事故。她開了雙閃燈,下車查看,是只野生動物,應該是躲過了,那黑影往另一邊的林子里跑去,一下又不見了。
驚魂未定,紀希頤坐進車里,遲遲沒有發(fā)動,這不像什么好兆頭,這一年她有點迷信了。
等回過神來,再看看時間,已經(jīng)遲了,回去嗎?她猶豫著。
拿出手機看了看,查琳自從掛了那個電話就再也沒找過她。
紀希頤對禮物不感興趣,但她想跟查琳說一句“生日快樂”,或者只是見她一面,這想法她自己也不想承認。
重新發(fā)動起車子,往小廣場趕去。
11:59了,紀希頤沒來,查琳的心失落到了谷底。
卻還是笑笑的,打開腳邊的小箱子。
這個時間點,小廣場上沒什么人,誰又會在平安夜的十二點在外面溜達呢?只有廣場邊上那排酒吧里的孤魂野鬼們,間或在門口吸煙聊天。
箱子里是一只碩大的煙花,她定做的,很想紀希頤能看到,但實在沒看到,也沒關系吧,她想。
這么想著,聳聳肩,夾起口中的煙,將導火索點燃。
紀希頤將車子開得飛快,不知為什么,她很想準時到達,雖然她都不知道,查琳還在不在原地,畢竟這么半小時她都沒再確認。
車子進入小廣場時,一束煙花突然騰空而起,她驚詫極了,廣場上沒什么人,她停了車子,站出來仰著頭看。
煙花是紅綠相間的,是圣誕的顏色,升騰到半空時,突然拉開一行粉色的字:Yvonne
旁邊還有一顆粉色的心。
看到這個名字,這顆心,紀希頤的心也狂跳不已,隨著煙花的升騰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排酒吧門前,幾個抽煙的人吹著口哨:“哇哦!!”
紀希頤呆立在原地,煙花燃盡了,很短暫,難怪查琳說要十二點。
再看前面,查琳正一個人站在廣場上,仰頭看著煙花落幕后的天。
紀希頤走了上去,查琳聽到腳步聲,轉過身,藍色的眼睛在夜幕中閃爍著熠熠光彩,“你看到了?”
紀希頤點點頭,“看到了,很漂亮,”頓了頓,“祝你生日快樂。”
查琳剛要說什么,廣場那頭一輛警車停了下來。
“糟糕!”查琳驚呼一聲,“快快快,帶我上車。”
“你沒申請許可??”
“沒。”
紀希頤倒吸了口涼氣,警察已經(jīng)往這邊走來,走到兩人面前。
微胖的警察先是拿出自己的證件,象征性地出示了一下,接著開口道:“剛才的煙花是你們放的嗎?”
“是我放的。”查琳道。
警察像機器人似地接著說道:“根據(jù)加州爾灣市政規(guī)定,任何個人不得在任何場合燃放煙花爆竹,您知曉這一法規(guī)嗎?”
“我是外地人,不知道。”
“請出示您的身份證。”
紀希頤看著他倆來來回回,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警察查看了查琳的身份證,“生日快樂,”又轉向紀希頤,“您是她的?”這么問著,黑暗中又覺得紀希頤有點面熟。
“朋友。”
“您知道這一法規(guī)嗎?”
“大概知道……”
“警察先生,她就在您到達前一分鐘才到,您警車停下時,她正在跟我說這條法規(guī),”查琳辯護,又笑嘻嘻道,“哇,警察先生,您圣誕節(jié)還要工作到這么晚,太敬業(yè)了!”
紀希頤幾乎翻了個白眼。
“這是我們的職責,”警察笑出了一碼歸一碼的樣子,“基于您是外地居民,這次僅以罰款作為違反法規(guī)的懲罰。”說著開始開罰單。
“太謝謝您了,警察先生!”
紀希頤將那個白眼翻了出來。
罰單開好了,查琳和警察互道了“圣誕快樂”,看著他走上警車,查琳拍了拍手,“這個平安夜他沒白加班,很開心為爾灣貢獻了一點微薄的資金。”她揚了揚手中的罰單。
“瘋完了?可以滾回去睡覺了?”
“一起吧。”
紀希頤看著一臉無畏的查琳,又抬頭看看回歸安靜的天空,“查琳,你到底要在我這兒得到什么?無論是什么,我都沒法給你。”
“我要的東西很簡單,你每次都給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
紀希頤的眼中一閃,又黯淡下來。
“我想和你、你的家人吃頓飯,你答應了,我想你能在十二點趕來,你也來了,Yvonne,我要的就是這些,沒有更多。”
“是嗎?沒有更多?”
“嗯……也許有,你開心嗎?”
紀希頤幾乎笑了,“查琳,我不是二十歲的小姑娘,我的開心不再來自這些簡單的事情,我的世界也早已變得很復雜。”
“我也不是二十歲啊,你怎么知道你的開心來自什么?在我看來,你從來都不知道。”
紀希頤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沉默了,轉身往車子走去,查琳跟在她身邊。
紀希頤拉開車門,查琳也拉開另一側,坐了進去。
“你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紀希頤嘆了口氣。
“不然我們別睡覺了,開著車兜一晚上,看看各家宅院的圣誕裝飾,怎么樣?”
紀希頤竟笑了,“好啊。”
利曼珊輕手輕腳地從臥室走了出來。
卡片已經(jīng)修復好,卻抹平不了上面的裂紋,利曼珊將它和星空圖冊一起放進抽屜里,剛剛她默默地坐在床邊,坐了近一小時,讓自己從看到這份禮物后的大喜大悲中平復過來。
走出臥室,沙發(fā)上,毯子下躺著她心心念念的人,利曼珊不想她睡在沙發(fā)上,卻不想冒進。輕聲走過去,鄢瀾閉著眼睛,看樣子是睡著了,利曼珊慢慢在沙發(fā)旁坐下,看著鄢瀾那張蒼白而平靜的臉,伸出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覆在她額頭上,還是有些熱。
這樣看了一會兒,她站起身,拿著包走出家門。
鄢瀾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那棵圣誕樹。
利曼珊走到林伯的餐館,跟他說朋友發(fā)燒了,肺部也感染了,看有沒有什么解熱驅寒的湯盅,請他準備兩份,一會兒來取。
又往街那頭走去,她記得那邊有家上海菜館,想著可能跟鄢瀾家鄉(xiāng)的口味接近些,去打包幾個小菜。
等菜的間隙,她倚在墻上,摸出煙來,好像回到了那些年,需要那強勁的刺激,去驅逐身體里的不安和焦灼。
一連抽了三支煙,上海餐館發(fā)消息來說菜好了,她折回去,取了菜,又從林伯的店里取了湯,往回走去。
回到家中,鄢瀾已經(jīng)坐了起來,她有點心悸,幸好她沒在自己出門時一走了之。
這么想著,面上卻微笑著,“醒了?感覺好點沒?”
鄢瀾轉頭看她,又站起身,走到餐桌處,煙味撲面而來。
“你抽煙了?”
利曼珊愣了愣,“你不喜歡?那不抽了。”說著去浴室漱口換衣服。
整理好了再出來,鄢瀾正擺著餐桌,冰箱里的燒鵝被她拿了出來,正放在微波爐里加熱。
“量體溫了嗎?怎么樣?”
“還好,低燒。”
“難受嗎?”
“還好。”
利曼珊將打包盒和紙袋收拾好,故作興奮:“哇,今天的晚餐真豐盛,林伯還準備了清熱解毒的糖水,嘗嘗看?”
糖水打包了兩碗,鄢瀾將一碗放在利曼珊面前,利曼珊知道,她是示意自己也喝,便接過來,笑道:“也不知道上海菜和你家鄉(xiāng)的菜接不接近,我點了一道梅干菜燜肉,一道糟雞,看著像白切雞,餐館說是用花雕酒做的。”
“嗯,這兩道菜蠻接近的。”
“太好了,你要是喜歡,那邊還有好多別的菜式,”利曼珊見鄢瀾坐下來,“這份燒鵝可惜了,昨晚應該味道最好,你要是不想吃就算了。”
可惜的又何止這盤燒鵝呢?鄢瀾夾起一塊,“沒事,燒鵝是我點的。”
利曼珊笑了笑,又想起什么,“吃完飯你去看看我們的圣誕樹,冷落它一天了。”
“……我看到了。”
利曼珊看了看她,平靜地喝著湯,“哦……喜歡嗎?”
“謝謝你,但太貴重了。”
“你的禮物更貴重,我都收了。”
鄢瀾沒再作聲,利曼珊站起來,走到圣誕樹前,將手鏈取下,走回來坐在鄢瀾身邊,“來,我?guī)湍愦魃稀!?br />
“Sam…”
“我就知道,你戴會很好看,”利曼珊不管她講什么,拿起她的手,比劃了一下,“我們戴上看看,不喜歡再取下。”
兩根細細的白金鏈,系著一個長條形鋪滿鉆的框架,里面三顆可以滾動的鉆,鄢瀾的手動了動,那三顆鉆跟著滾動。
“你看,它們分別代表過去、現(xiàn)在、未來。”利曼珊微笑著說道,去看她的眼睛。
“過去,現(xiàn)在,未來……”鄢瀾輕聲重復著。
“鄢瀾,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不那么糟糕,取決于我們怎樣對待它們,最終,它們讓你成為了你,所以,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不該被逃避。”
鄢瀾慢慢轉動著手臂,看那三顆鉆石在手腕上滾動,光影變換著,交織著。
“對了,看到你名字了嗎?”
“看到了,雪花也看到了,謝謝。”
利曼珊舒了口氣,回到她對面坐下,“你先吃東西,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說。”
鄢瀾繼續(xù)喝湯,利曼珊沒什么胃口,又不想讓她看出來,便陪著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是林伯煮的糖水,因為有清熱解毒的功效,加入了苦味的藥材,苦中回甘。
“你看這世上還是好人多,要不是那位的士司機,我們怎么能那么及時找到你,今天林伯聽說你病了,大概聽我也感冒了,打包這些糖水和魚湯,還不收我錢。”
鄢瀾握著勺子頓了頓,“我知道,是我給大家添了麻煩。”
“不要對這個世界失望,哪怕是我做得不夠好,就只怪我就行。”
“我們對彼此都沒有義務,只要沒有惡意的欺騙和利用,就都行。”
利曼珊又深吸了口氣,鄢瀾和克洛伊很不一樣,她的倔強和自主就像一柄利刃,可以助她自我救贖,也可以讓她聽不進任何人的勸。
“鄢瀾,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可以哭鬧打罵,或是出走,但不要讓在乎你的人找不到你,在那個當下,找不到人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
“如果還有在乎我的人。”
利曼珊將剛剛深吸的一口氣重重地嘆出,繼續(xù)喝湯。
“你也別嘆氣了,我剛都在看機票,你放心,我會好好的。”
“我剛剛想過這件事,我希望你安心留下養(yǎng)病,感冒發(fā)燒吃不吃藥都得要一周,何況你的情況重一些,明天我們復查了再看,現(xiàn)在離你回程差不多還有一周,如果在這期間飛長途,只會加重病情,又何必呢?香港的事就在香港解決吧,把病養(yǎng)好,回C城后才能投入接下來的工作和生活,對不對?”
鄢瀾聽她說了這么多,慢慢喝著湯,琢磨著這話,話是有道理的,暫且也就不去反駁,只是現(xiàn)在還要在接下來的幾天共處一室,著實有些尷尬了。
半晌,“那等我好一些,就搬去酒店。”
利曼珊想了想,“好。”
第53章 如果她是個小女孩多好
紀希頤和查琳在夜半的街道上開著車,這會兒已經(jīng)開出了爾灣的地界,沿途都是裝飾得五彩繽紛的房舍和院落,充滿童趣。
“Yvonne你看!那個馴鹿拉雪橇的燈,小時候我家也有一座,每年圣誕前我都盼著把它拉到院子里通上電!”
紀希頤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挺別致的。”
“對了,你收過的最別致的圣誕禮物是什么?”
“不是今天你非法放的煙花嗎?”
