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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031

    好在沈棠并不想要他的深情。

    交易夫妻,自然更注重交易,所以岑晏借此提到“條件”,還挺契合他們的關系的。

    沈棠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沒處理好跟徐姑娘的事情,如果她再來找我的話,不管怎么樣,我都會退親!”就看岑晏能不能做到了。

    “好,不過解決的地點我看還是定在你那里。”

    沈棠:“……”

    岑晏解釋:“看她的想法是死都要當面問清楚,但讓我去徐家或是在別處與她見面,太容易引起誤會,所以她選的地方挺合適,只要你不介意,”他語氣微沉,“就算介意,我也向你保證,只這一回。”

    仔細想想,他沒說錯,沈棠道:“好,那我再加一個要求,希望你不要讓她恨上我。”

    恨有時候比愛長久。

    捫心自問,徐元淑是讓她有些生氣,但她還是不想跟這姑娘成為仇人。

    如果經過此事,徐元淑恨上她了,那么仇恨的種子在心里生根,定會帶來巨大的風險,畢竟她有個皇后姑姑,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是個隱患。

    岑晏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方才道:“我明白。”

    “好了,你可以……”沈棠正要請他走的時候卻想到章秋月,便道,“今日有位章姑娘來買馬具,她的言行有些奇怪,不知你可認識。”

    “怎么個奇怪法?”

    沈棠便把她的發現告訴岑晏。

    真是心細如發,還能到注意到馬蹄的磨損,岑晏心想,兄長在這方面都不如她敏銳:“沒猜錯的話,她可能是燕妃娘家章家的哪位姑娘。”

    “燕妃?”沈棠嚇一跳,“怎么會冒出一位娘娘?”

    “燕妃是二皇子的生母,我想章家可能是想通過你來接近我們岑家。”

    聽著就挺兇險,沈棠畢竟學過歷史,馬上就想到“奪嫡”,此事向來殘酷,成為勝利一方就罷了,輸了的一方下場都很凄慘,她當然是不想沾染的:“章姑娘已經定了馬具,說過陣子來取,那我索性就不露面了,伙計問起,就說我待嫁之身不宜時常出門。”

    很多事都是雙刃劍,有權勢依靠雖好,但有權勢的同時也會伴隨著危機,但不管如何,她還是選擇前者。

    在這個時代,無權無勢,運氣極好才能平安度過一生,然而大多數人運氣都不會很好,沈棠忽然道:“我還是希望二公子你可以多抓點貪官。”

    岑晏:“……”

    她是怎么做到從燕妃的話頭突然跳到貪官上的?不過他還是道:“當然,這是我分內之事。”

    雖然岑晏有討人厭的缺點,但沈棠覺得他應該是屬于有遠大志向的那一類人,她起初跟他做交易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沈棠心想,如果真成親了,她是會希望他做一名清官的。

    如果他哪日開始腐敗了,她肯定會和離。

    是了,得把這一條也寫在協議里。

    岑晏此時問:“徐姑娘約定在何時見面?”

    “未時。”

    “好,”他告辭,“我會準時赴約。”

    在屋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到外面,他的臉上卻浮起一層陰郁。

    完全沒想到徐元淑會來找沈棠。

    看來沈棠當時的判斷是正確的,她覺得徐元淑沒有忘情,也曾建議他與她說清楚,但他一口拒絕了——自己確實不太了解女人吧。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他現在真的再不想聽到“退親”這個詞,反反復復的總是沒有盡頭,他實在很希望可以順利娶到沈棠。

    岑晏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后日,徐元淑提早來到了沈棠家。

    “你可請到二公子了?”

    “嗯,你稍等,他應該馬上就到。”

    徐元淑心里又有些不快。

    她寫信給岑晏,他拒絕見面,但沈棠去請,還真的就請來了,難道岑晏這么聽沈棠的話嗎?她忍不住問:“你是怎么跟他說的?”

    沈棠當然不會老實交代:“我將你們過去的事與他說了一遍,他就來了。”

    那還是因為她,徐元淑舒服了些。

    果然岑晏準時到達。

    見沈棠將岑晏領到正房,然后關門出來,明嫂的眼睛瞪得好像銅鈴:“姑娘為何單獨留他二人在里面?孤男寡女啊!”她完全無法理解。

    沈棠道:“徐姑娘的姑姑是皇后,二公子是監察御史,他二人是有要事商談。”

    “……”

    還是聽不懂,明嫂問:“應該不會影響你做岑二少夫人吧?”她主要是關心這件事。

    那得看岑晏的能力。

    像今次這樣“吹毛求疵”的好機會,后面應該很難再有,如果他解決了,多半就要成親了,但如果解決不了,她可是要蹬鼻子上臉的,必須讓岑晏退親。

    正房內,曾是“青梅竹馬”的兩人相對無言。

    被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看著,岑晏先開口道:“徐姑娘,我認為我們沒有再見的必要。”

    “我知道,”徐元淑睫毛輕顫,“但我就是想問清楚……你做這一切是不是都是為了讓我死心?我不信你真的可以忘了我,那封信,我不信你真的認不出,你是出于無奈,對不對?”

    “你說得是哪種無奈?”

    徐元淑一怔:“自是因為岑家欠沈家人情,你不得不拿自己的終身大事去還,再者,你怕退親會影響岑家聲譽,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沒有這件事,你同我仍會像從前一樣。”

    過了這么多年,她仍是那么天真嗎?

    不止如此,也將他想得那么天真。

    然而,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說難聽些,已是面目全非。

    可如果將冰冷的真相告訴她,憑她來找沈棠的舉動,真不知又會做出什么傻事,腦中閃過沈棠的那句“不要讓她恨上我”,那么,他想不想讓徐元淑恨他?

    這么多年,一直不曾與她說話,他其實是不太想傷害徐元淑的,想她能夠自己領會,但徐元淑顯然沒有做到……

    現在說,她會如何?會相信嗎?看她的反應,她仍把他當成曾經那個單純溫和的少年,完全沒把他往壞處想。

    他是否要破壞這一切?

    然而他們的過去是美好的,不是想抹除就抹除的,他說沒喜歡過徐元淑,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仍會將這一切當成是他的借口。

    岑晏斟酌一會,做出了選擇:“你說得沒錯,我都是因為無奈,你的字跡我也確實記得,但元淑,我岑家欠下沈家這么大的人情,根本不可能退親,沈將軍救了家父,我們岑家也當回報,所以你不要再記掛我了,找個如意郎君嫁了吧。”

    年少時候的情誼,始終是單薄的,等時日久了,她定會喜歡上她的丈夫,再等她生下孩子,定會更愛她的孩子,再想起他時,頂多只有一點點的遺憾。

    徐元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哽咽道:“晏哥哥……”

    曾經,那個女孩總是這樣甜甜地叫他,他不是不懷念的,但他也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斷得很干脆,但此刻眼里仍是浮現了幾許柔色。

    這讓他說的話顯得更為真實。

    徐元淑哭得不能自已。

    岑晏將手帕遞過去:“元淑,今日哭過后便莫再哭了,我如今已有未婚妻,明年便會成親,所以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找個真心喜歡你,可以呵護你一生的丈夫,這樣我心里也會好受些。”

    她當年丟了貓也哭得很厲害,將手帕哭濕了,他也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然而造物弄人,徐元淑沒接手帕,而是將臉貼在了他胸口:“宴哥哥,讓我這么待一會,行嗎?”

    他一僵,但并沒有推掉。

    如果此后是永久的不見,也不是不可以。

    徐元淑低聲道:“宴哥哥,我會聽你的話,嫁個好夫婿,你不必擔心,你也要過得如意……其實沈姑娘人不錯,我知道你是為報恩才娶她,但還是對她好一點吧。”

    “嗯。”岑晏答應,這樣徐元淑就不會恨上沈棠了。

    少女身上的芳香侵入鼻尖,已經變得十分陌生。

    他垂眸看著她哭濕了的臉,卻發現心里并無起伏。

    大概過去這么多年,他真的對徐元淑沒有什么感情了吧?

    徐元淑依靠了會,直起身:“宴哥哥,我得走了。”

    她留戀地看著他。

    如果沒有那樁事,他們本該是神仙眷侶,然而……也罷了,既然岑晏都說了是無奈,也確實無法退親,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記得她就成,他們畢竟是人,人沒有辦法違抗天命。

    徐元淑釋然了。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見到沈棠時,她微微一笑:“多謝你的幫忙,沈姑娘。”

    看起來,她似乎是解開了心結。

    沈棠目送她離開。

    身后傳來腳步聲。

    岑晏的聲音響起:“你以后不必擔心她再來找你。”

    猜不到他是怎么說的,應該不是很簡單,沈棠笑一笑:“辛苦二公子。”

    覺得辛苦,那便給他回報早些嫁他,岑晏道:“你可以說你的要求了。”

    這么快?

    “我總得看看你的要求我是否能滿足。”

    沈棠道:“那你得要等幾天才行,我可不是靠說的,我會全部寫下來……對了,到時你帶上你的印章。”

    一雙靈動的美眸中滿是“你別想再反悔,我這回有辦法治你的”狡黠。

    其實憑他的本事,真要反悔,一紙契約怎可能約束他?別說這還是私契,不是官契,所以岑晏有些好笑,唇角翹了翹道:“可以。”

    答應就好,沈棠馬上送客:“二公子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攪了。”

    “……”

    他來都來了,不留他吃頓飯或者喝口茶?真沒見過這樣用完別人就扔的行徑。

    岑晏心氣不順。

    沈棠正想著把他送走后去寫自己的協議,誰料男人突然停下腳步。

    她差點撞到他背上。

    “你干什么……”她剛開口,就被岑晏猛地拽入了懷里。

    柔軟的身軀撞到胸膛,發絲溫柔地拂過他鼻尖。

    他的心快跳起來,臉不由自主發燙。

    沈棠此時才反應過來,拳頭在他身上一陣捶,但聲音不大,怕驚動到其他人:“你這登徒子,快放開我……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情?”說話間瞥見他俊臉通紅,又一陣奇怪。

    做登徒子還害羞,他是什么情況?

    岑晏看著她:“這種事情是你先干的。”

    沈棠:“?”

    “重陽節,你好好想想。”他提醒。

    “我那是因為要摔跤了,不得已才抱你,你這算什么?”主動跟被動的區別可太大了!

    他當然也有理由。

    岑晏看著那張氣得好像染了胭脂般的臉,低頭在她耳邊道:“我在想,我們之間除了交易之外,我到底還有沒有別的理由娶你。”

    “啊?”這跟抱她有什么關系,沈棠不明白,“那你現在覺得有理由了嗎?”

    岑晏道:“有,”他說完松開手,“給你兩天時間,后日我來給你的協議蓋章。”

    沈棠:“……”

    第32章 032

    是不是有點急?

    不過早些看也有好處,如果他不同意協議上的內容,就又可以回到退親這一步了。

    “可以。”沈棠答應。

    岑晏便告辭走了。

    沈棠看著他的背影,腦中閃過他說的“理由”。

    抱一抱為什么就能找到理由?她低頭看看自己,實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管他的呢,她也不在乎理由是什么,只要他能兌現承諾就行。

    沈棠馬上回屋磨墨寫協議。

    明嫂是不識字的,見她寫了一天了忍不住問晚茶:“姑娘到底在寫什么啊?”感覺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書案上堆的宣紙亂七八糟,還不準別人碰。

    晚茶道:“是成親用的。”

    “成親為何要寫字?”明嫂震驚。

    別說明嫂了,晚茶也不清楚:“我最近要代替姑娘去店鋪,也沒注意,你就讓姑娘自己折騰吧,反正你就只盼著她嫁入岑家,如何嫁怎么嫁的還能管得著?”

    也對,明嫂就不煩了。

    沈棠寫了兩天終于寫完。

    內容其實不算多,就是需要時時補充修改。

    沈寧瞧著宣紙問:“這是要給二公子看的?”

    “是,”沈棠一笑,將協議上第一行字念給沈寧聽,“夫妻在家庭中地位必須平等,你以后如果要成親,也得記住這一條,懂嗎?”

    可平等是什么意思啊?沈寧不太明白。

    “就是沒有高低之分,”沈棠揉揉她的腦袋,“等你長大了我再教你。”

    岑晏是在戌時之前到達的。

    他帶了印章還有紅泥,就放在手邊。

    沈棠把協議交給他看。

    雖說岑晏有心理準備,瞧見這么多張紙還是吃了一驚,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么寫出這么多內容的?他以為頂多兩張紙,就迫不及待看起來。

    第一行字就讓他側頭瞥了一眼沈棠。

    沈棠有些得意,暗道讓他好好見識下后世的婚姻法。

    岑晏越看越吃驚,萬萬沒想到她會給她自己做了如此之多的保障,比如成親后他若有強迫,對她欺凌,羞辱等行為,或者是他逛青樓,養外室,包括將來貪贓枉法等等事,她都可以得到南院一半的東西做補償,比如他的收藏,手頭的銀子,地產,同時間必須和離,以及和離后他還得要保障她跟沈寧的一切。

    可以說,她預想了所有的壞事。

    岑晏放下協議,眼神幽深。

    “二公子是不同意嗎?”她覺得他反對也是正常的。

    岑晏問:“你是打心眼里覺得我會做出這些事?”

