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最后的時光
大皇子的兵都打到舒西國城門?口了, 他都能靠一手縱橫的功夫把戰事消解掉,更何況這么?小一件和親的事。
被云華公主這么?直白?地點名,崔鴻雪沒什么?反應, 陶采薇的反應倒是很大。
她拍了拍胸脯道:“公主,崔鴻雪死了, 我可以幫你。”
事情總是往云華想象不到的方向發展,她不可思議地望向陶采薇, 說道:“你別添亂!再說了,你能怎么?幫我。”
陶采薇不服氣道:“反正全大人就在這里, 大不了我幫你求求他,就讓他往京城說,說你死了,這樣你就不用嫁了, 你假死了以后就住我陶家,我陶家養著你就行。”
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陶采薇的風格,即使現在非常想捂她的嘴,也只?能忍住。
因為云華公主她好?像真的有?點動心了。
“不過你說你陶家養著我,”云華上下掃視了陶采薇幾?眼,“你們家能拿出什么?養我。”
“公主,不瞞你說, 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一萬匹絲綢做新婚賀禮, 你若是不嫁了,這賀禮我也照送, 不管怎么?說, 這一萬匹絲綢還是養得?起你一輩子的。”
云華怔了怔, 不光是她,這一萬匹絲綢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現在崔鴻雪和全修杰都在悄悄地、死死地盯著云華公主的反應, 陶采薇口無遮攔,得?罪了云華公主事小,要是不小心把這位公主的胃口給吊大了,心思給吊活了,他們就不得?不加以防范了。
說是大家一起當朋友,對于云華這位突然的外來者,在遇到這種事情時,大家的第一反應還是警惕她。
她的胞兄大皇子可是早就盯上過陶家這塊肥肉。
別說一萬匹絲綢了,陶家一年至少可產二十萬匹絲綢,而這個數字還在隨著時間上漲。
現在的富商之中都流行活財的理念,就是指的錢要流動起來才能生錢,因此像陶家這樣購買了大量不動產的富商,幾?乎是沒有?的,她偏偏是走了這個偏道,長此以往,利益不可估量。
云華很久以后才收回了張大的嘴,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不得?了,畢竟這是個皇權社會,而她是皇室的一員,可她有?時候覺得?,自己那些?權全是虛的,就比如現在,她怎么?覺得?自己連陶采薇這么?個小鎮姑娘都比不過,她這半輩子過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全修杰深沉的目光從?云華身上挪到陶采薇身上:“我大金朝如今國庫空虛,陶家正是因為偏安一隅才得?以安穩發展至此,薇薇,以后萬不可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家財。”
陶采薇聞言伸手挽起云華公主的手臂:“公主可不是外人,公主,我們是朋友了對嗎?”
祁凌雪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是說不上來的滋味,薇薇真的變了很多,她對待新朋友再不像之前對待她那樣了。
也許是她心里有?了更大的底氣,以前她與祁凌雪這樣的官家小姐相交,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和公主相交,都能夠以真誠相待。
這并不是因為她變傻了,而是因為她現在已?經?什么?都不怕了,就算被背刺了又怎樣呢,就算云華公主真的要辜負她的真誠轉頭?耍些?別的心思呢,她就是知?道,自己有?人護著。
或許那個護著她的人并未顯形,可她就是知?道。
自從?那個人到她身邊以后,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人護著呀。
云華公主看著挎在自己臂彎里的小姑娘,不由得?晃了晃心神,她也曾想過啊,她的胞兄如今正處于奪位風波里,而她孤注一擲遠赴南越國為的也是那條商路、那些?錢,有?了錢什么?都好?解決了,這個挎在她臂彎里的小姑娘,就有?很多很多錢。
可云華也清醒得?很,她哪里不知?道崔鴻雪和全修杰兩?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呢,只?要她敢打陶采薇的主意,她就會很慘,并且,她和她的胞兄斗不過這兩?個人。
“是啊,我們是朋友。”
這道聲音很空靈,云華覺得?不像是自己說出來的。
“那公主,你考慮好?了要留在我這兒了嗎?”
云華抽出手:“考慮好?了,我有?我的使命。”她沒她那么?天真。
陶采薇明顯是有?些?遺憾,突然開始罵起崔鴻雪來:“都怪那個崔鴻雪,死那么?早干嘛,他要是還活著,一定可以幫一幫公主的。”
崔鴻雪突然被罵,崔波心里真是,又酸又爽。
云華公主笑了笑道:“剛剛是開玩笑的,他就算活著也不會幫我,他是三皇子的人,而我天生就站在大皇子一派,他怎么?可能幫我呢?”
云華現在覺得?,管他三皇子還是大皇子,她這一生,絕對不能與陶采薇為敵。
一行人就這么笑著鬧著,一路下了山。
各回各家前,難免還要再告一次別,一般來說,告別的基調當然是悲傷的,可這里面明顯有?三個躍躍欲試著急忙慌地快要蹦起來的人。
“再見了,各位,大家都各自回家吧。”
“好?啊好?啊,我現在就回家。”
陶采薇、蔣青妍、祁凌雪三個人,趁著大家四散開的時候,默默對視三眼,湊到了一起,在所有?人遠離了她們視線時,齊齊蹦了起來。
“我這次
找了個小山溝,風景絕美?!小夏專門?從?西邊的高?山上給我扛了頭?藏香小豬回來,咱們今晚就烤它!”
這一趟說來說去也都怪她,好?端端的湊了那么?多人來。
一早的愿望就是,她們三個能好?好?的再出來玩一次,聊永遠也聊不完的天。
祁凌雪道:“這次我一定要親自動手試試!”
蔣青妍也點頭?道:“還有?今秋新釀的桂花酒,也要帶上!”
一直跟在陶采薇身后的崔鴻雪愣了愣,他好?像被排除在外了,那三個姑娘笑著笑著手拉著手一齊跑了,把他一個早該離開的人留在原處,罷了,他先回去收拾去溪川的行李。
這妮子早晚要回來的,早晚要跟他一起踏上去溪川的路的。
他獨自回了鉛興縣陶府,身姿顯得?有?些?落寞,那些?他們從?不曾提及的事情早晚有?一天要面對,他已?經?陪不了她多久了。
他會和她在溪川度過最?后一段時間,回來以后,全家那準備已?久的聘禮總要來的。
他不想留在她身邊干擾她的選擇,他們一開始就說好?了的,權勢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允許她為了他放棄全家這門?好?親事。
他對他的老師和師娘都極為信任,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全修杰也極為信任,小姑娘去了陶家,一定會幸福一輩子的,更別說嫁給全修杰一定是讓京中人人羨慕的存在,他的小姑娘一定會享受著所有?人的目光在全家生活得?很好?。
溪川離河首府很遠,離京城更遠,那是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他會放下一切芥蒂,好?好?陪她度過這一個月。
當他回到陶家,來來往往的下人們從?他身邊經?過時,總會跟他打聲招呼:“崔先生。”
“崔先生好?。”
“崔先生回來了。”
廚房里的人看見他說:“崔先生回來得?正好?,廚房里今日烙了餅子,他們都不愛吃,說是北方人吃的,您正好?去嘗嘗,看符不符合您胃口。”
就這么?一說,崔鴻雪走到廚房要了餅子開始啃起來,他們都不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大家都以為他是鶴山人。
啃了兩?口他臉色開始難看起來,看著手中的餅,這南方人就是不會做面食。
放下餅,他開始放空自己,離開了河首府,接下來去哪兒呢,雖然心中十分思念故鄉,還有?故鄉的餅,可那是他絕對回不去的方向。
他挽起袖子,對于廚房烙的餅深感不滿,準備親自下手烙一鍋。
安青這時候一臉關切地走過來,扯著他袖子道:“崔先生,你怎么?自己回來了,小姐呢?”
崔鴻雪道:“她還要在外面玩兒一天,跟蔣青妍和祁凌雪一起的,你不用擔心。”
安青擰著眉道:“小姐連著兩?日在外頭?過夜,身邊沒個伺候的人能行嘛,回來的時候身上不知?得?臭成啥樣呢。”
說完她立馬捂住了嘴,小姐現在在崔波面前要面子,自己也得?替她顧著點才行。
崔鴻雪沉聲道:“沒事,等她回來了你不用管,我替你收拾她就行了。”
又不是沒幫她擦過屁股。
等那個小臟娃回來了,他給她全身上下都搓洗干凈。
這么?想著,手上揉面的力氣越來越大。
安青見狀面露驚喜道:“嚯!崔先生還有?這一手揉面的功夫呢,這面看著可筋道了。”
崔鴻雪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你看得?出這里頭?的門?道?”
安青點點頭?:“當然了,我可是北方人,小時候被賣到南方來的。”
崔鴻雪眼睛往大睜了睜,原來老鄉就在身邊他卻一直沒發現,只?怪安青那一口西南口音太爐火純青了,完全聽不出她是外地人。
安青疑惑道:“說起來,崔先生的口音倒是聽不出來是哪兒的人,崔先生說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話。”
西南地區的人可沒幾?個會說官話的,大家都當是崔先生有?大才,口音自然也不像她們這些?說土話的人。
至于崔先生這般人物,是怎么?淪落到在鄉下種地為生的,也沒人問過他。
崔鴻雪將烙好?的餅遞給安青一塊兒,安青有?些?驚訝,擦了擦手接過。
崔鴻雪道:“嘗嘗,這餅烙得?可地道?”
大家都以為他是鶴山人,眼下都要離開這座陶府了,他便不想再費心遮遮掩掩的,隨便吧。
安青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狠狠點頭?道:“是那個味兒!”
崔鴻雪微微笑著,老鄉喜歡吃就好?。
“雖說很想念北方,但河首府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安青怔了怔,吃餅的嘴停下,費心思索了一會兒崔波話里的意思,問道:“崔先生,你以前也是北方人?”
崔鴻雪點了點頭?,告訴她自己的家鄉,這好?像無傷大雅。
他仔細思索了一會兒,自己身世的漏洞只?有?之前說去鶴山縣祭祖的那一件事,無所謂了,安青又不是什么?監察院的成員,不會察覺到什么?。
最?后的這段時日,他還是想盡量過得?松弛一點,也或許,他對陶府還有?這里的所有?人有?了一絲同僚已?久的感情。
他不想做那個來去無蹤,走了以后什么?也留不下來的人。
以后府里的人談起他,膈應膈應全修杰也好?啊,要從?他手里搶人,總得?付出點代價的吧。
果然,安青從?他的話里并不會想到太多:“怪不得?你的官話說得?那么?好?。”
小夏出去跑商路了,又得?好?幾?日后才能回來,不然她會提醒安青想起來她們一早懷疑過的事情,崔先生的祖先根本沒有?埋在鶴山縣,他當時明明是去南越國和舒西國游說了。
這么?一想,崔先生的身世真是成謎啊。
另一個小河溝,陶采薇、蔣青妍、祁凌雪三個人圍在爐子旁生火。
“有?一個大問題,咱們幾?個好?像連炭也不會燒。”
祁凌雪剛筋疲力盡地搭好?爐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她祁凌雪這輩子也沒像現在這么?狼狽過,誰能想到,這三個人里頭?,最?具備動手能力和生活常識的竟然是她。
“早知?道就把崔波留下了,讓他給咱當個苦力工也好?啊。”
陶采薇從?祁凌雪的懷里掏出祁凌雪的手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蔣青妍忽然指著山上道:“那里有?猴子!我聽說猴子會生火,抓一只?下來讓它幫咱們。”
祁凌雪笑道:“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猴子怎么?可能會生火。”
陶采薇道:“得?了吧,咱們幾?個都奈何不了這堆煤炭,要是給猴子整上了,那豈不是說明,咱們比猴子還笨。”
最?終還是在祁凌雪的努力下,炭終于被燒得?滾燙了,她從?爐子上方抬頭?的時候,整張臉都是黑的。
“呼——終于好?了,可以上架子了。”
這三個人對于東西最?終能不能吃到嘴里還呈懷疑態度。
畢竟食物都還沒開始烤,祁凌雪已?經?成戰損狀態。
“祁姐姐,你歇會兒吧,剩下的我倆來。”
祁凌雪擺擺手道:“沒事,我還能干。”這點事情都干不了,她以后怎么?當女強人。
“對了薇薇,你去溪川以后,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人幫忙的,你找我呀。”
陶采薇望著一向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祁凌雪,一言難盡地說道:“祁姐姐,那些?事情你可干不了,平時都是小夏幫我干的,她既要應對外頭?那些?臭漢子,必要時候還得?喝酒。”她可不忍心祁姐姐去做那些?事,小夏要不是本身就是個下人,這條路反而能讓她過得?自由快活,她應當也是不愿意的。
別說小夏了,必要時候陶采薇都得?親自出馬喝酒,畢竟金朝的生意都是在飯桌上談的,你不喝人家就覺得?你沒誠意。
祁凌雪沒見過小夏,不過她也知?道那是位女子。
“我沒什么?不能做的,薇薇,你就讓我試試吧。”
陶采薇始終沒有?松口,祁姐姐是大家閨秀,如何能拋頭?露面去做那些?事情。
“祁姐姐,難不成你說你不嫁人的話,是認真的?”
祁凌雪輕描淡寫道:“是啊,我得?靠自己建一份家業啊,不然等著以后在弟媳手底下討生活嗎?”
陶采薇不贊同道:“你就算不嫁人,就算要靠自己,也得?先把家里那份屬于你的嫁妝要到手啊,祁姐姐,咱是要靠自己,咱也不能光吃虧吧。”
祁凌雪愣了愣,自己老是被母親那套話繞進去,倒是沒想到這層。
陶采薇說的也是,就算有?了弟媳又怎樣,她家總得?把屬于她的那份嫁妝給她。
她皺著眉道:“那要是我母親以我不嫁人為由,扣下了我的嫁妝該怎么?辦?”
罕見的,祁凌雪現在遇事竟然第一時間指望著陶采薇給她解答,陶采薇也是能干了。
聽她這么?說,陶采薇也沉默了,現在的律法體系里,好?像沒有?一條指明了要給女兒分家產的吧,都是披著嫁妝的皮,可是沒說不嫁人的女兒在家中到底有?沒有?一份屬于她的資產啊。
盡管陶采薇可以說這樣一句話:“你的母親不給你,你父親總會給你的,你父親是心疼你這個女兒的,你別怕。”
可她無論如何也張不了口,把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寄托在親人的愛上,這太虛無縹緲了。
陶采薇也陷入了沉思,陶金銀以后也會娶妻的,到時候家中財產該如何分?是不是她領走了屬于她的那部分嫁妝以后,家里就沒她的份了。
雖說她自己明知?道父母親和哥哥都不會這么?對她,但她還是很膈應。
哥哥能得?到律法的保障,她卻只?能仰仗父母的愛。
更何況家里現在的家財大部分都是她賺來的。
陶采薇心里暗自決定,得?建立一個自己的小金庫才行,以后不能傻傻地把賺到的錢全部并入公庫里,盡管父母和哥哥都很愛她,但她不想仰仗愛,她只?想仰仗她自己。
陶采薇一邊沉思著一邊說道:“祁姐姐,我的那些?絲綢織坊缺一個管事的,你幫我負責這個吧,云華公主會帶一萬匹絲綢到南越國去,你正好?去與她商討一下,之后若是能開通遠洋貿易,就由你跟她對接。”
祁凌雪心下一喜,忙應下來:“薇薇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給你辦好?。”
她心里想著,這“以商止戰”的商路推行了這么?久都沒動靜,與朝廷系統冗雜、辦事效率極低也是有?關系的,還因為她父親祁知?府一直忙著云華公主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推行國策。
她父親煩惱了這么?長時間的國策,今后若是能經?她的手走通這條商路,父親必會對她刮目相看。
陶采薇對祁凌雪的辦事能力是十分放心的,笑話,那可是祁凌雪,第一次見面讓她都差點抬不起頭?的祁凌雪。
蔣青妍忙道:“祁姐姐,你找到新差事了,你還教我彈琴嗎?”
祁凌雪摸了摸她的頭?:“教的,我可以身兼數職,畢竟我要做女強人。”
蔣青妍咧開嘴笑著:“祁姐姐,不瞞你說,你會的那些?東西我都想學,琴棋書畫,還有?你的那些?待人接物的本領。”
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頭?一次到府衙去見到祁姐姐的樣子,她渾身仿佛都冒著仙氣,舉手投足皆是貴女儀態,底下所有?千金小姐全都羨慕地望著她。
祁凌雪聽她這么?說愣了一愣,那些?東西如今對她來說一點用也沒有?了,最?多起點修身養性的作用,她可再也不愿意被人當成觀賞品。
“你想學,我便傾盡畢生心血教你。”
她深深看著蔣青妍,雖說自己走的路已?經?與大部分人不同,可是有?選擇權的女孩兒,通過向上婚姻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也是一條好?路,何必非要像她一樣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沒錯,她還是那么?通透的祁凌雪,不需多言,蔣青妍幾?句話她便能看出她的需求。
“我好?好?教你,你好?好?學,妍妍,你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蔣青妍用力點了點頭?,或許她一開始想學這些?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平庸,可后來她想,自己學都學了,何不拿來好?好?用呢。
陶采薇舉起一塊兒烤好?的五花肉:“真難得?啊,咱姐幾?個竟能把肉給弄熟了。”
祁凌雪道:“有?啥難得?的,咱姐幾?個啥事干不成?”
“說的也是,開吃吧。”
祁凌雪感覺自己前路一片光明,除了那不知?道要不要得?到手的“嫁妝”,蔣青妍也算是明確了自己的規劃,費勁巴拉學那些?東西,自然不是白?學的,學完了她蔣青妍在相親市場上的身價那自然是不一般的了。
祁凌雪看著忙來忙去仿佛什么?煩惱都沒有?的陶采薇道:“你跟那個崔波怎么?回事?”
陶采薇抖了一抖,這話怎么?說的跟從?家長嘴里說出來的一樣,抬眼一看,祁姐姐一臉嚴肅,似乎是要嚴肅對待她這個問題。
她躲閃著道:“啊……沒怎么?回事啊。”
蔣青妍道:“你們昨晚在瞭望臺上抱著親嘴我們都看到了。”
說著,蔣青妍做了一個自己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的動作:“就像這樣式兒的。”
陶采薇閉了閉眼,那地方黑燈瞎火的,誰能想到她們會看見。
整得?她怪心虛的:“那就,就那么?回事兒唄,又咋啦。”瞧她們大驚小怪那樣兒,話本子上,小姐和姑爺一邊做,丫鬟還在一旁提衣裙呢。
祁凌雪擰著眉,她不贊成陶采薇和崔波攪和在一起。
好?好?一個金尊玉貴的姑娘,要么?就打死不嫁,要么?就一定得?從?婚姻里得?到點什么?。
平白?無故被個男人拱算什么??