查琳大笑起來,“我喜歡這個答案,”又想了想,“在這之前呢?”
紀希頤開著車,沉默了許久,“一只很大的盒子。”
“哦?里面有什么?”
“有好幾樣東西,合在一起,叫做‘愛’。”
查琳轉頭將她看了看,“不會是鄢瀾送的吧?”
紀希頤沒作聲,查琳也陷入了沉默。
“查琳,其實我是個很糟糕的愛人,我想我不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享受愛情的,任何別的事情都可以,唯獨愛情,我大概不配。”
“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跟我在一起過的人會這么說,我也認。”
“你對她做了什么?”
“她可能不會相信,我主觀上從不想傷害她,有很多事,我有我的角度,她有她的理解。”
“我以為愛人之間是需要共情的,把自己放進對方的鞋里,不是嗎?”
“如果鞋碼相差太大,或者說,長著兩只完全不同形狀的腳,就永遠也放不進去。”
“你們最根本的分歧在哪?”
“在于……對這個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吧。”
查琳笑了笑,藍眼睛在夜色中閃爍,“沒有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是完全一致的,但兩個能互相吸引的人,總是有辦法相互理解的,否則最開始的吸引是哪來的?別告訴我只有身體。”
“不,是認真的感情。”
“那就是了,你真的有將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告訴她嗎?不管她是否接受。”
紀希頤回憶著往事,鄢瀾被放出來后,像變了個人,別說談心了,她見到自己都像見到鬼似的,那時候自己就知道,她的恨是不可能改變的,解釋什么都無濟于事了,自己確實做出過對她不利的選擇,那么,認命吧。
她們的約定是至此不再有任何交集,這么幾年,她也一直遵守著。
香港的晚上八點多,利曼珊收到了一則短信,是卡羅爾:
圣誕快樂!你那邊怎么樣?
利曼珊看了一眼沙發(fā)上的鄢瀾,回道:
圣誕快樂。她跟我回家了,還在發(fā)低燒,但好多了,剛吃了藥,我在廚房剛收拾好。
卡羅爾的短信很快來了:
你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但別太堅強。我睡不著出來散步,現(xiàn)在可以給她打個電話,是好時間嗎?
利曼珊猶豫了一下,走到沙發(fā)旁,蹲下身,鄢瀾轉頭看她,“怎么了?”
“那則引發(fā)你誤會的短信……卡羅爾,她叫卡羅爾,想跟你打個招呼,可以嗎?”
鄢瀾深吸一口氣,“我不想跟她寒暄。”
利曼珊想了想,苦笑一下,“好,沒關系。”說著站起身,準備給卡羅爾回復。
鄢瀾看著她的背影,“Sam.”利曼珊回過頭。
“她是想跟我解釋那條短信,是嗎?可以,我可以跟她說句話。”
“啊,好。”利曼珊舒了口氣,給卡羅爾回復。
很快,電話打來了,利曼珊接通:“卡羅爾,我把你公放可以嗎?”
“可以,親愛的。”
利曼珊走到沙發(fā)旁的地毯上坐下,鄢瀾也坐了起來。
“Hey,Lan,你好,圣誕快樂,我是卡羅爾,克洛伊的媽媽。”
克洛伊?應該是利曼珊的前女友吧,鄢瀾想,“圣誕快樂,卡羅爾。”
“昨天我的一則消息給你們帶去那么大的誤會,我真的很抱歉,Lan,我知道你此時正生病,我想長話短說,我是一名聯(lián)邦調查局的督查特工,Sam委托我調查一起案件,這起案件卷入了現(xiàn)任州北區(qū)聯(lián)邦檢察官,目前仍在秘密調查階段,所以這些事Sam不能向你提及,請不要誤會她了。”
鄢瀾的神情恢復了工作時的冷峻,利曼珊抬頭看著她,有種不祥的感覺。
“卡羅爾,SSA督查特工的權利和職責范圍,我今天有查詢,秘密調查案件是你的職責,但你的權利不包括私自傳播案件當事人、甚至受害人的照片,你發(fā)給Sam的那兩張照片,一則侵犯當事人隱私,二則存在泄露與案情有關的重大證據(jù)的嫌疑,我保留對你的訴訟權。”
利曼珊聽到一半時已經(jīng)將手覆在前額,聽到這最后一句直接站了起來,搖頭,深呼吸,想著自己怎樣圓場……
卡羅爾顯然也愣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是客觀的。”
“我說的不但是客觀的,也是有充分法律依據(jù)的。”
“卡羅爾,”利曼珊拿過手機,給了鄢瀾一個眼色,“抱歉,卡羅爾,我稍晚些再打給你……”
“Sam,別擔心,Lan說得確實是有道理的,但我有申訴理由,不過我想現(xiàn)在不是深談的時候。”
“當然,當然……謝謝你打電話來幫我解釋。”
“我沒有把事情弄得更糟吧?”卡羅爾在那邊笑了一笑,“將來有機會,我要向Lan鄭重道歉,Sam,我們確實有些事做得不嚴謹,雖然你一再強調你的底線是保護Lan。”
利曼珊嘆了口氣,小聲道:“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否則你早就接觸她了,是我提了不該提的要求,你別擔心,”她看了眼鄢瀾,“我會處理。”
“有什么事隨時找我,希望你們好好過圣誕。”
“好,你們也是,再見。”
掛了電話,利曼珊又深深嘆了口氣,走回沙發(fā)旁的地毯上,坐下,仰頭看著冷冰冰的鄢瀾,兩人這么對視了一會兒,利曼珊笑了出來。
“鄢瀾,你也是夠壞的,這通電話你是有準備的。”
“是又怎樣?你倆私傳這些信息你以為沒問題嗎?”
“有問題,是我的錯,不過我剛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是不是調閱過我父親一案的卷宗?”
“我……是,我道歉。”
利曼珊握住她的手,“我不是為了堵你,提這件事是想說,有時候我們確實窺探到了別人的隱私,但初衷并不一定是壞的。”
鄢瀾低了頭不說話,提到這件事她有點理虧。
利曼珊笑了笑,“那懟完了卡羅爾,心里的氣有消了些嗎?”
“我不是為了消氣。”
“好——”利曼珊拖長語調,“有氣沖我來吧,卡羅爾一直在盡職盡責調查這些事,她真的很幫我們。”
“我們?你和我不一定是一個陣營的,你說她幫你我相信。”
利曼珊搖搖頭,“在這件事上,你和我一定是一個陣營的,”說著站起身,“好啦,人也讓你罵了,早點休息,我去洗漱。”
晚上鄢瀾執(zhí)意睡在沙發(fā)上,利曼珊拿她沒辦法,敞著門坐在臥室中,小聲和Sandy打電話。
她告訴Sandy自己病了,明天起暫時先在家辦公,辦公室有什么事及時跟自己匯報。說病了這話也不假,Sandy一聽就聽出她感冒了,噓寒問暖了幾句。
掛了電話,利曼珊聽著外面的動靜,要把鄢瀾一個人留在沙發(fā)過夜這件事,無異于一種折磨,對兩個人的折磨,她還發(fā)著燒,睡沙發(fā)肯定是不舒服的,自己這邊也完全無法不擔心,但鄢瀾不肯和自己調換,怎么勸都不肯,利曼珊想,明天一早就買張床放在隔壁臥室吧。
十點多了,她無法上床,坐在床邊的小沙發(fā)上處理郵件,不時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白天還好,晚上鄢瀾就止不住要咳嗽,先前壓著,這會兒控制不住了,窩在毯子里,小聲地咳著。
利曼珊的眉鎖得越來越緊,外間那壓抑的悶咳聲時不時傳入耳中,她將手提放在一邊,看著窗外的夜色,想該怎么辦。
又是一陣,鄢瀾越來越難受了,沒太收住,劇烈地咳了起來,知道自己動靜大了,趕緊又深呼吸緩了緩。
利曼珊站起身,大步走到客廳,走到沙發(fā)旁,鄢瀾不安地看著她,利曼珊將她身上的毯子掀起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彎腰將她公主抱起。
鄢瀾不敢亂動,將臉埋在她肩膀處,利曼珊抱著她快步走回臥室,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去睡沙發(fā)。”
剛要直起身,脖子卻被她抱住,鄢瀾的聲音小而哽咽:“我也想信你……”
利曼珊的心肝脾胃倏地扭攪了一下,眼淚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抱住她,“信我……你可以信我。”
兩人的眼淚就這么融在一起,“鄢瀾,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也不會傷害你。”
鄢瀾哭出了聲,利曼珊的這一句話勾起了太多壓在她靈魂深處的痛楚,這個世界那么大,人心那么深,她無從判斷,此刻她的悲慟說不清是為這一樁還是哪一樁,說不清是為眼前人還是自己,什么都說不清了。
她像個孩子伏在利曼珊胸前,痛哭出聲,不知該說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說,好像身子里淤積了這些年的毒妄想找一個出口,隨著此刻洶涌的眼淚離開身體。
利曼珊緊緊抱著她,不去打擾,她覺得鄢瀾這一哭不僅僅是為這件事,她需要好好地宣泄。
她的手又輕輕地、慢慢地撫著鄢瀾的秀發(fā),如果她是個小女孩多好,如果她是個小女孩,這么大哭一場只為要個冰淇淋或者一條花裙子,那就給她買來,然后看著她所有的不悅都煙消云散,該多好。
可惜不是這么簡單,可惜我們都長大了。
第54章 今年它的使命完成了
不知過了多久,鄢瀾漸漸平息下來,眼淚鼻涕擦了利曼珊一身,有點不好意思。
“乖,沒事的,”利曼珊低頭找她的目光,微微笑著,“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只要不去委屈自己就行。”
“我這一兩年都好好的。”鄢瀾一開口說話,聲音啞得很。
“好好,嗓子都哭啞了,來,乖乖靠好,”利曼珊抱著她挪到床頭,讓她靠上*去,“你這一兩年都好好的,但遇到了我,我是個大壞蛋,讓你傷心了。”說著摸了摸她的臉。
鄢瀾搖頭,“不都怪你。”
“那就怪我一點點吧,”利曼珊坐直身子,看著她,“我發(fā)燒的時候,吃什么都沒味道,你是不是也這樣?”
“怎么了?”
“我?guī)湍悴敛聊槪缓螵剟钅阋粋好吃的,怎么樣?”
鄢瀾見她哄小孩似的,沒理她,想了想,“幫我把手機拿來。”
“好,”利曼珊站起身,“你等等。”
她走去外間,把鄢瀾的手機拿來遞給她,又去浴室把毛巾用溫水浸了,擰了半干,幫鄢瀾輕輕擦了擦臉,把先前的淚痕都擦干凈,又拿了面霜來。
“來,香香的,美美的。”說著點了幾顆在她那張本就不大的臉上,輕輕揉開。
做完這些,笑嘻嘻地端詳著她,“嗯,又美了,好了,我去給你拿獎勵。”
鄢瀾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重又蒙上一層迷蒙的霧。
利曼珊走回來的時候,手中拿著兩根棒棒糖,橘子味的,遞了一根給鄢瀾,“給。”
鄢瀾笑了出來,這兩天她臉部的肌肉都忘了這個動作了,剛一笑出又收了回去,接過來將糖紙剝了。
利曼珊也把自己那根的糖紙剝了,含在嘴里,坐在一旁的小沙發(fā)上。
兩塊錢的糖,此時給口腔帶來的愉悅,超過了兩千塊的大餐,酸甜的味道感染著舌頭,感染著腦神經(jīng)。
“你明天上班嗎?”鄢瀾問。
利曼珊搖頭,“我跟Sandy說過了,這幾天在家辦公,明天上午先帶你去醫(yī)院復查,你別擔心。”
鄢瀾將棒棒糖從口中拿出,看著橘色的透亮的糖果,“我還擔心什么。”
“你擔心的事情很多啊,我就是想說,什么都別擔心了,先好好養(yǎng)病。”
“Sam,剛剛卡羅爾在電話里提到的,克洛伊,她怎么那么年輕就去世了?去年你沒說,我也沒問,現(xiàn)在我可以問問嗎?”