    原來他覺得他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沈棠笑了:“這都是假設,如果二公子不是這樣的人,當然不必擔心……這份協議可以用在任何一對夫妻身上,不是專門針對二公子。”

    是只適合用在女子身上吧?畢竟女子是不可能做什么貪官,逛青樓,養外室的,不過沈棠是要尋找靠山,她自己一無所有,就算犯錯,身上也沒有什么東西可剝奪,他也就不跟她計較了。

    不過最后一條,他得仔細問問。

    岑晏清了清嗓子:“什么叫暫時不同房?”

    這個啊……

    沈棠眼眸一轉:“我覺得我年紀還小,如果同房可能會懷上孩子,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岑晏不解,“你打算怎么準備?”

    談和離容易,但一旦他們之間有孩子,這和離就不容易了,何況,他們是交易的關系,莫說現在她沒信心要孩子,前世都不曾有信心過,沈棠道:“我怕疼,我聽說有人生孩子都疼死了,我很怕,想以后再說,所以如果成親后我自己沒有意愿的話,而你非要孩子,我們就和離。”

    岑晏一陣沉默,過得會道:“我明白了。”

    很合理,她畢竟是個寧愿抱住他也不想摔跤的人。

    但沈棠自己對這借口并沒有太大把握,試探道:“你可同意?”

    在他心里,女子沒有不喜歡孩子的,也許過兩年沈棠就算怕疼也會愿意生,他當務之急是要將她娶回家,岑晏拿起印章:“是蓋這里嗎?”

    “先簽字,再按手印,再蓋章。”

    “……”

    真夠嚴謹的!

    他問:“你找人做馬具也是這樣?”

    “當然!”

    那還好,至少是一視同仁,沒有只把他當壞人,岑晏低頭寫字,蓋章,按手印。

    沈棠笑瞇瞇看著。

    岑晏又說起嫁妝的事:“還是由我們岑家替你準備吧,你自己不用操心,”她手里想必沒有多少錢,不然也不會如此貪財,“我會同祖母,母親提的,此事就這么定了。”

    不要白不要!

    沈棠也不充大方了:“勞煩二公子。”

    定然在心里偷笑呢,岑晏將印章放回匣子:“協議我會遵守的,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不同房的事不能被長輩被身邊人發現,我們這樁親事很多波折,再出一個這樣荒唐的要求,只怕祖母會受不了,到時不知她老人家會如何。”

    確實,都答應嫁了還這樣,太夫人跟岑夫人肯定不快,沈棠點點頭:“剛才二公子如此爽快,那我就不討價還價了,我會做好我的本分。”

    那就行了。

    終于塵埃落定,岑晏臉上露出笑意,但很快又隱去:“你應該不會又有改動吧?是了,你好像忘了寫你的名字,忘了按你的手印,還忘了寫協議起始的日期!”

    沈棠一愣。

    他把簽字的那張紙找出來,將毛筆塞給她:“快寫。”

    沈棠哼道:“我又不會失信的。”

    那可難說,到時她忽然又說不嫁,將協議一撕……岑晏想著一僵:“你這協議只有一份,我的呢?”

    “……”她當然只準備了她的啊,沈棠一邊簽字一邊道,“才兩天,我怎么來得及寫兩份?我以后再給你寫一份。”

    岑晏道:“不必,我現在就寫。”

    他讓沈棠按好手印后去取宣紙。

    已經那么晚了,他竟然要在這里抄寫!

    瘋了吧?沈棠勸說:“你會寫到很晚的。”

    那又如何?岑晏估摸了一下,覺得憑他的速度可以一個時辰內寫好,就道:“你自去歇息,寫好了我會來叫你,等你簽完字我就走。”

    沈棠“哇”地一聲:“……你真的很怕我反悔啊!”

    這可能是他最近最怕的事。

    岑晏臉微熱:“我辦事不喜歡拖著。”

    看來他是真的等不得,沈棠取來紙在他面前一放:“那二公子好好寫吧,我去歇息了,你寫完可以先去東廂房找明嫂,讓明嫂再喊我。”這樣更合適點。

    “嗯。”

    岑晏就著油燈伏案抄寫協議。

    吳鉤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見主子出來,忍不住敲了敲門。

    “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是。”

    他一個人關著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嫂十分好奇,但沈棠不說她也沒辦法,只好去歇息。

    岑晏一直寫到子時。

    放下筆,感覺手腕微酸。

    門外夜沉沉,風亦涼,他走到院中,正要敲開南院的門時,忽然又縮回手。

    沈棠此刻必然睡得香甜,叫醒她,未免打攪她美夢,何況,在她心里,自己也不知是個什么人了,竟在協議中寫了那么多他有可能做的壞事,要再添上半夜叫醒她這一樁,簡直是不敢想。

    岑晏走回去在他寫的那份協議上簽下名字,蓋章,按手印,然后將沈棠那份放入袖中。

    這樣更好些。

    她寫的,他收著。

    他寫的,由她來收。

    岑晏將宣紙疊好,隔著窗將明嫂喊醒:“我走了,你栓好門。”

    居然待到這么晚?明嫂急忙起來,想問一問是什么事,但到門口時岑晏已經離開。

    她將門一關又回了去。

    已是宵禁時分,路上只有一些夜巡兵在行走,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中。

    騎著白馬的岑晏格外顯眼,馬蹄聲在夜里也格外響亮,好在這些兵都認識他,以為這位監察御史是忙公事才弄到很晚,自然沒有攔著盤問。

    岑晏回到家后,清洗了一番,到臥房時已經是丑時。

    看到案上的協議,他想了想去了東次間。

    在檀木柜子里翻出一個帶鎖的長方匣子,他把協議放在匣子里,再上了鎖。

    如果沈棠要反悔,必須得摧毀兩份協議,這一份她是無論如何拿不到的……

    想著,又覺荒唐,不過是份私契,要打官司是不難的,為什么他還把這樣一份協議當成救命稻草了?就算沈棠想反悔,難道他真就娶不到妻子了嗎?

    他慢慢走回臥房。

    窗外繁星滿天,一閃一閃,他側頭看去,想到了沈棠的眼睛。

    接著又想到抱住她時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在意她了,如今就算她要求再多,他也不想她反悔……

    他最終把鑰匙放在了臥房的暗格里。

    第33章 033

    已經簽好協議,準備娶沈棠,自然要告知長輩。

    兩位長輩,母親是知道情況的,祖母被蒙在鼓里,但好在祖母現在也不討厭沈棠,頂多被她老人家罵幾句,岑晏比平時早了一個時辰歸家。

    他先去德興堂。

    “母親,我已經說服沈大姑娘了,一會便去見祖母,您也隨我同去吧,不過您最好裝得一無所知,省得祖母生氣。”

    兩個人都被瞞著總好過單獨一個人被瞞著。

    岑夫人明白,但忍不住瞪了次子一眼:“你要真替我著想,這次就該順順利利成親,如果再有改動,別說你祖母,我都不知道怎么辦!”

    他肯定不會改,得看沈棠,岑晏道:“我也希望能順利。”

    岑夫人聞言,伸手拍打了他一下:“還不是怪你?如果你早些對阿棠上點心,也不至于如此。”

    人沒有前后眼,如果都能“早知道”,誰還會犯錯?不過沈棠也真是心細,換個姑娘來,只怕是不會想那么多的,早就嫁給他了,畢竟他的表現很正常,他相信很多男子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候,大抵也跟他一樣,然而沈棠偏偏要看到他的內心深處,想得那么長遠。

    她寫的協議也與她一樣,細致到可怕。

    “平等”。

    岑晏想起協議上第一行字其中一個詞。

    他當時并不知這具體是什么意思,隱約猜到一點,后來往下看的時候才明白,應是“無差別”,《儀禮》有云,“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在家中,女子生來就與男子地位不同,但沒想到沈棠竟說“無差別”。

    不過這一點他倒不反對,因母親在他心里的地位與父親一樣高,所以也就罷了。

    寧安堂內,太夫人正跟康嬤嬤閑聊。

    金露在給太夫人捶腿。

    見到母子倆,太夫人有些驚訝,關切地問:“晏兒,難得你那么早下衙……可是累了?”

    岑晏示意丫鬟退下,而后向祖母行一禮道:“不,我是有件事想告訴您跟母親,故而特意將母親也請來。”

    “哦?何事?”

    “我不想退親了,想娶沈大姑娘。”

    太夫人呆住。

    岑夫人聽從兒子的建議,率先說話:“可是真的?怎么好端端地又改主意了?”說著瞧老太太臉色難看,靈機一動,怒罵兒子,“你祖母都說要替你重新擇妻了,為你費了多少心思,就盼你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結果你把親事當兒戲,簡直混賬!你這樣怎么能當好監察御史?也就老爺現在不在家,不然定然要對你實施家法……”

    “好了好了,”太夫人心里的話都被兒媳講了,已經出了點氣,打斷道,“我看晏兒也不是故意的,說來聽聽,到底為何又要娶阿棠?”

    “最近兩次走得近,越發了解她了,便覺得她很合適。”

    太夫人就想到重陽節兩個孩子打雙陸,還有烤魚時坐在一起時的事,她本來就有先見之明讓那二人別太親密,看看,這就是后果!

    不過沈棠也同意嗎?

    “阿棠她可知道?”

    “知道,她起先并不同意,是我說服她的。”

    “……”

    那還能怎么辦?太夫人雖然頭疼,但兩個孩子都愿意成親了,她反對有用嗎?兜兜轉轉還是回到當初,可見這親事就是注定退不成。

    太夫人長嘆一聲:“也罷,省了大家力氣,反正阿棠這孩子也挺好的,不用再折騰了。”不然退親的話,還得再去演一場戲,就這樣吧。

    岑晏連忙向祖母道謝。

    岑夫人道:“既然老太太都原諒你了,那我也沒必要反對,等稍后我寫封信差人送給老爺,得向圣上求個假回來參加你的大婚。”

    “勞煩母親,”岑晏又提起嫁妝的事,“您替她準備吧。”

    此前在京城眾家族面前大肆宣揚,所以這回必定也是要讓沈棠風光大嫁的。

    岑夫人明白。

    很快,岑劭夫婦也知道了此事,崔含芷歡天喜地開始準備禮物。

    到時候沈棠做了二少夫人,便是她妯娌,作為嫂嫂,當然要送見面禮。

    而此刻的沈棠倒是閑下來了。

    不用去店鋪,就在家中只畫畫草圖,要么教妹妹,或者跟妹妹玩游戲。

    有了新的鞍匠,做馬具的速度一下提升,很快店里就多了幾副樣品,有日晚茶回來道:“大概是之前翊衛隊兵士的馬具都做好了,突然又有十來位公子定馬具,還有謝公子的兩位朋友,真是忙不過來,我覺得還得再請幾位鞍匠才行。”

    “那你替我去跟甄家父子倆談,他們倆的經驗現在比你多,談好了,我來簽訂契約。”

    “好。”

    “對了,還有一件事,”晚茶道,“有位章姑娘來找您,說想再買兩副馬具,我告訴她,您快出嫁了,不宜出門,她很失望的樣子。”

    還好問過岑晏,不然她瞧那姑娘個性豪爽,就算覺得奇怪,指不定也會被她迷惑,交了朋友,所以以后當了岑家少夫人,更得謹慎些。

    誰料就在這件事之后的第五日,傳來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明嫂趕緊換下門前的紅燈籠,進門后與晚茶道:“幸好不是在明年二,三月,不然姑娘成不了親了。”太子剛剛去世,民間都是禁嫁娶忌鼓樂的。

    沈棠聽到了未免好笑。

    果然百姓們哪里真會關心誰得天下,只要能讓自己吃飽的就是好天子,至于太子是死是活,他們是不在乎的,也確實,只有官員們在乎,比如擁護太子的黨派此刻必然是焦頭爛額。

    幸好岑晏不屬于太子黨。

    沈棠拿起一塊香梨吃,心想,作為未來的官夫人,她也得要多關心下朝堂局勢呢。

    她可不希望她依靠的大樹哪一日倒掉。

    “大姑娘,這梨怎么樣?覺得好的話,我明兒再拿些來,”三姑道,“我家那棵梨樹今年可爭氣,長滿了梨。”

    遇到出手如此闊綽,性格又和善的雇主,三姑當然要好好表現。

    “很甜,汁又多,”沈棠夸道,“你家要是吃不完再給我拿一點。”

    “好好好。”三姑很高興。

    說話間,聽到有人敲門。

    明嫂一看,竟發現有輛平板車停在門口。

    “小的們遵岑夫人命令來送東西,勞煩你領著去一下庫房。”

    幾個小廝抬著東西進來。

    “這是什么啊?”明嫂問。

    “替沈大姑娘準備的嫁妝,這是小部分,還有嫁衣,首飾等物,”為首的小廝看見沈棠,行禮道,“夫人說,一起送過于顯眼,會陸續送來。”就是沒想到他們這車才出來,就聽說太子殿下薨了。

    沈棠一笑:“辛苦你們了,不過我們沒幾間空房,只怕裝不下太多,你回去與夫人說,不必太豐厚。”

    “可以放后院,用油布蓋上,您就不必擔心了。”

    “……”

    看起來非常多,沈棠心想,這都是她的婚前財產啊!