陶采薇看祁凌雪臉色不好?,上前去挽著她:“哎呀你不知?道,那叫一個爽啊!咱就是說,不嫁人歸不嫁人,咱們女人還是得?學會享受這些?的。”
聽她說了半天,祁凌雪臉色怪怪的,但多少被她說服了一些?。
“你說的那,真有?那么?舒服?”
陶采薇狠狠點了點頭?:“前提是對方一定得?長得?好?看,長得?越好?看越舒服。”
蔣青妍道:“你意思是你還試過沒那么?好?看的?”
陶采薇朝她擺了擺手:“去去去,我打個比方,小孩兒別來摻和。”
蔣青妍不服氣地哼了聲:“你的那些?動作還是從?我給你看的話本上學來的呢。”
祁凌雪算是懂她意思了,但她關心的只?有?一點。
“那你到底打不打算嫁他。”
陶采薇聞言怔了怔,祁凌雪看出了她的猶豫,心里松了口氣。
第072章 珍重對待
“祁姐姐, 你是不?是不?想我嫁他??”
陶采薇那些察言觀色的本?領是她的強項,更何況祁凌雪壓根兒就沒掩飾。
她猶豫卻不?是猶豫自己嫁不?嫁崔波,而是在想崔波愿不?愿意娶她, 或者說入贅她家。
祁凌雪點了點頭:“你值得更好的。”
似乎是為了抗爭什么,陶采薇反駁道:“可我喜歡他?啊, 我想和他?過一輩子啊。”
祁凌雪道:“那去京城和跟他?成親二選一,你選一個。”
陶采薇昂著脖子道:“我都要?!我不?靠婚事將我送去京城, 我靠我自己!”順便再?把崔波帶著去。
祁凌雪耐著性子再?打了一個比方:“如果你要?的權勢和他?之間只能二選一,你選哪個?”
“只能二選一?”
“只能二選一。”
“那我, 那我,那我也不?知道了。”
畢竟,這世上還有好多?男子可以選擇。
祁凌雪又點了她一下:“薇薇啊,在我們金朝, 你身為女子,要?想獲得權,可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嫁個有權有勢的人,他?的權自然就是你的權。”
就跟她們剛剛討論的女子繼承權一樣,無論是父兄的錢,還是父兄的權, 好像都不?是她們的。
正兒八經嫁的夫君, 卻實打實的與她們共進退,權利共享, 只是在這個共享里?頭, 她們還會被夫權壓一頭罷了。
對于女子來說, 接近權利最好最快的辦法還是得靠嫁一個位高權重的夫君。
祁
凌雪不?像陶采薇那樣對權勢有執念,相比起來, 她更希望自己此生能過得自由。
以她的能力,人生一旦確定了目標,就沒有完不?成的事。
陶采薇既然有目標,那她一定會監督著她完成目標。
她就像她們三人中的最高領導者,陶采薇和蔣青妍二人在她的推動下,將來就沒有達不?到自己預期的。
現在三個人的前路都無比清晰了,可陶采薇始終有些快活不?起來。
祁凌雪有點不?忍心?,拍著她的肩溫柔說道:“薇薇,實在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就跟著自己的心?走。”或許她現在對權勢已經沒那么大?的執念了。
陶采薇搖了搖頭:“不?,話本?里?說了,女子一旦跟著感情走了,那就是終生災難的開始。”
蔣青妍崇拜地看著一臉堅定的陶采薇,心?道:看的一樣的話本?,她怎么就能總結出這么多?。
吃吃喝喝又談天說地的,天漸漸黑了,雖然大?家說好了要?在這兒待一整晚,好彌補上次的遺憾,但看著漸沉的天色,三個人不?免有些害怕起來。
上次好歹還有婢女在身邊,人多?聚在一起熱鬧。
現在她們三個都是四體?不?勤的千金小姐,能把東西做熟了放進嘴里?吃了已經是奇跡了。
“山上好像有什么動物在叫。”
“咦~你別嚇唬我。”
“好害怕,你們把我抱在中間睡好不?好。”
“不?行,我也想睡中間。”
“草率了,真的草率了,并且這里?好冷啊。”
“嗚嗚嗚,我們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天黑了看不?清路。”
“要?是有人能突然拉著馬車來接我們就好了。”
“我好像真的聽到了咕咚咕咚的馬車聲?,你們聽。”
陶采薇把耳朵貼在地上,果然有馬車的聲?音。
“有生人來了,咱們不?會被搶吧。”
“就剩些殘羹冷炙了,搶就搶唄。”
“呵呵,你們別忘了,咱們女子也算是一種可以被搶的東西。”
另外兩個人頓時?被嚇白了小臉兒,紛紛抄起爐子上烤串的鐵簽子,警惕地望著來路的方向?。
“沒事,要?是來者不?善,咱們一會兒直接扎他?。”
陶采薇舉著鐵簽子,咽了咽口水,一向?膽子大?的她現在也十分緊張。
過了一會兒,馬車到了,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她看到馬車上跳下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越走越進,越走越進,像是個突然降臨的天神一般。
崔鴻雪扔了三條毯子下來:“收拾收拾上車。”
三人過上被炭烘過的毯子,頓時?渾身舒爽。
看著那幫她們收拾殘局的崔波,祁凌雪改主?意了,有時?候一個知冷知熱的暖腳男人,比啥也重要?。
咱過日子圖的不?就是個這嗎?
“薇薇啊,崔波兒也挺好的,你就嫁了吧。”
陶采薇瞥了她一眼:“一條毯子就把你給收買了?你這定力還不?如我呢。”
過了一會兒,她補充道:“你說的那些,丫鬟也能做,要?男人干啥。”
祁凌雪錯了,她只是被凍傻了,這條毛毯和這架堅固的能帶她回家的馬車,簡直把她完全收買了。
崔鴻雪把她們的東西收拾上來,這三人已經抱團全擠在馬車最里面了。
他?在車外坐下駕車往外走,心?里?偷笑,就知道她們幾個熬不?下去。
本?來昨晚就休息得不?好,今天再?這么搞了,非得生一場大?病不?可。
這三個人齊刷刷一張炭一樣的臉,另外兩人他?可不?管,陶采薇是歸他?洗刷的,看他?回?去不?拿把大?刷子給她刷洗刷洗。
趁著夜色先是把祁凌雪和蔣青妍送回?了各自的家,然后馬車才開始往陶府的方向?走。
陶采薇從后面爬出來,兩只手臂摟住崔鴻雪的脖子,膩在他?背上蹭來蹭去。
“你身上好暖和。”
她將一張冷透了的臉埋在他?脖子里?蹭來蹭去,一冷遇到一熱,簡直舒服極了。
再?嗅到他?身上的令人安心?的氣味,她整顆心?又重新跳動起來。
崔鴻雪感覺到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身前,在他?胸膛上亂摸,直接伸進他?衣領里?取暖。
暖完手心?暖手背,捏他?身上的肉。
“崔波,你腰太細了。”
“崔波,你胸還沒我大?。”
“……”廢話嘛。
她揪扯了他?一下,整顆腦袋埋在他?頸窩里?吸著,把崔鴻雪鬧得無法專心?駕駛。
也不?怪祁姐姐改變說法,她現在也改了。
她抱著他?,朝他?脖子上黏黏膩膩地啃下去:“我要?黏你一輩子崔波,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親嘴嘛,親個嘴嘛。”
她攀著他?,一顆頭攀到他?身前:“親一下嘛,嗯~你好香啊。”
崔鴻雪被她鬧得沒辦法,等下又要?來揪他?的……男人的這個地方也很敏感的好吧,整得他?臉都紅了。
“先別動,等回?了家再?親好嗎?”
若有人在沿路的屋頂上看,就會發現這架馬車行駛得歪歪扭扭的。
陶采薇不?樂意:“家里?的床上都親煩了,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樣來了,我就要?在這里?親。”
陶采薇一直對開發各種不?同的玩法很感興趣,否則崔鴻雪也不?會在鳳瑤山頂的瞭望臺上和她對視了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不?禁在想,等她以后得知了更多?的動作,會不?會對鳳瑤山那一晚感到格外遺憾。
他?們明明可以更快活的。
那雙小手又纏了上來,纏在他?的身子上。
崔鴻雪感覺她像個妖精,每天在那兒對他?說:“我要?,我要?。”
但實際上,她什么也沒要?到。
“別動我了,咱們先回?家,乖。”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向?她索取些什么了,老是他?在伺候她,他?也是有需求的好吧。
再?這么下去,他?都擔心?自己身體?出毛病了。
陶采薇整個人滾到了他?懷里?,崔鴻雪瞬間拉停了馬車,傾身壓下去,把她抱進了馬車里?。
“這一會兒的功夫你也等不?及是不?是。”
陶采薇仰躺在馬車角落里?,頭發散亂著,一根食指放在唇角,目光癡癡地看著他?。
崔鴻雪將他?放下后,逐漸直起身子,手伸向?自己的衣帶,解開衣帶后,整張胸膛和腰腹全部?展現在陶采薇眼前,沖擊著她的感官。
甚至,還不?止這些。
他?傾身壓下來,握住她柔軟的手:“你是不?是也該動動手了?”
陶采薇整個人仿佛躺在云里?,他?捏著她的下巴在吻她,牽著她的手往一處放。
陶采薇有些懵懵的,平常不?是還藏著掖著的嘛,現在怎么自己放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的臉,崔鴻雪只悶悶地哼了一聲?,一直閉著眼吻她。
他?故意去挑她敏感的牙,故意用她最喜歡的、最容易有感覺的方式去親吻她。
他?早就清楚她最吃哪一套了。
親著親著,他?還會睜開眼用紅紅的眼睛無辜又深情的看著她,她便會瞬間投降。
對于突然彈到她掌心?的滾燙物體?,陶采薇瞪大?的眼很久才收回?去,最終沉浸在他?的綿綿親吻中,閉上眼體?會他?的所?有。
夜深人靜的空曠大?街中央,一架馬車搖搖晃晃,陶采薇最喜歡這樣的環境了。
崔鴻雪不?禁在想,他?若是別人的丈夫,她會不?會更喜歡。
他?想了一會兒,又否認了這個假設,應該這樣說,她若是有別的丈夫,會不?會更喜歡和他?這樣。
陶采薇被他?親得五迷三道的,并不?懂他?握著她的手說:“幫幫我”是什么意思。
就這么握著唄,還要?她怎么幫。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動起來,她似懂非懂。
不?過她樂意幫他?,兩個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幫助的。
過了很久,她突然湊在他?耳邊說:“你的跟陶金銀的真的很不?一樣呢。”
“有什么不?一樣的?”
陶采薇想了想,道:“都不?像是一個東西,他?那個像一條毛毛蟲,你這個像……像,一只大?青蛙!”
“……”
崔鴻雪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她的腦回?路。
大?青蛙這個詞是怎么得出來的?
陶采薇道:“彈來跳去的嘛,抓都抓不?住。”
崔鴻雪黑著一張臉命令道:“別玩兒了,過來,給我好好親。”
他?抱著她的頭親吻著,兩天沒回?家,陶采薇身上是有點臟亂的,臉也是黑乎乎的。
“瞧你身上臟的,回?去我好好給你洗洗。”
陶采薇嘟囔了兩聲?,翻過身給他?繼續親著。
只是那只有些酸累的手啊,又被捉了回?去。
聽他?埋在她耳邊哀求:“薇薇,我喜歡你,在此之前,包括我自己在內,它從未被任何人沾過手,我想你珍重對待。”
空氣凝滯了一瞬,陶采薇鼻尖紅紅的,將頭埋在他?胸膛里?蹭著:“你第一次說你喜歡我。”
崔鴻雪愣了愣,他?不?敢說,不?是不?愿意說,他?怎么會不?喜歡她呢,他?簡直想死在她身上了。
他?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后腦勺,像是安慰也像是在源源不?斷的輸送情感,讓她知道自己正在被他?愛著。
可他?只是崔波啊,崔波的愛,值錢嗎?
陶采薇冰涼的手覆了上去,她眼睛向?上翻開仰視去看他?,對他?來說,這是一個能將人惹瘋的視角。
他?覆上她手的手幾乎在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翻身將她壓在下面,馬車狠狠地晃了一晃。
往常都是他?伺候她,這還是陶采薇第一次接到他?的請求,這人壓得她喘不?過氣,吻得一下比一下用力,真是!真是全然沒有斯文人的樣子了!
他?將煩人的老是滑落的青絲全部?攏在一處,用發帶系緊。
巷子深深,黑夜寂寂,他?正被她珍重對待著。
月影透過窗棱晃在她身上,一陣風過,驚起外面嘩嘩竹聲?。
那股清風裹著竹香涌進來,陶采薇挪開濕漉漉的被壓得變形的唇,倚在她耳邊輕輕喘著氣:“為何你身上一直有股墨竹香氣。”
從一開始他?身上就有,引著她一次一次的往里?吸,貼在他?的皮膚上吸。
從小他?便開始調制這一股墨竹熏香,每日燃在屋子里?,久而久之,這味道滲入他?的骨髓,便一直都有了。
就像陶采薇身上一直有一股奶味,讓人以為她是打翻了牛奶在身上。
實際上是她小時?候喝牛乳喝得太多?了,喝不?完的又全用來泡澡了,至今這個習慣也沒改掉。
好在那些牛乳也沒白喝,現在都便宜崔波了。
過了很久,隨著一聲?悠長又迷惑人心?的嘆息,崔鴻雪像她對待他?一樣珍重地捧著陶采薇的手,用手帕給她一點一點擦拭干凈,又放在唇邊輕吻。
陶采薇一直任由他?動著自己,她能感覺到,他?剛剛非常快樂,像是隱忍了很久很久的終于釋放出來那樣,她心?里?也隨著他?的高興而高興,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已感官相通。
不?是很久終于,而是從未。
如此這樣,便已經很足夠了。
崔鴻雪一向?是不?屑于這些的,可他?此時?覺得,就算是真的崔鴻雪來了,也得死在她身上。
崔鴻雪彈了一夜的琴,飲了一夜的酒,他?的心?在最煎熬地動搖著。
這壺梨花春從秋天喝到了春天,又從春天喝到了秋天,詩中能以春秋來形容的,那必不?只是一個春秋,而是年年春秋。
崔鴻雪總以為,自己彈琴作詩時?,能在一旁作伴的,必是伴雪起舞的女子,他?從沒想過,能引起自己內心?如此動蕩的,竟是一個伴著他?的琴聲?打鼾的女子。
她實在太困了,一回?到鳩無院,衣服都沒脫就睡下了,隨后就是鼾聲?如雷,誰也拉不?動。
她說,她要?和他?一起一輩子,他?們要?在所?有地方親吻,任由愛欲橫生,她要?與他?做盡所?有的荒唐事。
說起春秋二字,他?與她這已是最后一個春秋了。
她說要?與他?共度好多?個春秋,夏天他?們伴著雷雨聲?親吻,冬天他?們倒在雪地里?親吻,還要?溫一壺梨花春,一起飲過一夜又一夜。
伴著清晨和他?的琴音,樹上的梨花落了滿地。
安青走過來說:“小姐的東西大?部?分都讓太太帶走了,還剩一些小東西要?帶上,你們今日啟程還是明日啟程?”
“今日就走,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安青點點頭:“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早走一天便能早到一天,只是小姐她,回?來以后連衣服都沒換過,身上不?知都臟成什么樣了。”
“你先把東西收拾好,等她睡醒了,把她洗干凈就出發。”
由于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溪川與符秀蘭和陶富貴他?們匯合,一開始商量的就是讓他?們二人輕裝簡行騎馬過去。
安青來到府上的馬廄,喊來一個喂馬的小廝道:“牽匹最威猛英俊的馬兒出來。”
小廝見她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忙殷勤應著她的話:“安青姑娘,你來瞧瞧這匹馬,漆黑油亮的皮毛,蓬松有勁兒的大?尾巴,小姐見了肯定喜歡。”
安青見了這匹馬也眼前一亮,幾乎都能想象到小姐穿著毛茸茸的兔毛披肩騎在上頭的樣子了,肯定與這匹黑馬極為相稱,嬌俏小姐就得配油亮水滑的黑馬。
“這匹馬好,就它了,給它喂飽一點,小姐和崔先生今日就要?出發。”
崔鴻雪沒想到陶采薇起床后說的第一句話是問他?:“崔波,你知不?知道,知府有沒有立法權?”
他?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他?這個問題,但問題的答案他?是知道的。
“知府負責治理一省百姓,每個省的具體?情況不?同,都需要?當地知府因地制宜,制定出相應的律法,在民事上有一定程度的立法權。”
他?看到陶采薇沉思了一會兒,然后跳起來往外跑:“咱們今日照走不?誤,我得去給陶金銀留個任務。”
崔鴻雪急忙拽住她:“你要?做什么?我比陶金銀好使,你告訴我。”
陶采薇甩開他?:“你不?行,你就一個平頭老百姓,還是個男的,你說的話做不?了數,陶金銀現在是舉人老爺,他?說的話才作數。”
崔鴻雪黑著一張臉,怎么現在這妮子還搞上歧視了,他?一個平頭老百姓又咋了。
“我要?叫陶金銀多?叫上幾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讓他?們聯名像祁知府提建議,咱們河首府地處偏遠,周邊還有不?少女尊部?落,咱們也應該因地制宜,立出相應的法。”
崔鴻雪問道:“你想立什么法?”
陶采薇道:“其他?省我管不?著,我要?咱們省的男女都有繼承權,平分家族財產。”
看她激情昂揚又要?往外跑的樣子,崔鴻雪拉住她,實在是不?好給她潑冷水。
“這件事情要?做起來很難,不?光是立個法的事兒,我勸你別瞎忙活了。”
她是不?打算忙活,她打算讓陶金銀忙活。
陶采薇不?依他?:“你們男的就只會給自己爭取利益,我不?跟你說話了,我要?去找陶金銀說。”
崔鴻雪拿她沒辦法,只好投降道:“好好好,你把陶金銀叫過來,咱們三個好好說,行不??”
陶采薇愣了愣,道:“行啊。”
過了一會兒,陶金銀還尋思自己妹妹有什么大?事,被人叫著急匆匆趕了過來。
“妹啊,你有啥事兒,說。”
陶采薇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言語中明顯是帶著情緒的,說得她氣鼓鼓的,叉著腰跺著腳:“哥,你就說這事兒你管不?管吧!”