利曼珊的眸色突然沉了下去,裹著口中那根棒棒糖,半晌,“這是個沉重的故事,不適合現(xiàn)在講。”
鄢瀾心中冒出無數(shù)猜想,此刻卻無法再問下去。
“等你病好了吧,”利曼珊恢復了笑容,“等你病好了,有些事情,我再從頭到尾跟你講一遍,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必要講。”
“什么叫有沒有必要講?”
“現(xiàn)在我只希望你記住這根棒棒糖的甜味,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利曼珊站起身,“十一點還有一顆藥要吃,吃完就好好休息,我去幫你拿來。”
她去廚房倒水拿藥,克洛伊的事,早前她是覺得她和鄢瀾之間沒有一個身份去說,出于對逝者的尊重,她不想隨隨便便說給人聽,這些天隨著自己和鄢瀾的感情升溫,她也沒想到要講出這件事,前幾天光顧著甜蜜了,而現(xiàn)在呢,早晨卡羅爾問自己能不能提克洛伊時,她就有想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再把這些事跟鄢瀾講,仿佛又沒有了那個身份,何況,會不會讓鄢瀾也落入宿命論的調調呢?她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鄢瀾做出任何傷害她自己的事。
拿好藥端了水回到臥室,看著鄢瀾服完,躺下去,她坐在床邊,“乖乖睡覺,我陪你一會兒。”
鄢瀾躺在被子下,晚上確實有點難熬,發(fā)燒感冒藥也只是幫忙緩解癥狀,稍稍一動身上就打寒噤。
利曼珊在幽暗的光中看著她的臉,她看過這張臉發(fā)出的各種表情:欣喜的、別扭的、嚴肅的、溫和的、愉悅到登峰造極的、傷心到崩潰大哭的……
此時這張臉是平靜的,就像沉船后靜靜的海面。
她的半只手露在了被子外面,利曼珊伸手將它塞回被子里,卻不舍得撒手了,就那么握著她的手,靜靜地陪著。
那只手真溫暖啊,鄢瀾不想推開她,可經(jīng)歷了這場鬧劇,又仿佛失去了不推開她的理由,便裝作睡著了,任她握著。
不知過了多久,鄢瀾的呼吸緩慢而規(guī)律起來,利曼珊輕輕抽回手,想給她一個吻又怕吵醒她,站起身,走回沙發(fā)上躺了下來。
鄢瀾的睫毛動了動,一顆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
第二天上午,兩人去醫(yī)院復查,還好沒有進一步感染的跡象,醫(yī)生吩咐繼續(xù)吃藥,如果有什么不適隨時來查。
利曼珊放心了些,看鄢瀾氣色也比前兩日好一點了,回到家中,已接近正午。
“餓了吧?我去買中午飯,還吃那家上海館子嗎?”利曼珊問。
鄢瀾居然笑了笑,“好啊。”
“今天想吃什么?”利曼珊開心起來,“昨天我看到有一種燴菜,很像粵菜里的盆菜,里面有肉蛋菜等等很豐富,營養(yǎng)應該不錯,但我昨天想點的時候,店家說這道菜要等的時間久一些。”
“沒事,就點這個吧,聽起來不錯。”
“行,”利曼珊站起身,“我昨天也忘了要個電話,不然可以先打電話過去。”
“你別急,我還不餓,”鄢瀾也站起身,“你要多吃點,自己也病著,另外煙別抽了。”
利曼珊忽覺一陣感動,“不抽了,鄢瀾……”她猶豫了一下,“讓我抱一下好嗎?”
鄢瀾看著她,眼中并沒流露出不快或是拒絕,就那么平靜地看著她,然后伸出手。
利曼珊抱住她,她剛才居然關心自己的身體了。
親了親她的秀發(fā),“好了,我外出捕獵了,爭取讓你超前康復,養(yǎng)得白白胖胖。”
“然后宰了嗎?”鄢瀾離開她的身體,“快去吧。”
看著利曼珊大步走出去的背影、關上的門,鄢瀾眼中的光黯了下來,環(huán)顧了一下這間屋子,看著窗前依然亮著的圣誕樹,回憶著幾天前第一次走進來看到這一切時的場景,嘆了口氣。
利曼珊的腳步也輕快起來,鄢瀾的態(tài)度似乎在緩和,也許是今天身體好些了,也許是昨晚的發(fā)泄解了她一些情緒的淤塞,又或許她接了卡羅爾的電話后也想明白了一些,選擇相信自己了,總之,利曼珊有一種即將撥開烏云重見天日的感覺。
上海餐館的燴菜里有花膠、蛋餃、豆腐、金銀菜、大蝦、年糕,還有些綠葉蔬菜,利曼珊覺得夠補。
“小姐,這個燉起來要四十多分鐘哦,花膠是先前燉到八成熟的,不然還要更久。”
“沒關系,我四十分鐘后來取。”
利曼珊走出餐廳,鄢瀾囑咐她不要抽煙,也不是很想抽了,走到街頭,太陽曬在身上,惹得她打了幾個噴嚏。
老人機振了一下,利曼珊現(xiàn)在對這部手機心有余悸,看了看,是妮可:
Sam,圣誕快樂!前兩天你跟我說的事,我仔細想了想,初步得出一套方案,你現(xiàn)在方不方便聽?
利曼珊有點驚訝,她居然在C城圣誕當天的晚上給自己發(fā)消息討論工作,工作狂。
她給妮可回復:我正好這會兒有空,不過你是怎么回事?
妮可的電話很快打過來,剛接通就大笑起來:“Sam,你可能沒法相信,我剛在父母家和我哥大吵了一架,這會兒回自己公寓了,除了工作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去特么的圣誕節(jié)!”
利曼珊也笑起來,“同意,去特么的圣誕節(jié)!說吧,你的方案是什么?”
“說起來,也許只有我倆是工作狂吧,我這兩天想先跟Lan商議一下的,但她的老人機關機了,我也理解,圣誕節(jié)她放假。”
“哦……沒事,你先跟我說。”
“上次你說你和FBI秘密調查出那個中東集團在幕后操縱,我們現(xiàn)在并沒有直接證據(jù),也很難挖到直接證據(jù),之前的事已經(jīng)由熔巖背鍋了,但我這兒有個消息,而且如果不出意外,新年節(jié)后就會鬧出來……”
利曼珊和妮可在電話里不知不覺聊了半個多小時,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掛了電話,利曼珊又給鄢瀾的老人機打過去,果然關機了,看來她前天晚上出事后就沒再給那部手機充過電。
她往上海餐館走著,想著妮可的計劃,又想著鄢瀾今天的轉變,希望鄢瀾對自己的芥蒂真的消除了,再過一兩天可以和她一起商議這事。
打包好飯菜,利曼珊快步往家中走去,想著鄢瀾該餓了,公寓大堂中已經(jīng)不放圣誕歌曲了,這個節(jié)日已成過去時,時間就是這樣,不管你是開心的還是悲傷的,它都不快不慢地劃過。
上了電梯,走出電梯,打開家門,卻看見鄢瀾的拖鞋整整齊齊地放在玄關。
“鄢瀾??”利曼珊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家中沒有人應聲,她放下袋子,跑進臥室、浴室……“鄢瀾??”
衣帽間里,鄢瀾的小箱子不見了。走出來,沙發(fā)旁的茶幾上放著一封信,利曼珊沖過去,打開:
Sam,
我買到了回紐約的機票,我想回去自己一個人靜靜,你放心。
不用追來機場,我會照顧好自己,希望你也是。這兩天其實很辛苦你照顧我。
我知道有些事情我誤會了你,但我確實不知道該怎樣和你朝夕相處這接下來的幾天,我想我們都需要一段獨處的時間,先把自己調整好。
節(jié)后我會回C城,工作照舊。
Takecare,
Lan
視線被涌上來的淚水模糊,利曼珊終于明白了,鄢瀾今天態(tài)度的緩和并不是因為自己猜想的那些,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要走了。
她讓自己不要追過去,確實,這封信已經(jīng)很理智很清晰了。
她想了想,拿起電話。
香港國際機場,鄢瀾拖著箱子走到托運處,趁工作人員辦理行李標簽,她環(huán)顧著這地方,走時和來時,竟是兩般光景。
來時只覺山一重、水一重,已是辛苦,可兩個人之間相隔的,又豈止是這樣的山水重重呢?
行李辦好了,她剛走過安檢,手機振了,拿起看了看,是利曼珊。
猶豫了一下,接起電話。
那邊好半天沒有說話,鄢瀾倚在墻上,聽著電話里的安靜。
“都順利嗎?”利曼珊問。
“嗯,剛過安檢。”
“飛機上也記得按時吃藥,時間和藥量我一會兒短信發(fā)給你。”
鄢瀾的胃攪了一下,鼻子一陣酸,一直酸到眼睛,眼圈紅了。
“嗯,你也好好休息。”
“好,你到紐約跟我說一聲。”
“會的,”鄢瀾頓了頓,“謝謝你。”
利曼珊沒再說什么,等了等,掛了電話,轉身看窗外的午后。
看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開始拆那棵圣誕樹,今年它的使命完成了。
第55章 那就給時間再多一些時間吧
與香港比,紐約夜晚的空氣中有著蝕骨的寒意。
好在進了公寓大樓就是暖的,暖氣又讓一切干燥得很,鄢瀾去觸電梯按鈕時,指尖的靜電“噼啪”響。
剛到機場時從手機上開了家里的暖氣,打開門,公寓里沒有一線光亮,這兩天過節(jié),家政沒有過來,鄢瀾放下行李,打開燈,四處看了看。
很久沒有回到這個小窩了,這個專屬于自己的小窩。
身體打著寒噤,想了想,給利曼珊發(fā)了個消息。
利曼珊在辦公桌前等鄢瀾的消息,她走后這第二天利曼珊就來公司上班了,早晨提前來,下班也不想走,起碼在這些天里,不太想一個人面對那間公寓了。
看了看表,剛站起身準備去倒咖啡,鄢瀾的短信來了:已到家,一切順利。
她的那顆心放下了一些,想了想,回道:好好吃飯,好好吃藥,不舒服要說。
說給誰呢?利曼珊想,不管是誰,有人照顧她就行。
鄢瀾看著那條回復,坐在玄關的凳子上看了很久,才站起身拖著箱子走進臥室。
爾灣的早晨,查琳被手機鈴吵醒,掙扎著拿來看了看,是利曼珊,她沖身邊的紀希頤伸出手指:“噓,Sam。”
“查琳,對不起,我剛想起自己算錯了時差。”
她也沒“算錯”,如果查琳這會兒在C城,應該是上午九點,不算太早。
“沒事,你說。”
“我得到了一條不太好的消息,目前只跟你分享一下。”
查琳看了眼閉著眼睛的紀希頤,“好。”
“FTC要向法院提起訴訟了,阿爾法會助陣。”
三天后,大家又都在忙著要過新年了。
“嘮嗑”在圣誕和新年之間有個專場,就定在第二天,三十一號晚上,柯純給鄢瀾打來電話:
“在紐約還是C城啊?”
“紐約。”
柯純愣了愣,鄢瀾雖然一直簡明扼要,可這已經(jīng)幾近無情了,“你咋了啊?”
“……前兩天病了,不過好得差不多了。”
“啊?病了?而且還在紐約你都不告訴我?你現(xiàn)在在家嗎?簡寧早上還說好久沒見著你了。”
鄢瀾看了看窗外半晴的天,“在,你們過來吧。”
柯純和簡寧帶了一束鮮花和一大盒糕點過來了,來的時候鄢瀾正泡桂花紅茶,她記得簡寧現(xiàn)在改喝紅茶了。
“哎呀,真香!”柯純邊脫下大衣邊嘆道。
簡寧還是原來的模樣,她好像凍齡了似的,即便很久不見,也沒覺得有什么變化。
“鄢瀾怎么瘦了?”簡寧將她看了看,又轉頭看柯純,“你上次見到她時就瘦了嗎?”