    不得不說,岑家還是很大方的。

    因太子去世,街道上也變得冷冷清清,臨近過年,卻并沒有過年該有的喜慶,為此沈寧也不嚷嚷著要出去玩,加上后來天氣又冷,雪花紛飛,這一個月就在安靜中過去了。

    直到年后二月才逐漸恢復熱鬧。

    岑定方也是在月中方才趕到京城。

    數年沒有回來,不知是舊傷復發還是水土不服,在路途竟感染了風寒,到京城時越發嚴重,但他身為臣子,還是要先去宮里,參見圣上并述職。

    失去了嫡長子,長慶帝這陣子也是頗為憔悴,知道岑定方已到宮內,心里倒生出幾分欣喜,畢竟是自己倚重的肱股之臣,就想替他辦個接風宴,誰料還沒見到人,就聽說岑定方暈倒了。

    他趕緊請太醫去醫治。

    已近半百,又在沙場征戰過二十年的老將,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已是提早到了遲暮之年。

    太醫回來稟告:“換做年輕人,吃幾日藥就能生龍活虎了,但岑將軍這情況沒個三四十天是痊愈不了的。”

    長慶帝未免唏噓。

    當年四面楚歌,岑定方都能單槍匹馬殺出重圍,而今卻被一場小病給擊倒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看來以后得留他在京城了。

    聽說兒子被宮里送出來,太夫人跟岑夫人還有崔含芷都趕到了門口。

    “是不是太醫看錯了,風寒也能暈倒?”太夫人不敢相信,“一會再請大夫看一看。”

    岑夫人道:“有哪個大夫能比得上太醫?您別著急,許是路途勞累了才會如此,到時問問馬沅就行。”

    馬沅是兒子的長隨,自十二歲就跟著兒子,太夫人點點頭:“也罷。”

    不消一會,岑定方的馬車就到了。

    幾位隨從扶著他下車。

    丈夫的容貌又蒼老了幾分,頭發幾乎全白,岑夫人忍不住眼圈一紅,太夫人則掉下了眼淚,雙手顫抖著撫摸兒子的臉,輕喚道:“定方啊,真是苦了你了!”

    崔含芷也跟著抹眼睛。

    “母親,先讓他們將老爺安置好吧。”岑夫人勸太夫人。

    太夫人只好縮回手。

    “馬沅,把太醫說的話告訴老太太。”

    馬沅一五一十稟告。

    在外面這么多年吃盡苦頭,甚至是一點不愛惜自己的命,這身體怎么能保養好呢?太夫人心疼兒子,又哭了一會。

    岑劭兄弟倆被天子批準回來看望父親,故而很快也到家了。

    幾個人都在德興堂等候。

    岑夫人不知丈夫何時醒,與次子道:“你父親病倒了,恐怕吉日得重新選。”

    岑晏當然不可能反對。

    “但別急著去告訴阿棠,等老爺醒了,再問問老爺的意見。”

    岑晏這些天都沒去找沈棠,一來是因為太子薨了,事情驟然變多,二來,他怕沈棠善變,又挑他毛病以此退親,便覺得沒空見面也好,省得被她逮到機會,是以就過年時見過一回,兩人也沒說幾句話。

    岑劭此時道:“祖母,母親,你們都先歇息去吧,我跟致美,阿芷守著父親就行。”

    太夫人不肯:“我必須看到定方醒過來,不然豈能安心?”

    岑夫人也道:“這才等了多久,我們還不至于熬不住的。”

    但還是到天黑了岑定方才醒轉。

    太夫人又哭了。

    岑定方聲音弱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死了,您就別給我招魂了。”

    “呸,就會胡說八道,”太夫人惱地打了他一下,“誰讓你得個小病暈倒了,你還怪起我來?”

    “好好好,都是兒子的錯,”岑定方目光移到妻子臉上,多了幾分愧疚,“婉華,對不住,讓你擔心。”

    岑夫人眼角一熱,心想,他如果是因為自己擔心而道歉,那真的要道成千上萬次歉,只是,誰讓她嫁給一個將軍呢,只能心甘情愿承受。

    小輩們這時上前請安。

    岑定方仔細打量:“都快認不出劭兒,晏兒了……這是阿芷?”

    長子成親時他正在打仗,沒辦法趕回來,是以兒媳婦進門兩年多了都沒見過。

    “是,父親,她是您兒媳婦,”岑劭很驕傲,“阿芷人見人夸!”

    崔含芷:“……”

    岑定方哈哈一笑,與母親,妻子道:“看來你們眼光很好,”說著想起次子的婚姻,看向岑晏,“下個月你也要娶沈大姑娘了,”頓了頓,緩緩道,“為父當時是倉促了些,但不管如何,你既然娶她就要好好待她。”

    他尚不知沈棠是何樣子,也不知她品行如何,但落子無悔。

    岑夫人明白丈夫的想法,笑著道:“阿棠很好,她跟晏兒兩情相悅。”

    是嗎?

    岑定方的內心微微一松。

    不是對次子沒有愧意的,只是答應了沈參元便沒有反悔的余地,好在結果不錯。

    “我記得全堂有兩個女兒,等晏兒成親后,也將沈二姑娘接來岑家,我們得把她撫養大才行。”

    “當然,不過老爺你此時染病,恐怕要推遲晏兒的……”

    “不必推遲,我在晏兒拜堂時露個臉又不難,其實得病也有好處,省得應酬這些人。”他說著咳了幾聲。

    怕兒子累,太夫人忙道:“別說太多話了,先把藥吃了。”

    岑夫人見狀也就吩咐小輩們回去:“等明兒再來吧,讓老爺好好休息。”

    那三人行禮告退。

    因快成親了,沈棠在家中做鞋。

    不得不說,岑晏這家伙也是夠現實的,簽好協議之后立刻就消失無蹤了,果然只是為了娶妻而娶妻……然而,她還得親手為他做雙鞋子,實在麻煩!

    恨不得去買一雙。

    但這鞋子應會被長輩們看到,買的話萬一被識破,就不好了,畢竟她答應過岑晏得做好本分。

    明嫂忽然進來:“姑娘,原來岑老爺回京了呢,我聽說好似病倒了。”

    “啊?”沈棠一愣,“真的假的?你快去岑家打探打探,如果是的話,我得去探望吧?”

    明嫂立刻就去了。

    岑夫人得知后,將明嫂請來,說道:“就這幾日要成親了,阿棠不便再來這里,你讓她放心,只是風寒,沒什么大礙,要探望等到成親后也一樣的,讓她安心待嫁。”

    明嫂如實稟告。

    沈棠就繼續做鞋子。

    在月底,岑家送來了聘禮。

    整整三十六抬,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有珍饈佳肴,名貴藥材,也有瓷器木器,箱子上都纏著紅綢,鮮艷奪目,小廝們浩浩蕩蕩抬著走在大街上,引得眾人相看。

    二進宅院瞬間被裝得滿滿的,去后院拿個東西都費勁。

    明嫂感慨:“要是老爺夫人還在世就好了,不知得多高興!”

    這話是毫無邏輯的,沈棠心想,如果父親還在世,她就不可能嫁入岑家,大抵是在安州挑個夫婿的。

    “再過幾日姑娘就嫁了,”明嫂已經開始幻想未來的富貴生活,“真好啊!”

    晚上她就來教沈棠一些必備的“知識”。

    她不知道沈棠在這方面不是“新生”,見沈棠翻開她專程弄來的嫁妝畫時臉不紅心不跳,簡直震驚:“您難道……”不可能,姑娘不可能自己先看過,“您是怎么……”

    語無倫次。

    沈棠談過好幾次戀愛,可說在這方面經驗豐富,這些小兒科的東西算什么?不過此畫畫功十分精湛,她欣賞了一遍道:“我看完了,你可以安心去睡了。”

    明嫂:“……”

    同時間,岑劭為了弟弟也把自己曾看過的春宮圖貢獻出來。

    “致美,你雖然是狀元,但不是什么都精通的,”他把圖揚了一揚,“我把這東西放這兒了,你一會自己多看看,省得到時手忙腳亂。”

    岑晏:“……”

    他沒那么單純!

    沒看過難道沒聽過嗎?不過等岑劭走之后,還是忍不住翻了翻。

    看到第三頁時已經氣血上涌,心猿意馬,連忙扔在了一邊。

    不應該看的!

    根本就用不到好不好?

    第34章 034

    可那畫面已經深刻在腦中,揮之不去,甚至還浮現出了沈棠的模樣。

    他不得不起身走去外面。

    已是三月,但夜里仍有些涼,風吹到臉頰上帶去些許熱意。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就這么定定站著,直到心跳平緩,恢復如常方才回屋。

    那圖書被扔掉的時候,自行翻到了別的頁數,明目張膽向他展示,畫面更加刺眼,他忙彎腰合上,心里想是不是拿去還給兄長,但又覺得現在用不著,或許哪日沈棠想生孩子就用得著了,還是收了起來。

    大婚如期舉行。

    岑家父子三人都當朝為官,故而長慶帝在太極殿特賜賀禮,文武百官也紛紛恭賀。

    吉日前一天,沈家將嫁妝送入岑家。

    京城權貴圈都知兩家為何結親,本是門不當戶不對,然而看到那十里紅妝,竟不輸于岑家的聘禮,一時都很吃驚,議論不止。

    沈棠明日就要出嫁,除了沈寧外,明嫂跟晚茶夜里都睡不著,輾轉反側。

    早上看到二人頂著一對熊貓眼,沈棠噗嗤發笑:“又不是你們出嫁,干什么呢?”

    她是一覺睡到天亮。

    晚茶嘆息:“習慣跟大姑娘,二姑娘住一起了,如今要分開,真是舍不得。”

    沈寧也不太舍得,但姐姐說晚茶是掌柜了,自然不好帶去岑家。

    明嫂是要繼續當沈家姐妹的廚子的,所以她睡不著都是因為興奮,笑道:“晚茶,岑家離這里不遠,你要見兩位姑娘還不容易?太夫人跟夫人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斷不可能不讓你進門。”

    “我知道,就是感慨幾句,”晚茶收斂起情緒,大姑娘看好她,培養她做掌柜,她不可以辜負,“姑娘放心吧,店鋪盡管交給我。”

    沈棠拍拍她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好,不過也不要累著了,若是覺得三姑不夠用,你再雇兩個婦人。”

    “好。”

    岑家那里此時派來了兩名丫鬟,一叫獻春,一叫花月,她們帶來了嫁衣,說以后就由她們服侍沈棠,照顧起居。

    與晚茶分開后,沈棠確實少個梳頭發的人,自然是很高興,不過她與岑晏有協議,不同房,如果讓兩名丫鬟近身伺候早晚暴露,就提前說她喜歡親自動手,以后她們只需早上來梳頭上妝就行。

    丫鬟們覺得這是個勤勞和善的主子,暗地欣喜,連聲答應。

    到傍晚時分,岑家替沈棠請的全福夫人,御史大夫嚴文通的夫人嚴夫人來陪同沈棠,昨日她也被請入岑家,參與掃床,鋪鴛鴦被,撒帳等禮儀。

    沈棠聽嚴夫人循循教導,時時點頭。

    等她穿上嫁衣后,岑晏也騎馬來迎親了。

    沈棠以紅紗罩頭遮面,由兩名丫鬟扶著去坐花轎,而沈寧則跟著明嫂稍后再坐車去岑府。

    也是沈家除了姐妹倆沒有旁人了,不然岑晏的迎親是沒那么簡單的,最少也得有與沈棠同輩的兄弟們攔著讓他當場做催妝詩才能放行。

    袁翠巖不由羨慕:“你可真輕松啊,我娶妻時可被折騰慘了!”

    岑劭深有同感:“就是,我那時差點命都沒了,讓我作詩不如讓我死,后來還是阿芷發話,他們才讓我進門的。”

    岑晏:“……”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大概就是他現在的情況。

    作詩算什么?要不要給他們看看沈棠寫的協議啊?

    岑晏一句話都不想講。

    岑劭見他臉色暗沉:“致美你怎么還不高興了?這可是你……”他壓低聲音,“你不是喜歡她才娶她的?不然這個時候都退成親了。”

    周遭好些人相看,岑晏又露出笑:“沒機會展現才華,有點遺憾。”

    岑劭:“……”

    袁翠巖:“……”

    不帶這么顯擺的!

    謝慶麟則默默想,看來得多念點書了,不然以后得被人看笑話。

    就在迎親隊接新娘回去的途中,英國公府眾人也正準備去岑家恭賀,參加酒筵。

    聽說長女剛剛取下了那幅畫,徐夫人既欣慰又心疼女兒,與徐元淑道:“不如你就別去了,這種場合,許多姑娘家都不去的。”由長輩出面就行。

    徐元淑道:“您放心,我此去是真心祝福他,不會再傷心的……我都與劉大公子定親了,您怕什么呢?”她就算能見到岑晏,也只能遠觀。

    而過兩個月,就輪到她成親了。

    劉大公子是前年的探花郎,才貌俱全,也很喜歡她,只今年被調任江州歷練,她之后也只能離開京城,但她已經接受現實,她所求不過是希望岑晏不要忘掉他們的曾經。

    好在他確實是記得的,她也會帶著這段美好記憶走向新的人生。

    所以就最后看他一眼了。

    徐元淑坐入馬車。

    到岑家門口時,迎親隊也正好到了。

    透過車窗,她看到一身喜袍的男子坐在馬背上,俊臉被那紅色染出幾分艷麗,便覺心一陣搖曳,暗道他少年時便生得好,長大后更上一層樓,可惜自己與他無緣,只希望……

    正想著,見那轎簾被撩起,從中伸出一只欺霜賽雪,宛如用美玉雕刻成的手。

    徐元淑愣住,而后就想到這是沈棠。

    她將目光又挪到了岑晏身上,發現了他的眉眼漸漸染了笑意,分外動人。

    她緩緩側過頭,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沈棠長得那么好,大概時日久了,岑晏大抵還是會喜歡上她的吧?