陶金銀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生什么氣啊,一邊說一邊還發起脾氣來了。
“我說的是,我要?律法規定我擁有家里?的財產繼承權,而不?是指望你們分給我!”
陶金銀歪了歪腦袋,有點想開口說些什么,又不?敢說,他?撇了一
眼崔波的臉色,對方并沒有要?給他?任何幫助的意思,他?只好小心?翼翼說道:“妹啊,你說的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嗎?什么分不?分的,你話說得也太難聽了,我指望你分給我還差不?多?。”
管他?律法規不?規定的,陶家的家產她要?全拿去一文錢不?給他?剩下他?也沒話可說。
陶采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他?,陶金銀壓根沒懂她意思,不?過這也不?重要?,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很少有能站在女人思維上考慮的,她只要?她的目的達成,她不?在乎陶金銀的思想如何。
“你就說這個事兒你能不?能幫我辦了吧。”
他?陶金銀現在也算是河首府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只是讓祁知府再?立個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陶金銀支支吾吾的,這件事情聽起來簡單,可他?怎么總覺得里?頭有坑呢,他?抬眼看了眼崔先生,指望崔先生能給他?點提示。
陶采薇見他?眼神飄忽不?定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倆男的不?會站一頭吧,果然女人的權利只有女人自己能爭取。
崔鴻雪咳了一聲?,明顯是準備發言了。
陶采薇不?爽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話,你說。”
崔鴻雪想盡量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來說服她:“你想立的這個法,沒那么簡單,看似是有一部?分女子受益了,可必定還有很大?一部?分女子的利益會受到損失。”
第073章 倒計時
陶采薇百思不得其解, 女子都能分到家中財產了,怎么會利益受損呢?
“律法當然可?以立,不過在律法上頭還有一個?壓倒所有人的‘孝’字, 那要是父母就是不愿意把家產分給?女兒呢?立了遺囑的,就算律法規定了, 女兒也是得不到任何東西的。”
陶采薇道:“至少在父母愿意給?女兒分的時候,不會有一個?出來搶她東西的哥哥弟弟了, 這又有什么不好的?”
崔鴻雪道:“那這又涉及到那些嫁了人的女子了,她們?夫家的財產分了一半給?小姑子, 她們?自己如?果還不能從自己父母那里?得到財產,她們?的利益又有誰來保障呢。”
現在的世俗便是女子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誰會愿意給?要嫁出去為別人家生兒育女的女兒分財產。
金朝的婚姻制度就是如?此,嫁了人的女子自然就跟夫家是一家人了, 夫家的財產自然也應該與她共享,平白無故被要嫁去別人家的小姑子分走一半,誰心?里?也會不爽的。
愛女兒的人家自然會給?她準備一大筆嫁妝,不愛女兒的人家就算有律法規定也不會多分出一點來給?女兒。
陶采薇擰著眉,想了很久也繞不過這個?彎來,崔鴻雪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心?疼,道理?說?出來她就會懂, 她只是在想, 為何思來想去,想到的所有辦法, 總是不能解了所有女子之困。
沒?辦法呀, 這是個?夫權、父權、君權統治的世界。
崔鴻雪突然想起莊時說?的那話:“陶家得了你?, 就算真的要當河首府的土皇帝,又有什么不行的。”
他心?里?想著, 陶家哪天要真的想當土皇帝,就讓陶采薇來當這個?皇帝,瞧她現在那擰巴著的一張臉,到時候讓她大手一揮想怎么立法就怎么立法,再也不會皺著眉頭苦思無解了。
陶采薇思考了半天,決定先放棄自己的利益,崔波說?得對,對于要嫁人的女子,此法行不通。
“那要是,未出嫁的女子與兄弟享有同等繼承權呢?這樣總行了吧。”
“這樣也不行。”
陶采薇瞪他:“為什么?”
“朝廷不會允許你?這么干,要這樣的話,很多女子都不愿意嫁人了,反正家里?能光明正大合乎禮法的養她們?一輩子。”
大家全都不嫁人了怎么能行呢,嚴重了是會引起民變的,祁知府怎么可?能允許自己的治理?下發生這樣的事情?。
陶采薇心?里?涌上來一股特別強烈的挫敗感,那要照這么說?,是無論如?何也解不了祁姐姐之困了。
崔鴻雪特別懂她,她從小到大怕是就沒?有想辦但?辦不成的事,突然發現世界不能照著她的想法走了,是一件特別令人垂頭喪氣的事情?。
他忽然,特別、特別,不想讓他的小姑娘感受到挫敗,就像莊時說?的那樣,給?她造一個?世界出來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可?他也沒?有辦法。
他連崔家都護不住,更護不住陶家。
他撫摸著她的頭,溫聲說?道:“別想那么多了,咱們?該啟程去溪川了。”
至于河首府接下來會隨著公主?出嫁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與她無關,更與他無關,隨便吧。
而那一萬匹絲綢,也如?數添進了云華公主?的嫁妝,眾人皆知。
跟眼前的小姑娘比起來,云華可?就要蠢多了,希望她別再傻乎乎地將自己的命運與她胞兄大皇子的命運連在一起,平常家的兄妹都快要涉及到爭家產了,更別說?皇家兄妹。
那一萬匹絲綢守不守得住,還是個?未知數。
陶采薇好好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裳,安青將已經被喂飽了的黑馬牽過來,一臉擔憂與不放心?。
“小姐,崔先生,這一路可?得小心?慢行啊。”
陶采薇抱住安青拍了拍她的頭:“放心?吧,到了給?你?寫信。”
等她信寄到了,都快該回來了。
安青擦了擦眼淚,又紅著眼眶望向崔鴻雪:“崔先生,我們?大家都非常信任你?,請你?務必要將小姐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崔鴻雪沉默著斂了神情?并未回答,陶采薇笑著道:“安青,我們?一個?月后就回來,有什么好哭的,別怕。”
安青道:“小姐,我希望你?回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變化,不要瘦,倒也可?以胖,心?情?也不要變化,要在溪川開開心?心?地玩兒,然后再心?滿意足地回來。”
陶采薇擺了擺手讓她安心?:“你?放心?,你?說?的這些算什么呀,我肯定會開開心?心?的回來的呀,我保證比現在還要開心?。”
就快能見到外爺了,并且溪川的美食美景眾多,她怎么會不開心?呢。
陶采薇被崔鴻雪提溜上馬,馬鞍是特質的軟墊,在上面顛一天也不會屁股疼的那種。
安青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兩個?人遠去,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掉淚,我的小姐啊,一定要和崔先生好好的啊。
隨著馬蹄在地上踏出“噠噠噠”的響聲,地上塵土飛揚,漸漸地他們?二人的身影從安青眼前消失,她默默回到鳩無院,做她平常該做的事情。
是她太容易胡思亂想了,小姐只是回溪川去一個?月,有什么好哭的,把小姐和崔先生的房間收拾好,每日掃一掃落進來的灰塵,再把這么大個?府管好,府上高低還剩下個?主?子呢。
哦對了,還有崔先生的菜地,她便去幫他照料著吧,不然廚房里?那個?叫千惠的就要裝模作樣的來替崔先生收拾菜地了,她就看?不慣千惠那個?樣子。
崔先生是她們?院兒里?的人,關她廚房里?的人何事。
安青收拾完陶采薇出發前搞得亂糟糟的屋子,將她的被褥全都拆下來清洗干凈,再放在陽光底下照著,等小姐回來的時候,蓋上就是香香的。
收拾好了這邊的一切,她進了崔鴻雪的屋子,她們?平時是不會來收拾崔先生的屋子的,崔先生自己會收拾。
但?他已經走了,安青就不能放任崔先生的屋子這么敞開放著。
至少要在床上和桌上蓋上一層防塵的布才行,不然崔先生回來了多難收拾啊。
安青正打算招手叫幾個?小丫鬟過來,又仔細一想,崔先生平常都不愛叫人動?他屋子,她便不好叫一堆人過來收拾了。
左右她是小姐身邊最親近的丫頭,她就幫崔先生簡單收拾一下吧。
走進來一看?,這屋子實在是沒?什么可?收拾的,處處都一塵不染,那把琴還擺在外頭。
安青將琴挪進屋子里?,用布子蓋上,又給?屋子里?所有容易積灰的物件兒上蓋上了布巾。
崔鴻雪總共也沒?多少東西,隨身的就那么幾樣小物件兒,其他的都是陶府給?他的,現在也帶不走。
安青幽幽嘆著氣,這位崔先生可?真是,說?不上來的干凈,人來得干凈,走得也干凈,心?里?更干凈,也不知有沒?有把她們?這些陶府里?的人裝進心?里?去。
她走到他桌邊,突然有些好奇起來,崔先生的桌子里?會不會放著些什么東西,能不像表面上看?著那么空曠。
她從上往下拉開書桌底下的抽屜查看?,空的,空的,還是空的,咦,最后一欄抽屜里?放著一卷畫紙。
她躊躇再三,還是打算拿出來看?看?。
她保證,看?完她就放回原處,絕不讓任何人發現。
她將畫紙按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開,她額上不禁滲出細細的汗,但?她深知自己不能將此畫弄臟,便屏著呼吸向下查看?。
直到畫卷完全展開,她才放眼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進鼻腔里?,這是一幅,及其精妙絕倫的美?人圖……
安青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瞥開,縱是她一直標榜著自己年長了陶采薇好多歲,好多事情?見得比她多得多,卻還是紅透了一張臉。
崔先生……崔先生的畫功真是渾然天成、栩栩如?生啊。
小姐……小姐在那上頭真是眉黛青顰、呼之欲出。
怪不得崔先生將此畫藏得如?此深,想不到崔先生面上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竟會在私底下將小姐畫成這副模樣。
她雖然再不敢看?那畫一眼,但?她卻沉沉地思考著,崔先生絕不是一般人。
她不由得想起許多事情?來,若不是畫上的人正是自家小姐,安青敢篤定,此畫能值千金。
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只是住在鉛興縣外的村莊里?普普通通一個?賣花郎呢。
安青將此畫收起來,好多事情?在她腦海中跳躍著,即將要串成一串,卻始終不能得出一條真正的結論。
崔先生是北方人,一口中原官話說?得標準極了,他之前騙了她們?,他沒?有埋在鶴山縣的祖宗,而那個?時段他又出現在萍縣,后來小夏說?,在舒西國和南越國之間游走的,也有一位崔先生……
全大人和祁小姐都說?過,崔先生與崔鴻雪長得很像……
外頭到處在傳,崔鴻雪還活著……
答案就快要呼之欲出了,能被太太從小安放在小姐身邊的人,怎么會不細心?呢。
安青很快就想到,一年前那幅突然在鉛興縣這種地方現身的出自崔鴻雪之手的蓮葉圖,真是好巧啊,就在小姐與崔波見過面以后,那幅圖就出現了,而在那之后,生活得一直窮困潦倒的崔波,竟能拿出一大筆用作攤位費的錢來還給?小姐。
這個?答案讓她顫抖著,她的心?越跳越快,胸腔里?像是在打雷一般。
她等不及想要找什么人佐證她的推論,可?是同時她又是謹慎的,此事若是假的,說?出去未免可?笑,此事若是真的,她也不能就這么將崔先生暴露出去。
當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便是小夏了,可?小夏偏偏出去了,不知幾天后才能回來。
她便只能一個?人揣著秘密,煎熬地等待著。
可?是在那之前至少,她想讓小姐知道這件事啊。
雖然不知道崔先生為什么要假扮成崔波陪在小姐身邊,可?若是小姐知道了,一定會高興得飛起來。
安青心?底真切地為陶采薇感到高興,她就是太知道小姐有多想和崔波在一起了,如?果崔波就是崔鴻雪,這簡直是人生中最幸福最幸福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可?她還不能說?的,此事還未得到證實,一切仍然能用“巧合”二字解釋。
就等小夏回來吧,小夏常年在外面跑,見多識廣,她一定知道更多。
安青現在既焦急又興奮,焦急是因為此事急急得不到佐證,興奮是為了小姐的未來而興奮。
陶采薇坐在崔鴻雪身前,他們?已經出了城,走出了很遠的距離,起初馬還跑得比較快,畢竟他們?都有趕路的覺悟,也沒?打算在路上慢慢晃。
后來馬跑得有些提不起勁兒了,再加上陶采薇還時常扭動?著屁股,再好的馬鞍,顛久了屁股也是疼的,搞得坐她身后的崔鴻雪很不適應。
“累了?在前面找個?客棧歇下來吧。”
陶采薇整個?人蔫答答的趴在馬頭上,兩手抱住馬脖子:“嚶嚶嚶,屁股好疼,再也不想騎馬了嗚嗚嗚。”
崔鴻雪跳下馬去拽她:“還有幾天路程要走呢,你?現在喊疼可?沒?用。”
陶采薇被他拽下馬,頓感絕望。
崔鴻雪指著前面的鎮子說?道:“你?看?前面。”
從河首府到溪川是在往東走,海拔也越來越低,走出來才知道,原來河首府那地方,屬于高原。
四年前崔鴻雪剛到河首府時,可?適應了一陣兒呢。
每走一段路,路邊的植被也有不同的變化。
河首府屬于山地高原地形,鉛興縣內的彎湖便是一條高山湖泊,把鉛興縣熏得常年煙霧繚繞的,也算是一片奇景,除此以外,鉛興縣周圍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溫泉,不斷蒸騰著霧氣。
陶采薇抬首望去,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次去外爺家了,這些地方我早來過了。”
崔鴻雪不愿意再看?到她提不起勁兒的樣子,推著她往前走:“不同的年紀看?這些風景自然是不同的心?境,小時候你?在路途中只知道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兒,到你?現在這個?年紀了,你?可?以看?看?哪個?鎮的男子長得俊美?,哪個?鎮釀的酒好喝,還可?以看?看?這邊的糧價布價如?何,能否從這里?頭找到新的商機。”
他說?的恰好全是陶采薇感興趣的事情?,陶采薇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就不怕我看?別的男子去了,再也不看?你??”
崔鴻雪投給?她一個?很無奈的眼神:“我很大度的,你?隨便看?。”
實際上他心?里?想的是:看?吧,多看?看?你?就知道跟我比起來,他們?都是歪瓜裂棗了,還越發顯著我。
陶采薇果然笑起來,張揚揮舞著手往城里?跑去:“好耶!”
崔波說?得不錯,她再次走進這個?鎮子里?,心?里?的感覺已經與小時候大不相同了,更重要的是,她是跟崔波一起來的,而不是跟父母。
天知道和自己的情?人一起走遍山川四海和自己曾經走過的地方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神蕩漾的事情?。
每遇到什么熟悉的事物,她就會興奮起來給?他介紹。
“我小時候在這里?看?上了一頭豬,一定要把它買走,纏著我爹又哭又鬧的,還坐在地上哭,他們?拖都拖不走我。”
最后她屁股蛋兒底下的衣服布料都給?磨破了,這句話不能說?,她現在在崔波面前要面子。
她指著一間茶樓說?道:“我們?之前就是在這里?吃的飯,這家店有一道火腿可?好吃了,我帶你?去嘗嘗。”
她迫切地想要崔波了解她小時候的一切,讓他了解這些事情?的過程讓她感到無比興奮。
她想掏出她的靈魂來給?他看?,并要他愛上。
她的聽覺、味覺,所有以往的和現在的感官,都想要剖露出來給?他展示。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這家店的火腿嗎?因為它每一片都被刀切得薄如?透光的蟬翼,吃進嘴里?可?香了。”
她小時候的味覺記憶并不那么明顯,只能總結出一個?“香”字,可?這也是她迫不及待想與崔波共享的味覺。
崔鴻雪被她拉著,一路上了茶樓,來到二樓的一間雅間里?,聽她說?,這正是她小時候和家人一起吃過飯的房間。
陶采薇招呼了一位店小二過來:“火腿還有嗎?給?我們?上上二兩。”
“抱歉了二位客官,咱們?家的火腿如?今已經不在店里?零售供應了,鎮上的大戶都訂完了,再產不出多的來了。”
陶采薇扣了一把銀子上去,再挑眉看?他:“你?確定?”
那店小二眼觀鼻鼻觀心?,左右他都只有這一句話,給?再多錢他也變不出一只來呀。
“客官,點些別的菜吧,本?店還有別的招牌,也值得一試。”
陶采薇覺得失了臉面,渾身不爽,上一次來這家店已經是很多年以前了,有這樣的變化也不奇怪,可?她剛剛在崔波面前話都放出去了。
店小二給?他們?點了菜,抬眼見到這二位衣著相貌皆是不凡的男女,出手又是這般闊綽,他心?里?動?了動?,道了聲稍等。
過了一會兒,明顯是比剛才那個?店小二更高一級的掌柜來了,只聽他拱了拱手恭敬問道:“敢問二位可?是姓陶。”
崔鴻雪舉起茶杯審視他,陶采薇點頭應是。
那掌柜便開懷笑起來:“時間也對得上,那便就是二位了,是這樣的,半月前陶員外和他夫人經過此處,特地讓我們?給?您二位預留了一只火腿,他們?說?的您二位到此的時間正好就在這兩日。”
陶富貴以前的老熟人還管他叫著陶員外。
陶采薇眼睛里?逐漸亮起光來:“一整只?”
掌柜頷首:“是呢,陶太太吩咐過了,先留上一只,你?們?吃多少算多少。”
陶采薇那個?胸膛一下子就挺起來了,大氣地揮了揮手:“先來個?五兩吧,在來壺溫酒。”
小時候大人不讓她喝酒,她看?著那些用火腿下酒的大人們?吃得酒酣耳熱快活極了,心?里?就一直向往著,這次她可?不會放過機會了。
果然一個?地方便有一個?地方獨特的飲食,這里?的酒是用玫瑰和大米釀的玫瑰奶酒,喝起來還有一股發酵的奶味。
與火腿正相搭配。
崔鴻雪在她殷切的眼神下,伸手夾了一片火腿放入口中,他閉上眼細細品味起來,倒真是不同凡響。
說?起來,他游歷過的地方也不少,卻少有奔著美?食去一個?地方的,也很少在一個?地方停下來靜靜品嘗美?食。
這薄如?蟬翼的火腿片入口即化,綿密口感和咸鮮風味縈繞在舌尖,他定定看?著她,少有的,眼眶里?竟也閃著光,目光灼灼。
在他那深深沉沉的又光點閃爍的眼里?,她鮮活而明媚。
兩個?人一起吃一樣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食,從此,她便如?同這一起入口的火腿一樣,永遠縈繞在他舌尖了。
在金朝第?十一位皇帝,國號永安,統治下的第?三十五年,他與她,在河首府與溪川的路途上,這個?名叫梅麗的小鎮上,一起品嘗火腿與玫瑰奶酒,直到深夜,然后在茶樓的客房內,稀里?糊涂抱在一起睡了一大覺。
日后的每一年,賞美?景、吃美?食,看?炊煙裊裊、盼秋收春種,人生怎么可?以美?好至此,又怎么可?以遺憾至此。
天光大亮時,又是趕路的一日,對于他來說?,便是又短了一日。
“屁股還疼不疼了?”