柯純搖頭,“肯定是生病沒照顧好自己。”
鄢瀾接過簡寧的大衣幫她掛好,“我都快一年沒見到你了。”
“可不是嘛,你回紐約都不聯(lián)系我們。”
“來,快進來吧,”鄢瀾招呼,“我回來沒兩天,而且一直病著,不想讓你們擔心。”
“那你這兩天就一個人?”柯純不滿。
鄢瀾避開這問題,抱起鮮花,“哇,好漂亮啊!謝謝啦!”說著去廚房區(qū)洗花瓶。
簡寧將那盒糕點拎過來,“桂花紅茶啊?正好,配這糕點。”
鄢瀾將盒子打開,一盒八塊,各式各樣,有花有果子形狀,“天吶,這么精致的糕點,你們從哪兒找到的?”
“柯純一個朋友在這邊正經(jīng)西點烘焙本科畢業(yè),又結合中式糕點特色,自己創(chuàng)業(yè)開了家店。”
“真不錯。”鄢瀾說著找來蛋糕夾,小心翼翼地把糕點移到盤子上。
“C城華人蠻少的吧?”簡寧問。
“沒有東西兩岸多,”鄢瀾邊說著邊端起托盤,“你近來怎么樣?還那么忙嗎?”
柯純趕緊接過托盤,“你一個病人就別忙東忙西了,我來吧,你和簡寧坐著去。”
簡寧拉了她的手,坐到沙發(fā)上,“忙還是忙的,但好像沒你忙,我聽柯純說,你這邊各種情況挺復雜的?”
鄢瀾輕嘆了口氣,“也沒什么,就是暫時駐扎到C城去了。”
“圣誕是在C城過的嗎?”
鄢瀾猶豫片刻,又不想撒謊,“香港過的……”
“啊?”兩人幾乎同時發(fā)出驚嘆,柯純將托盤放在茶幾上,“去旅游?”
“嗯……”鄢瀾這么應著,幫兩人沏茶。
“什么情況啊?你一個人嗎?那個,”柯純頓了頓,“那個混血美女呢?”
“什么嘛……”鄢瀾將茶遞給簡寧,又遞了一杯給柯純,“你跟著簡寧喝紅茶嗎?”
“別打岔,你這到底什么情況啊?”
“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反正我新年在紐約,你倆呢?”
“這不明晚脫口秀專場嘛,正好一起跨年了,你明晚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吧?”
簡寧看了看鄢瀾,“明天要是身體允許就過來,很多老朋友明天都在的,你是怎么生病的?在香港病的嗎?”
“嗯……氣候不太適應。”
簡寧啜著茶,看著鄢瀾的神情,又看了柯純一眼,柯純沖她使了個眼色。
三人陷入沉默,對話到了一個不想說、另一個不好再問的尷尬點。
鄢瀾笑了,“你倆啊……”
“快說嘛,”柯純趁機耍賴,“混血美女到底什么情況?”
鄢瀾的臉上卻沉了下來,“我這趟去香港,其實是她調任過去了,我過去度個假。”
柯純和簡寧神色都一驚。
“然后呢?”柯純問。
“出了點事,有了點信任危機,牽涉到一些商業(yè)方面的,我就不細說了。”
“……那你倆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
“我回紐約這幾天,每天我的晚上她發(fā)條消息來問一聲,我也就回答一句。”
“這……聽著就既想又別扭。”
“暫時就這樣吧,有些事我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不過,光想確實也不會明白的。”
“那要怎么樣?”柯純追問,“你們交流清楚了?”
鄢瀾搖頭,“其實……其實我覺得人生也不是非要跟一個人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以前那幾年,我敗在迎難而上,感情的事為什么要迎難而上呢?如果有難處,說不定是上蒼給你的提醒,提醒你這不是對的人。”
簡寧搖頭,“真要是這樣,我和柯純就不會在一起了。”
“對啊,鄢瀾,我和簡寧最開始就是因為她調回紐約,而我那時候在上海,就那么放棄了嘛,回紐約后她也沒覺得那是上蒼給她的提醒,反而毅然推了婚約……其實有些困難,反而是讓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內心的。”
“同意,”簡寧放下茶杯,“我聽柯純說,那個女孩子挺不錯的。”
鄢瀾苦笑,“她就見過一次,說的話加起來能有三句,哪能看出來錯不錯。”
“欸?你這可就片面了,有時候還真的不需要朝夕相處,就一眼,一個招呼,你就是能感覺出這人怎么樣,那天在劇院門口,我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你跑不掉了。”
“喝你的茶。”鄢瀾指指她的杯子。
“害羞了是吧?”
“我……”
“好了好了,你別逗鄢瀾,”簡寧轉過身攬住鄢瀾,“到底怎么了嘛?我能感覺出你挺在乎她的。”
鄢瀾的眸光黯淡下來,“讓我們吃苦的往往都是我們在乎的,我現(xiàn)在先把自己理清楚吧,先相信自己,再談信不信別人。”
“說來奇怪,”柯純像是自言自語,“我感覺她看起來很可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偏見。”
簡寧看了眼柯純,也不知怎么評價,“還別說,柯純的直覺挺準的,不過我們也不要搞玄學,你剛才說的也挺理智,談到信任這個話題,你以前確實在這方面吃過苦,這次慢慢來。”
“那你的內心,想相信她嗎?”柯純問。
“我的內心……”鄢瀾想著,低下頭,“你要問想不想,是想相信她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內心想相信,就不要放棄探尋真相,就算對自己內心的一個交代吧。”
“對,簡寧說得對,況且我還是對小混血有偏愛,我覺得她不像那種人。”
鄢瀾撇了撇嘴,“人家有名字,我還介紹過。”
“Sam!我支持Sam!”
簡寧笑了笑,又擰起眉,“那你剛剛說不信自己,又是怎么講?”
“我……你們知道我之前的狀態(tài),這一次和Sam,柯純知道,我和她其實一年前就認識了。”
“對,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對她印象不錯。”
“……但我一直不敢再踏進感情中,直到……直到這兩三個月,機緣巧合又遇到她,又被她吸引……但這次我發(fā)現(xiàn),我的過去一直在影響著我,讓我遇到一些情況時會擾亂我的判斷,推著我往極端的方向走,而她呢,也有一些沉重的過去,所以,我不知道這樣的我們怎樣去應付彼此。”
簡寧陷入了沉思,品著茶,不急于表態(tài),鄢瀾的情況她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那就給時間再多一些時間吧,”她放下茶盞,“你現(xiàn)在的想法已經(jīng)比較中肯了,多一些時間再沉淀一下,只要還念著彼此,或許下次相見就有解題方法了。”
十九小時后,香港最先進入了新年倒數(shù),利曼珊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維港上空升騰而起的煙火,想這轉瞬即逝的璀璨是否可以帶走屬于過去的所有痛楚。新年快樂,鄢瀾,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原本這一刻我們該相擁著見證,或許在摩天輪的最高點。
又過了十三小時,紐約也即將跨入新年,鄢瀾站在“嘮嗑”小劇場前的臺階上,站在人群中,曾經(jīng)這臺階上有個人與她促膝而坐,今日這個人已在萬里之外,身邊的人們大聲而激昂地倒數(shù)著,要把這一年的最后時刻數(shù)完,城中心時代廣場的煙火點亮了一方天空。新年快樂,你還好嗎?
一小時后,查琳站在C城湖邊的樓頂酒吧看海軍碼頭的煙花秀,煙花可以是一場秀,云工廠可以是一場秀,粉色云、錦衣夜行都可以是一場秀,就像克洛伊短暫的人生,極盡綻放后只剩一片虛無,而Yvonne呢?她舉起手中的酒杯,對著前方天空的五彩斑斕,新年快樂,愿你長存。
又過了兩小時,加州爾灣最后一個進入跨年倒數(shù),公寓樓中,紀希頤獨自站在客廳外的陽臺上,父母已經(jīng)睡下,一家人終于團圓,這么一年一年,或許能在每個這樣的時刻與他們守在一起就好,等這個時刻跨過去了,再去考慮那些喧囂與廝殺,再去考慮自己辜負的惦念的人,新年快樂。
手機振了一下,紀希頤低頭去看,是一則拜年短信,卻沒有署名:新年快樂,Yvonne,還記得我嗎?洛杉磯的新年夜還是這么無聊呢~
紀希頤皺著眉想了想,眼中漸漸透出驚恐。
“新年快樂”或許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大歡喜的樸素祝福,大家掛在嘴上,放在心上,而紫狐的人在新年之后卻并不快樂,上個月熔巖被“絞殺”后,股價曾穩(wěn)步上升的好勢頭隨著新年的第一場鐘聲再起震蕩。
新一年的第一個工作日,錦衣夜行的股價跌回了53美金。
而這一次,利曼珊卻一點都不急。
第56章 你真是只喂不熟的狗
查琳正在“云工廠”一樓唯一的一間會議室里開原始股東會議,有人來了現(xiàn)場,有人在視頻里。
大家眾說紛紜。
“要是股價繼續(xù)這樣下去,紫狐是不是要重新考慮收購價格了?”
“剛過新年,大家連假期綜合癥還沒過去,我們的股價就被打回解放前,能在節(jié)假日之后不等市場反應就大跳水的,定有貓膩吧?”
“英國和M國的反壟斷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吧?是不是再觀望一下?”
“只要我們沒問題,股市有什么問題就讓紫狐操心去吧。”
“怎么能這么說??宣布收購三個月,現(xiàn)在股價回到原地踏步,我們怎么可以坐視不管??”
查琳擺弄著手機里的一款新游戲,耳朵里聽著,卻沒發(fā)表什么看法,股東們也都習慣了。
“查琳,紫狐是不是跟你安排了會議?”有人問道。
查琳抬起眼睛,“哦,明天。”
“居然不是今天?”
查琳笑了,“剛剛過新年嘛,還有人在國外度假沒回來呢,沒事,一天我們等得起。”
“那紫狐那邊是什么態(tài)度,有透露嗎?”
查琳放下手機,“既然安排了會議,肯定也是怕其中有什么問題,想一起商討一下,對吧?具體只能明天開完會才知道了,”她掃視了一眼與會的股東們,“錦衣夜行目前能做的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們內部沒問題就行。”
“內部?內部會有什么問題嗎?”
“我不知道啊,”查琳聳聳肩,“各位,我們的目標還是收購成功,對嗎?”
大家想了想,紛紛表示同意。
“那好,如果議程上沒有別的事情,我順便問一下關于新開發(fā)的這款游戲,我剛才看了一下……”
……
鄢瀾剛接到郵件,獲知明天和錦衣夜行的會議利曼珊將遠程參加,另一封郵件進來了,是妮可,約自己下午一起開個會,她會過來。
她有點慶幸有這樁案子,又有點懊惱有這樁案子。
下午妮可按時前來,畢竟剛過新年,帶了兩盒巧克力來,給大家分一分,寒暄一番,跟鄢瀾進了辦公室。
“Lan,是Sam讓我把這件事跟你說清楚。”
說實話,妮可也不是很明白為什么要在這個階段和外聘律師和盤托出,畢竟事情還存在很多變數(shù),但Sam也許有她的原因吧,她想。
鄢瀾愣了一下,“什么事?”
“今天錦衣夜行股價大跳水,想必你也看到了。”
“是啊,你們知道什么內幕嗎?”