    眼角有些濕,胸口有些悶,但想起上回她與劉大公子見面,男子如芝蘭玉樹般俊雅,她也一樣會動搖……所以,這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

    過去的終究會過去,徐元淑忽然有些明白了。

    耳旁都是賓客們的恭賀聲。

    隔著紅紗,隱約可見人影憧憧。

    不愧是武威郡王府,大概文武百官都來了?沈棠心想,好在不是她去應酬,不然真夠累的,說起來,不管是前世還是古代,成親都是樁麻煩事啊,所以只要岑晏不違反協議,她也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接下來的拜堂禮儀,沈棠全程聽從全福夫人安排,說怎么叩拜就怎么叩拜,一切順利,不過中途她注意到岑定方的聲音,是不如想象中的洪亮有力,大概是還在病中沒有痊愈。

    拜完堂后,沈棠就被送入了洞房。

    聽到幾聲笑,她立刻認出是崔含芷,還有謝夫人,周菡。

    都是熟人,沈棠沒有絲毫拘謹,坐下來時為了舒服調整了好幾個坐姿,倒是岑晏有點莫名的緊張,也不知為何,明明是交易的關系,竟有種越來越鄭重的感覺。

    他慢慢走近,挑起了紅紗。

    那張臉比平時還要明艷,有種刺目的光芒,一雙美眸仿佛秋水,讓他的心也跟著蕩漾起來,但轉瞬間他發現沈棠沒有絲毫嬌羞,甚至還對他眨了眨眼,好像在提醒他,“記得協議”,頓時心又涼了。

    接下來的合巹酒,結發禮儀,他都有些麻木。

    然而旁邊的女眷們卻一直在夸贊,在打趣,他越發覺得諷刺,等全福夫人還有女眷們離開之后,岑晏起身道:“我出去應酬……要不你先睡?”

    反正都是假的,她等不等他也沒關系。

    沈棠睨他一眼:“胡說八道,我要真睡了,指不定下一刻消息就傳到母親耳中,馬上就要懷疑起我們了,”她顰眉,“你不是說要裝得像一點?”

    岑晏:“……”

    他提不起勁,沈棠卻一心一意裝假夫妻,甚至還挺有興頭。

    “也罷,那你就等我回來。”

    “嗯,不要太晚……你應該不會喝醉吧?”

    岑晏道:“不會。”說完打開門出去。

    沈棠讓丫鬟去打水,她自己卸妝脫下嫁衣,準備清洗一番。

    明嫂此時帶著沈寧過來。

    “阿姐,姐夫去喝酒了,我來陪陪你,”沈寧四處看,忽然叫道,“哎呀,這床上怎么撒那么多東西,”她跑過去看,“是棗子呢,哦,還有桂圓。”

    “這叫早生貴子,”明嫂解釋,“是讓大姑娘早些生個大胖兒子。”

    沈寧瞪圓眼睛:“那我豈不是要有……嗯,是叫什么?”

    “外甥。”

    “對,外甥!”小姑娘好奇,問沈棠,“阿姐何時生呀?”

    沈棠:“……”

    這真的回答不出。

    “不是想有就有的,好了,你年紀還小,不準再問,”沈棠讓明嫂把沈寧帶走,“我要去洗澡了,阿寧,明兒你再過來吧?”沈寧住在南院另外一處院子里,岑家也給她安排了兩個丫鬟。

    今日可是洞房夜,是不合適再繼續打攪的,明嫂將兩樣東西交給沈棠,便哄著沈寧走了。

    一樣是她親手做的鞋子,要交給岑晏,明兒穿去給長輩敬茶,另一樣是元帕,要鋪在床上的,證明她的貞潔。

    沈棠鄙夷地看了眼后者,隨意往床上一扔,而后便去清洗了。

    隨后閑著就在房內溜達。

    很顯然,這里新置放了好些家具,比如鏡臺,衣柜,都是專門給她用的,而原來的家具看著是有一些年頭了,應都是岑晏自小就用著的東西。

    舊歸舊,卻很古樸別致,低頭聞一聞還有清淡的香味。

    她坐下來,又翻看案上的書。

    都是些枯燥的書,能讓人輕易睡著,沈棠心想,不愧是狀元郎的喜好!

    因穿了里衣不合適出去,她在臥房走了一圈便躺床上。

    好在岑晏沒有很晚回來。

    他推開門就瞧見側臥著的沈棠。

    先入眼簾的是一頭散開的秀發,而后是洗干凈一張粉白的臉,再是高低起伏的線條,叫他一陣口干舌燥,喉結微微滾動了下。

    “你回了?”沈棠也沒下床,笑道,“還真快。”

    她表情輕松,反而有種風情萬種。

    岑晏轉過身:“我去清理一下。”快步去了側間。

    沈棠慢慢有點困了。

    成親真是個體力活,不過現在還是不能睡的吧?她瞄了一眼元帕,等待岑晏。

    穿了紅色里衣的男子與平日里不太一樣,沈棠瞧見他進來,心想,身材還真的挺好呢,比之前更明顯了,所以如果光看外貌的話,她嫁給岑晏真的不虧。

    那道目光上下掃射,岑晏又有了那種自己好似器物的感覺,只他現在知道如何對付,便也盯著沈棠看。

    只是,女子的身體誘惑力太強,每看一處地方對他都是極大的挑戰,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眸:“是不是該歇息了?”

    沈棠手一伸,將窗前木幾上的鞋子遞給他:“明兒你記得穿,我做的。”

    這女紅……

    岑晏挑眉:“康嬤嬤沒教過你嗎?”

    “教了,但后來不是要退親嗎,我就沒練,二公子將就穿穿吧,反正也不穿多久。”

    那是當然,不然他的腳怕是要腫了!

    岑晏把鞋子放好。

    沈棠也困了,但還有事情沒做,她指指元帕:“這個得解決,”相信岑晏肯定知道是什么,“你來吧。”

    岑晏一愣:“嗯?”

    “難道要我割自己的手滴血嗎?”沈棠肯定不干。

    滴血?

    他定定看向元帕,而后腦中轟的一聲,臉變得滾燙。

    真不知沈棠是怎么做到的,他是男子,都覺得難以啟齒,她居然……不過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見識她的直爽,岑晏下床找了一把匕首。

    寒光閃閃,看起來就很鋒利,沈棠往后挪了挪。

    他忍不住哼笑了聲。

    讓她放點血出來,只怕是要她的命。

    岑晏挽起衣袖,在手臂上割了道口子,擠出一點血。

    應該夠了吧?他有些猶豫,不知到底要擠多少。

    沈棠卻道:“行了。”

    這東西就是封建糟粕,明明有些女人在同房時根本就不會出血,但這道理她跟誰說去?這又是極隱私的東西,沒有辦法說出口。

    岑晏放下匕首,跟沈棠道:“你幫我包扎一下。”

    傷口小,但還是有可能會繼續流血。

    沈棠就找了條手帕來。

    她靠近過來,渾身散發著女子特有的香,岑晏感受著她指尖的輕觸,有種說不出的酥麻之感。

    很奇怪,像喝了酒,有些暈乎乎的。

    但時間很短,因為她很快就包扎好了。

    “應該可以歇息了吧?我讓兩個丫鬟明早再來,所以也不用再裝什么,”沈棠鉆入被子,忽然又道,“為什么只有一床被子呢?”

    “這天氣誰會蓋兩床被子?只能將就下,等明日再找借口要一床吧。”岑晏回答。

    “好吧。”沈棠看他一眼,發現他的臉已經不紅了。

    剛才提到滴血,他好像很是震驚,覺得她口無遮攔,不過他肯定沒有經歷過人事,所以才容易臉紅,如此,她跟他睡在一起應該很安全。

    如果是經驗老到的男人……

    不,他們之前就有協議的,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只要他違反協議,她馬上就可以提出和離。

    她躺下來:“我可能睡姿不太好,還請二公子見諒。”

    這是她改不了的毛病,幾任男友都經歷過,但他們并沒有因為這個提出分手,畢竟她前世條件很好,最終分手都是因為她不想結婚。

    岑晏:“……”

    一時不知說什么。

    他也跟著躺下。

    一陣安靜。

    漸漸的,聽到她輕柔的呼吸聲。

    岑晏卻睡不著,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而他不可能起來,更不可能出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熬。

    結果在熬的途中,他發現沈棠會卷被子,突然就把他的被子全都卷走了。

    他哭笑不得。

    伸手去拉,卻見被子大多都壓在她身下,她自己也僅僅只蓋了一點,用力的話,肯定會把她弄醒。

    岑晏坐了起來。

    也許是有了些許動靜,讓她翻了個身,被子瞬間都滑落了。

    燭光下,她里衣微微松散,隱約露出一點香肩,白如雪。

    岑晏閉起眼睛,長嘆口氣。

    明日必須要加一床被子了,不然他只怕一天都別想睡好。

    他慢慢躺下來。

    不知是不是這動作又影響到她,沈棠的一只手忽然搭到他胸膛上。

    他呼吸一窒,下意識扣住她的手。

    她沒有醒。

    指尖的感覺分外滑膩,岑晏深吸口氣,抓著她的手慢慢放到一邊,誰料她嘴里忽然嘟囔道:“景澄,我好冷,被子呢……你給我找被子……”

    他瞳孔一縮,幾乎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么。

    難道沈棠跟男人睡過?

    不不,這“景澄”定是個丫鬟。

    第35章 035

    沈棠穿越前剛剛跟季景澄分手。

    他是她談得最久的一任男友,雙方父母都覺得該領證了,季景澄也是一樣的想法,然而沈棠卻沒有同意,她跟季景澄說,“你知道我不想結婚的”。

    兩人和平分手。

    但后來季景澄又后悔,想跟她復合。

    他與她各方面都很匹配,沈棠也有猶豫,然而沒多久就出意外穿越了。

    她此時就夢到了季景澄。

    男人睡在她邊上,抓住她的手,身上有淡淡的好聞的香味……

    居然回到了前世嗎?她在夢里想。

    十分歡喜。

    清晨,沈棠睜開眼。

    頭頂上方紅色的帳慢讓她一陣恍惚。

    原來還在古代啊……

    失望之余,太陽穴傳來一陣脹痛,大概做了太長的夢,也有可能是很久沒有跟誰同床共眠了,一時不太適應,睡得不好。

    耳邊傳來丫鬟的聲音:“少夫人,時辰不早了!”

    是了,要給長輩請安呢。

    沈棠急忙起來。

    “二公子呢?”她沒看到岑晏。

    “在外面,二公子好似很早就起了。”

    上班的人跟不上班的人到底不一樣。

    沈棠下床走去鏡臺前。

    獻春替她梳頭發,花月整理床鋪,將元帕收起。

    打扮好后,她在正堂看到岑晏,不由吃了一驚。

    他看起來完全像是熬夜后的樣子!

    可這沒道理,昨日他們倆睡得挺早,難道……

    沈棠走到他身邊,小聲問:“該不會是我打攪到你睡眠了?”但她感覺應該都是小問題,無非是會擠人,或者卷被子,這些不足以導致岑晏熬夜。

    當然是她造成的,搶被子不說,還講出這樣一句話。

    他后來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反復思量,漸漸懷疑“景澄”不是丫鬟。

    也許那是沈棠的意中人。

    她那時退親的計劃里便說要請母親幫她尋找一位公子,或許那公子就是“景澄”,他們有過露水之緣,故而沈棠沒有什么男女之防。

    也難怪她一直要退親了。

    可如此,她為什么不直說,為什么要瞞著?如果一早說,他根本不可能反悔。

    難道那男子拋棄沈棠了,所以她無路可去,最終還是選擇嫁給他?

    岑晏很想直接問沈棠,然而現在不是時候。

    他淡淡道:“大概是不習慣。”

    不習慣也不至于熬夜吧,沈棠奇怪:“是不是還有少條被子的緣故?我也睡得不太好。”

    他沒有這樣的感覺,只覺得沈棠是直接把這張床當成她的了,睡得很霸道。

    明嫂此時帶著沈寧來了。

    小姑娘甜甜叫道:“阿姐,姐夫!”

    發生這樣的事,岑晏沒心情搭理這孩子,但又覺得沈寧像她姐姐,也是會容易多想的性子,就笑一笑:“阿寧搬來這里住,可習慣?”

    “習慣,房子更大呢。”

    “那就好,”岑晏看向沈棠,“該去寧安堂了。”

    沈棠點點頭。

    在寧安堂門口,他們遇到岑劭夫婦倆。

    看見弟弟面色青白,岑劭不免想歪,同時間也有點刮目相看,他一直以為弟弟在這方面是不太熱衷的,結果居然比他還夸張,一晚沒睡。

    崔含芷已經上來拉住沈棠的手:“阿棠,昨兒也沒與你說幾句話,等會上我那里……”說著看一眼岑晏,“算了,你們新婚燕爾,還是等致美以后上衙了再說。”

    大梁成親有九日假期。

    沈棠“嗯”了一聲:“好,到時我一定要教會你騎馬。”

    太子薨了之后那段時間,她們也沒怎么見面。

    崔含芷又揉揉沈寧的腦袋:“阿寧也常來東院玩哦。”

    沈棠問起岑定方的病情:“父親現在身體如何?”