陶采薇朝后摸了摸、揉了揉,嘟著嘴道:“倒是不疼了。”
可?是一想到又要往那匹馬上坐,就又開始疼起來了。
崔鴻雪也沒?有辦法:“你?想快些到溪川,還是我現在去弄輛馬車來。”
“還是快些到溪川吧。”
自此,她跨上了馬,再也沒?喊過一句疼,解決不了的事情?,抱怨也沒?用。
但?崔鴻雪總是會在顛簸了一陣后,又緩緩地走一陣,盡量把握好行路節奏,好讓她舒服一點。
每天晚上,他還讓她趴在床上,輕輕給?她舒緩一會兒。
這一路上,他們?一直都是住的一個?房間,出門在外,被人當作夫妻又如?何,又沒?人認識他們?。
每到一個?鎮上,他們?手牽手在街上走著,有人問起來,他就說?她是他的妻子。
“二位郎才女貌,真登對啊。”
陶采薇的笑容永遠是那么燦爛,唯有他,聽到此言時,心?里?說?不盡的苦澀難捱。
有道士攔著他們?二人:“二位想必是剛新婚不久吧,我可?以為你?們?的姻緣算一卦。”
崔鴻雪沉聲道:“不必了。”算出來好又如?何,算出來不好又如?何。
陶采薇卻一臉興奮:“好啊好啊。”
他還沒?來得及拒絕,這人銀子都已經給?出去了。
他全程沒?有聽進去那道士的任何一句話,只默默盯著她的后腦勺看?,陶采薇,你?算這個?有什么意義,他若說?了你?我的姻緣好,你?便要嫁我嗎?
第074章 夫君、夫君
那道士自然?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道士, 騙錢的罷了。
但能吃上算命這碗飯的,必得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不會算,他還不會看?嗎?
這兩人一個長得美?一個長得俊, 大街上一直手拉著手,這位公?子還一直盯著這位小?姐看?, 眾所周知,一段婚姻里, 重要的不是妻子的情意,而是丈夫的情意, 只要丈夫愛妻子,妻子就?算愛的是別人,這段婚姻也照樣能維持下去。
一段婚姻里,只要丈夫不放棄, 就?永遠結束不了。
女人吶,都是心軟的動物。
這道士偏偏沒看?出?崔鴻雪眼里那些超出?愛以外的東西,那些東西不是單靠一段姻緣能概括的。
他要她?好好的,卻不要占有她?,愛一個人便是給?她?姻緣的話,這愛也不值什么。
陶采薇只聽那道士拍板堅定說道:“您二位的姻緣,絕對是金玉良緣!必得是要一路走?到白頭的。”
瞧瞧這位公?子那小?眼神兒, 若是他夫人出?了什么事?, 他怕是會把自己命掏出?來,就?這樣還不能走?到白頭的話, 世間?便沒有能走?到白頭的感情了。
陶采薇笑起來, 望著崔鴻雪道:“我還真有點好奇你老了長什么樣呢, 到時候還好不好看?可不好說,要是你年老色衰了, 我可就?不喜歡你了。”
至于之前跟祁姐姐的那些對話,早已被她?拋諸腦后,她?現在心里被崔波裝得滿滿的,這道士說的話,句句讓她?欣喜不已。
她?又扔了一把銀子出?去:“謝謝你啦。”
那道士捧著銀子笑呵呵的,果然?說好話的錢最好賺,他一雙老眼還沒昏花,這二人壓根就?不是什么夫妻,想要成為夫妻,還遠著呢。
崔鴻雪見她?開心自己也開心,盡管明知道那道士就?是騙錢的,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
他摸著她?腦袋道:“今晚想吃什么?”
一直沒聽到她?答話,他朝她?看?去,忽然?間?一顆小?腦袋從他臂彎里鉆出?來,雙手環抱著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一雙大眼睛眨巴著,聲音軟軟膩膩地喊了他一聲:“夫君。”
他的心劇烈跳動著,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簡直快要瘋了。
后半生若能有這么一個小?姑娘每天?膩在他的臂彎里,一聲一聲地喊他“夫君”,他此生真是……
祖父啊,你只叫我遠離權場,平平淡淡度過?此生,可從未教過?孫兒,這世間?還有遠比權場更令人癡狂的東西,孫兒現在,真的有些不服了。
他以為自己從那高處下來,此生便不必再起什么波瀾了,旁人費盡半生追求的,不過?是他玩膩的。
他現在才知,這花花世界,他這才走?到哪里。
“你喊我什么?”
她?抵在他胸膛上,歪頭歪腦的。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她?伸手牽起他的手,五指穿過?他的五指,十指緊緊扣著,漫步走?過?陌生的小?鎮,迎著來來往往的艷羨的目光。
他只僵了一瞬,隨后悵然?釋懷,他嘴角綻開的笑,比冬日里迎著寒風盛開的寒梅還要動人。
夫君就?夫君吧,就?當他厚著臉皮受了。
“二位如此恩愛,不如來我的畫攤上看?看?,我為你們二人畫一張畫像吧,只要五兩銀子。”
這一回,還不等?陶采薇答應,崔鴻雪先把銀子掏出?來了:“勞駕。”
這位江湖畫師也是有眼力見兒的,這兩位一看?就?有錢,這位公?子身上穿的雖說不是什么名貴綢緞,通身氣派確是不俗。
“二位,請站到此處來,擺出?你們想要的姿勢,我為二位畫像。”
陶采薇和崔鴻雪并排站著,他
的手摟上了她?的腰,一陣風吹過?,她?衣袂紛飛起來,帶動層層疊疊的環佩巾帶,渾身上下發出?叮咚作?響的金玉交疊之聲。
而他還是那一席素雅雪衣,全身上下無一處精致值錢處,頭發就?用絲帶那么攏著。
就?是這么兩個人,他們都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眼里夾雜著無窮無盡的情意。
她?動了動唇,這一次呼喚是不由自主的:“夫君。”
前路皆是驚喜,只愿能,與君偕行。
他輕輕柔柔地捧住她?的臉,像是捧世間?最彌足珍貴的寶物,聲帶顫動著,呼吸滯澀著,喊了一句:“夫人。”
這陣風吹了好久才停息下來,隨之而起的,是遠處燈火輝煌的酒樓角閣里,飄出?來的琴聲。
不知是哪家的花魁娘子,招呼著滿堂賓客,開始這笙歌鼎沸的夜晚。
兩人不知注視了對方多久,情動之時,只有彼此知道。
“最后一筆落下,大功告成。”
畫紙還鋪在桌案上,等?著墨跡被風干。
崔鴻雪率先走?到桌案邊去看?,這位江湖畫師的功力倒是不俗,把神態動作?描得惟妙惟肖的。
陶采薇看?他那樣子,明顯是滿意極了,便也過?去看?。
那位畫師笑著道:“二位容貌不俗,畫出?來不好看?就?怪了,真是太羨慕二位這感情了,剛剛你們之間?那眼神,看?得我都想落淚了。”
酒樓上伴著琴聲起了歌聲,凝神聽了一會兒,唱的竟是江湖。
那畫師道:“江湖離普通人是很遠的,樓里的琴師樂手也能填出?這樣的詞?”
“我們是普通人,可那些困在樓里的女子,身處之地不叫江湖叫什么?”
江湖并無高低尊卑之分,有維護世間?正義的劍客,自然?也有在燈紅酒綠里艱難求生的女子。
她?們對江湖的填詞自然?填不出?劍客那種蕩氣回腸刀光劍影的意味,卻也有人在世間?飄搖之感,江湖江湖,誰都想入江湖,誰都只有被推著走?的份,琴焚弦斷之時,仔細想想,江湖倒跟朝堂沒什么區別。
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畫紙已經晾干,崔鴻雪細心卷起畫,牽著他的“妻子”,走?遠了。
“明日就?到溪川境內了,今日還想玩些什么?一并玩了。”
明天?可就?有家長管著她?了。
陶采薇嘿嘿笑了兩聲,道:“我想去花樓里看?姑娘們彈琴。”
崔鴻雪淺淺笑著:“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
陶采薇道:“我跟著你,有什么不能去的?去看?看?美?女也不行?”
崔鴻雪摸了摸她?的頭,寵溺道:“好,去就?去。”她?想上天?都行,更別提這樣小?小?的要求。
這兩人一走?進?這燈火輝煌的樓里,都讓人覺得他們是來砸場子的。
這里暗中?評判陶采薇容貌的男人不少,但他們都不敢做些什么,只是因為她?是有主的女人。
崔鴻雪對這樣的眼神感到很不舒服,但陶采薇不會,她?對自身位置的預設遠高于那些人,一個人也不會因為有狗老盯著自己而感到冒犯。
如果有人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甚至肖想她?,她?會懷疑自己今天?是否穿得太不具有攻擊性了,什么阿貓阿狗也敢來攀她??她?頭頂隨便一顆寶石就?能砸死他們全家。
崔鴻雪湊到她?耳旁道:“看?中?哪位姑娘了,把她?點來給?你彈一夜的琴如何?”
陶采薇點點頭:“此法甚妙。”
在金朝第十一位皇帝,國號永安,統治下的第三十五年,他與她?,在河首府與溪川的路途上,這個名叫昌汐的小?鎮上,一起聽一位她?喜歡的姑娘彈琴,直到深夜,臨走?前,她?扔了一大包銀子給?她?,足以讓她?贖身了。
那位姑娘恐怕從來沒有想過?,最后能救她?出?去的,不是對她?情根深種的男子,而是一位女子。
陶采薇一直都是這樣的,有好心,但是不多,救一救她?一眼看?中?的人還是可以的,多了不行。
“你說得對,我之前說要讓河首府的律法規定男女同?享繼承權,這個想法太膚淺了。”
崔鴻雪默默反駁,他可沒敢說這句話。
“且不說要先解決婚姻里的不平等?,更何況賣女兒這樣的事?都是合法的,還往哪兒談繼承權,現在想起來,繼承權真是最不足以為道的了。”
在那之前,需要立的法太多了。
崔鴻雪心里在想,她?鬧出?這一番來,進?而今日又得到了這么多感觸,只是為了祁凌雪而已。
她?身邊的丫鬟都是賣到她?身邊來的,在家里時也必然?承受過?不公?,她?怎得從未想過?這些事?情呢。
人與人在她?心里還劃著三六九等?呢。
崔鴻雪是真正體驗過?被強買強賣過?的平凡人,他想的總要比她?深一些,不過?沒關系,她?只要一直待在那上頭做她?的上位者就?好了,能時不時地想到一些更深刻的東西,已經很不錯了。
就?連他也是近些年才體會到,自己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決策,不知不覺間?傷害了多少底層百姓。
這么看?來,他手上也沾著不少血呢。
他的手掐在她?雪白的腰上,留下一道道指印,這攝人心魄的畫面讓人情難自已。
馬停在一個山坡上歇腳,太陽即將越過?地平線,從山坡上遙望下去便是溪川城。
他們躺在鋪了布巾的草地上,她?身子底下是白色蓬松的貂裘,她?的背后是一輪紅日,映在她?雪白條條的肌膚上,讓人心動神搖。
她?的紅唇微張,在挪開親吻的嘴喘氣時一聲一聲地喊著他:“夫君,夫君。”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牢牢捆住他的一切。
隨著一陣顫栗,她?抵在他胸膛上喘著氣。
進?入溪川城的時候,過?去幾?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
誰也沒有再多言語。
直到符家莊園的大門以及后面長長的通天?石梯出?現在眼前。
會有人來接他們上去。
陶采薇被崔鴻雪牽下馬,他牽著馬走?到一旁,將馬拴在門口,會有人接應過?去照料。
過?了一會兒,有人抬著兩頂轎子下來。
符家是大族,各項規矩章程都是井井有條的,符家修建在半山腰上,因此要過?去先得爬上這一段長長的天?梯。
主人和客人自然?是不用爬的,會有下人來把他們抬上去。
崔鴻雪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上次來還是和祖父一起,這一次來,已經物是人非。
再次望向這長長的通天?石梯,心中?難免有些傷感。
溪川是一個及其熱鬧的地方,處處充滿著歡聲笑語,溪川的人也都是樂天?派,每天?除了喝茶就?是打牌,還有獨特的采耳技藝。
就?是這么個地方,讓他忽然?特別傷感,自從家人全部離開他以后,他很少想起他們,從京城出?來一路走?到河首府,再走?到溪川,那些往事?早就?隨云煙飄走?了,可就?是在這一刻,到了曾經和祖父到過?的地方,陪著陶采薇一起即將要見到她?的一大群熱熱鬧鬧的家人,他忽然?,好想好想崔家那些人啊。
崔家若能一早學著符家這樣,擇一處僻靜清幽之處,舉家隱居起來,休養生息,好好生活,他現在,也能如同?她?一樣開心了。
陶采薇扯著他的衣袖跳著樂著,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外爺了,更是迫不及待想帶他見他們。
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很想對祖父說一句話,這么多年唯一不變的就?是她?了,還是這么一個小?姑娘,還是每天?纏著他的衣袖。
只是從那個冰雪機靈的調皮蛋變成了一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
崔家沒有任何人知道祖父曾給?他定過?這么一門親,他時常在想,隨著崔家勢大,祖父后來是否改變主意,不想認這門姻親了,可當他現在再次回到這個地方,看?著符家長長的通天?石梯,千百年也不會有人打擾的隱世大族,雖然?沒有權勢在手,可也活得瀟灑自在,他祖父是否也存著這么一門心思,要符家做他的退路。
就?像現
在這般,縱使崔家什么也沒有了,他仍能跟她?回到符家,過?一輩子閑情逸致的生活。
想到這里,他莫名覺得自己卑劣,符家不是他的退路,崔家覆滅了,婚約自然?煙消云散。
崔鴻雪不會拿著婚約來要求什么,崔波更不會仗著感情來要求什么。
這般想著,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里,可恍惚間?,他們二人的轎子已經被抬上了半山腰。
這里有一個大大的平臺,十六根白玉柱子擎天?而上,支撐起符家的正堂。
符秀蘭他們來得早,一早跟眾人解釋過?了,陶采薇現在身邊有個小?情郎,叫他們不必過?多在意。
溪川本就?民風奔放,再加上符家是隱世大族,更是不在乎這些事?情。
符秀蘭囑咐道:“雖說這事?兒也正常,但六丫將來是要奔著好前程嫁人的,此事?也就?不好宣揚了,還勞煩各位不要將此事?掛在嘴上,就?當那人是個男仆就?行。”
這一堆舅舅姨媽的,自然?沒什么好說的,都是自家閨女,當然?得護著她?。
“唉,只是可惜啊,當年爹爹給?六丫定的那門婚事?黃了。”一位姨姨這么說道。
老爺子聞言重重地拄了拄拐杖:“崔家福薄命也薄,那是老天?爺都覺得他配不上咱們六丫頭,以后不許再提他了!”
陶采薇一下轎子就?奔著這邊來,她?大大張開了雙臂,燦爛笑著朝符家老爺子狂奔而來:“外爺!”
老爺子剛剛還是一張陰沉臉,瞬間?變得慈祥親切,抱著懷里的乖外孫女,左一口右一口的親著:“哎喲我的乖幺孫兒,讓外爺看?看?,長高了沒有。”
溪川人管疼愛的小?輩都叫幺女、幺孫,不管排行如何。
這陣仗,陶富貴看?了都心酸,他女兒往他懷里撲的時候都沒這么用力。
崔鴻雪慢悠悠晃蕩過?來時,就?看?到陶采薇拱在符老爺子的懷里,撅著屁股,像頭小?豬。
真不愧是小?時候纏著她?爹在路邊給?她?買豬的小?姑娘。
他的到來,自然?也會引起一些探究的目光,雖說符秀蘭事?先打過?招呼了,拿他當男仆就?行,但眾人未免好奇,能讓他們家寶珠喜歡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這一看?,嚯!這容貌當真不同?凡響,寶珠這眼光還是可以的嘛。
陶采薇從外爺的懷里出?來,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崔鴻雪愣了愣,本想默默隱于人后的,看?她?那樣子,似乎另有打算。
她?堂堂正正牽過?他的手,像是要正式介紹一般將他帶到人前。
還未等?她?開口,符老爺子已經蹙著眉頭將他全身上下掃了好幾?遍了,只見他顫著手指著崔鴻雪,望向陶家夫婦,哆嗦了半天?才開口道:“不是一早給?你們遞過?信了嗎?務必與崔家撇清關系,就?當婚約從沒有過?,怎么他還是來了。”看?樣子,外孫女跟他好了都有一陣子了。
符秀蘭和陶富貴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老爺子在說啥。
老爺子歷經半生,盤了這么大一個家族,眼力自與旁人不同?,其他人可以認不出?崔鴻雪與崔波,符家老爺子那雙鷹隼一般的眸子可糊弄不了。
這小?子當年在溪川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可記得他呢。
崔鴻雪自知逃不過?這位老人的目光,垂下頭并未說什么。
剛剛當他走?到符家莊園門口時,從心底油然?而生的卑劣感并不是莫須有的,這不就?來了嗎?
他卑劣,明知崔家已倒,何故再留在她?身邊?
陶采薇算是反應過?來了,見狀連忙擺手道:“外爺,你認錯人了!難怪好多人都說崔波長得像崔鴻雪呢,但崔波真不是崔鴻雪,他是崔波!不信你看?。”
她?拉起崔波的手給?符老爺子看?,摸了摸他手心的繭:“他還會種地劈柴呢,待會兒讓他給?你表演一個,我敢打賭,崔波絕對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家的孩子!他種的大白菜可好吃了呢。”
她?甚至還記得頭幾?次見他時,他坐在彎湖的青石板橋上賣花的樣子,還有被那些官兵驅趕時點頭哈腰的樣子,被欺負了也絕不還手,背上背簍時佝僂著背,落日掛在柳梢頭,充滿農家氣息的炊煙四處升起,他沿著彎湖沿岸長長的石板路孤單行走?的樣子。
那怎么可能是崔鴻雪呢?