“知道,但請你務必保密。”
鄢瀾又是一愣,“我肯定保密的。”
“這件事說來話長,之前我們想甕中捉鱉抓熔巖資本的事你都知道了,雖然熔巖也被揪出來了,但我們都算出背后還有一股力量在操作看跌期權,才導致上個月那一次的股價大跳水。”
“……嗯。”
“就在圣誕前兩天吧,Sam從香港跟我聯(lián)系,原來她一直有跟FBI合作調查這件事,他們查到了一個中東集團,基本可以確定是他們,但缺少的是直接證據(jù)。”
她這么說,鄢瀾不能也這么聽,原來利曼珊跟妮可是這么說的,當時在她辦公室,她確實保證過會保護自己隱私。
“那現(xiàn)在要怎么辦呢?”鄢瀾問。
“這事說起來和一樁還沒爆出的負面新聞要扯上關系,這消息我也是圣誕期間從FTC內部的線人那里得到的,阿爾法要和我們在法庭上對峙游戲壟斷的事,據(jù)說,法庭上的證據(jù)會對我們不利。”
鄢瀾擰了眉頭,這可嚴重了,要有一場仗打了。
“但Sam讓我跟你說的,不止是這個,這次股價突然下跌,其實是我們利用這條內部消息,透給了中東人。”
鄢瀾腦中飛速轉著這事,眼中倏地一亮,“噢,中東人趁這幾天在持續(xù)做空,所以股價下去了。”
“對。”
“我有個問題,”鄢瀾不解,“這個消息是怎么透露給中東人的呢?”
妮可笑了,“你問這個,我就真的也不清楚了,反正當時我和Sam商議的是,散布消息這件事她來辦,搜集證據(jù)就我和你協(xié)助執(zhí)法部門來辦,目前來看她的任務完成了。”
鄢瀾想著這事,疑惑不已。
“你別擔心這個了,Sam不是和FBI合作嗎?說不定是通過FBI下了套,不過目前來看,我們得準備好打一場仗了,不,兩場。”
鄢瀾沒接這句話,F(xiàn)BI如果真的和紫狐一起下這種套,讓股價跌這么多,恐怕并不符合這個部門的合法性。
利曼珊睡不著,坐在沙發(fā)上,抱著手提電腦看郵件。
手機響了,是查琳,她終于來找自己了。
“Sam,你是沒睡還是醒了?”
“剛醒,怎么了?你說。”
“我感到很奇怪,今天股票跳水的事想必你知道了。”
“對,我知道了。”
“可距上次你告訴我FTC和阿爾法的事才一周,況且這個新聞到現(xiàn)在也沒在市場上披露出來,為什么股價先有反應了?”
“我跟你一樣奇怪啊,你有什么懷疑嗎?”
查琳想了想,“我沒有告訴錦衣夜行那個內鬼。”
“那就更奇怪了。”
電話線中一陣沉默。
查琳的聲音更沉了,“如果是消息宣布了,股價跳水,那還公平,我們打贏那場官司股價就能漲回來,這些都屬于正常波動,可如果有人提前知道了內幕消息做空,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我們的擔心是一樣的。”
“Sam,收購還能成嗎?”
這個問題倒一點不專業(yè)了,像小孩子在討說法,也許查琳現(xiàn)在就想聽聽Sam的個人想法。
“我想它成,你呢?”
“我還是想它成。”
“那我們就沖著這個目標一起努力吧。”
放下電話,查琳的懷疑被放大了。
利曼珊看了看老人機,妮可向她匯報:已和Lan談過,順利。
她的心也放了下來,又盯著電話看,她料想鄢瀾此時是有問題的,但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問自己。
到了晚上,紀希頤家門鈴響的時候,她通過可視電話看了看,居然是查琳。
飛速開門將她拉進來,“你瘋了??”
“我不能來你家竄門?”
“你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瘋,要跑到我家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查琳打斷了她,“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來問問你。”查琳說著走進門去。
“擅闖聯(lián)邦官員私宅,知道后果嗎?”
“YvonneChi,你真是只喂不熟的狗。”查琳自己在沙發(fā)上坐下了。
紀希頤氣得說不出話,抱著手臂看著她。
“我倆之間是有什么違法的勾當嗎?紀檢察官?你需要這么如臨大敵一樣?要我說,就算全世界知道我倆在交往又怎么樣?”
“我在和你交往?”紀希頤幾乎笑出來,“不要把肉。體的交流太當回事了。”
“你不但喂不熟,還喜歡嘴硬。”
查琳話音剛落,一本雜志朝自己迎面飛來,她一抬手接住了,看了看:《耶魯法律評論期刊》。
“聯(lián)邦官員可以在自己家中對手無寸鐵的公民實施暴力嗎?”查琳說著站起身,將紀希頤一把抱起,幾乎是扔在沙發(fā)上,捏起她的下巴,“錦衣夜行的股票是怎么回事?”
紀希頤一甩頭將她的手甩開,“跌了。”
“廢話,這個還用你說?”
“查琳我警告你,不要股票一跌就來找我發(fā)泄,玩兒不起就別玩。”
笑意在查琳眼眸中一閃,“既然你都這么說了。”說著一把拉開她的襯衫,扣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
“查琳你這個畜生!”
“我的股票為什么跌了?”查琳一只手摸到她后背,bra的帶子隨即彈開。
“你不該去問利曼珊??”
“YvonneChi,你最好如實告訴我,如果連我都不站在你這邊,我怕你會很慘。”
“我說了,你去問利曼珊。”
查琳的手探到她裙底,一把扯下那層束縛,“那天Sam給我打電話時,你聽到了,那件事只有你知道。”
“你在說什么?”
查琳不客氣地長驅直入,紀希頤痛苦地皺了下眉,嘴上卻不饒她:“Cxnt!”
“Well,還真是,”查琳略*粗魯?shù)貏幼鳎裨谔嵝阉@個詞的意思,“你為了鄢瀾,所以不惜毀掉自己前途和利曼珊作對嗎?我實在想不出這件事能幫助你什么。”
“你特么在說什么!跟鄢瀾有什么關系??”
查琳深吸口氣,“那你告訴我為什么,在你給到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之前,我不會停。”
紀希頤使勁推她,可查琳紋絲不動,如果查琳不讓她,體力上她是不占優(yōu)勢的。紀希頤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羞辱,上去咬她的肩膀,一口咬下去,絲毫沒有留余地。
皮膚破了,她的口腔里感受到了血腥,查琳咬緊了自己后槽牙,手上更加不客氣了。
“查琳,你在使用性暴力。”紀希頤忽而平靜地說道。
查琳眼中的殺氣漸漸散了,手上也停了,看著紀希頤的臉,看了很久,抽出手,“Yvonne,你的背后是什么人?”
“守住你的公司,別問太多。”
“你現(xiàn)在正在毀我的公司,金融不是你想的那種游戲,不是理性的律法,短短三個月,我的股票暴跌兩次,你會毀了市場信心。”
“都算到我頭上?你說真的嗎查琳?”
“那你告訴我,算到誰頭上?”
“你惹不起的人。”
查琳將兩根手指放進口中嗦了一下,“這個世上沒有我惹不起的人,大不了命一條。”
“至于嗎?前兩個月我就跟你說,在股東里面活動一下,不要繼續(xù)跟紫狐合作了。”
“你的意思是,泰坦尼克觸到冰山前,我給它調個頭嗎?紀檢察官?”
紀希頤略一挑眉,“你不停也會有人讓你停,別撞上冰山就行。”
查琳捏住她的腰,眼中又有了殺氣,“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自己,然后是你。”
查琳愣了愣,“動機是什么?”
“我說了你信嗎?”
第57章 咬得爽嗎?
“你說說看。”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這宗案子,我是撈不到好處的,我能自保就不錯了,所以一開始,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什么意思?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你別問這么多了,有些話我能跟你說,有些話不能,”紀希頤坐好了,將襯衫整理好,“后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利曼珊和紫狐或許可以幫我解這個圍,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借紫狐的手鏟除對方,我給了他們一個月的時間,想看看初步成果,結果我發(fā)現(xiàn),是我高估她了,她連目標都沒找對。”
查琳想著之前的事,“是十二月暴跌那次嗎?”
“對。”
“那次你突然來勸我,放棄被收購。”
“沒錯,紫狐找不到目標,那波人勢在必得,錦衣夜行一次一次被創(chuàng)是必然的,我曾見過他們使用同樣的手段毀掉其他收購案,都是百億級別的,他們自己賺得盆滿缽滿。”
“所以你來勸我?”
“但你不聽我的,后來我就想,算了吧,這事發(fā)展下去,收購是肯定要黃掉的,某種程度上,你還能保住錦衣夜行,只不過恐怕市值要大縮水,不過,”紀希頤看了她一眼,“反正你也不在乎錢。”
查琳坐在沙發(fā)上,沉默地想著這事。
“Yvonne,你說了這么多,但這次的內部情報是你透露給‘那波人’的,如果你不做這件事,我也不會被做空。”
“新聞出來你照樣會大跌,有什么區(qū)別嗎?”
“你在跟我搞笑嗎?你告訴我有沒有區(qū)別!”查琳說著真的笑了起來,“哈哈”大笑,“YvonneChi,好樣的!圣誕剛收了我的煙花禮,跟我溫情脈脈地兜風,聊往事,做噯,一轉頭把我公司的市值搞掉幾十個億,”她豎起大拇指,“你真是好樣的。”
“你們現(xiàn)在打好反壟斷這一仗才是關鍵,其他的區(qū)別不大了,況且剛才我也沒有避諱地告訴了你,我先是站在自己這邊,然后才是你,我需要那波人知道,我依舊和他們是一個陣營的。”
“你究竟是什么和他們綁定在一塊兒了?還是……有什么把柄?”
“我說過,有些話不能告訴你,你也別問。”
紀希頤站起身,走去洗手間,關上門,過了會兒出來時手里拿著棉簽和創(chuàng)口貼。
她走到查琳身邊,棉簽沾了點雙氧水幫她肩膀上的傷口擦了擦,又抹了點殺菌凝膠,“疼嗎?”
查琳搖了搖頭,“咬得爽嗎?”
“神經(jīng)病。”紀希頤拿創(chuàng)口貼幫她貼上。
“你不能說的事,除了你自己還有第二個人知道嗎?”
紀希頤頓了頓,“有。”
“誰?”
“你別問了。”
“誰??”
紀希頤深吸口氣,“鄢瀾。”
查琳忽而又大笑起來,笑容漸漸散去,冰藍的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她看著紀希頤的眼睛,眼中有種奇妙的矛盾,攻擊和受傷兩種情緒的共存。
紀希頤也就這么看著她,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查琳先開了口:“你就不怕她搞你?”
“她不是刑事律師,只負責這起收購案,只要我明面上和這宗收購案扯不上關系,她就沒理由找我的茬兒。”
一時又陷入沉默。
紀希頤低了頭,嘆了口氣,“最開始的時候,你們的專案團隊剛剛組建的時候,我就用了各種方式想讓她退出。”
“又是為什么呢?不是說威脅不到你嗎?”
“她的存在對于我來說不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嗎?”
紀希頤只說了這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放以前她會毫不顧忌地對查琳說出來,現(xiàn)在她卻照顧了查琳的感受,不去說起。
查琳的一側嘴角彎了彎,“你是我見過的,最危險的女人。”
紀希頤愣了一下,繼而聳聳肩。
“可我卻喜歡你。”
紀希頤的睫毛顫了一下,“我做了對你的公司不利的事,你是腦子里長了包還要跟我談什么情情愛愛?”
“你的確做了件對我很不利的事,是為了害我?為了你自己獲利?還是為了自保?”
紀希頤沉默片刻,“首先是自保,其次,也可以從中獲利,但這次我的最大考量是自保,我說過,我首先和自己站在一邊。”
“我不缺愿意把我放第一位的女人,我不介意你把自己放第一位,并對我坦然,Yvonne,你記住,只要你對我坦然,并能在其中獲得快樂。”
“你特么的是什么圣母吧,”紀希頤不客氣地拉起她的襯衫領口,“我搞不懂你。”
“你搞不懂我是因為你想復雜了,我也不是什么圣母,如果你是為了害我,我會先一步弄死你,如果你是為了自己獲利,我可能也不會由著你,但如果你是為了自保,我會看看情況,”查琳要去掏煙,想起是在紀希頤家,“我可以抽支煙嗎?”
紀希頤撇了撇嘴,“抽吧。”
查琳點著一支煙,又把茶幾上一只茶杯拎過來當煙灰缸。
“我一直鼓勵女人們把自己的欲望放在第一位,對一切的欲望:成功、性、情感,等等,這些年我接觸過的所有女人中,你最符合我的期待,其他那些,要么為了種種原因跟我裝,也不一定是虛偽,只是從小塑造的保護殼吧,要把好的一面示人,要么,有些女人的欲望實在讓我覺得不值一提,沒什么意思。”
“你說的這些女人里,包括克洛伊嗎?”