    “比之前好一些了,可以下床走動,再養陣子就行。”

    因是小輩,他們在側間等了會才進去給太夫人,岑定方夫婦請安。

    乍一眼看到滿頭白發,沈棠頗為驚心,立時想到那句詩,“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看來自己的這位公公已經是英雄遲暮了。

    許是古人壽命短,一過四十便已逐漸蒼老。

    她與岑晏一同跪下,向長輩們敬茶。

    岑定方對沈家兩位姑娘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自己遭遇危險,沈參元也不會英年早逝,他說道:“阿棠,往后這里就是你跟阿寧的家,如果誰敢欺負你們,過來告訴我。”

    沈棠一下對他生出好感:“多謝父親,不過自我們入京后,祖母,母親還有阿兄嫂嫂,二公子都是對我們有求必應,哪里會被欺負。”

    已經嫁入岑家了,她當然不會說任何一句壞話。

    岑定方很欣慰,點點頭:“也該當如此。”

    太夫人,岑夫人則馬上送了見面禮,前者是一對金簪一對玉鐲,后者送了自己制的香,名“芳音”,沈棠非常喜歡。

    輪到岑劭夫婦,崔含芷別有新意,送了一副和田玉棋盤:“可以時常使用,也就時常記起我了。”

    岑夫人好笑,打趣道:“都是妯娌了,日日相見的,還怕記不起?你們啊,真是好過親姐妹呢!”

    岑劭卻關心弟弟的身體,將他拉到一邊,小聲道:“致美,凡事不可過度,你有九日休息,不必急于一時……都怪我給你看那些圖,總之,你收著點吧,也多照顧弟妹,不然你早晚得后悔。”

    他就是太放縱自己,惹怒妻子了,到現在還在彌補中。

    “……”

    一聽就是誤會了,岑晏道:“我只是沒睡好。”

    “你不必解釋,我明白,洞房沒有哪個男子能睡好。”

    真是越描越黑,岑晏閉嘴不言。

    這一切都是拜沈棠所賜。

    所以用過早膳,他同沈棠回到南院后,便將她拉到屋內,把門一關。

    “景澄是誰?”他再也忍不住。

    沈棠心頭一驚。

    岑晏為什么會知道這個名字?

    見鬼了!

    但很快她就懷疑是不是自己說了夢話,而且這夢話很過分,所以岑晏才會熬夜,她決定裝傻,于是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二公子在說什么?什么景,什么成?”

    “還想騙我?這個名字是你自己說出口的,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沈棠反問,“我何時說的?”

    “睡著之后。”

    沈棠“噗嗤”一笑:“夢話居然也能當真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不是你認識的人,何故能說出名字?”岑晏緊緊盯著沈棠,不放過她任何一點變化的表情,“你跟那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此人是她前世的男友,在這里絕沒有一絲蹤跡可尋,沈棠面不改色:“我說過,我不認識他,如果岑大人懷疑的話,那么請你現在就去審問明嫂,或者問問阿寧,我不會阻攔,甚至岑大人也可以去審問晚茶,只要能找出任何一點我撒謊的證據,我就會……”差點想說凈身出戶,“我不要分文地離開岑家,從此再不打攪你岑大人。”

    這番話完全把岑晏鎮住。

    他面色緩和下來:“所以,你真不認識這個人?”

    “嗯,我昨晚做了很多奇怪的夢,或許夢里有這個人,但我不記得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看過的書里有這個名字,我喜歡看話本小說。”

    她太坦然了,岑晏沒有理由不信,只是……

    “你有些反應真的不得不令人懷疑。”

    “比如?”

    “比如你過于平靜,我是說,你幾乎沒有羞澀的時候。”

    不羞澀也是錯嗎?沈棠一陣沉默,過得會道:“我們彼此都不喜歡,為什么要羞澀呢?女子只有在心愛的男子面前才會羞澀啊。”

    岑晏:“……”

    有點傷人。

    畢竟他在她面前臉紅過,但此時疑慮全消,他最大的感受是歡喜。

    原來沈棠沒有意中人。

    這是他十分在乎的事!

    岑晏的態度變得很好,道歉道:“是我誤會你,還請你見諒。”

    這還真不是誤會,沈棠馬上借此給自己找條后路:“我也有錯,說夢話打攪到二公子了,希望我以后夢里又說出誰的名字,二公子都不要介意。”

    這回是季景澄,下回就不知道了。

    不過早前的男友們,因為分手時間過長,可能也不會夢到了吧?

    其實季景澄也不該夢到的,可為什么竟如此真實,她感覺夢里,他就是抓住了她的手……

    “二公子昨日可碰過我?”她忽然問。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岑晏道:“你把手放我身上,我碰一下不為過吧?”

    不止如此,他還好心地替她蓋了被子。

    既然是因為自己睡相不好,沈棠自不多提,轉而道:“我們現在做什么合適?”說著念頭一動,“不如二公子帶我去看看你的藏品?”

    “……”

    這么早就覬覦了嗎?他們才成親,她就想到和離不成?

    見岑晏似乎有些不快,沈棠就道:“二公子不想去就算了,或者我們就各做各的事情。”

    新婚第一天就這樣,顯得有些疏遠。

    “等我換一雙鞋。”他同意去,但這鞋子實在不能再穿了。

    沈棠最討厭做女紅,這雙鞋已經是她的極限:“我的手藝是差了點,但世上應該就這一雙了,也是孤品,我以后可不會再做的。”

    說實話,他穿了這么一會真想丟了,但聽到這句就覺得還是可以留一留。

    但沈棠也是大言不慚。

    “孤品”?她這鞋能算“孤品”?有什么獨特珍貴之處嗎?

    岑晏氣笑了。

    沈棠哼道:“你笑什么?我為做這個還被扎破手了呢!”

    他抬起頭:“是嗎?”

    “嗯,”她把手指給他看,“現在還有個紅點。”

    小的幾乎看不清。

    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提的,可見她嘴唇微微嘟起,嬌里嬌氣的樣子,岑晏又實在討厭不起來,便道:“嗯,算你是孤品,我會好好收藏。”

    他站起身,打開門:“走吧。”

    沈棠隨他出去。

    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他握住了手指。

    “這樣更像夫妻。”他道。

    丫鬟們就在附近,沈棠不便掙扎。

    想想也算了,又不是

    第1回 被他抓著手,她就任由他去了。

    岑晏唇角翹了翹,有些欣喜,但走了會看沈棠,她仍是神色自若,毫無嬌羞之態,他腦中就閃過她說的,“女子在心愛的男子面前才會羞澀”。

    是真的嗎?

    他目光挪到她的唇上。

    如果他親她,她也不會有一絲羞澀嗎?

    第36章 036

    這想法好像林中的一點星火,轉瞬間就燃遍大地。

    他腳步猛的一停。

    沈棠問:“怎么了?”

    那張紅唇微微張開,極具誘惑力,簡直像在邀請,但岑晏心里明白,沈棠肯定不會同意,是他自己看待沈棠與以往不同了,夾雜了欲念——大抵是因為看了兄長送的圖畫。

    不然就算他在意沈棠,也不至于就想到要親她吧?

    當然,他還是好奇的,好奇沈棠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真的無動于衷嗎,還是會表現出嬌羞的一面?

    其實不應該想,但卻控制不住想得更深。

    牽著她手的公子,臉龐又染了一層薄紅,沈棠有些好笑,此前她真看不出岑晏是個容易臉紅的人,她去年還覺得他不像少年人呢,結果……

    難道他喜歡自己不成?

    沈棠目光閃了閃。

    四目相對,彼此很快又轉過頭。

    岑晏慢慢冷靜下來,問:“先看兵器還是看字畫?”

    “哪處離得近就先去哪處。”

    兵器兇煞,尤其是那些名刀名劍,都飲過不少人血,不合適放在正院,故而岑晏帶沈棠走去西廂房,一邊解釋:“兵器在東跨院。”

    沈棠對南院的了解還不如岑劭的東院多,畢竟那里她去過幾次:“你家地方是真大。”

    岑晏糾正道:“什么‘你家’,剛才父親不是說過,此后也是你姐妹的家。”

    沈棠睨他一眼,心想,如果岑晏當初有他父親一樣的態度就好了,也不至于搞得要兩個人寫協議,但既然都這樣了,他為什么突然又喜歡她?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猜錯,只她猜錯的概率很低。

    不過,就算是喜歡,岑晏這種性子又能指望他什么呢?他的喜歡多半就是那種“我喜歡你,是你榮幸”的高高在上。

    沈棠馬上拋開不想了。

    廂房內的書畫也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居然有這么多,”她看著兩口大箱子問,“是哪些名家的字畫啊?”都是卷起來封好放入竹筒保存的,為防潮防蟲,外面有簡單的標記。

    岑晏微微揚眉:“你都認識誰?”

    沈棠:“……”

    這個時代是個與她認知中的歷史有所不同的平行世界,而沈家是軍戶,家中也沒有什么名畫名字,她是真不了解。

    “我見識淺薄,讓二公子見笑了。”她承認自己的不足。

    岑晏也不意外:“既然不知,便沒必要說,你只用知道很值錢……你也最看重這個,是嗎?”他拿起其中一卷,估摸道,“這幅字大抵值一百兩銀子。”

    沒有想象的多,在沈棠記憶里,后世拍賣字畫,很多都是上百上千萬甚至是上億的,大概物以稀為貴,古代的字畫能完整保存到現代極其罕見。

    見她有些失望,岑晏又拿起另一幅畫:“這個大概值一千金。”

    “哇!”沈棠眼睛睜大,“這個好!”

    岑晏就笑了。

    眸中星光閃爍,竟顯得很是開朗。

    但沈棠覺得他肯定在笑她貪財,就指著這幅畫道:“要是和離了,這副字畫必須是我的,”說著走上來翻看竹筒,“王,七,好,我記住了。”

    她又蹲下來翻別的:“這個呢?”

    “可能一百兩銀子。”

    “這個?”

    “三百兩。”

    當然不可能全部都估算下的,沈棠又問了幾幅就停了,說道:“還是挺值錢的,剛才這些字畫加起來有一萬三千五百兩銀子,如果剩下的字畫跟這些差不多的話,加起來得有五萬多兩銀子。”

    一輩子都花不完。

    岑晏的關注點卻不在這里,他詫異道:“你會內算?”

    對沈棠來說,當然是很簡單的加減乘除了,只對古人不一樣,他們習慣用工具,心算還得專門學,她就找了一個借口:“家里柴米油鹽哪樣不要錢,什么都得我拿主意,省吃儉用習慣了,算術就越學越好。”

    “……”

    她這番話算是解釋了她為何貪財。

    岑晏想到她六年前就得獨自支撐沈家,倒生出幾分慚愧:他早前確實不該這么對沈棠,哪怕多兩分耐心去了解她,也不至于是現在這個結果。

    “如果我們和離了,這些我都會給你。”他道。

    沈棠微怔。

    他又道:“當然,我們不可能和離。”

    沈棠:“……”

    這是什么廢話藝術大賞?

    兩人接著又去看兵器。

    相比起字畫,兵器房真是大相徑庭了。

    兵器不用裝在竹筒里,每一件都看得見,整整齊齊擺放在兵器架上。

    有刀,有劍,有弓,還有槍。

    沈棠問:“這些你都會?”

    “嗯,不過最近幾年練得比較少。”人的精力有限,他一心參加科舉,自然會影響練武。

    如果跟岑晏很熟的話,她可能這會就讓岑晏耍一下大刀給她看了,接著再舞個劍,然后再抽個鞭……嗯,感覺像賣藝的,他愿意表演才怪!

    沈棠收回思緒:“還是字畫合適我,這些兵器我一看就拿不動。”

    不管刀劍槍鞭都挺長的,而且很鋒利很重的樣子,她站在這屋里有種莫名的冷颼颼。

    岑晏也覺得不合適。

    “那走吧。”

    二人沿著青石路回去。

    冬日里艷麗的南天燭到了春天又變成了深綠色,一叢叢生得十分茂密。

    沈棠提起被子的事:“怎么講要兩床被子呢?”

    “就說你怕冷。”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跟沈棠蓋一條被子。

    今晚上他決不能再失眠。

    “這種天氣說怕冷還是有點奇怪。”

    “那你說找什么借口?”這方面他確實不太擅長。

    沈棠想一想道:“就說榻上用吧,白天偶爾會在榻上休息,等晚上丫鬟們都走了,我們就把被子拿到床上,這樣一年四季要兩床的借口都找到了。”

    他聽完,只記得“我們”兩個字。

    太平常的字了,可此時從她口里這樣說出來,竟意外的動聽。

    他喉結滾動了下:“好。”

    回去的途中,沈棠感覺他的手好像握得特別緊。

    此時也到午時了。

    每個院都有自己的廚房。

    沈棠正跟岑晏坐下時,卻見德興堂跟寧安堂同時派丫鬟來了,送的東西一模一樣——兩碗補湯。

    兩位長輩關心的話也是一樣,都是“注意身體,來日方長”的意思。

    原來她們都覺得岑晏昨晚縱欲過度。

    沈棠忍不住笑。

    岑晏看了“罪魁禍首”一眼:“你以后還是少說夢話。”

    之前被他質問的時候,她有點心虛,都沒問到底說了什么,此時忍不住有些好奇,說道:“我自然會注意,不過,我只是說了一個名字嗎?如果是名字,你也不至于……到底說了什么?”