符老爺子神色復雜地看?著陶采薇,良久,什么話也沒說,也再沒看?崔鴻雪一眼,盡管陶采薇拉著崔鴻雪的手往他身前湊。
他只在乎他的寶貝外孫女兒,她?不知道他就?是崔鴻雪?
若是她?不知道的話,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了,只是這個姓崔的心里到底揣著什么主意,又為什么隱瞞身份,哼!在他符皓軒面前,他別想耍什么花招。
崔鴻雪始終低頭斂眉站在一側,他暫時還承受不了身份曝光帶來的后果,就?讓他以崔波的身份,最后再陪她?一段時間?就?好了。
他希望她?永遠也不要知道,崔波和崔鴻雪有什么關系。
這本身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符老爺子年紀大了,眼眸里蒙著一層灰霧,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其中?的震懾,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崔鴻雪,之后再沒看?他一眼,盡管這位是之前他親口向崔家老爺為寶珠要來的婚事?。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飯吧。”
在這樣的大家族里,崔波當然?只是一個男仆的身份了。
陶采薇張了張嘴,想為他要來一個桌上的座位,卻被外爺和父母親的目光雙雙瞪了回去。
她?記得母親囑咐的,在外崔波只是個男仆。
可這里都是自家人啊,她?不愿意要崔波只能在一旁站著。
她?頂著外爺的目光讓人在自己的座位旁添了一條凳子,并當眾拉著崔波的手坐下:“我就?要你坐在這兒。”
符老爺子明顯臉色很不好了,但一對上陶采薇的目光,又會柔和下來。
大人之間?的事?情,還是不要為難小?孩子了,這個崔鴻雪,他找時間?單獨會一會。
崔鴻雪始終收斂著眉目,無論是以哪個身份,他現在都得低調做人。
至于派頭,那是拿不出?來的。
符家的餐桌上擺的都是溪川獨有的飲食,在西域商人把辣椒帶到這片土地上來之前,此地盛產的是花椒,秋天?的溪川氣候陰濕,花椒刺得人雙唇麻酥酥的,像在跳舞,吃得人很爽,又有祛濕的作?用,幾?乎每一道菜里都有花椒。
陶采薇夾了一塊名叫椒麻雞的菜到他碗里,尋思他沒吃過?溪川這等?椒麻風味的菜,吃完了怕是會兩唇連著舌頭麻上好一會兒。
她?的這些動作?,桌上長輩都看?在眼里,老爺子又是明顯看?不爽這些的,便都垂下頭自己吃自己的,至于各自心里在想寫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三姨符美?蘭就?是之前開過?口被老爺子兇回去的那一位,她?看?著六丫頭和她?那小?情郎的一舉一動,真是開了眼了,寶珠何時這么會照顧人了,平常家里一桌菜,她?不跟你搶著吃就?不錯了,竟然?還往那情郎碗里頭夾菜。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寶珠這是動了真感情了,偏生誰也不敢開口說出?來。
一千年前溪川人就?以生活安逸閑適著稱,這個地方不僅氣候適宜,土壤更是出?了名的肥沃,溪川人自古以來都不用特別努力地耕種就?能吃得好、睡得好。
這也養成了他們貪圖享樂的性格。
自是沒有陶采薇那般定要出?人頭地的心思。
要讓她?們說,這兩人互相喜歡,那就?成親唄,好好地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輩子、玩兒一輩子,再在符家莊園外頭那露天?大陽臺上對著青山綠水做一輩子。
她?們都是這么過?來的。
符秀蘭回到溪川
這段日子面色都紅潤了不少。
第075章 晚輩崔鴻雪
在溪川這么多美食的澆灌下?, 陶富貴肚子都瘦小了一圈,可見其賣力?程度。
等孩子生出?來了,符家下?面也有一大堆學堂可以選, 想讀書就去讀書,想玩樂就繼續玩樂。
大家為?她暢想著未來, 又瞅了一眼老爺子的眼神,便什么也不敢說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老爺子明顯是對寶珠那位小情郎不滿意的。
不過也是, 本來的崔鴻雪沒了也就算了,現在找來這么個替身,也挺沒意思?的。
替身哪里比得上?正主。
大舅符英逸挺著跟陶富貴一模一樣的大肚子,多年的安逸生活也讓他養出?了一臉佛相, 在這樣環境下?生長的人,遇到任何事都是懶懶散散且笑呵呵的。
“六丫頭,到大舅這兒來,大舅給你吃雞腿。”
陶采薇哼了兩?聲,撇開頭:“大舅,我現在可不愛吃雞腿了,你還?拿我當小孩子哄呢。”
符英逸笑了兩?聲, 將圓桌上?的菜往她那邊轉了轉, 溪川人刻在骨子里的好客與殷勤不容許他看?著所有人就這么冷落客人。
“六丫頭,你不愛吃雞腿, 你也給你旁邊那位……額, 叫崔波兒是吧, 崔波兒,你千萬別客氣?, 喜歡吃什么就吃。”
符英逸兩?只手伸出?來,對著大圓桌上?滿滿的菜肴揮了揮手,意思?是讓崔鴻雪隨意一些。
崔鴻雪雖然一直保持著低調,但?是有長輩招呼他了,他也得禮貌回應。
溪川人吃飯的規矩是每個人都得見縫插針地舉起酒杯向桌上?每一位敬酒,管他長輩還?是晚輩,都得敬到位,對晚輩關心學習,對長輩關心身體。
崔鴻雪便舉起斟滿透明酒液的陶瓷高腳杯起身:“大舅,我敬您一杯。”
這一聲大舅叫得倒是爽快,符英逸臉上?也冒出?笑容來,嘴咧得更開了,沒看?到符老爺子那張臉都已經黑透了。
這人先是上?了桌,既上?了桌,那就不是男仆而?是客人,是客人叫符英逸這么聲大舅,也不突兀。
符英逸可不管老爺子什么態度,符家長到他這般歲數的人,為?人處世早已摸索出?自己那一套來了,是客人那就得好酒好菜招待,更何況這位,說不定以后是家里的女婿呢,那就得在好酒好菜招待以外,再給他灌得個爛醉如泥。
溪川的習俗是,準女婿上?門第?一天,就得先過了家里所有男性長輩同輩這一關,這一關考查的也不是女婿的家境、學識一類膚淺的東西,考察的就是酒量。
也不能說是酒量,總之這里頭還?有一些很復雜的東西。
過關的條件就是,靠自己一人把這些男性長輩以及同輩全都喝趴下?。
靠個人魅力?征服他們讓他們認輸也是一種方式嘛。
人家要是對你滿意,象征性灌你幾杯也就夠了,人家要是對你不滿意,那可真就是喝到爛醉如泥,吐完一波又一波也完不了。
人家要是對你倒滿意不滿意的,你靠著那股喝吐血了還?要繼續喝的勁兒,也能顯出?你的真誠來。
比如:“不把她嫁給我,我就喝到死!”
陶富貴當年要從這個桌子上?走下?來,也是丟了半條命的。
陶采薇看?著自家大舅那笑容越咧越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既不愿意讓崔波被灌酒,又對大舅揣著的那些心思?感到心神活躍,崔波過了這一關,就真能給她當夫婿了。
他們兩?人之間?,從來沒有談及過這些,她不談,是因為?自己始終下?不了那個決心,盡管心里千想萬想。
家里的人在她面前說起過,也否決過,祁姐姐也說起過,也否決過。
可他們兩?人同時在場的時候,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也就是說,她也從來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現在家里的人要承認崔波的身份,她心里卻是隱隱浮上?了一絲期待。
當著所有家人的面兒,她也想知?道?,他想不想給她做夫婿。
可是在其他人開口前,她不會開口,因為?她直到現在也下?不了決心。
大舅將他當成她未來的夫婿對待,這件事情對她來說有很大的意義。
至少自己不敢下?決心的事情,直接被大舅輕易地承認了:崔波就是她的未來夫婿。
沒了下?決心的那個過程,一切都好像更容易了。
像個話本里的負心漢,不同意、也不拒絕,若干年后后悔了,也是“還?不是當初你們要我娶的。”
陶采薇想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現在心之所向的,正是自己下?不了決心的,從理學的角度上想,是錯誤的決定。
自己錯了不要緊,她需要家人幫著她一起錯。
可這個想法注定要落空。
符英逸只是那么想了一想,和崔波互相敬了一杯酒后,他不會去灌醉他。
這位到底是不是寶珠的未來夫婿,得二妹說了算。
只要符秀蘭開口,別說他了,滿桌的男性都會立馬開始行動。
飯桌最終歸于平靜,但?是敬酒的規矩沒有變,今天是陶六丫抵達的日子,再怎么也要慶祝一下?的。
陶采薇坐在座位上?先是迎來了一桌子長輩同輩輪流的敬酒,互相說完表達祝福和關心的話語后,又輪流給他們敬回去。
由?此也可見溪川民風之松快,敬酒的輪次也不是按照身份地位來的,一般是從自己右手邊開始敬,沿著圓桌挨個敬完再回到自己座位上?。
若是一頓席有好幾張桌子,那便是每一張桌子都要這么走一圈了。
對晚輩也就是說一些“功課如何?”“又長高了。”這一類的話,在這里,可不是只有晚輩對長輩單方面的尊敬,長輩對晚輩更應該先拿出?關愛來。
崔波既已被當做正兒八經一位客人看?待,這個輪子他自然也是要走的。
挨個敬完了大舅、大舅母、三姨、三姨夫,以及他們的兒子女兒,就來到了符老爺子面前。
酒杯已經伸過去了,腰也已經彎下?去了:“符爺爺。”
符老爺子并無任何動作,桌上?眾人皆斂聲屏氣?。
直到陶采薇拽了拽他的衣擺,他才嘆了口氣?,端起酒杯敷衍地和崔鴻雪的酒杯碰了一下?,而?后一干而?盡,全程也沒甩他一個眼神。
他倒寧愿這小子直接把婚約掏出?來,想要求些什么就直接說,只要他能過了他們這一關,將寶珠嫁他也不是不行,畢竟是一早定好的婚約,符家雖說不爽他崔家貨不對版,但?也是重諾的人家。
可這小子現在,又是隱瞞身份,又是什么也不提的,讓他看?著心煩。
崔鴻雪敬完酒回到座位上?,他知?道?自己在符老爺子面前無所遁形,可他在陶采薇面前做崔波已經做到如此地步了,他沒有勇氣?再去澄清自己的身份,更怕把這段本就時日無多的感情攪得稀爛。
他能感受到身邊人拽了他一下?,他一張深沉的臉瞬間?變得無比溫柔側頭去看?她:“怎么了?”
隨后是一只軟嘟嘟的小手從桌子底下?滑到了他手心里,裹在他手里撓了撓他的手心,桌子之上?她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一種安慰。
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爺子對崔波不滿,可沒人知?道?是為?什么。
就像符秀蘭說的那樣,那人只是寶珠身邊一個小情郎,以后寶珠成婚了便會把他甩開,就這么一個人,有什么好值得讓人不滿的呢,能讓寶珠開心不就夠了。
符秀蘭觀著老父親那模樣,倒像是另有隱情似的,事關自己的小女兒,她須得把事情搞清楚。
她扯了扯陶富貴,說好等會兒吃完飯先留下?來,找老父親把話問清楚。
吃完飯,陶采薇迫不及待地想拉著崔波去看?他們的房間?,卻被三姨符美蘭搶先一步推著走了。
“我的小薇薇,三姨那里有幾匹新的蜀錦,你一定喜歡。”
她的關注點一下?子就發生了變化,腳步不自覺地跟著三姨走了。
“三姨,什么顏色的蜀錦呀?顏色不鮮艷的我可不要。”
三姨拍了拍她的手道?:“蜀錦你還?不知?道?,色彩是最鮮艷的,花朵是最飽滿的,三姨專門給你留的。”
一聽到這話,陶采薇把崔波都拋在腦后了,完全沒注意到他根本沒有跟上?來。
崔鴻雪自然是還?留在飯廳里,老爺子認出?他來了,他還?沒有以崔鴻雪的身份,正式向老爺子見禮。
多年未見,就算是代替他那故去的祖父,也該來向符老爺子問個安。
符秀蘭和陶富貴也還?沒走的,他們留在這里,等著老爺子說話。
“父親,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
符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把陶富貴都嚇了一大跳,險些跪下?了。
隨后
場上?另外一人提起衣擺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聲音鏗鏘頓挫:“晚輩崔鴻雪,拜見符爺爺,符爺爺,十年未見,您身體可好。”
這一拜,可是把符秀蘭和陶富貴驚呆了,他,他剛剛說他是誰?
這一套拜下?來,這氣?場,真就與符秀蘭之前對他的感覺一樣,這套禮在京城以外恐怕沒人能行出?這等氣?勢。
見到他這正式的一拜,符皓軒心底也難免起了波瀾,拋開與崔家的婚事不談,這崔家發生的事情,也真是讓人唏噓啊。
十年未見,崔家滿門上?下?便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想象中的質問并沒有出?現,崔鴻雪看?到面前的老者?,顫顫巍巍朝他伸出?了一只皺紋斑駁的手,將他拉了起來。
他的手短暫的在這位老者?堅實溫厚的手掌里待了一會兒,在那一瞬間?,兩?人都想起來無數往事。
本來想好的那些強硬質問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一句:“你祖父,他……唉。”
崔祖父和符皓軒的交情如果不深,那筆婚約也沒那么容易談攏。
無論是符家還?是崔家,在他們各自的地盤上?都是誰也看?不上?誰的。
崔家縱是頂級權貴,可符家女也不是誰都能求娶的。
陶采薇是叫陶采薇,但?她在溪川有另一個名?字,叫符寶珠。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嘆息,符皓軒揮了揮手,說不出?口的話便不必再說了,揮了揮手:“事已至此,我符家遵諾,你只要能把當年簽好的那紙婚約拿出?來,婚約照常履行。”
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著符老爺子的面兒,這樁婚事就算是陶富貴和符秀蘭也沒話可說。
符秀蘭忍不住拍著手埋怨道?:“你這孩子,你就是崔鴻雪,怎么不早說呢?你家里人沒了,可婚約還?在,咱們就是你的家人。”
這孩子可真招人心疼,之前父親傳信來讓他們當作婚約從來沒有過,也是以為?崔鴻雪也死了,如此便無需再刻意往崔家攀關系,這一得知?崔鴻雪還?活著,符秀蘭第?一反應卻是,這孩子逃出?來第?一時間?就該來投奔他們的。
崔鴻雪垂著頭,面上?并無半分欣喜,他捏著拳,那一紙婚約他拿不出?來,他也不會……收下?他們的憐憫,符爺爺一開始打算的就是把陶采薇嫁給天之驕子崔鴻雪,而?不是他。
剛站起來的男人,又跪了下?去,這次跪是在賠罪:“符爺爺,伯母,伯父,崔家已倒,婚約自然就不作數了,我今后只是崔波,也只當崔波。”
符秀蘭一臉錯愕,這是說的什么話,好好的崔鴻雪不當,只當崔波?
符皓軒冷哼了一聲,定定看?著他:“你想好了,崔波可不配做我的孫女婿。”
崔鴻雪朝向符秀蘭,這回的稱呼又變了:“太太,崔波只是她身邊的男仆,做不得她的夫婿。”
符皓軒神色復雜,看?了他很久,出?于對老友的懷念和哀嘆,他對此人,到底是起了惻隱之心:
“你何苦這樣呢,崔家沒了,我符家照樣能保你一輩子,符家產業眾多,也有你長袖善舞的余地,往后好好過日子也就是了。”
崔鴻雪始終咬緊牙關,捏緊了拳,他怕他自己,一不留神就會松口,進而?將那個一心向往權勢的姑娘,困在她本就享有的天地里。
溪川是好,可她生來就有。
他始終不張口,鐵了心要做他的崔波,符皓軒看?得出?來。
他讓下?人把書房里陳年放著的一個小方盒子拿了出?來,用精巧的鑰匙打開。
在此之前,崔鴻雪聽到過的,關于他和陶采薇的婚事,都是口頭之言,祖父從未跟他說起過,佐證也只有陶采薇曾提過一嘴的祖父的虎頭私印。
直到今日,他才正式看?到了這一份蓋有崔氏印章的契約,在那上?頭,崔鴻雪和陶采薇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緊緊靠在一起,以天地為?證,在神佛前蓋的契。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真切的意識到,這份婚約是真實存在過的,而?祖父,也一定是鄭重其事地為?他蓋上?印章的,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只是一份口頭上?的約定,就只是因為?陶采薇還?未及笄,所以才沒有告訴他而?已。
符皓軒將這份契約拿在手里,并沒有給他,只是擺在桌上?清晰展現給他。
崔鴻雪心情十分復雜,看?著這份婚約,從前的一切想法像是要被推翻了一般,這是約定好的事情,神佛見證過的婚約。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就算是生老病死、天崩地裂,他們也該履行約定。
這份婚約,就連符秀蘭都沒有見過,此時見了,也是心神動蕩,多好的一份契約啊,兩?個孩子都是極好的。
符皓軒一只大手蓋在那張輕飄飄的紙上?,這份婚約一式兩?份,他與崔家老爺各有一份,兩?份合一,才真正起效。
符皓軒定定看?著崔鴻雪,一雙老眸攝人又深邃:“在我這里,這份契約永遠作數,你什么時候拿來另一份契書,我什么時候為?你二人舉行婚禮。”
崔鴻雪垂下?眸,他如何能得知?另一份契書在哪兒,祖父臨終前恐怕沒想過要他再來求娶陶采薇,只字未提。
崔家上?下?死了個干凈,更別提那些物件兒了,早已被人翻了個底朝天。
沒關系,他扯著嘴角苦笑一聲,反正他也沒肖想過娶她。
他不應,符皓軒也不會強求,曾經的那位天之驕子,是有自己的心氣?在的,符家現在明擺著在可憐他。
不過符皓軒心里可不會把崔鴻雪那點顧慮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崔鴻雪不應,那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還?不夠愛!
否則以他崔鴻雪當年的氣?魄,他若要娶一個女人,山海都可以平了。
換句話說,你崔鴻雪為?了陶采薇,重回京城把你崔家的門楣重新立起來又能如何呢?