查琳仰頭,吐出一只煙圈,“她不愿意正視自己想要什么,說起來,”她擰了擰眉,“我厭惡做第三者,但為了她,我做了,她沒有和Sam修復關系的能力,又沒有離開她的能力,我就那么陪著她,等著她,等了一年,卻等來那樣的結局。”
紀希頤聽她又說起克洛伊,不屑地冷笑一聲,“你不是一直口口聲聲說我跟她像么?”
“你跟她不同的點在于,你會給自己設立一個目標,不管它是不是你內心真正想要的,設立了這個目標后你就會為它拼搏,并得到快樂,她卻一直看著遙遠的地方,一團迷霧,活在過去、未來,就是沒活在當下。”
紀希頤聽她這話,本來自己想要一個夸贊,但這話聽起來又不像夸她,心里別扭,嘴上就刻薄起來:“就為了那個不忠的傻子,你要賣掉這么家如日中天的公司,還跟我搞笑談什么行為藝術。”
“Yvonne,她已經(jīng)走了,別這么說她,再說,如果沒有她,當初我也不會成立這家公司。”
“我可不是什么圣母,現(xiàn)在我只知道我倆像傻子,利曼珊才是人生贏家,擁有過你愛的人,現(xiàn)在又得到了曾經(jīng)最愛我的人,又想借助你的公司再創(chuàng)事業(yè)的高峰。”
查琳笑了笑,“這些都不重要。”
鄢瀾坐在家中書房想著今天妮可的那些話,看看時間,八點多了。
今晚她一直在想,要不要在明天的會議前找一下利曼珊,聊聊這件事,又覺得,該告訴自己的她應該都托妮可說了吧。
鄢瀾的疑惑是,利曼珊是怎樣跟中東人建立連接的,既然這件事沒瞞自己,她應該不怕讓自己知道吧?
老人機振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鄢瀾下意識擰起眉,猶豫了一下,接起。
“Lan,新年好,我是卡羅爾。”
鄢瀾著實一愣,“卡羅爾,新年好。”
“Sam給了我你的這部手機號碼,因為這樣聯(lián)系你最為安全,Lan,我長話短說,針對阿爾薩德和紀希頤操控錦衣夜行股票市場的調查正式啟動,你作為重要證人,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鄢瀾的腦中一時風起云涌,這次的事件FBI這么快就介入了調查,而且,竟然紀希頤又卷入了其中……難道……
“什么時候?我要怎樣配合?”
“我希望越快越好,如果今晚不方便就明天早晨。”
鄢瀾想了想,“就今晚吧,哪里見面?”
“秘密調查,我們不想驚動嫌疑人,你在哪里?我現(xiàn)在去找你。”
半小時后,鄢瀾家的門鈴響了,她打開門,看到卡羅爾的瞬間有些驚訝,之前利曼珊說過克洛伊是華裔。
卡羅爾走了進來,不由打量著鄢瀾,她看過她的照片,之前在利曼珊家樓下也遠距離看到過她,這是第一次這么面對面,“你好,Lan,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上次在電話里我語氣可能不太好,我……”
“你沒錯親愛的,我今天來,首先也要繼續(xù)探討一下你提出的問題。”
卡羅爾邊說著邊跟鄢瀾走到樓梯口,“你一個人住蠻大的房子。”
“嗯,一樓就是客廳和廚房,平時我主要在二樓活動,我們去書房談吧。”
兩人說著上了樓,走進書房,落地燈還開著,鄢瀾請她坐在單人沙發(fā)上,給她拿了瓶水,自己在書桌后坐下。
“Lan,如果你對我私傳照片這件事有意見,可以投訴我,我們會依法處理這件事。”
鄢瀾搖搖頭,“我只是想維護程序的合法性,投訴就算了,不過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解釋,要解釋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你和Sam的私人關系,可以嗎?”
鄢瀾頓了一下,“可以。”
“你作為重要證人,我曾兩次提出要跟你接觸,Sam阻止了我,她跟我說過一句話:她的底線是你。”
“底線……我該怎么理解這句話?”
“如果有什么會威脅到你的安全,甚至讓你感到不安,破壞你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她就都可以放棄。”
鄢瀾看著卡羅爾那雙棕色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什么,可那里只有真誠和平和。
“所以,Lan,她不愿意讓我找你,起碼之前不愿意,她怕激起你的痛苦回憶。去年秋天她來找我,要調查紀希頤,我按照程序立了案,但在調查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發(fā)現(xiàn)了一些跟你有關的事情,包括你被綁架的事實,也包括,你曾經(jīng)的心理求助。”
鄢瀾抬起頭,眼中滿是不安。
“你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Lan,我的養(yǎng)女沒有你這么幸運,她重度抑郁了很多年,最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說到這里,卡羅爾不由嘆了口氣。
鄢瀾蹙起眉,眼中布滿疑問,怎么?原來克洛伊是自殺?
“看來Sam沒有告訴你克洛伊的事。”
“我……我知道克洛伊,但只知道她七年前去世了……”
“Sam幫我照顧了克洛伊很多很多年,她在克洛伊身上付出了常人所沒有的耐心和包容,對她母親也一樣,所以到了你這兒,她也會不安,她怕你重新陷入抑郁,這種問題如果遇到合適的種子是會反復發(fā)作的,她怕自己做得不夠好,你住進醫(yī)院那天,她給我打電話,說她自己可能是撒旦帶到人間的,和她走得親密的人非死即瘋,她把過錯都攬到她自己身上。”
鄢瀾想起,上一次在利曼珊家中,她曾說過她的養(yǎng)父指責她是撒旦安排的禮物,指責她有罪……那次在香港的的士上,利曼珊曾說了一句“你是第一個我能從醫(yī)院接出來的人,我已經(jīng)感到很幸運了”。
第58章 查琳,對不起
卡羅爾看著鄢瀾神情的變化,有些擔心,怕她再度陷入那些痛苦的回憶中,然而她也知道,要跟鄢瀾合作調查這個案子,就勢必得邁出這一步。無論有沒有利曼珊的事,她要回憶起和紀希頤的那些往事,也不會是快樂的。
她拿起水,抿了兩口,讓鄢瀾先自己消化。
“你被綁架的事是她飛香港的那天我查出來并告訴她的,那天時間緊迫,我只能在送她去機場的路上跟她談,原本我是要征得她的同意跟你接觸,因為我覺得那起綁架案至關重要,我沒有看到任何報警的記錄,但她攔下了,原因我剛才講過。”
鄢瀾想著那天的事,茫然地點點頭。
“后來她在香港,我相信她會經(jīng)常想到這件事,她很難過,去機場的路上她得知這事的時候就很激動,那天她問我能不能給她看看我提到的照片,我猜想,她看到了才會停止所有的胡思亂想,于是我發(fā)給她了,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幫自己開脫,這件事我確實有錯。”
鄢瀾愣著神,利曼珊剛去香港的那些天,兩天常常聯(lián)系,你來我往中經(jīng)常都是她囑咐自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如果卡羅爾說的這些都是真,利曼珊也太能“掩飾”了,誰會知道這些囑咐的背后竟是那么驚天動地的情緒。
“Sam是個很能扛事的孩子。”卡羅爾添了一句。
“可不是么,你說的這些,她從未透露過。”
卡羅爾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那她和紀希頤之前的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交易?”卡羅爾想了想,“你說的應該是上次錦衣夜行股價暴跌那次吧?”
“嗯。”
“據(jù)我所知,她去香港前曾和紀希頤有個一個月之約,一個月內,她找到做空錦衣夜行的勢力,交給紀希頤做她的政績,紀希頤不再干預這起收購案,也不再騷擾你。她一心以為是熔巖資本,沒成想后來紀希頤不買賬。”
鄢瀾腦中掠過那階段的會議、對話,在利曼珊老人機上看到的她和卡羅爾的對話,是,她和紀希頤的所謂交易,確實可以是這樣的。
“那我們現(xiàn)在都知道紀希頤為什么不買賬了,這件事也是你帶給Sam的,真正的背后黑手是阿爾薩德,在回到今天我找你真正要談的主題前,Lan,你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鄢瀾蹙著眉想了很久,搖搖頭,“我們談下一個話題吧。”
“好,Sam今晚跟我說,目前的計劃已經(jīng)由紫狐并購部的人告知了你,現(xiàn)在是我們合作的時候了。”
“我會配合。”
卡羅爾點點頭,“因為我們要對付的人之一是本州的聯(lián)邦檢察官,所以這件事不能外泄,不能讓她有準備時間,最后的訴訟我們也會避開她的轄區(qū)檢察院。”
鄢瀾知道這個“她”是指紀希頤,心里涌上萬千滋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Lan,我也明白,對方是你故交,你會有什么顧忌嗎?”
“我曾經(jīng)看著她做違法亂紀的事,無力反抗,只得離開,那時我感到自身難保,等我將自己重新拼好,也沒有了再次提起這些事的勇氣,也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現(xiàn)在算是命運捉弄人,我們狹路相逢。”
“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也是一種痛苦。”
“但它總要解決的不是嗎?這次和Sam出事,我意識到,這些事情并沒有真的過去,它沒有真正解決一天,我就要躲著一天,躲紀希頤,躲所有的往事,也躲我自己。”
“你能這么想我很高興,之前我就說過,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卡羅爾嘆息,她多么希望當初的克洛伊也能這樣,“另外,這起調查其實超越了ST律所給你的任務范圍。”
“我明白,但如果現(xiàn)階段需要保密,我也不會跟律所提,只是將來需要FBI給我一個背書。”
“這個完全沒問題。”
紀希頤的臥床上,查琳看著身下痛苦與快樂參半的人,此刻的她看起來那樣真實。
手臂上接近三角肌的地方紋著一個長發(fā)亞裔女孩的頭像,是查琳七年前紋的。紀希頤閉著眼睛,伸出手,沿著她的手臂向上撫摸,精準地停在了那里,指甲幾乎要嵌進去。
手臂的線條逐漸清晰,查琳的動作也逐漸加快,她已了解紀希頤在到達頂峰前的身體反應,另一只胳膊撐在她的頸側,撫著她的臉,汗珠從肩上溜到上臂,又隨著動作滾落在紀希頤身上。
紀希頤的身體繃緊了,查琳的藍眼睛里藏滿深情,比平日里多得多的深情,她知道紀希頤這會兒不會睜開眼看。
過了良久,身下的人漸漸平息,卻依舊閉著眼睛。
查琳恢復了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抽出手,看著她。
“查琳,對不起。”紀希頤小聲說了這么一句。
一股熱熱的東西涌進查琳眼眶,壓了下去。
紀希頤還是閉著眼,她又想到另一個被自己辜負的人,對不起,她在心里又說了一聲。
第二天的會議,鄢瀾、查琳、利曼珊,全部到場,只不過利曼珊是通過遠程視頻的形式。
鄢瀾坐在長條的會議桌旁,看著屏幕上的利曼珊,仿佛很久很久不見,她依舊衣著光鮮,神采奕奕,卻好像瘦了。
利曼珊看著面前會議室的視頻圖像,口中說著“大家新年快樂”,目光去尋鄢瀾,想知道她這一周怎么樣。
好在只要你不去看攝像頭,就不會有目光相觸的時候。妮可照常在會議開始時暖著氣氛,詢問利曼珊香港的跨年活動:“維多利亞港是不是有煙花表演?摩天輪開放嗎?”