    并不是多露骨的話,但因為太平常,才會讓他睡不著。

    好似沈棠與那個人在一起很久了,才會如此自然地讓他蓋被子。

    岑晏淡淡道:“我沒聽清。”

    莫名的不想說。

    沈棠:“……”

    沒聽清,他就因為一個名字審問她?

    神金!

    第37章 037

    說實話,那個夢很長,又在床上,她真以為自己是說了什么夸張的話才讓岑晏反應如此之大,結果他居然就只聽清“景澄”兩個字。

    這名字也沒什么特別吧?

    總不至于是她叫這名字叫得很動情?

    不過在夢里,她發現回到了現代,是挺高興的……

    那倒也怪不得他多想了——男人沒有不怕戴綠帽的,雖然他們還沒有成為事實夫妻,可憑岑晏的性格絕容不得她有別的男人。

    她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她真有,岑晏定會說“那你去尋求他的保護吧”。

    他必然不會再兌現承諾。

    彼此都算得很清楚,所以沈棠也不再繼續問這件事了。

    岑晏開始吃飯。

    他從頭到尾沒碰那個湯。

    但沈棠覺得補補身沒什么不好,先取了一碗喝。

    過得會兒,她忽然問岑晏:“太子殿下去世了,只怕圣上很快又要立儲吧?二公子對此有何看法?”

    她好歹上過歷史課,一個太子沒了,皇帝肯定要再立一位太子,所以其他幾位皇子如果實力相當的話,定是斗得死去活來,而如果一枝獨秀又得寵的話,那就容易多了。

    如此敏感的話題,岑晏沒法輕易討論,說道:“我沒看法。”

    “……”

    “這種事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也不是你該考慮的。”

    不知道他是謹慎,還是單純不想跟她說,沈棠道:“我其實也不感興趣,如果你可以保證自己將來位極人臣的話,我以后一句話都不會問。”

    她樂得什么事都不想呢。

    岑晏啞然失笑。

    原來她又在擔心自己的安全!

    沈棠顰眉:“你又在笑什么?”

    這么嚴肅的事情。

    岑晏道:“沒什么,我會盡量位極人臣的,”要說保證一定做到,那很抱歉,他還沒有那么強的自信,尤其在遇到沈棠之后,他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世事難料”,同時又向她解釋不討論的理由,“朝堂上的事不便與你說,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我自有主張。”

    如此也可以了,沈棠還算滿意:“快些喝湯吧,都有點涼了,雖然不是祖母跟母親想得那樣,但你這幅樣子確實得補一補。”

    熬夜會嚴重損傷顏值。

    岑晏:“……”

    等吃完飯,沈棠吩咐獻春去取一床被子放在榻上,說她有白日里在榻上午睡的習慣。

    獻春不疑有他,馬上便去取了。

    “你們平時不必過來,我若有事會喚你們。”沈棠又將兩個丫鬟打發走。

    好在她入京后身邊就只有明嫂,晚茶兩個,那二人主要還是負責燒飯,照顧沈寧的,所以她不常用丫鬟的事也不會引起太夫人跟岑夫人的懷疑。

    丫鬟走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他們倆。

    沈棠道:“祖母跟母親都誤會你了,如此,倒是分開各忙各的好,二公子覺得呢?”

    省得長輩們又怕他們傷到身體。

    岑晏同意。

    只不過在同意背后又有些不快。

    他在意沈棠了,但沈棠顯然并沒有,她看重的東西仍然跟以前一樣,無非是財物,保障……不過他也是憑借這些說服沈棠的,似乎也不能怪她。

    如果沈棠什么都不要,反而他一籌莫展。

    岑晏站起身:“那我便努力去抓貪官了。”

    故意說給沈棠聽。

    這也是她的期望不是?

    果然這話引起了沈棠的注意,她莞爾一笑:“好,二公子,”差點說“加油”,改成,“有志者事竟成,不諱之朝就靠二公子創造了!”

    肩頭驟然一沉,岑晏心想,她未免太看得起他,就算是將來位極人臣,要大梁成為不諱之朝,還得看天子的決策,身為臣子能做的其實不多,除非真能只手遮天。

    他搖搖頭:“你啊……”

    “我什么?”

    岑晏沒回答,只道:“如果這次又抓到一個貪官,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何事?”

    “不能直接答應嗎?你就當為百姓造福。”

    狡猾!

    但她不接受道德綁架:“不行,你不說清楚我不答應。”

    岑晏就道:“算了。”

    看著他走向書房的背影,沈棠倒有些好奇他想她答應什么。

    有點吊胃口,但沈棠也沒有太在意,馬上就去隔壁院子找妹妹。

    晚上,也是相安無事。

    兩床被子,一人蓋一條,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起初岑晏仍有些睡不著,大概是被沈棠氣的,因為她又很快進入夢鄉了,完全把他視若無物,或者說,就沒把他看成男人。

    好在他昨日一整晚沒睡,到底最后還是因為過于疲累沒抗住。

    次日倒是比沈棠先醒。

    她這次竟是乖乖的,整個身體都在被子里面,只露出滿頭秀發跟一張臉。

    不知是不是熱,嘴唇微微張著。

    他看了眼,鬼使神差俯下身。

    兀自沉睡的女子有種不同于平日里的嬌憨,大概是眼睛閉著的緣故,顯得年齡都好像小了兩歲,臉蛋紅撲撲的,像汁液飽滿的果子。

    他的心“咚咚”跳了起來。

    眼看就要碰到她鼻尖時,他猛地頓住。

    就這么靜止了片刻,而后直起身匆匆離去。

    沈棠這一日就中午晚上吃飯時看到他,但她挺滿意的:男人就要事業心重嘛,這樣才能官途順暢。

    她這幾日就同妹妹跟崔含芷玩在一起,差不多都教會崔含芷騎術了。

    晚上,岑定方請次子過去說話。

    “晏兒,我讓你好好對待阿棠,你竟時常出門……這等時候還忙公事嗎?”他覺得次子冷落了兒媳,頗為不滿,要敲打下這個孩子。

    岑晏當然有自己的原因:“父親,您與阿棠才認識,不了解她,如果孩兒成日陪著她,她反而不高興。”

    “哦?”岑定方很意外,“聽你娘親說,你們感情很好。”

    “正因為與我感情好,阿棠才愿意當賢內助,支持我,不信您請她來問一問。”

    看來這兒媳婦與他妻子是一樣的,只這些年來,他給予妻子的只有無盡的寂寞,岑定方暗地一嘆道:“晏兒,你萬不可辜負阿棠,還是要盡量多陪陪她。”

    “孩兒明白,不過最近的情況……等上衙后,恐怕抽不出太多時間。”

    與長子不同,次子是監察御史,這段時間因立儲一事朝堂暗流涌動,他要注意的地方自然更多,岑定方也清楚:“你自己小心些,為父是粗人,只會打仗,怕是幫不了你。”

    岑晏一愣,忙道:“父親……”

    岑定方擺擺手:“為父有自知之明,人也貴在有自知之明,故而此趟回來,我也打算致仕了,到時可以在你祖母面前盡盡孝,也讓你娘親少受點委屈。”

    到這個年紀,他已經不能為國效力,自然要為家人多多著想。

    岑晏心頭一松,覺得父親的決定很正確。

    “急流勇退謂之知機”,父親又哪里只是一介粗人呢?

    他出來后看到母親就在外面,便說道:“您想必也知道父親要致仕的事。”

    昨晚臨睡時丈夫提起的,岑夫人高興了一整天了。

    “以后得辛苦你跟劭兒,”她也說起沈棠的事,“你爹想自己問你,不要我插手,我說,你跟阿棠必然無事,為娘沒猜錯吧?都折騰多少回了還能成親,自是有緣。”

    本是有緣,奈何他曾斬斷過,而今又強行續上。

    這幾天,他總想親沈棠。

    那種強烈的渴望讓他自己有點控制不住,也讓他驚訝,原來在意一個人會如此想要身體上的接觸,只是沈棠恐怕不會愿意,他也并不想強迫她。

    好在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會只關注沈棠。

    他回答母親:“您說的對,我跟阿棠沒什么問題。”

    岑夫人就很欣慰:“快回去吧,時辰也不早了。”

    岑晏點點頭告退。

    南院里,沈棠剛剛送走妹妹,正歪在榻上想馬具的事。

    應該再畫些別的圖樣了。

    任何商品都不能固守不變,就得不停地生出新花樣才能留住顧客。

    聽到腳步聲,她抬頭一笑:“你今兒回來得還算早。”

    岑晏道:“剛才去過寧安堂。”

    沈棠露出關切的表情:“你覺得父親大概多久才能痊愈?”

    “不知,但父親精神不錯……”有關致仕的事,不知父親有沒有跟兄長說,所以他也先不提,反正很快都會知道的,他問,“要不要打雙陸?”

    “啊?”

    “不想玩?那你想玩什么?”

    沈棠朝院外看一眼:“這么晚沒人看見,不用裝吧?再說,你這幾天時常外出,也沒必要這會兒打雙陸。”

    “……”

    她是一點看不出自己的想法嗎?

    岑晏欲言又止。

    但他沒有選擇說清楚。

    好像空氣中有什么東西擋在他嘴邊一樣。

    還是先緩一緩。

    “不玩就算了,歇息吧。”他去側間清洗。

    過得四日,九日的假期結束了。

    若是正常的夫妻,新婚后丈夫第一日上衙,怎么也得起來送一送,結果岑晏早上穿好官服后,沈棠也是一動不動,像朵六月里的睡蓮。

    還說要做好本分的,這就是本分?

    岑晏走到床邊,俯下身看她。

    沈棠呼吸清淺,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舒展,指甲是淡淡的粉色。

    頭發很蓬松,鋪在枕頭上,很有光澤。

    他忽然就有些手癢,忍不住輕輕碰了碰她幾根發絲。

    她毫無動靜。

    他得寸進尺,握住了她一縷頭發。

    接著,又握得更多,甚至低頭嗅了一下她頭發上的香味。

    就在這時,沈棠突然醒了。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坐起。

    岑晏的手指沒有來得及松開。

    頭發在他指尖纏繞,用力扯了下沈棠的頭皮。

    她“啊”的一聲叫道:“你為什么抓我頭發?好痛啊!”

    “……”

    猝不及防間,有點慌亂,岑晏盡力保持冷靜:“協議里沒說不準摸頭發吧?”

    沈棠:?

    岑晏直起身:“已經很晚了,我得去察院了。”

    他快步離去。

    沈棠:“……”

    第38章 038

    有空摸頭發,沒空回答問題?

    是不是心虛?

    也對,趁著她睡覺偷偷摸摸弄她頭發,不心虛才怪,沈棠真沒想到岑晏會做出這種事,一時都懷疑他是不是每天早上都摸她頭發,只是她之前沒有發現。

    沈棠氣呼呼揉了揉發痛的頭皮。

    等他回來,一定得審問下!

    她起身穿衣下床。

    在院中打掃的粗使丫鬟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就忙告訴獻春跟花月。

    兩人進來給沈棠梳頭,整理床鋪。

    吃完早飯后,沈棠去找崔含芷,妯娌倆一起去給長輩請安。

    崔含芷平常總帶著丫鬟淡墨,今兒這姑娘看起來特別高興,沈棠瞄了她一眼問:“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因為沈棠常去東院的關系,院內的奴仆與沈棠就沒有不熟悉的,淡墨道:“多半是喜事,但不知我們少夫人允不允許奴婢講呢。”

    “喜事還能不允許?”沈棠看向崔含芷,“嫂嫂,你真這樣叮囑淡墨的?”

    崔含芷跟沈棠無話不談,悄聲道:“我最近月事不準,不曉得是不是有喜……今兒也還沒來,就猶豫要不要告訴祖母跟母親,但又怕不是,讓她們失望。”

    原來如此。

    沈棠笑道:“同母親商量就是,祖母么,我覺得還是先別透露,她老人家是真會失望的。”

    相比起太夫人,岑夫人和善多了。

    崔含芷其實也這么想:“好,一會跟母親說。”

    二人就先去寧安堂,而后再去德興堂。

    岑夫人聽說后,忙派人去請大夫,又打趣長媳:“阿芷你個傻孩子,就怕我們失望一直瞞著?還要等幾天?十幾天嗎?幸好來告訴我,指不定孩子已經在你肚子里了,還過來請安呢!”

    崔含芷道:“走幾步路算什么,母親,我沒那么嬌弱的!”

    “可不能這么說,懷了孩子的身體就是嬌弱,不得大意,”岑夫人告訴她們如何養胎,“阿棠你也認真聽一聽。”

    沈棠:“……”

    她都沒跟岑晏同房,生什么孩子,她完全沒有這種心思。

    大夫很快就到了府里。

    因拖了一陣了,喜脈十分明顯,已經有一個月。

    岑夫人馬上將好消息告訴太夫人與岑定方,前者笑得合不攏嘴,后者也是老懷安慰,覺得致仕后可以享天倫之樂,安逸弄孫了,而崔含芷則被馬上攙扶回東院,太夫人耳提面命,讓她好生休息,別動了胎氣。

    崔含芷嘆息:“看來我連南院都不能去了,別說騎馬……之前我還想著與你去城外策馬游玩呢,這下得等到明年。”

    “明年就明年嘛,我又不會走的,你也不用擔心無事可做,我會跟阿寧常來陪你。”

    崔含芷笑了,握住她的手:“幸好認識你跟阿寧!”