符秀蘭將崔鴻雪拉到身前,像一個關愛晚輩的長輩一般,攬住他的肩,一邊安撫一邊心疼著,怪不得一早就覺得這是個乖孩子呢,原來是他。
“傻孩子,有事情別總揣自己心里了,你家里一個人也沒了,今后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崔鴻雪年紀不算小了,像他這般大的,除了全修杰以外,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
就算是以前在崔家時,他也未曾被人這般安撫過。
他其實沒事,真的。
偏偏符秀蘭還?一直將他攬在懷中心疼著,盡管他高出?她一整顆頭。
他心中那股卑劣的情緒,又悄然浮了上?來,甚至他想,就一直這般卑劣下?去,皆大歡喜。
符皓軒疲憊地揮了揮手:“你走吧,這張婚約之前算是我向你祖父求來的,我現在也不會強求你應下?,我只希望你今后做事情,能夠光明磊落一點。”
崔鴻雪朝他拱了拱手,便大步離開了此處,符老爺子的意思?是,對他隱瞞身份這一點,很不滿。
沒辦法啊,事已至此,只有瞞她到底了。
此時天色已黑,山中的夜晚極致靜謐,偶爾有頭上?飛過的大雁,和風吹過樹群后的嘩嘩聲。
走出?符家正堂,他對符家的結構還?有一些殘存的記憶,借著這一幢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木質閣樓建筑群各處亮起來的點點燈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符秀蘭怕他不認識路,一早跟了上?來,又發現他走得熟門熟路,想起他以前是來過的,心下?越發感慨起來。
崔鴻雪的變化是真的大,在陶家住了那么長一段時間?,她都從未往這方面想過,就像今日陶采薇說的那樣,他會揮起鋤頭種地、會佝僂腰背奉茶,怎么會是崔鴻雪呢。
“太太,你不用跟在我身后,我認得路的。”
崔鴻雪側身讓出?一條路來,意思?是讓她走前面。
符
秀蘭拽著他道?:“一起走!你這孩子,我真是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了。”
吐槽完了后,她又接著說道?:“給你的房間?就安排在薇薇旁邊,你們兩?個要胡鬧可得悠著點兒啊,我倒是不擔心你,我擔心的是她。”
崔鴻雪頷首:“我知?道?。”
他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也就是用用這,鬧不出?多大的事。
安青不在,他還?得負責給她洗褲衩子,她應當是不愿意讓其他人洗的。
符秀蘭似乎是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始說接下?來的話。
“剛剛我爹說的那些話,你也好好考慮一下?,你們兩?人情投意合,不好就這么……錯過了。”
崔鴻雪正色道?:“太太,與她情投意合的人是崔波。”
符秀蘭怔了怔,抬頭注視他,他的神情很認真,她的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了,崔波跟崔鴻雪,要是能合二為?一的話,女兒恐怕得高興得跳起來,至于這么嚴肅嘛。
從小的夢中情人,跟在自己身邊做了半天男仆,還?天天伺候自己,做夢都要笑醒的吧。
崔鴻雪的眼神是要堅定地捍衛陶采薇對崔波的愛,在他心里,這兩?個人隔得很開。
走著走著,就到了陶采薇的房間?,他們剛剛已經達成過共識了,崔波就是崔鴻雪這件事情,除了他自己,誰也不能告訴陶采薇。
符秀蘭雖然認為?這是個好消息,但?她也懂,這些事情,只有靠他自己來說。
她打開陶采薇的房門,從里頭突然鉆出?來一個腦袋,審視的大眼睛在符秀蘭和崔鴻雪二人身上?轉了個遍。
“你們偷偷摸摸說什么呢,怎么現在才回來!”
符秀蘭推門的手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仔細觀察著自己女兒的臉色。
陶采薇面無異色,繞過她娘,伸手一把將崔鴻雪拽進了自己屋子。
她剛及笄的女兒當著她面兒把一個男的拽進屋。
符秀蘭罕見地,沒有任何異議。
走前還?貼心幫他們關了門:“你們聊,呵呵。”
崔鴻雪被她拉進屋子也很緊張,這個人不知?道?湊在門口聽到了多少。
他此時不知?是該提起一口氣?還?是該松一口氣?,整個人軟下?來任由?風吹雨打,隨便吧。
只見陶采薇將他按坐在床上?,撲前還?加了段兒助跑。
整個人猛地扎到他身上?:“我來也!親親親親親親親親!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第076章 第 76 章
符家的床可真彈啊, 他小?時候來的時候怎么?沒發現,這床這么?不一樣。
金朝人自古以來都睡硬床板,要是硬床板的話, 陶采薇這么?撲上來,他后腦勺上都得起大?包。
兩個人甚至齊齊在床上彈了一下, 該碰撞的地方?不該碰撞的地方?在那一瞬間都碰撞了。
還跟著彈了彈,甩了甩。
陶采薇將頭埋進他頸肩, 啃了一大?口。
又將唇挪到他的唇上去,不由分說地撬開?他的唇齒, 也不顧牙齒相撞,只狠狠吻著。
陶采薇的欲望和視線永遠是那么?直白?,她只需要一個眼神,指著他的衣帶一聲命令:“脫。”
他便會從命。
不顧自己耳根發熱, 身上的那些可恥的變化。
他不常對她要求什么?,只有那唯一一次,在今天經?歷了這么?多?事以后,他更?不會對她要求什么?。
余下的時光里,他就是她的奴,只有奉獻,沒有索求。
她勾了他的衣帶, 她會直白?地訴說自己的欲求, 她會把著他的手,癡纏不已, 忽而將他的食指含進嘴里, 讓他的心劇烈跳動。
“這個地方?, 還有這個地方?。”都需要。
當她的手從她自己的身上游走完給他下達了指示,他的手就會派上用場。
后來她的身上不只有一只手, 還有一片溫濕柔膩的唇。
陶采薇驚了一瞬,抬眼直直望向崔鴻雪,只知道?夯吃夯吃干活的老牛眉目溫順柔和,紅著眼坦然又大?方?,夜空寂寂,樹聲嘩嘩,床上的紗幔垂下來,彼此的視線對上了一瞬,又錯開?,夾雜著隱晦不明的思緒,對于他的那些動作?,她有些難以置信,但又忍不住抬起腰附和他。
老黃牛的工作?十分勤懇,他旁的都不求,她的動情時分,便是他的刻苦時分。
在她的腰肢高高拱起,像一彎黃月時,她抓著床單的手捏緊了拳,腳趾繃到極致,她抓住了他的頭,揪住了他深紅發熱的耳根,令他心顫的同時,她越動情,他便越勤懇。
隨著一陣長長的斷斷續續的呼吟,她終于平靜下來,緊接著的是長長久久的氣喘與?感慨。
崔鴻雪從她腿間抬頭,傾身而起,將她攏入懷中,他知道?她此時最喜歡趴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喘氣,他們能感知到彼此劇烈的心跳。
她一邊喘著氣,一邊往他腰間看去。
那隱藏不了的物件就那么?擺放在那兒?,雖然從不說自己有什么?需要,可它仍舊是那么?的霸道?又顯眼,無時無刻不彰顯著自己的□□與?桀驁。
崔鴻雪臨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那間房長什么?樣,他走不掉。
清晨,是被陽臺外面的鳥叫聲吵醒的。
陶采薇活力滿滿,崔鴻雪還在睡夢中,就感覺有一條肥肥的毛毛蟲蛄蛹到自己腰上,趴在那兒?癡纏。
還指著說:“咦!我可沒碰它。”
她瞪著眼睛,她之前就知道?了,這個東西?不是一直保持那種狀態的。
大?早上起來她碰都還沒碰的呢。
崔鴻雪是知道?自己這覺睡不下去了,坐起身來隨手拿過一件衣服掩過,別又給這妮子勾起什么?興趣來了。
陶采薇嘿嘿笑著,倒在床上,舔了舔嘴唇:“嘿嘿,昨晚你舒服嗎?”
正打算平平靜靜度過今日的崔鴻雪,此時正捏緊了拳,渾身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覺,令他維持不了半刻冷靜。
昨晚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開?始了,吃了他個措手不及。
到最后,紅著眼趴他懷里,又開?始抽抽搭搭叫起夫君來,她就是知道?,叫了這么?一聲,他便無有不應。
魂都可以丟在她身上。
符家的生活確實好,如同神仙一般,還未從床上下來,床前正對著的一大?片陽臺,站在此處甚至不用遠眺山水,山水就在身邊。
一只仙鶴溜達到床前,陶采薇剝開?一根香蕉喂給它。
“它能吃這個嗎?”
一提到這個,陶采薇瞬間沒好氣道?:“只要別給它喂肉包子就行。”
兩個人剛從鋪著純白?紗幔的床上下來,身上的衣服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披在肩頭,浸著皂角清香,慵懶而閑適。
在溪川,所有人都沒有什么?正事,除了老爺子吩咐的需要一大?家子人集合的時候,其余時間各自都有各自的享樂法?。
可以吩咐侍女安排好一日三餐,也可以自己下山去尋覓食物,也可以像符秀蘭和陶富貴那樣,每天扛著藏香豬到山間去撿些荔枝木來烤著吃。
日上三竿,吃過侍女送進來的早餐,陶采薇索性連衣服也沒好好穿過,崔鴻雪也是一樣,屋子外面可以看到懸崖峭壁上蓄的小?池子,這小?池子的構造圖的也是一景,可以吸引來鳥鶴棲息。
符家人沒有功夫專門豢養鳥鶴,便在這些不需要什么?花費的小?地方?下功夫,更?添了一絲野趣。
崔鴻雪躺在陽臺的躺椅上,陶采薇解開?他的衣襟,白?花花的皮膚就那么敞在外面,她趴在上頭貪戀。
遠遠看去,群山之中藏著的當真是兩個神仙眷侶。
不談俗世,之談風月。
她伸手一下一下挑撥著他的皮膚,濕熱溫潤的唇貼上去,張開?牙齒叼住。
兩排牙磨蹭著的隱匿觸感,令他渾身發麻。
旁邊的小?幾上擺著一盤炸酥肉,這是溪川的特
色,豬肉條裹著花椒和生粉下油鍋炸制出來,溪川獨有的那道?麻,令人欲罷不能。
她嚼了一塊兒?酥肉,一口咬下去油脆脆的,味道?豐富可口,花椒刺得雙唇麻酥酥的,又去咬他的。
她指著他胸膛說道?:“你看。”又用手撥弄了兩下。
這一次道?溪川來,崔鴻雪愛上了溪川的一切。
還記得上一次來時的感受,這里的一切都讓他不適應、不習慣,飲食太辣、太麻,溪川人還總愛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不僅吃豬大?腸,還會在菜里頭裹上厚重的花椒和辣椒。
在他的概念里,這個操作?只是為了掩蓋食材其中的臭味,甚至溪川人還會把那掩蓋不了的臭味稱為獨特的美味。
他現在愛上了花椒的麻,也愛辣椒的辣,更?愛在這個陰濕的秋天早晨,她黏膩膩麻酥酥的唇。
崔鴻雪從沒像現在這般不雅過,他大?大?敞著衣襟,就這么?躺在天地間,任由那兩個點成為她的食物和玩物,她也很懶,只趴在他身上,蹭著,什么?也不干,偶爾從旁邊的盤子里拿一塊酥肉吃著。
就這么?躺到下午,他們牽著手下了山。
路上還遇到了幾個昨天見過的親戚。
符家人看似親近,但平日里都在各自享受各自的生活。
碰見了會寒暄幾句:“吃了沒?”“下山玩兒?去啊?”
“六丫頭,照顧好崔波。”
她是主人,在大?家的概念里,她得負責照顧好她帶來的客人。
只需要走出符家莊園的大?門,兩個人瞬間會被溪川生活的喧嘩與?熱鬧淹沒。
就在符家莊園側門邊,就有一個常年人聲鼎沸的菜市。
就在他們腳邊的水盆里,魚兒?跳動、鱔魚蠕動。
就在崔鴻雪身邊的籠子里,雞和鴨子全被關在里面嘰嘰喳喳地叫。
他還挺不習慣的。
就是在他淪落到鉛興縣的時候,給自己選擇的職業也是賣花郎。
這些場面,還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
就在恍惚間,雞鴨販子又宰殺了一只雞,血濺當場。
濺在了他們的衣擺上。
令他詫異的是,最該皺著眉跳得老高的陶采薇,此時什么?反應也沒有,反而看著那殺雞的看得津津有味。
先是往雞脖子上割一刀放血,然后給它放開?水里燙一燙拔毛,旁邊的雞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在籠子里橫沖“咯咯咯”。
崔鴻雪將她拉得遠了一些:“小?心裙子臟了。”
陶采薇擺了擺手,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習慣就好。”
他不由想起十年前來溪川的那一次,他陪她玩的時候不多?,就那么?一兩次,更?多?的時候,他跟隨祖父探查各地風貌,并未在這樣的地方?停留。
地上的竹墊子上堆放著各種各樣的蔬菜水果,藤藤菜、竹筍、黃瓜……還有秋天獨有的枇杷。
陶采薇指著那些瓜果蔬菜問道?:“你會不會挑水果,不如咱們買些枇杷回去吃吧。”
崔鴻雪其實不太會挑水果,但在底層混的那兩年讓他多?少學到了一些。
陶采薇蹲下身子撿了幾個枇杷出來,有農民坐在竹筐后面的小?板凳上,用手提秤稱好盡量,然后拿算盤算價錢。
看她一副熟稔的樣子,倒像是經?常在這地方?買東西?似的。
這地方?每個人身上都有那種慢悠悠的倦怠感,下午人們往茶館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加一晚上,玩兒?葉子戲、搓麻雀牌。
陶采薇拎著一袋子枇杷,走著走著就在隱在攤販背后的茶館里逮到了她娘。
“碰!”
“胡了!”
桌上的麻雀牌被搓得嘩嘩響,符秀蘭又贏了錢,隨手扔了一吊給一旁坐著看她的陶富貴:“拿去玩兒?吧。”
陶采薇一過來,率先趴到她娘身上去撒嬌:“娘!你怎么?在這兒?玩,也不叫我。”
符秀蘭拍了拍她的手:“乖,來幫我看看牌。”
一聽這話,陶采薇也不撒嬌了,正色起來,當真認真幫符秀蘭盤算起牌面來。
符秀蘭這桌的牌友見她身邊來了這么?個水靈靈的閨女,都開?始夸起來。
“喲!秀蘭,你丫頭都長這么?大?了。”
符秀蘭回來這么?多?天,該炫耀的都已經?在她們面前炫耀夠了。
但是嘴上說哪有親眼見到來得有面兒?啊。
自己這閨女帶出來那絕對是有面兒?的,從小?就是金堆玉砌著嬌養長大?的。
符秀蘭咧開?嘴,準備先放下手里的牌,回頭把陶采薇給她們介紹介紹。
一回頭,看到個滿身混著雞血泥巴,手上還拎著一袋兒?爛巴巴的枇杷,準是被那些攤販當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給騙了,的衣衫不整的閨女。
溪川的生活是真夠閑適的,陶采薇頭也沒梳,衣服也是隨便套上的,走到街上來一點不突兀。
符秀蘭臉都氣黑了,你就是這么?給你娘掙面子的?
有牌友當即說道?:“嗨呀,我丫頭也是這樣的,早上起來頭也不梳,早飯還要等我給她買回去吃。”
話雖然是這么?說,可符秀蘭認為自家女兒?比她們家的可要厲害多?了,有什么?可比較的。
陶采薇在家里的時候那叫一個光彩奪目,那身段,那手段,辦的事那叫一個漂亮,能跟她們家那不梳頭的閨女比?
偏生自己女兒?今天整了個這種造型出來,符秀蘭真是氣死?了。
陶采薇還渾然不覺,拉著她娘撒嬌:“哎呀,娘,你這牌到底還打不打了,我要跟崔波去看殺魚了。”
符秀蘭被她氣得不行,啥好事不干,除了看殺雞就是看殺魚。
桌上的牌友還順勢注意到了陶采薇身后站著的男子。
“喲!秀蘭,這位是?害,還沒問你呢,你家丫頭婚事咋樣了?”
句句都是暗示的意味,怕是大?家都以為崔波就是陶采薇的未來夫婿。
符秀蘭張了張嘴,猶豫了會兒?,閨女剛剛給她丟了臉,她現在可不得把面子往女婿身上找回來嘛。
幸好崔波看上去是個體面人,雖說他就是崔鴻雪的事情不能跟這些人說,但隨便給他編個身份還是能唬一唬她們的。
陶采薇看她臉都要笑爛了,牽著崔波往人前湊。
“這位是崔波,跟我家丫頭正處著呢,以后的事兒?說不準。”
大?家便明白?,這么?說的意思就是婚事基本上板上釘釘了,只是還沒正式過禮,不好把話說死?。
“崔公?子相貌不凡吶,看樣子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吧。”
符秀蘭掩著嘴笑道?:“哪里,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祖上也做過幾個官,我們家也不是在乎那些的人家。”
想象之中的吹捧果然應聲而起。
“我就說嘛,這位崔公?子一看就像是官家出來的,秀蘭你還是那么?謙虛。”
陶采薇站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娘你在說什么??崔波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
符秀蘭一番春秋話術,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本來她也沒說謊,崔鴻雪的家世說出來不嚇死?這一桌人才?怪。
“秀蘭,我們這些人里,就屬你過得最好了,兒?子現在是舉人老爺,丈夫現在坐著高官,女婿也找了個出息的。”
一旁坐著看符秀蘭搓麻的陶富貴,挺了挺胸膛。
不過女婿出息不出息、能干不能干,可不是光靠嘴上說的,是有一套公?認評判標準的。
“這位崔公?子,身上可有功名吶?”
符秀蘭失了語,心里頭卻罵道?,崔鴻雪以前是皇子身邊的人,說出來不嚇死?你,皇子都得聽他的,還功名呢。
可是沒有功名在身,世俗意義上,家世再好也就是個紈绔子弟,要是連家世也不好,那真就是個街溜子了。
陶采薇也不服氣,崔波身上是沒有功名,那是他不稀罕去考,崔波是隱居山水之間的高人逸士,不是區區功名能評判的。
崔鴻雪不會說謊,但也看的出符秀蘭不愿丟面子的心思。
他垂頭說道?:“我只是小?姐身邊的男仆,并無功名在身。”
那便先把自己與?她的關系撇干凈。
此話一出,陶采薇看向他的眼神,糾結又掙扎,她不愛聽到這
樣的話,卻懂他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她垂下眼眸,心底劃過了一絲異樣的情緒,那是什么??是心疼嗎?她內心動蕩著,突然想脫口而出一些話,卻又理智地住了口。
可她也懷疑著崔波,在他心里,他們就只是那樣的關系嗎?