每個問題都像戳在了心里,聽起來很浪漫,她本該在場。
鄢瀾看著利曼珊胸前淺灰色襯衫泛出的光澤,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識敲了敲,夾起一支簽字筆。“挺熱鬧的,很多同事都有去看。”她說。
“Lan呢?跨年怎么過的?”妮可又問。
利曼珊屏了呼吸,仔細聽答案。
“在紐約,和朋友們一起過的。”
還好,還好,有朋友們陪她。
“哇哦,紐約的當?shù)厝耸遣皇菑牟蝗r代廣場倒數(shù)?”妮可意猶未盡,“前幾年我可去過一次,說出來你們別笑,我和幾個朋友每個人都穿著紙尿褲。”
大家還是笑了起來,鄢瀾也被逗笑了,“剛到紐約那年,嗯……”她想了想,“當時其實還在讀JD,在紐約實習的時候,和律所的同事們去過一次,不過沒那么夸張,不用穿紙尿褲,后來倒確實沒再去過。”
“嗐,有些事情,體驗一次就行。”妮可總結。
查琳看著幾人來來回回,知道都在寒暄而已,頗覺有趣。
“好了,那我們言歸正傳,”妮可的腦門也稍稍皺了起來,“查琳,謝謝你過來,跨年雖然美好,但背后發(fā)生著一些我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紫狐這次頗為重視,想必錦衣夜行也是,我們這次的會議主要有兩個議題:一是盡可能一起提供一些線索;二是初步討論一下,如果股價今后長期在低位徘徊,我們雙方的想法是什么。”
利曼珊瞇起眼看向查琳,到了這一步,她應該對紀希頤有所懷疑了,畢竟自己當時跟她說那個消息時,她身邊只有紀希頤,如果一切正常,她應該在尋求證明階段,如若有結果會迅速指控紀希頤,或者想借紫狐的手指控紀希頤,總之,現(xiàn)在最大的利益損失方是她,對于紫狐來說,大不了放棄這起收購了,但查琳的公司可就遭遇毀滅性打擊了。
“錦衣夜行昨天開了股東會議,我們這邊暫時沒什么懷疑的對象,你們呢?”
查琳卻率先這么表態(tài)了。
利曼珊眉間微微蹙起,又松開了,妮可也頓了一下,“紫狐就是覺得不像正常市場行為,但目前還沒有頭緒,不過我們已經(jīng)在積極搜集交易記錄,尋找線索了。”
查琳依舊仰在椅背上,雙手抱著后頸,“如果有任何措施可以挽救市場對于錦衣夜行的信心,比如說公開財報、發(fā)布新游戲新聞、彈劾CEO,我們都會積極去做。”
話音剛落,會場陷入一片安靜。
彈劾CEO?利曼珊突然覺得,這人確實是有點瘋的。
“查琳,為什么會提到彈劾CEO?”利曼珊問,“是你這邊有什么問題嗎?我可不可以問問?”
“沒問題也可以制造出一些問題,把股價暴跌歸因于我,然后再把我彈劾,說不定可以拯救公司呢?”
她瘋了,這次不止是利曼珊,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心里冒出這句。
妮可笑著打圓場:“查琳一向幽默,應該不至于這么做啊。”
“那就推進到第二個問題,”查琳放下手臂,“如果股價一直是這個鬼樣子,我記得今天早晨開盤時還熔斷了一次是吧,我們有什么打算?紫狐有什么打算?重新議價?放棄收購?”
妮可沒想到她問得這么直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查琳,”利曼珊接過來,“從戰(zhàn)略的角度,我們希望收購順利進行。”
“當然,但它現(xiàn)在看起來不順利了,怎么辦?”
“我們的態(tài)度我剛剛已經(jīng)說了,錦衣夜行是什么想法?”
“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夠幫各位股東保護好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剛剛說,如果需要我放棄現(xiàn)在的位置都是可以的。”
“保護股東利益,”妮可接著這話,“那就是說,不希望低價收購?”
“是我的愿望吧。”
會議幾乎不歡而散,也很正常,這個階段誰都不愿意讓對方看到自己底牌,誰也拿不出真正有建設性的方法。
只是,利曼珊想,查琳在被問到錦衣夜行的態(tài)度時,一直說的都是她自己的態(tài)度。
她好像一直在以“謝罪”的模式去思考這件事,莫非……她已經(jīng)知道消息是通過她透給了紀希頤,從而透出去的?
第59章 可怎么進一步查呢?
查琳退出了會議,利曼珊示意其他人留下。
她沒直接點名要誰留,是紫狐內部的人還是律師也留下,鄢瀾有些猶豫,按照正常來說她會禮貌問一句,可現(xiàn)在要問利曼珊自己能不能留下就有點……傻。
“Lan也請留下。”利曼珊說道。
“好。”鄢瀾繼續(xù)看會議記錄。
利曼珊看了幾人一眼,“簡短地跟大家匯報一下,我和新聞界的朋友私下通了通氣,看FTC的新聞能不能幫我們拖一拖,他們也盡力了,說最多拖到周末前,所以我們現(xiàn)在預計,下周一開盤又將是一輪。暴跌。”
“難怪今天我看各大版塊都沒動靜,原來是你打了招呼。”妮可說道。
大家一時又陷入沉思,利曼珊說的是臺面上能說的,還有些她不方便說的,壞消息曝出來是遲早的事,她之所以在竭力拖延,也是為FBI的行動爭取時間。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沒別的事的話,大家辛苦回去工作吧。”
視頻結束了,在場的幾人也收拾東西。“Lan可辛苦了,現(xiàn)在最辛苦的是你。”妮可說道。
她現(xiàn)在其實一手操辦兩樁案子,F(xiàn)TC那邊要準備應訴,F(xiàn)BI那邊要配合調查。
“是我份內的事。”
走出會議室,她打算走回律所,有些事情她依舊想不通。利曼珊坐在手提前,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腦子卻不在那個地方,從昨天到現(xiàn)在,妮可找過鄢瀾,卡羅爾也找過鄢瀾,唯獨她還沒有找自己,她應該有很多問題才是。
老人機振了振,利曼珊看到發(fā)信人名字時,唇角終于勾了上去。
是鄢瀾:有時間聊聊嗎?
隨時。
她將電話打過來,利曼珊仔細聽著,她應該用了降噪耳機,聽不到一點環(huán)境音。
兩人都沒說話,鄢瀾慢慢在街道邊踱著,利曼珊只聽到一片安靜,便開口道:“今天見到你挺開心的,知道你在紐約有朋友陪也挺開心的。”
鄢瀾笑了笑,“你瘦了。”
“是嗎?”
“你肯定知道,妮可和卡羅爾都找過我,新年后第一天,我過得比總統(tǒng)都忙。”
“我知道,很抱歉一下塞給你那么多信息。”
“Sam,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中東人取得連接的,能告訴我嗎?”
利曼珊知道她要有此一問,可等她問了,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得扔給你一件事,可能會嚇到你。”
鄢瀾頓了頓,“你說吧,我都想不出還能有什么嚇到我的。”
“不不,這個還是有些驚悚的,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鄢瀾下意識走到路邊一家咖啡館的檐下,站在那兒,“嗯,你說吧。”
“紀希頤……紀希頤和查琳好了一段時間了。”
兩個名字都熟悉,但這句話卻讓鄢瀾反復在腦中確認,紀希頤,查琳,是那個紀希頤和查琳,嗯。
“這真的……有點嚇到我了。”
利曼珊苦笑,“所以,并不是我跟中東人取得了聯(lián)系,事實上查琳也未必知道中東人,只不過上周我挑她倆在一起的時候,而且是早晨時間,給查琳打了個電話,說了FTC的事。”
早晨時間……意思是兩人都在床上是吧?利曼珊的意思是在同一張床上,另一個一定聽到了。鄢瀾幾乎甩了甩頭,有點生理上的不適感。
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過卡羅爾。”
鄢瀾又在想著這整件事,“那今天查琳的態(tài)度是什么意思呢?我總覺得她今天怪怪的,不過我先前覺得是股價跌成這樣,她壓力太大。”
“你說得對,她確實有點怪,昨天開市后,她主動給我打了電話問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說不知道,我猜想,她如果靜下來想想,是能懷疑到紀希頤身上的。”
“所以如果她知道是紀希頤……”
“那就看這份愛和錦衣夜行比,哪個分量重了。”利曼珊幾乎帶著惡趣味在說這句話了。
那生理不適又來了,鄢瀾呼出一口氣,“匪夷所思。”
“反正現(xiàn)在事情就是這樣,我這邊應該是全都向你坦白了,你看還有什么問題嗎?”
鄢瀾撇撇嘴,“不過這次中東人做得這么急,也有點出乎我意料。”
“我跟查琳在電話里說這事時,她問我新聞什么時候曝出來,我說有可能就圣誕后兩天,這消息通過紀希頤傳給中東人,他們肯定認為得趁圣誕后的一兩個工作日快速建倉,來不及再做其他鋪墊了。”
鄢瀾想了想,“十二月那次他們贏得太穩(wěn),這次掉以輕心了。”
“嗯,也得感謝查琳對紀希頤那么信任,以及卡羅爾給我實時更新她倆動向。”
“她倆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這背后不會有什么陰謀吧?”
“據(jù)我所知,她倆第一次開房是十一月份,你還記得我們和參議員成立‘紫色基金’那會兒吧?就在那前后。”
第一次開房,利曼珊又成功惡心到了自己,鄢瀾將這念頭甩掉,“那距離收購案開啟也有兩個月了,好吧,或許是我多慮了。”
“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查琳已經(jīng)知道了是紀希頤搞鬼,卻選擇原諒了她,甚至,幫她跟我們作對。”
鄢瀾想了想,“有可能,紀希頤是可以蠱惑她到這個程度的。”
利曼珊聽在耳中,知道這是鄢瀾的切身經(jīng)歷,一時不知道怎么接這話,“嗯……你回律所了嗎?”
“還沒,在路上,”說著進了咖啡館,外面有點冷,“正好,我在這買杯咖啡吧。”
利曼珊聽她沒急著掛,便又問道:“昨天和卡羅爾……聊得怎么樣?”
鄢瀾嘆了口氣,“她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利曼珊等她繼續(xù),又聽她跟店員點咖啡,加了樹莓口味的糖稀。
“口味這么豐富嘛。”利曼珊微笑著說道。
“聽了這么多地獄新聞,總要來點甜的。”
“卡羅爾都跟你說什么了?”
“你說呢?”鄢瀾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我昨晚幾乎沒睡,一直在想所有的事情。”
“這可不好,難怪今天看你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你怎么不問我想什么?”
“無非就是,利曼珊到底是不是個壞蛋?我要不要把紀希頤弄進去?”
“哦,你都知道啊。”
“前面那一半,你不是一直都在想嘛,至于后面那一半,其實我覺得有些為難你,畢竟這么幾年了,你都沒再碰過這些事,也沒想跟她之間趕盡殺絕。”
鄢瀾嘆了口氣。
“這兩天我倒突然想,如果那會兒你回了紐約,我也就放你回去,現(xiàn)在就不會落得這么為難了。”
“那就沒人跟你說中東人的事了。”
“那就算了吧,大不了再讓SEC交到紀希頤那兒查,然后被她包庇過去,再然后我們收購黃了,反正也沒誰規(guī)定只許成*功。”
“我就當你開玩笑吧,”鄢瀾又嘆了口氣,“這個劫,早晚都在那兒等著我,通過紫狐的案子,我覺得還不錯。”
她想,這命運的交織挺好的,否則怎么會再遇到利曼珊。
“鄢瀾,所以你決定了全力跟卡羅爾合作嗎?”