    當日沈棠姐妹倆就在東院待到傍晚才走。

    而此時的岑劭也得了消息,他回家的途中先去了一趟察院。

    察院內只剩下岑劭跟袁翠巖還沒有走。

    見到岑劭,袁翠巖就笑:“致美真會裝模作樣,新婚燕爾,居然還不準時回去,我正勸他呢,說婚后第一日上衙,怎么舍得跟妻子分開那么久。”

    他剛成親時,與妻子分開兩個時辰都覺難熬。

    岑劭可是知道內情的,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立功了,勸成了弟弟,所以后來弟弟才沒有沉迷于床榻之事,不過也不能矯枉過正:“公務要緊,不過致美你今日還是同我一起回去吧。”

    袁翠巖好笑:“敬倫,你現在真是修身養性了啊,下衙后就直奔家里……不過今兒來察院是有何事?總不至于專為來找致美回家?”

    “內子有喜了,我是來告訴致美的。”

    岑晏一聽,連忙道喜。

    袁翠巖笑著拍一下岑劭的肩膀:“若是兒子,將來與犬子結成兄弟,如果是女兒,就嫁給犬子。”

    岑劭可不答應:“兒子就罷了,如果是女兒,我不得先看看令郎配不配得上?”

    “哎呀,開玩笑你還當真了,”袁翠巖不滿,“你要較真,那我可就說了,我家犬兒將來必定是才貌雙全,年輕有為,不信等著瞧。”

    “等著瞧就等著瞧,我家若是女兒,必定門檻被求親之人踏破。”

    岑晏:“……”

    一個才兩歲,一個還沒生,竟然就爭論起來了。

    “阿兄,快回去吧。”他提醒。

    “對對對,是該走了!”

    三人一同出去。

    岑劭在馬背上暢想未來:“要是明年你也有孩子了,我們家可就熱鬧了,祖母不知得多高興。”

    岑晏:“……”

    他的孩子一點影子都沒有。

    “致美,等孩子生下來后,你幫他取個名,你書念得多。”

    “還是讓父親取吧,讓我取不妥。”

    “……也是。”

    兄弟倆說話間就到了家門口。

    岑劭直奔東院。

    見到妻子,沖上去就要抱她。

    淡墨嚇得連忙阻攔:“公子,千萬小心,別傷到胎兒。”

    “抱一下怎么會傷到?”岑劭不解,“我又不是打她……難道碰都不能碰嗎?”他看向崔含芷,“阿芷,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你動作不要太猛就行,”崔含芷無奈道,“祖母怕我動了胎氣,這不準那不準的,所以得格外小心些。”

    岑劭沒辦法,只好極輕地將她擁入懷里:“抱一下都要束手束腳,那你還能出這院門嗎?”

    “不能,幸好阿棠跟阿寧會來陪我。”

    岑劭本來有點煩這弟妹老跟妻子纏在一起,現在倒是慶幸:“我剛才跟致美一起回來的,幸好他才成親,不然弟妹若是跟你一起有喜,那你們倆見個面都難。”

    崔含芷莞爾:“還真是。”

    如果沈棠也有喜了,不得各自待在屋里養胎?

    “母親應該派人告知岳父岳母了吧?”

    “嗯。”

    父親不在京城任職,母親應該明日會帶著弟弟過來。

    岑劭抱著她去吃飯:“什么都得小心,是不是吃飯也得小心些?我喂你吧。”

    鑒于他這半年的良好表現,崔含芷沒有拒絕。

    他二人甜甜蜜蜜,岑晏一到南院卻是對上沈棠灼灼的目光。

    大概是因為早上的事……

    岑晏脫下官袍,換上家常的衣服:“我聽阿兄說嫂嫂有喜了。”

    “是,”沈棠回頭吩咐兩個丫鬟擺飯,“所以你是跟阿兄一起回的?”

    “嗯。”他洗干凈手。

    二人坐下吃飯。

    沈棠憋著話想問,岑晏在盤算怎么回答,故而屋里有種詭異的安靜。

    等丫鬟進來撤走碗筷,沈棠上去把門一關。

    這動作預示著審問的開始。

    岑晏已經想好如何應付,只沉靜地看著她。

    沈棠揚眉道:“二公子應該知道我要說什么。”

    “如果是因為頭發的事,我覺得你有點小題大做,”岑晏認真道,“我說過,協議里并沒有寫不準摸頭發,阿棠,我們只是沒有同房,不代表我們不是夫妻。”

    沈棠拉了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協議里沒寫的多著呢,但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然豈不是什么都能做了?今日摸頭發,明日是不是還能……我說過,你不能強迫我。”

    “所以,我不能碰你頭發?”

    “不能。”

    “你之前沒說不能,畢竟我都牽過你的手了。”

    “那是因為要裝給旁人看,”沈棠皺眉,“你不能得寸進尺!”

    只是碰一下頭發都不行嗎?岑晏不滿:“阿棠,我們簽的協議只是不同房,但你仍是我妻子,不是嗎?頭發……頭發怎么了?”他看著她如云般的秀發,“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你的頭發時不時就碰到我,不止如此,你的手腳也會碰到我,是不是我也得要質問你?”

    “那不一樣,你是主動的,”沈棠盯著他,“你這行為是第一次,還是好幾次了?”

    她把他當成什么了?

    天天偷摸她頭發的……小賊?

    這實在談不上是小賊吧?他們確實是夫妻,丈夫碰一下妻子的頭發有什么?岑晏的火氣一下竄到了頭頂:“就一次,我不過是看你頭發……長得不錯,往前我從來沒碰過!”

    他如果卑鄙一些,那天就偷親沈棠了。

    男人面色發紅,語氣也是斬釘截鐵,沈棠覺得他應該是說了真話,就道:“我也不是因為這件事多生氣來著,只是想跟二公子說清楚……”

    “我明白,你不必多言。”

    岑晏推開門走了出去。

    晚上沈棠睡的時候,見岑晏離她遠遠的,幾乎貼著床那頭的墻,一副要跟她劃清界限的樣子。

    沈棠倒不想跟他鬧那么僵,說道:“已經都解釋清楚了,二公子也不用這樣。”

    岑晏冷冷道:“這樣不好嗎,省得你疑神疑鬼。”

    沈棠見他似乎在氣頭上,就沒再說話。

    說起來,她才是被摸頭發的人,他氣什么啊?

    真是的……

    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一開始不提協議,直接說看她頭發長得好,忍不住摸了摸,她也許不會質問他,畢竟也看出他對她有些喜歡。

    是他自己非提協議。

    沈棠轉了個身,也背對著岑晏睡了。

    黑暗中,男人感覺整顆心都氣得發疼。

    不過是碰了下頭發,竟被沈棠如此反感,他是真沒有想到的。

    他感覺他們之前的相處還算不錯,結果……

    難道他剛才不該這樣解釋嗎?如果他說自己是情難自禁,沈棠會不會接受?不,看她的樣子,只怕是會立刻拒絕的,到時自己只能更加難堪。

    一夜未眠。

    次日起來,岑晏頭昏腦漲,回頭一看沈棠,她還是睡得很香甜。

    看來只有他一個人在受折磨……

    成親十日,就被沈棠弄得兩晚沒有睡覺了,后面的日子他真不敢想!

    第39章 039

    主子一看就沒休息好,吳鉤擔心他身體,建議道:“要不您今兒別去了,小的到察院說一聲。”借口很好找,說身體不適就行,憑主子的勤奮,無人懷疑。

    岑晏怎么肯。

    他決不能因為沈棠的事影響到公事。

    不過怕遇到岑劭,岑晏匆匆忙忙吃完飯就出發了,他怕兄長瞧見他的樣子又生出誤會。

    一路順利。

    但剛剛進察院時,卻碰到袁翠巖,岑晏一陣頭疼。

    若是普通的同袍關系,旁人絕不會多嘴,袁翠巖不同,見到他就笑:“致美,你縱使在念書,做官上出類拔萃,但某些地方還是不能免俗啊。”

    放在以前,他真會嗤之以鼻,此刻卻無言以對。

    不管袁翠巖是不是誤會,但那句“不能免俗”徹底擊中了他的心。

    想當初,他做出取舍何等果斷,怎么在沈棠一事上竟能兩晚都睡不著覺?

    他真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岑晏揉了揉眉心。

    見他默認,袁翠巖又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我不打攪你了,趁著時間還早,睡一會兒吧,省得一整日沒有精神。”說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岑晏沒有聽從。

    他從來不偷懶,除非真生病,便強撐了一個上午,直到中午方才趴在桌子上打了個盹。

    而岑家此刻卻很熱鬧。

    不止崔家來人了,謝家,周家也來人了,長輩們聚在寧安堂,年輕女眷聚在東院。

    周菡打趣沈棠:“不知二表嫂何時有喜,看二表哥如此喜愛你,怕也不會太久的。”

    之前岑晏上演的一出好戲,把周菡忽悠瘸了,可實際上他二人根本沒有同房,沈棠道:“阿兄跟嫂嫂也很恩愛,不也兩年才有的?這可說不準。”

    周菡一想也是,就沒提了,只講馬具店的事:“二表嫂你的店鋪越來越出名了,都有人向我打聽,問可否能早點買到手,你們店的鞍匠還是不夠多,不像周記,他們店里掛滿了馬具。”

    “那沒辦法,周記是老店,我們是新店,得慢慢來。”

    崔含芷則道:“真金不怕火煉,只要馬具好,慢一點也多得是客人買。”

    另一邊,謝慶珍在跟沈寧玩抓石子。

    兩個孩子只要碰到一起,就是不亦樂乎。

    眾人一直熱鬧到傍晚才走。

    因岑晏沒有準時回來,沈棠自己一個人先吃飯。

    如果丈夫是個事業為重的人,作為妻子當然要習慣獨處,不過沈棠樂得如此呢,岑晏時常不在家,就用不著裝給長輩們看了。

    她該干嘛干嘛,等到困了便上床睡覺。

    岑晏今日回來得格外晚,平常是戌時,現在已經到亥時。

    不過他是故意如此,回早了,他得去給長輩們請安,長輩們看到他一幅沒休息好的樣子,只怕又要送來補湯,所以能避免就避免。

    岑晏清洗完換上干凈的中衣,輕手輕腳走去床邊。

    果然沈棠已經睡著。

    屋內沒有點燈,些許月光灑落在地上,帶來淡淡的光亮。

    她沒有等他……

    不知是為頭發的事而生氣,還是壓根就沒想過要等他,岑晏在床邊坐下,看了她好一會才躺下歇息。

    次日,沈棠醒來,岑晏早已去上衙了。

    她閑時提筆畫草圖。

    下午晚茶竟然登門拜訪。

    明嫂聽聞,立刻帶著沈寧過來。

    “晚茶,我總算又看見你了,”沈寧撲上去,“呀,你好像瘦了點,可是店里很忙?”

    “是,掙了好多銀子呢,”晚茶笑瞇瞇指了指桌上兩個大銀錠,“我是給大姑娘送這個的,另外還有些事情要商量……兩位姑娘倒是胖了些。”

    成日吃喝玩樂不胖才怪。

    沈棠道:“銀子你收著吧,留作本錢,你剛才說周記,怎么,他們又來找麻煩?”

    應該不可能吧,別說岑晏已經教訓過,岑老爺也在京城,周家人怎么敢的?

    “不是找麻煩,是他們家店也做出了新的馬具,我派伙計也看過,竟也很輕巧呢,當然,還是沒有我們的好,只不過他們生意仍然不錯。”

    輕巧?

    沈棠馬上猜到了原因:“許是借用了一些,無妨,我們做好自己就行。”

    任何行業,生意做大了都會有模仿者,無可避免,幸好她腦中還有很多樣式,至于周記嘛,你要說抄襲定是涉及到的,但抄得肯定不多,周記也有自己的長處,比如那更貼合古代人的審美,所以她也不打算追究。

    “過幾日我讓人把新的草圖送來,你再讓那些鞍匠去做。”

    “好。”

    “也別急著回去,難得來,就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吧。”

    明嫂跟沈寧也很想念晚茶,故而沈棠命丫鬟端來瓜果點心,四人邊吃邊說。

    眼見天色暗了,明嫂讓晚茶去沈寧那院吃飯:“在這里會打攪二公子。”

    晚茶明白,就隨那二人走了。

    然而岑晏并沒有回來吃晚飯。

    獻春忍不住提醒沈棠:“二公子也太勤奮了,您要不要勸一勸?”她過來南院伺候少夫人,當然是要替沈棠打算的,“總是這樣的話,您跟二公子都見不到面。”

    初衷是好的,但沒必要,沈棠道:“我的志向是當一名賢妻,故而無論他多忙,我都會支持他。”

    獻春:“……”

    當日,沈棠仍然沒看到岑晏。

    不過后來連著幾天都這樣,她也不是不懷疑的。

    難道他一直因為頭發的事在生氣?

    如果是這樣,也太小心眼了!