她對自己不要求什么?,自然也就不向他要求什么?,可到如今,她對她的這位男仆,多?少生出了一些期待,自己雖然沒正式向他提過要與?他成親,可他也未曾提過任何與?她的未來。
她對他生出了一些,男仆以外的,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期望。
作?為一個男人,他該與?她談及未來,談及婚事,談及他該如何與?她相配。
考取功名也好,做一番自己的事業也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會滿足她的所有要求,但也僅限于此。
她張了張嘴,如果自己向他提出這些要求呢?
就比如:
“我要你娶我。”
“我要你去獲取一些世俗意義上的成就。”她知道?他有這個本事。
“我要你成為一個男人而不是男仆,展現出那么?一點對我的占有欲。”
她覺得如果自己說出不要他了這樣的話來,他會立馬走,一句挽留與?哀求也不會有。
崔波為她做的,僅僅是出于一個男仆,而不是出于愛她。
她一口氣泄了出來,肩膀塌了下來,說不出的沮喪。
自然也忽略了牌桌上那些聲音。
既然這位相貌不凡的男子只是陶采薇身邊的一個男仆,那自然沒什么?好談論的了,大?家只會覺得,就連陶家的男仆都如此體面,陶家現在混得是真好。
畢竟容貌也是標了價格的。
倒是側面滿足了符秀蘭的一番心思。
在那番心思以外,符秀蘭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拋開?面子不談,家人才?最重要。
她忽然間沒了打牌的興致,崔鴻雪這個孩子讓她嘆息不已,早知道?他要那樣說,她一開?始就正兒?八經?給大?家介紹了。
就說這是符老爺子世交家的孫子,來家里玩兒?,既不跟陶采薇扯上關系,也不必扯出他真正的身份。
他就是符老爺子世交家里的孫子啊,他就是他。
符秀蘭幾下將這局牌打完,找了個借口便要走。
她推著陶采薇和崔鴻雪出了茶館,秋風蕭瑟,呼呼吹得人還怪冷的。
她伸手搓了搓他們兩人的肩膀,關懷地問了問:“冷不冷?”
陶采薇身上披著狐裘小?披肩,自然不冷,符秀蘭問的是崔鴻雪。
他懂符秀蘭的心思,朝她笑了笑,搖了搖頭,他不冷。
他越是這副樣子,符秀蘭心里越是說不出的滋味,盤算著回去找一條貂裘出來給他,多?漂亮的身板啊,就得穿點好東西?。
符秀蘭鼻尖被秋風吹得紅紅的,她笑著攬過兩人:“晚上吃火鍋怎么?樣?我知道?有一家店鍋底做得超級香。”
陶采薇的情緒向來是來去如風,一聽符秀蘭這么?說,當即拍起手來:“好誒!好久沒吃火鍋了。”
崔鴻雪一如既往地不會發表任何意見,他只要跟著她就行。
看上去,他是最順從、最不會外顯的一個人,會為了強權彎腰,會對所有人讓步,會滿足陶采薇的任何要求。
陶采薇現在才?讀懂了他一點,實際上,涉及某些特定事情時,他一點步也不會讓,也不是真的能滿足她的任何要求。
如果她真的提到了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怎么?說也沒用。
扒了他的褲子也沒用。
但她還是去牽他的手,他們倆手牽著手,被符秀蘭和陶富貴包圍著,就像被家人疼愛著的兩兄妹。
符秀蘭知道?,他倆的親事暫時談不成了,崔鴻雪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也沒關系,親事談不成,他也是家里的晚輩,該被照料著。
若是崔家剛出事的時候,他就過來投奔陶家或者符家,他們也是會收留他、照料他的。
只是大?家從沒想過他還活著而已。
崔鴻雪十年前來的時候,就沒吃過溪川獨有的火鍋,只在街邊晃眼看到過,只見那紅彤彤的一口大?鍋里,飄滿了辣椒與?花椒,看著都滲人。
溪川人往里頭煮什么?呢?煮豬的大?腸、牛的毛肚、豬的腦花、豬的上牙膛、鴨的腸子、鴨的血……
只需要看那一眼,他便再也對此物提不起興趣。
與?此同時,陶采薇已經?開?始咽口水了,有什么?能比陰冷冷的秋天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一頓露天火鍋來得幸福呢。
不知不覺間,崔鴻雪已經?在這一口飄著血紅滾燙熱油的大?鍋前落了座,他的修養是他在面對這一桌子動物內臟時,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
直到陶采薇往他碗里撈了一只豬腦花。
一些與?丐幫兄弟度過的時日記憶碎片浮現出來,就算是那個時候,他對食物也是有些要求的。
猶豫間,他對上了那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仿佛在說:“快吃呀,快吃呀,可好吃了。”
腦花是那種入口即化的綿密口感,像豆腐,也像偶爾會從西?洋的貨船上下來的鵝肝。
崔鴻雪沒吃過鵝肝,他以前從來不重口腹之欲,開?始喜歡吃燒雞和燉鵝以后,他也吃不起那昂貴的西?洋鵝肝了,自然不懂陶采薇腦子里的比喻。
不光陶采薇在看他,符秀蘭和陶富貴也在看他,仿佛吃下這口腦花,是成為溪川女婿的必修功課。
盡管他沒想做女婿,但他莫名的,想把這些溪川人為女婿設置的關卡都闖過去。
眼睛一閉,筷子夾著腦花往嘴里一丟,大?功告成。
他的面部修養也是極到位的,整個過程不會出現任何異色,但其實,這腦花的味道?還不錯,口感也能接受,就是在那入口即化的口感以外,每一塊腦組織之間似乎還用經?絡連著,在其余組織都綿密化入口中以后,那幾條經?絡還纏在舌頭上,一想到帶給他這種口感的是豬的腦花,他就差點想嘔出來。
就在他以為這一關過了以后,埋頭一看,碗里又出現了幾片毛肚和鴨腸。
見到他這副模樣,雖然崔鴻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陶富貴還是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溪川見老丈人的情形。
當時他不光得應付碗里的各種內臟做成的食物,還得應付源源不斷前來敬酒的親戚,那一晚,他是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吐,吐了喝,才?勉強混過去的。
哼哼,莫名其妙的,他現在不愿意看到崔鴻雪這么?輕易地過了這一關。
第077章 直白
雖然但是, 陶富貴現在吃起這些來,也是蠻香的,愛一個?人, 味覺自然也會向她靠攏。
符秀蘭沉醉于溪川美食的絕妙體驗當中時,陶富貴如果不能一起享受, 兩個?人會少了很多快樂。
就像是陶采薇現在突如其來的一驚,咬著筷子驚喜道:“這家店的牛肉腌得好麻, 好喜歡!”她喜歡這種嘴唇和舌尖麻刺刺的感覺。
也喜歡一邊用手?扇著嘴前的風,一邊張開嘴吐舌頭吸氣, 一邊感嘆:“好辣!好爽!”
盡管是在涼浸浸的秋天,她的額頭上也浸出了一層薄汗,這其中夾雜著酣暢淋漓的快樂。
崔鴻雪能理解嗎?
他開始不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看著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的模樣, 自然而然地將碗里?的毛肚與鴨腸吃進了肚子。
毛肚與鴨腸都是本身?沒有任何味道的東西,賦予它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
溪川人擅長利用各式各樣的調料,就算在辣椒傳進中原以前,溪川就遍地種著花椒樹,花椒能把任何沒有味道的食物做出刺激的美味。
鴨腸和毛肚吃進嘴里?都是脆爽的口感,裹著紅油下肚, 拋開偏見, 他有些體會到溪川食物的妙處了。
眼前是沸騰的紅油,和縹緲的水霧, 在那之后, 是家人清晰的臉龐, 所有人的嘴都是紅彤彤的。
想象不出,這樣的兩只嘴親吻起來, 又是怎樣一番火辣辣的體驗。
陶采薇當晚就讓他體會到了。
嘴里?雖然不辣了,但一定還殘留著一些辣椒素。
否則他也不會嘴唇外面一整圈現在都是火辣辣的,那是陶采薇的嘴曾經包裹住的地方。
兩人今晚最好還是僅限于接吻,身?體的有些地方是承受不住這樣的辣的。
陶采薇往他嘴巴上狠狠嘬了一把,崔鴻雪現在的嘴巴周圍一圈都是紅的。
若是以前的熟人見
了,簡直以為他是撞了鬼了。
崔鴻雪現在可不覺得稀罕,他不光讓陶采薇給他嘴上嘬出一圈紅印,他還能讓她在他身?上到處留下牙印和口脂印,他就跟一個?日日在花樓里?荒唐的紈绔沒什么?區別,衣裳都不好好穿的那種。
激情勉勉強強退卻下來,主要是他們?抱著互啃,啃到兩個?人的嘴都是紅彤彤的,心跳都是劇烈緊張的,喘著氣一刻也停不下來,可是然后呢。
他們?悠閑懶散地躺在陽臺上,陶采薇試探著往他的腰帶處探去?,她想起今日從?腦中一閃而過的那個?疑問。
她愿意嫁給崔波,但她希望,他能做一些事業出來,如果這樣的話,嫁給他就會成為一道正確答案。
他會為了她答應嗎?
她對這個?問題感到不自信。
他此時正任由她解開了他的腰帶,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
她卻覺得自己從?未進入過他的內心。
他愛讀的那些書,她其實?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平日里?擺弄的那些棋局,她只會將棋子擺成一只豬的模樣。
她突然對他腰帶里?拴著的東西失去?了興趣,盡管一扯開腰帶,那東西就會蹦出來,盡管她占有了他的全身?,可她還是覺得,這人遠在天邊,一旦抓得用力了,他就會突然消失。
對于自己這些想法,她只會埋怨自己,不會怪他,在這以前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只拿他當男仆看待,就算她對他有一些感情,但他也是她的所有物而已,對于他的靈魂和思想,她毫不在意。
在問出那個?問題之前,她想先為他做些什么?,兩個?人若要做夫妻,首先得是平等的。
溪川的日子平淡悠閑,一日一日過著,她擺出了棋局和筆墨紙硯,崔鴻雪雖不解,但也會埋頭以她一同討論。
盡管她連最簡單的棋招也不懂。
他不厭其煩地給她解釋,這顆為什么?要下在這兒,每個?人的棋風都不同,有人舉棋不定,有人舉棋若定,都能展現出執棋人的性格。
他雖然在手?執棋子,但他始終給人一種局外人的感覺,仿佛棋盤上星羅棋布都與他無關,每一枚棋子落下時又是成竹在胸,與陶采薇下棋,他當然不可能落于下風,那一股局外人的氣勢便越發重,就算對面坐著的是個?高手?,他仍然是這副狀態。
在陶采薇初步領略他所說的棋風二字以后,問的第一個?問題便是:“你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性格?你活在這個?世上,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不關你的事。”她很早之前就想到了兩個?字來形容他,一個?“淡”,一個?“浮”。
“淡”字淺顯,崔波此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淡的。
“浮”字讓她焦慮,無論是浮在水面上的或是浮在空中的東西,都是風一吹,便會飄走的,沒有任何地方能讓他扎下根來。
崔鴻雪愣了愣,明顯沒想到陶采薇會在下棋的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并不是在下棋,她是在通過下棋,進入他的心。
既要將他的心剖開來看,也要將自己塞進去?。
崔鴻雪無話可說,他不曾為崔波設計出完整的一套人格生成原因,崔波是個?沒有過去?的人,是個?憑空出現的人,他就憑著這么一個七零八落的人,與她交往。
這對陶采薇而言,很不公平。
或許一開始,用崔波的身?份與她相識就是個?錯。
安青在府里?百感交集、火急火燎地過了第十天時,小?夏終于回來了。
此事、此畫,除了小?夏,她不能與任何人說。
當著小?夏的面兒,安青再次展開了那幅畫。
一幅名副其實?的美人圖展露眼前。
陶采薇身?上穿的,正是南方新產出來的絲綢。
安青道:“是那件,小?姐及笄那日穿過的,上面蝴蝶飛舞,與這畫上畫的一模一樣。”
真是冰肌玉骨,毫不掩飾。
小?夏皺著眉:“崔先生怎么?把咱們?小?姐畫成這樣,還好是被咱們?看見了。”
安青道:“這幅畫是崔先生鎖在柜子里?的,除了我?沒人能看見,這不是重點,你仔細看看這畫,還有這字。”
原來畫的左上角是題了字的。
小?夏細細看了一會兒,神色復雜面朝安青問道:“安青,你是想說什么??”
小?夏不愿明說,想等著安青先說。
安青壓低了聲音道:“我?猜測崔先生就是崔鴻雪本人,他還活著。”
小?夏倒是沒露出多驚訝的表情,安青能猜到的事情,她早能猜到了,這幅畫更是佐證。
“你等我?一下。”
安青看著小?夏跑進了小?姐閨房,翻找了一會兒,拿著那把折扇出來。
她打開折扇:“你看,這兩個?字與畫上的寫得一模一樣。”
安青謹慎對比了很久,確定這四個?字一模一樣,若是沒有旁的那些巧合,這件事情自然也能稱為巧合,但總不至于,每件事都是巧合。
小?夏道:“若是這些還不能證明的話,祁小?姐那里?還有一幅畫呢。”
安青打起了退堂鼓:“這件事情不好讓更多人知曉,咱們?也不好去?找祁小?姐。”
“并?且,崔先生明知有破綻,為什么?還要留下這幅畫呢?你想想,崔先生以前的墨寶,都是寫完就丟了的,我?在他房間里?沒有找到任何其他字跡了。”
若是心里?沒鬼,何故一點痕跡也不曾留下,若是心里?有鬼,留下這幅畫做什么??
小?夏道:“這件事情在我?這兒已經等于板上釘釘了,問不問祁小?姐都沒關系,反正過不了多久,小?姐和崔先生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先別讓小?姐知道,直接問他便是。”
她二人不打算問,祁小?姐卻自己來了。
她抱著織布坊的賬本,直奔小?夏而來:“這是薇薇讓我?管的賬本,你對一下。”
小?夏有些驚訝,連忙接過道:“祁小?姐,這些事情隨便吩咐個?跑腿兒丫鬟來便是,何苦親自跑一趟。”
祁凌雪微微笑?了笑?道:“我?現在還在學習階段,很多事情都不懂,要問問你。”
小?夏愣了愣,隨后便表示:“祁小?姐隨便問,我?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經驗全教?給你都行。”
祁凌雪還是那副白衣如雪、端雅出塵的模樣,實?際上,她已經能獨自出去?與舒西國來的布商談生意了。
自從?她放下她母親用來綁架她的那些規矩之后,便什么?也不怕了,她父親支持她做這些,雖然對她的名聲仍然抱有憂慮,管他呢,憂慮的不是她自己就行。
現在想想,當初在母親門前跪到膝蓋發黑的時候,真的好蠢。
“咦,你們?在看什么??”
安青沒來得及收起的畫就這么?擺在了祁凌雪面前,她自然也認得出來,畫上之人是陶采薇。
小?夏朝安青使著眼色,意思是既然祁小?姐已經看到了,那便讓她看清楚些。
祁凌雪端詳這幅畫時,沒有任何人打擾她。
她第一反應是要將這畫趕緊收起來,萬萬不可被旁人看見,可她又看到這畫上勾勒的線條、筆跡……
她對崔鴻雪的畫是做過研究的,否則不會將一幅蓮葉圖畫得那么?像。
難怪陶采薇送她的那幅蓮葉圖是崔鴻雪從?未見世的作品,難怪她身?邊的崔波與崔鴻雪長得像極了。
祁凌雪伸手?將此畫卷起來,遞給安青,囑咐道:“此畫再不可拿出來給任何人看。”
這明顯是小?兩口閨房之樂的作品。
或許是陶采薇又騙了她,但她現在已經不在意了,她認為,陶采薇也不知道崔波就是崔鴻雪。
再看這兩個?丫鬟一直觀察她的表情,祁凌雪已經猜到了大半。
這兩個?丫鬟在試探她呢。
此事終究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鴻雪公子啊,自求多福吧。
也許是因為之前江湖上已經有
過不少關于崔鴻雪還活著的傳聞,祁凌雪現在并?沒有表現得多詫異。
“你們?想問什么?,問吧。”
這三人里?,只有安青還在糾結問題的答案,小?夏早就已經相信了。
安青猶豫著問道:“祁小?姐,這幅畫是崔鴻雪所作嗎?”
祁凌雪點了點頭:“以我?多年的書畫經驗,我?可以確定此畫與之前的那幅蓮葉圖出自一人之手?。”哦,還有這上面的字,與那把折扇上的字也出于一人之手?。
最終得到這個?答案,安青還是久久回不過神來。
“可是……為什么?呢?他明知道小?姐與他有婚約,為什么?不大大方方表明身?份呢?”
很多內情祁凌雪并?不清楚,她此刻唯有保持沉默。
她還記得自己與陶采薇討論過嫁不嫁崔波這個?話題。
她給陶采薇否決了。
這兩人之間唯一的困難就在身?份差距上,她心悅于他,他也心悅于她,但他就是不擺出身?份讓這門婚事變得順理成章。
祁凌雪自認對崔鴻雪有一定了解,不光是他的畫,他的書、他的棋局、他的琴譜,她都細心鉆研過。
那還能有什么?原因,說明他自己不愿意促成這門婚事。
雖說崔鴻雪以前是天之驕子,但他現在都淪落成那樣了,祁凌雪不認為他是因為瞧不上陶家才?不愿意促成這門婚事的。
縱然祁凌雪鉆研過崔鴻雪以前的所有作品,但她不能從?任何一樣里?頭推測出崔波的樣子。
他已經完全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她猜不出他的想法。
崔波跟崔鴻雪,除了改不了的書畫習慣以外,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祁凌雪垂下眸,清冷冷道:“我?也不知道。”
崔鴻雪當年是她們?這些人心里?的神話,無人不仰慕他,得知這個?人還活著時,她心里?很難不高興一陣,但隨后是深深的悲哀。
她很清楚,京城里?的那個?人,回不來了。
盡管所有人都認為崔鴻雪遭受如此大難,遲早有一天要再次登頂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若說她之前還抱有這樣的期待,當得知崔波便是崔鴻雪時便全然沒有了,因為崔波不可能是崔鴻雪。
她隱約能猜到他為何不愿表明身?份,因為他鐵了心要做一輩子籍籍無名的崔波,崔鴻雪這個?名字在他心里?,是讓人恥笑?的存在,盡管無人敢恥笑?崔鴻雪。
既然如此,她還是保持之前的觀點,不贊成薇薇嫁給他。
他應該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會對薇薇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甚至覺得,他不會在她身?邊待太久了,全修杰要往陶家下聘的事情,就連她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建議你們?,此事就爛在心里?,等薇薇回來了也不要跟她提起。”如果那人改變主意了,他會跟她說的。
可惜崔鴻雪到最后也沒有改變主意。
青山之下,棋盤兩端,她望著他,等著那個?問題的解答。
“你為什么?會養成這樣的性格?你以前經歷過什么??能告訴我?嗎?”