“我想我沒有別的選擇,不為我們曾經(jīng)的私人恩怨,只為,她犯法了,Sam,你曾經(jīng)也說過這么一句,她犯法了。我曾面對這個事實而無能為力,現(xiàn)在當正義的鐵錘再次懸在我面前,我不能再不抓住了。”
利曼珊隱隱心疼,全力和卡羅爾合作,就包括她將站在證人席上,指出自己和紀希頤曾經(jīng)的往事。
而此時的卡羅爾卻陷入另一個僵局,隨著調查的深入,她發(fā)現(xiàn),查琳曾經(jīng)和克洛伊的確認識,而且關系有可能不一般。
查琳的車載系統(tǒng),甚至“云工廠”中系統(tǒng)的智能AI,都叫“克洛伊”,這換別人只會覺得是個女孩名字而已,但卡羅爾不這么想。
圣誕前夕,利曼珊曾跟她商議,調查一下查琳,這會兒她的技術小組也把“克洛伊”的聲音獲取了,卡羅爾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用她去世女兒的聲音做成的語音系統(tǒng)。
這就超過普通的朋友了,在卡羅爾看來,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查琳是個變態(tài),一直暗戀著克洛伊,她去世后又悄悄用她的聲音做系統(tǒng)。不可能是克洛伊授權的,查琳那臺車是近兩年才買的。
二是查琳和克洛伊曾有著不為外人知的特殊關系。這一點她是不想得到印證的。
可搞清楚這件事又非常重要,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查琳不可能不知道利曼珊,而她現(xiàn)在和紫狐和利曼珊合作又有什么陰謀呢?這里面的邏輯越來越指向另一種可能,也越來越可怕……
可怎么進一步查呢?七年前的往事,已經(jīng)離開人世七年的女兒……
如果查琳真有什么陰謀,那打草驚蛇是最笨的方法,卡羅爾想了一晚上,似乎只有一種辦法,且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她要開啟對七年前的克洛伊以及查琳的追蹤。
這件事的難度非常大,很多公司對文件資料的保存是以七年為一個周期,而像監(jiān)控錄像這樣的資料,則會在更短的時間內被永久刪除,比如說九十天。
她要查開房記錄、停車記錄、航班記錄,等等等等。
如果這些都很困難,那還有克洛伊的電腦記錄。
卡羅爾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去侵犯克洛伊的隱私,在她離世后還要監(jiān)察她的電腦。如果說這只是一件私事,她并不會想知道去世的女兒有沒有跟這么一個人發(fā)生過什么,但這已經(jīng)不是私事了。
從業(yè)三十多年,七年前對女兒自殺原因的調查是她第一次去揭自己傷疤,但那次并沒有查出什么關鍵性問題,這回,恐怕將會是第二次。
第60章 只有街燈在寒夜中照著來路
城北邊這片安靜的住宅區(qū)中,一部黑色越野在暮色中慢慢滑入車道,車庫門緩緩打開了。
紀希頤將車停進了車庫,剛一看后視鏡,卻看到一部玫紅色的跑車來到了自家車道上,在她后面停下了。
強烈的不安感襲來,定睛去看駕駛室,果然是她。
紀希頤深吸了口氣,走下車,跑車里的女郎也下了車,一身皮衣,橙紅色的大波浪卷發(fā)。
“Yvonne,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剛告訴你我到了洛杉磯,你就趕緊跑回C城了。”
紀希頤冷笑,“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不夠意思,不是嗎?”
女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掠過層冷峻的光芒,一瞬消失了,恢復了笑意,打量著這座灰白磚石的房子,“你真是節(jié)節(jié)高升,比在南加州做地方檢察官還體面了,恭喜啦。”
紀希頤沒有作聲,自己本不該以她為敵,但她這次回來,來者不善。
“不請我進去坐坐?C城的一月可不暖和。”
“你還用我請嗎?不是一向不請自來。”紀希頤說著走進車庫,打開通往室內的門。
女人跟著她一同走進家去,老實不客氣地走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疊起腿。
紀希頤也走過去,“蒂凡尼,你想要什么?”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什么可以給你的,錢你不需要,你比我有錢得多,命就這么一條,對你也沒有幫助,還有什么?”
蒂凡尼笑了起來,“多有趣啊,錢?命?你知道,我哥還在監(jiān)獄里呢。”
“我知道,但說實話我也幫不了什么。”
“他是你送進去的。”
“他是他自己送進去的,我沒有能力制造罪名,我只能揭露罪名。”
“是嗎?”蒂凡尼將疊起的腿放下,往前傾身,“那么你猜我能不能揭露你的罪名?”
“兩年前你都沒這個能力,在歐洲待了兩年,還長本事了?”
“兩年前我們太過相信你,不管是我哥還是我自己。”
“晚了。”
“不算晚,我聽說,你又在插手一起收購案,你那個小律師女友也參與了?真是冤家路窄。”蒂凡尼說著笑了起來。
“蒂凡尼,兩年前你哥都沒斗過中東人,現(xiàn)在憑你更是惹不起,為了你自己考慮,我勸你既然回來了,就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好好過日子吧,你哥還有三年就出來了,你們兄妹倆不缺錢,能過好日子。”
“是嗎?YvonneChi?我跟你一樣,并不太在乎錢,我在乎這口氣,所以你應該理解我,兩年前我哥輸了,是因為有你的背叛,如今你教育我的語氣真夠不要臉的,絲毫不提自己的背信棄義,倒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了。”
“我不可能坐視別人的性命安全于不顧。”
“真的嗎??你的小律師女友為什么在阿爾薩德那里熬了十天?是什么讓你改了主意,轉而和阿爾薩德狼狽為奸?你告訴我啊!當初我也是天真,真以為你是為了救人,等我到了歐洲,等半年后你當選南加州檢察官,我才悟出這其中的奧秘!”
紀希頤走到窗邊,外面黑漆漆的,只有街燈在寒夜中照著來路。
“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不是要救人,如果阿爾薩德只拿升官和我交換,我不會背叛你哥。”
蒂凡尼冷笑起來,“你終于承認你背叛我哥了,但我勸你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戲,我真搞不懂你在我這兒還有什么好掩飾的?還想維護你的形象?升官加鄢瀾,兩者缺一不可,話說你真夠貪婪的。”
“夠了!你也不要再提鄢瀾了,你對不起她。”
“什么??要說對不起也是你對不起她好嗎??背叛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蒂凡尼,我們都要點臉,你并不無辜,你知道的。”
“在你那兒,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無辜,就是鄢瀾,可是她真的無辜嗎?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我倆當初在一起之后,明里暗里給過她多少提示?她呢?全然不顧!居然還能答應你做我哥的法律顧問?!換做是我,在我第一次聽到你的背叛時就會沖過去,把一切搞清楚,該扇耳光扇耳光,該索取賠償索取賠償,然后瀟瀟灑灑走人!怎么會有后面被綁架的事?!她就是活該!活該!!”
“夠了!兩年前你以她為敵我還理解,今天沒必要了。”
蒂凡尼干笑了一聲,“心疼了?可惜,她不會領你的情。”
“我不需要,我和她之間只要不再有瓜葛就好,就像我和你之間一樣。”
“我和你之間,恐怕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紀希頤從鼻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氣,走回沙發(fā)旁,坐在她對面,“你以為,作為‘科恩資本’的首席財務官,你哥哥進去了,首席投資官進去了,你是怎么相安無事的?你以為案件調查期間你是怎么做到順利離境的?如果我不照應你,他們一定會重點查你,你的身份太特殊了,熟知公司財務狀況,又是科恩的親妹妹。”
蒂凡尼“哈哈”大笑起來,“你這么一說,我都覺得,沒帶份大禮來感謝你都是忘恩負義了!”
“你和鄢瀾,”紀希頤沒有理會她的嘲諷,“你倆離開我后各自能夠好好生活就行,上次見到鄢瀾時,我也表達了這樣的意思,至于你哥哥,多次違法操控股票市場,牟取暴利,做幾年牢并不冤枉。”
“好啊,那我就等著你也不冤枉的那天。”蒂凡尼說著站起身。
“低調點,學會夾著尾巴過活,否則誰知道哪天那樁案子又翻出來,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你還是先自保吧。”蒂凡尼說著已經(jīng)走了出去。
兩天后,F(xiàn)TC的負面新聞終于鋪天蓋地而來,錦衣夜行的股價應聲跌出新高度,一個上午熔斷了兩次。
好在大家早有準備,妮可和查琳兩小時后已經(jīng)在C城財經(jīng)報的影棚中接受采訪,全程直播。
妮可說的都是些預先設計好的官方言論,表示紫狐有信心打贏FTC這一仗,紫狐完全沒有問題,每一句的背后無外乎都在鼓舞投資者和股民的士氣,直到她說出一句“何況錦衣夜行的股票是在這則消息曝出前幾天就斷崖式下跌的,這里面不排除有人做什么違背市場規(guī)則、甚至違反法律的事,目的就是打擊我們的收購,請大家耐心等待結果吧。”
利曼珊緊盯著電腦屏幕,看查琳的反應。
只見她的眼眸中劃過了一絲情緒,但很難精確捕捉,正常情況下,人們如果初聽這個消息是會有情緒波動,但她不是初聽了。
主持人轉而問查琳:“你覺得有人在蓄謀做不利于錦衣夜行的事嗎?”
查琳頓了一下,“在找到證據(jù)前,我無法明確向大家傳遞這樣的信息,但我認為,我們的股票不該跌成這樣,錦衣夜行是努力只做‘好游戲’的公司,我們一直合法合規(guī),以玩家體驗為最高標準。”
后面的都是套話,前面呢?她沒有積極去附和妮可的話。
很有意思,利曼珊想。
紀希頤看到了這兒,深吸口氣,呼出,捏了捏眉心,快點過去吧,她想,快點過去大家都省力。
“另外,”查琳突然對著攝影機,藍色的眼睛如深淵一般,“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錦衣夜行已不僅僅是個只做‘好游戲’的公司,我們還必須對所有股東、所有持有錦衣夜行股票的人負責,因此,我們愿意為了保護大家利益去做很多事。直播之后,我們將公布所有還未公布的財務報告,新游戲的發(fā)布會將提前到本月底,為此我們正做著緊鑼密鼓的準備,我對這一款游戲非常、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它會成為繼‘錦衣夜行’后的另一個給玩家?guī)O致體驗的爆款。最后,我一直認為,我是個非常善于開發(fā)游戲的人,但不是個善于管理公司的人。”
利曼珊眼中劃過一絲驚訝,傾身向前看著屏幕。
鄢瀾在會議室中皺起眉,不好的預感襲來。
“因此,我已在兩小時前向董事會提出辭去錦衣夜行CEO職位的申請,我希望,未來我可以只專注于游戲革新,而公司則將謹慎挑選出一名更為優(yōu)秀的掌舵者,給錦衣夜行、給紫狐的收購,帶去新氣象。”
妮可坐在一旁,盡管努力控制表情,眼中閃過的不安還是掩飾不住,她匆匆垂下睫,不讓攝影機捕捉。
錄制結束,走出影棚,頓覺寒風刺骨,妮可雖然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壓力和陣仗,今天還是有一種腎上腺素飆出了正常值的感覺,這會兒松了些,剛摸出支煙點上,老人機振了一下,是利曼珊的消息:
C應該已經(jīng)知道是誰。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不遠處那部黑色跑車旁和記者們笑著斡旋的查琳,她倚在車門上,看上去很是輕松。
她將電話撥過去:“你怎么知道?什么意思?”
“她今天不愿引導市場覺得有人在使壞,你發(fā)現(xiàn)了沒?”
“噢,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對,我當時也覺得她沒有在配合我,所以……難道這件事和她有關?她參與了?圖什么呢?”
利曼珊頓了頓,“這些我都無法評價,不過我們現(xiàn)在要當心的是,查琳或許已經(jīng)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了。”
妮可苦笑,“你敢相信她在不和我們商量的情況下宣布辭職這個消息嗎?我的意思是,我們無法干預她辭職,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要曝出這樣的消息,是不是該和我們講好?”
“她要真這么做,就不是查琳了,安了,我們先看看市場反應如何,再做打算。”
掛了電話,利曼珊回憶著圣誕后的那個電話,紀希頤在她身邊是肯定的,卡羅爾的情報不會有問題,而且查琳剛接電話時是盡量壓著聲音的。當她聽到消息后,一時忘了身邊的人,問利曼珊是否確定屬實,利曼珊告訴她,千真萬確,已經(jīng)看到了某報紙的初稿,這也不是撒謊,妮可的線人確實把初稿發(fā)給她了。
不論查琳有沒有用公放,以她當時的狀態(tài),電話掛了后紀希頤一定會問她,她也沒有瞞著紀希頤的理由,都說了消息很快就會出來。
所以,利曼珊確定,查琳知道是紀希頤走漏了風聲,現(xiàn)在她在幫紀希頤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