    外面忽然劈下一道閃電,而后雷聲大作。

    獻春跟花月急忙進來關窗。

    “怪不得天氣這么悶,原來要下大雨。”

    “是啊,也快立夏了……”花月去床上四處檢查了下,放下蚊帳,“過陣子蚊蟲就多了,得熏一熏,少夫人您今兒歇息時小心些,別放了蚊蟲進去。”

    少夫人不要她們伺候,得提前說。

    “好。”沈棠點點頭。

    她們關好門就去了耳房。

    傾盆大雨瞬間落下,門外“嘩啦”聲一片。

    沈棠支著腮看著雨簾,想起前世出意外的事。

    那日也是突然下起了雨,她開車格外小心,因為之前就被其他車撞過,幸好不嚴重,結果“命不由人”,這樣的事又一次發生了……

    曾經狠狠怨過老天,后來漸漸接受,只是偶爾仍有不甘。

    當然,如果與直接死亡相比,可能還是幸運的。

    沈棠起身點了一支“芳音”。

    岑夫人送她的香真的很好聞,很溫暖,像在冬日曬著太陽時聞到了甜甜的柑橘香。

    她就在這樣的香氣中入睡了。

    雨下得大,停得也快。

    岑晏騎著馬在漆黑的路上,心里想得是,沈棠今日做了什么。

    他其實這些天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在刻意避開她。

    不能靠近,有時也只能先避開。

    或者,他覺得避開也是一種好的方法,至少能讓他自己先冷靜下來。

    到得南院,只見屋內已一片漆黑,他去側間清洗了慢慢走入臥房。

    鼻尖聞到淡淡的甜香味,他知道是母親制的香,心想沈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錯,居然還點了香,目光往床上飄去,隔著帳幔看見她半邊身子都露在外面。

    許是天開始熱了,被子蓋不住,他有點好笑。

    走過去,掛起半邊帳幔,他微微俯下身。

    手指在觸到被子的瞬間忽然停住,如果被沈棠發現,她是不是又要說自己偷偷摸摸了?不對,他可沒有碰她,只是幫她蓋被子,就算她醒了,難道會譴責他的好心?

    他把被子輕輕拉過來蓋在她身上。

    沈棠并沒有醒。

    他躺在她身邊,又在想這些天她做了什么,有沒有想過他一星半點?

    他忽然很想聽到她的聲音。

    原來避開這些日并無任何幫助,不……還是有的,他發現避開還不如不避開,不能靠近是折磨,避開也一樣,他終究是要做個選擇了。

    不知不覺,他漸漸睡著。

    做了一些夢,夢里沈棠很親近他,睡覺時會躺在他懷里,好像個黏人的小貓兒……

    耳邊忽然聽到“啪”的一聲。

    他以為還在夢里。

    然而后面一聲“啪”更加響亮。

    他睜開眼,瞧見沈棠正坐著。

    有些奇怪,他問:“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沈棠睡得好好的被蚊子咬醒,正處于“起床氣”發作的時候,怒道:“你晚回來就算了,能不能小心點,你看你把蚊子放進來了,我被咬了兩個包,”一邊說一邊把衣袖卷起來,“你看,癢死我了!”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兩個凸起來的紅點。

    岑晏看了片刻,又抬頭看沈棠的臉。

    男人肯定也是被她打蚊子的聲音弄醒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幽深,沈棠心里突突跳了兩下,暗道會不會自己也一樣把他惹怒了?也許他也有起床氣。

    可是,是他先沒做好的!

    狗男人小心眼一天見不到人不說,回來又不干好事,她為什么不能說他?

    就在這時,聽見岑晏道:“你繼續睡,我幫你打蚊子。”說罷起身下床點了燈。

    沈棠:“……”

    突然這么聽話好不習慣啊!

    第40章 040

    她愣在那里。

    岑晏借著燈光找蚊子。

    確實有,還不止一只,怪不得沈棠被咬了兩口。

    他沒成親前也會遇到這樣的事,但可能皮糙肉厚,偶爾蚊帳里溜進蚊子,被咬就被咬了,根本是懶得管的,如果被吵到了,迷迷糊糊就伸手把蚊子打死,不像沈棠會醒過來。

    他想著,回頭看一眼。

    沈棠仍然坐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也在看著他。

    岑晏道:“這次是我不對,下回會注意……”頓了頓,“以后應該不會那么晚回。”

    居然道歉了,沈棠有點驚訝,“嗯”了一聲,慢慢躺下。

    岑晏把蚊子打死后,又檢查了一遍方才歇息。

    然而經過被蚊子咬,起來打蚊子,罵岑晏這事后,沈棠徹底清醒了,怎么都睡不著。

    感覺她又翻了個身,岑晏問:“該不會是還在癢吧?你等一等。”

    他又下床。

    家里肯定是備著止癢膏的,只不過不知放在何處,他去耳房問了丫鬟。

    再回來時,手里已經拿著藥膏。

    他坐在沈棠身邊道:“抹了應會舒服些。”

    要說癢確實是還在癢的,但睡不著跟癢關系不大,只沈棠也沒解釋,說道:“我自己來吧。”

    “我來,不是我犯的錯嗎?該當由我彌補。”

    男人一臉正經,沈棠瞅了他兩眼,沒有拒絕,將手臂伸到他面前。

    是種晃眼的白,像上好的瓷器,岑晏的指尖觸及到她皮膚時心跳又快了些,他輕輕將藥抹勻后道:“蚊子竟只咬你,可是你的血很甜?”

    容易招惹蚊子是好像跟血液有關,但岑晏這么說卻讓沈棠很是驚訝,忍不住一笑:“你覺得蚊子喜歡吃甜的?”

    “也不是,”岑晏擦著手指道,“我覺得蚊子喜歡吃你的血,便覺得應該是甜的……如果是咬別人,我不會這么覺得。”

    比如咬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絕不會有此想法。

    沈棠聞言心頭一動,感覺今日的岑晏與平常很不相同。

    她沒說別的,只道:“勞煩二公子了。”

    剛才氣呼呼的,現在她說“勞煩”,想來是不再怪他,岑晏把瓷瓶放好:“現在應該睡得著了吧?”

    很難說,沈棠道:“我也不知,但我也沒有別處可睡,”榻上可是沒有帳幔的,去別的房間定然會被丫鬟知道,那肯定很快就傳到長輩們耳中,“所以如果我還是翻來覆去的話,請二公子見諒。”

    岑晏一點都不介意。

    她考慮到他睡覺的情況,還請他見諒,這讓岑晏覺得沈棠也不是那么反感他。

    是不是他之前幫她打蚊子,拿藥膏的事情都做對了,所以沈棠的態度也隨之變好?岑晏道:“無妨,如果你實在睡不著,可以同我說話。”

    “啊?明日又不是休沐日,真能這樣?”

    比起那兩次,他今日好歹是睡了一會才被沈棠吵醒的,所以他覺得就算下半夜不睡也完全沒有問題:“少睡一會算不得什么……我覺得你睡不著才是大事。”

    這話誰聽了不舒服?

    沈棠心想,這些日他是不是去反省了,所以今日才有這樣的表現?她便也表露一點作為妻子該有的“體貼”,說道:“算了,我睡不著明日還能補覺,二公子就不行了,你還是好好歇息,”她閉起眼,“我也會盡力睡著的。”

    岑晏笑了笑:“嗯。”

    次日起來,沈棠睡得比平時還要死,大概是昨晚把她自己折騰久了,一張臉竟睡出了睡痕。

    他低頭看了看,又忍不住想摸。

    出來后,吩咐吳鉤:“上回買田的事,繼續找人去辦。”

    吳鉤一怔:“還要買嗎?”

    “對,”岑晏又補了一句,“買四百畝。”

    “……是。”

    沈棠一直睡到丫鬟來喊她才起床。

    崔含芷要養胎,她就獨自去給長輩請安。

    妹妹年紀小,又是寄住在岑家,長輩們倒是免掉了晨昏定省。

    自家兒子連著好些天沒見到,岑夫人不免問起沈棠:“晏兒竟忙成這樣,你可問過他?昨日下雨,他居然也能在衙門待那么晚,阿棠,委屈你了。”

    沈棠在外是要維護好二人恩愛的假象的,忙道:“相公與我說了,以后會早些回,昨兒還替我打蚊子呢。”

    “是嗎?”岑夫人就笑了,“我知道你們情投意合,只是怕你寂寞……當官夫人就是這點不好,尤其是晏兒這等一心撲在上面的。”

    “兒媳就喜歡他這樣的官,能做實事,為百姓造福。”要是岑晏不上進,成天混日子,早晚會被貶官,那她的前途也跟著沒了,所以沈棠說的都是真心話。

    岑夫人自然很欣慰。

    要是沈棠喜歡有人陪,那多半會跟兒子起沖突,畢竟兒子什么秉性她也是清楚的。

    “阿棠,你閑著無事也可以出府,畢竟開了一家店呢,不必顧及我們就不出門了,”岑夫人主動道,“你隨時可以外出,知道嗎?”

    沈棠大喜:“多謝母親。”

    不過從德興堂出來后,她還是先去看崔含芷。

    前世她不想結婚,就從沒關注生孩子的事,故而給不出一點建議,便只能多陪陪崔含芷,讓她保持心情愉快,將來可以平平安安。

    沈寧不一會也來了,三人一起玩游戲。

    這段時間,岑定方自覺可以出門了,便馬上去宮里參見天子。

    長慶帝只當他痊愈康復,就想賜他太尉一職。

    誰想岑定方竟是來致仕的:“……臣這陣子在家中反復思量還能為圣上,為百姓做什么,最后卻一無所獲,臣年老體衰,精神也大不如前,實在不想再賴著白領俸祿,還請圣上準許。”

    長慶帝訝然。

    雖然這臣子已到暮年,但朝堂中五十歲還在任職的官員并不少,何況岑定方立下如此戰功,如今天下太平,正當是享受榮耀富貴的時刻,他卻要致仕?

    “朕不準,朕又不需你再上陣打仗,每日來衙門一趟,你都辦不到?”

    “如果只是坐著不辦事,臣倒是能賴上一兩年的,可臣知道,這不可能,何況,家母年事已高,臣多年不在京城,實在是想多盡盡孝心。”

    岑定方都年老體衰了,何況是岑老夫人。

    盡孝是最難阻攔,也不該阻攔的,長慶帝嘆口氣:“罷了,朕與你君臣一場,豈能不成全你?”

    這是準了,岑定方連忙叩謝圣恩。

    長慶帝看著他的背影,想到這些年他南征北戰,臨到老了卻什么都不要,心里感慨萬千,立馬又讓內侍把岑定方叫回來,封他為“太子太師”。

    雖是虛銜,也足以表達天子的心意。

    消息傳來時,沈棠正在東院。

    崔含芷倒是很高興:“自從我嫁入岑家后,每回見祖母,母親提到父親都很思念,如今致仕了真是好事,父親可以好好將養身子。”

    沈棠也不意外,在最初她向岑晏提出條件時,她就設想過此種情況,將來岑家要靠岑晏,只是沒想到,岑定方的退休來得如此之快。

    大概真是身子不允許了?

    可憑他的功勞,找個閑職不難吧?

    聯想到太子薨了的事,她又覺得此事不簡單,也許致仕是當下最好的選擇——既避免卷入“立儲”一事,又省得落下“良弓藏,飛鳥盡,走狗烹”的下場,還得了“太子太師”封號,多好啊!

    寧安堂里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太夫人甚至為此設宴,專門派人讓岑晏早些回來,又讓崔含芷坐了轎子來此,眾人一起吃了頓飯。

    岑劭倒有些不滿:“您打了這么多年仗,受過多少傷,竟然致仕?我真不明白……若是身子還未好,可以多歇息一陣,您怎么就想致仕呢?”

    崔含芷連忙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衣服。

    岑定方知道長子性子直,并不生氣:“劭兒,我這些傷是自愿受的,圣上不欠我,百姓也不欠我,如今致仕,也是我自愿,就跟你自愿不喝酒一樣的,你看為父可追問你為何不喝酒。”

    岑劭噎住。

    他哪里是自愿,是沒辦法,誰讓他要留住崔含芷呢?但仔細想想,又好像是自愿,他也可以跟崔含芷和離的,是他主動選擇了這一切。

    “行吧,我不問了,”岑劭惱道,“您是我爹,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太夫人笑罵道:“皮猴,還管起你爹來了,趕緊吃飯吧。”

    除了岑劭外,旁人都無意見,一時都說說笑笑。

    等飯后,岑晏與沈棠一同回南院。

    路上他說道:“我有禮物送你。”

    “啊?”沈棠驚訝,“為何突然送我禮物?”

    “你先看了再說。”

    他徑直帶她去了西廂房。

    指一指那兩口箱子,他道:“此刻起都歸你了。”

    居然把他的字畫收藏都送給她,沈棠愣住:“你,你說真的?”

    “真的。”

    沈棠十分疑惑:“為什么。”

    他問:“先別問為什么,你高不高興?”

    好幾萬兩,一輩子花不完,當然高興了,沈棠一笑:“誰會不喜歡銀子呢!”

    那日兄長來問他“何為喜歡”,他覺得根本不必回答,后來看出兄長是想表達喜歡,便教兄長,“給嫂嫂喜歡的就是”,如今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情況。

    他喜歡沈棠,那就給沈棠喜歡的。

    她喜歡銀子,就給她銀子。

    他認真道:“阿棠,我想跟你有個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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