“你父母是什么?樣的?你家里?人是什么?樣的?你小?時候的家長什么?樣?是木屋還是竹屋?在哪里?。”
“你的琴棋書畫是跟誰學的?你會去?拜訪你的老師嗎?還有你的親戚朋友。”
明明是情人間最普通的問題,他卻發現他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盡管他們?剛剛互相親吻著,互相撫摸全身?,親密得不能再親密了,就在群山皚皚的見證下。
山間的風不小?,嘩嘩吹起他們?并?不整齊的衣袍,他的發絲輕拂過他的臉龐,他不敢看她。
隔著隨風飛舞的發絲,她的眼眸仍舊清澈動?人,但她的臉上,沒有笑?容。
她微怔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我?得不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了,對嗎?”
她嘗試過了,卻始終走不進他的心,他身?上似乎肩負著一個?極大的秘密,不可能透出一點來讓她察覺。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假,不像個?真人,他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他們?兩人就這么?自欺欺人誰也不提將來,便能快快活活地一直生活下去?嗎?
她覺得自己就算什么?也不提,也不是永遠能將他牢牢抓住的。
但她可以不提,她想盡量將他抓得緊一點。
盡管一個?浮著的人,怎么?也抓不緊。
陶采薇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在他都未曾發覺的時候,她的心已經長得格外通透。
幸好有人解圍,陶富貴來說:“三日后咱們?便要啟程回河首府了,明晚老爺子安排了一頓大宴,給我?們?踐行,你倆好好準備一下,明晚你倆是主角。”
說完陶富貴便溜了,什么?主角不主角的,只是他給眾親戚打了聲招呼,讓他們?拿崔鴻雪當陶采薇的未來夫婿灌酒,盡管沒明說,這云里?霧里?一番話,大家都已經摩拳擦掌起來。
不把那小?子喝趴下不罷休。
三姨好心道:“還是別了,小?崔那小?身?板兒,給他喝吐過一輪就行了。”
陶采薇與崔鴻雪對視著,她爹說那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倆是主角。
她倒是無所謂,還隱隱有些期待起來,她需要家里?人幫她做選擇。
崔鴻雪卻背過身?皺起了眉,他不希望到目前為止,還發生什么?失控的事情。
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她三日后啟程回河首府,而全修杰家里?應該也準備出發了。
事已至此,情愛困不住任何人。
他在祖父面前發過誓,永遠不會回到權利場,情愛打不過誓言,他也做不回崔鴻雪。
陶采薇面前明擺著更好的一個?成婚對象,她從?小?到大受過的所有教?育都不會告訴她此時該選崔波,情愛打不過利益。
背后突然貼上來一片軟乎乎的身?軀,陶采薇伸手?穿過他的手?臂,圍在他腰上,就這么?不松不緊的抱著。
她扭頭在他背上蹭了蹭。
崔鴻雪握住她放在他腰間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指腹粗糲但柔和,她的皮膚一如既往的嬌嫩,盡管跟著山下殺魚的小?姑娘學了幾?日殺魚。
離夜晚到來還有一整個?下午,崔鴻雪收了棋盤:“別學棋了,到山下去?走走。”
溪川永遠是這樣,一秒將所有人拉入市井之中,誰來了都會被鋪天蓋地的叫喊聲、喧嘩聲所淹沒。
他們?手?拉著手?,漫步于市井之間。
殺魚的小?姑娘與她關系好,她們?這段時間已經結下了良好的友誼。
殺魚的小?姑娘叫瑤岑,家里?祖傳殺魚、做魚的手?藝,他們?之前已經來瑤岑家飯館吃過好幾?次水煮魚了,那叫一個?香。
“瑤岑,今晚我?們?就不在你家吃魚了,我?們?要去?山里?面烤肉吃。”
瑤岑也不失望,仍氣勢洶洶手?腳麻利地殺著魚:“那你們?過幾?日再來吃,隨時來吃,我?把最鮮活的魚給你們?留著。”
陶采薇失落地說道:“瑤岑,我?們?三日后便要回河首府去?了,大概明年還能再來溪川吃你的魚。”
瑤岑擺擺手?不在意道:“來日方長嘛,說不定下次你來的時候,你與你身?旁那位公子都已經有小?寶寶了呢。”
她在這兒殺魚,人來人往見得太多了,分別也是早已習慣的常事,盡管她今年比陶采薇還要小?一歲,手?起刀落間,又有一只魚被她處理得漂漂亮亮。
對于這句調笑?,陶采薇聞言也不惱,她側頭望向崔鴻雪,真不知自己與他的小?寶寶長什么?樣。
傳聞溪川西部的高原上有仙山,終年積雪,夏日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在溪川城內眺望到西邊的雪山,之所以傳聞叫仙山,傳的是說,那上頭真的有活了千年的仙人。
陶采薇對這樣的傳聞一概不信,都是一笑?了之。
“那瑤岑,我?們?先去?別處逛逛。”
瑤岑從?被刮得飛揚的魚鱗中短暫地抬了一下頭:“哦好。”
簡簡單單一句寒暄,已經算是告辭了。
陶采薇想和這段時日的每一個?熟人告別,遇到賣枇杷的阿姨,她也笑?著招手?,盡管她之前從?她這兒買回去?的枇杷都是爛的。
符秀蘭還為此笑?話了她好一陣兒呢。
在溪川,她罕見地放下了商人那一套,不然她不僅要扭著這個?攤給她退錢,還要告到縣太爺那里?去?,指控這位攤販騙
錢,最好是像之前那個?楊知府一樣,對每個?攤販收攤位費,出了錯就扣他們?的保證金。
溪川的百姓可不像河首府的百姓過得那么?艱難。
溪川的土地是傳奇般的肥沃,養成了所有人懶懶散散也能吃飽飯的性格。
陶采薇是那種,土地肥沃,就更要努力種地、增高產量的那種人。
光夠自己家吃還不夠,最好還得靠那兩畝地把整個?家庭帶向富裕。
一路上碰到許多人,所有人都知道崔波是她的小?情郎,盡管崔波曾經解釋過了,他只是一個?男仆,但誰讓他倆上個?街都要手?牽著手?呢。
“陶六丫,你跟你小?情郎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
一個?賣菜的大姐這么?問道。
陶采薇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她瞥了一眼崔波,想把問題扔給他。
那眼神像是在說:“你說啊,咱們?啥時候成婚啊。”
可惜崔鴻雪也不會給她答案,他只會不厭其煩地說,他只是她的男仆。
這個?男仆還會在拐角處又將她抵在墻上親吻。
陶采薇說過無數遍了,她要跟他親吻一輩子,他們?永遠要撕咬著對方的嘴唇,極盡纏綿,難舍難分。
但他從?未用言語回應過她。
他會含著她的唇癡纏吮吸,會一下一下宣揚著他的情感。
在被他那樣親吻的時候,陶采薇很難不相信他的情感。
他們?的情感都是濃烈的,但也僅限于此。
崔鴻雪深深呼吸著,仿佛是很艱難地蹭過她的唇和臉頰,才?將自己的頭挪到她的耳旁。
他抵在她的額頭上,閉上眼喘息,陶采薇去?輕啄他的唇。
她不要求他做什么?,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好,陪到實?在不能陪的那一日。
“雖然很多問題你都不能回答我?,但是有一個?問題你應該能回答的。”
崔鴻雪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低沉的聲音微微發著顫:“什么?問題?”在說出這句話前,他應是想好了的,無論她問什么?問題他都會回答的。
第078章 女兒紅
溪川地勢西高東低, 以山地為主,西部都是高原。
與中原地貌差別很大,很多?在中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在這個?地方,會?很常見。
因此在這段突如其來的?地動山搖開始以后, 崔鴻雪的?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慌亂。
從大地最?深處傳出的?“轟隆隆”巨響,讓他以為是打起仗來了。
他快速地將陶采薇籠罩在一面高墻之下, 用身軀牢牢裹住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 但她?的?眼前突然暗無天日起來,這是地動,算是一種災難,但溪川每年都會?發生很多?次, 只要避出屋子就好?了。
她?伸手拽了拽崔鴻雪的?衣襟,她?想說,在高墻下避難不是對的?做法,他們應該到空地上去?。
但她?對上了一張白得夸張的?臉,他的?身體在發抖。
“崔波,崔波,你別怕。”
崔鴻雪垂下頭, 她?正搖晃著他的?衣襟, 輕輕柔柔地說著安撫的?話。
他會?審時度勢,當他發現路邊賣菜的?大媽們也只是淡定地挪了一個?空曠的?地方蹲著, 臉上沒有絲毫驚慌的?表情, 便稍稍松了口氣。
“這是地動, 溪川這個?地方,每年都會?發生很多?次, 但真正引起大災難的?,很少很少。”
可能也有幾戶人家的?屋子倒塌了吧,但在這個?世道里,那樣的?事情還不夠引起朝廷的?關注。
她?能感覺到,崔鴻雪的?身子仍然僵持著,他低下頭沉聲問道:“告訴我,接下來該怎么做?”
陶采薇朝他溫柔地笑了笑:“咱們站到空地上去?就行,一會?兒就好?了。”
她?忽然想起剛剛要問的?問題,趁著崔鴻雪準備帶著她?轉移時,便問道:“我知?道你有擺脫我的?辦法,就像你之前出走的?那一次,我當時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現在說這個?,只是想問你,當小夏第一次將那份偽造的?賣身契拍在你面前時,你為什么聽話地來了我陶府?”
他若是不服,應該有千百種方式反抗才對,就像他那次突然就走了。
崔鴻雪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他也曾懷疑過,她?是否猜出來了,或是想問他一些,有關婚事的?問題。
他們剛剛還激情親吻著,卻絕口不談婚事,顯得很怪異,他想他應該撐不了多?久了——以這樣的?身份在她?身邊,并且不打算給?出任何承諾。
可這個?問題的?答案,也牽扯了太多?。
他可以說:“陶家的?生活比他在村里的?要好?,他愿意到陶家做下人。”
但這句話實在太容易被拆穿,他這個?人,若真的?想要錦衣玉食的?生活,有一萬種方式做到,陶采薇知?道。
他活得清貧,卻完全?是自己的?選擇,陶采薇也知?道。
崔鴻雪正要張口,整片大地卻突然猛烈晃動起來,比剛剛的?晃動劇烈百倍。
他們來不及從這面高墻下逃走了。
陶采薇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拉扯著崔波:“快跑,快跑!絕對不能站在這里。”
崔鴻雪卻一動不動,他將她?撲倒在地上,用身軀牢牢壓住她?:“來不及跑了。”
墻上的?石塊在搖擺中已經開始松動,外頭亂哄哄一團,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次地動不一般,可能是百年難遇的?類型。
陶采薇情急之下一邊推他一邊喊道:“你站起來啊,跑啊,現在跑還來得及,咱們護住頭就行。”
崔鴻雪仍巋然不動,將她?無死角地籠罩在自己的?身軀之下,他說:“我不要你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受傷。”
手也不行。
他牢牢將她?護在身下,這是最?好?的?辦法。
陶采薇突然感覺到,這個?第一次見面時還佝僂著身形瘦得悲傷的?脊骨都清晰可見的?人,是這么的?鋼筋鐵骨,她?撼動不了他分毫,她?錘著他的?胸膛,滲出了眼淚:“崔波,你這樣會?死的?!”
他沒有手去?給?她?拭淚,只有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不會?的?,你放心,我命大著呢。”
自他與她?相識以來,她?第一次這么哭,這么脆弱,她?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你起來,我們一起跑出去?,墻就要塌了,到時候咱們兩個?都會?被砸。”
“你不是老說我腰細嗎?它擋得住你,也護得住你。”
外面太亂了,高墻在晃,碎石一直在往下掉,他不要讓她?暴露在他的?身體外一瞬。
“對了,你剛剛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有答案,現在就告訴你,我只是一個?平凡百姓,被豪強欺負,被你強買,都是我運氣不好?,應該經歷的?事情,我沒必要做出什么手段來反抗,就像其他平民百姓也壓根沒有手段來反抗,我只是想盡可能的?,活得像一個?普通人。”
這是實話。
也不知陶采薇聽了這話會怎么想,會?想他要么腦子有病,要么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有誰會?專門為了活得像一個?普通人,有手段也不使出來,任由自己被欺負。
當然了,陶采薇更知?道,他還是機靈的?,當這種欺負觸碰到他底線了,危及到他生命了,他還是會?跑的?。
就像上次,他聽說陶家打算讓他入贅這件事情以后,他就跑了。
陶采薇都知?道的?。
雖然后來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又?回來了,但她?再?不敢對他輕易提起入贅或是成婚的?事情。
崔鴻雪低頭看著她紅了眼眶,陶采薇也有無可奈何的?事情啊,當寶珠遇到了無可奈何的?事情,無計可施的?時候,也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
她?也知?道自己即將說出來的?這段話任性極了,崔波看似讓她?任性,什么事情都愿意縱容她?,卻又?從不讓她?任性。
“既然你要當一個?普通人,那你就給?我當一輩子,永遠也別變啊,我陶家不放人,你就永遠是我的?男仆,你上次突然走了,像這樣的?行為,是要挨打的?,等會?兒回去?我就打你,把你褲子扒了抽你屁股。”
他看著她?落了淚,他知?道她?為什么落淚,因為她?知?道自己這段話是任性之言,并且知?道這段話動搖不了他。
她?對他的?底線,抱有十足的?信心。
他苦笑了一聲,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
“陶采薇,你不該為我哭,不值得。”
他走了以后,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條康莊大道,通天之路。
云華公?主已經遠嫁南越,她?到了京城立馬就會?成為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有全?修杰給?她?做后盾,只怕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小鎮千金即將成為京城貴女?之首,陶采薇,你現在有什么好?哭的?。
她?紅著眼眶看他,眼里有很多?未言明的?意味,說出來不過又?是徒添感傷罷了,只會?讓她?又?多?知?道了一條,哦,這個?他也不會?應。
她?想說的?是:“我想要的?那些東西,你就不能讓我踩著你的?肩膀去?拿嗎?你既然有那么堅定的?底線,現在正是你該拋下我逃的?時候,你已經兩相矛盾了,崔波,你到底想要什么?”
陶金銀中舉的?策論都是他寫的?,以為她?不知?道嗎?
她?可不是話本?里被書生騙的?千金小姐,她?知?道崔波若是去?考科舉,一定能中狀元,騎著高頭大馬回來娶她?。
他既有托舉著她?的?本?事,也有現在立刻拋下她?逃走的?道理。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
真可笑,兩個?人面臨著生死危機,正該逃命的?時候,還在這里糾結他到底愿不愿意娶她?。
他說,陶采薇,你不該為我哭,不值得。
她?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對他極致的?無可奈何而哭,還是為他隨時有可能被石頭砸死而哭。
“崔波,你起來好?不好?。”
“不好?,如果今天我會?死,我也甘愿。”
他的?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離開她?以后的?漫漫長路,他更不知?道該怎么去?捱。
“你真的?好?笨啊,我們明明可以一起跑出去?的?。”
“我不要你受一點傷。”
“你愿意給?我你的?命,那你愿不愿意……”算了,再?提就顯得她?太貪婪,要了他的?以命相護,就不能再?要感情。
一塊石頭砸在他背上,伴隨著一聲悶哼,陶采薇紅了眼眶。
她?實在是想不通。
“崔波,你就這么想死嗎?”你今天非要死在這兒是嗎?
那人死死攏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緩:“我沒事,離死還早著呢。”
所幸這一陣地動并沒有持續太久,看似來得兇猛,實際上與溪川時常會?來一陣的?那些地動沒什么區別。
一些老建筑上,會?隨著搖晃散落下來一些磚塊和石頭,只有少數運氣極不好?的?人會?被砸死,以及一部分不那么機靈的?人被砸傷。
在這個?世道,算是極微小的?災難了。
地動平緩下來,所有人都聚集在空曠平地上觀察,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等確定余震徹底過去?以后,便會?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
陶采薇伸手推了推崔鴻雪,頭頂的?那一扇高墻已經不再?擺動,幾乎不再?有石塊散落下來。
崔鴻雪沒動,她?急于知?道他是否受傷,她?不知?道總共有多?少石塊砸下來,但她?只聽到了一聲他的?悶哼。
應是真的?很痛。
“崔波,你起來讓我看看好?不好?。”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確定余震已經徹底過去?,他才放開她?,彎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明明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是她?。
“我沒事。”幾塊石頭而已,幸好?沒砸在她?身上。
地上已經四處散落著碎石,有大有小,幸好?,他沒讓她?暴露在外一刻。
回到符家莊園,幸好?大家都沒什么事。
大舅還是那副笑呵呵的?彌勒佛樣子,似乎什么事情也不會?放在心上:“只要不下雨就還好?,下雨天再?碰上地動,山石都會?被裹著泥水沖下來,山底下的?農戶才遭殃呢。”
符家莊園的?建筑結構從一開始就規避了這些災害的?攻擊,看似建在山中,山上若發生泥石流了,卻是滾不到符家莊園屋頂來的?。
陶采薇垂眸,心里靜不下來:“大舅,今天的?地動,不算小規模的?了,你也該組織一下,派人到受難嚴重?的?村莊里去?救濟一下。”
大舅點頭道:“這些我都會?去?辦,老爺子早吩咐過了,每次大震小震,咱都得去?救助。”
崔波究竟受沒受傷,陶采薇努力了一晚也沒能脫下他的?衣服。
第二天晚上,符家的?宴席如約而至,崔鴻雪坐在座位里,像是一條獵物一般被所有人虎視眈眈。
符皓軒知?道這些人的?打算,但他不打算阻止,管他崔鴻雪以后做不做寶珠的?夫婿,先把這一關給?過了,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崔鴻雪之前來過溪川,并且和他祖父一起專門研究了溪川的?風土人情。
他哪里不知?道這些人虎視眈眈盯著他是打算干嘛呢?
他勾了勾苦澀的?唇角,心里頭燒著一股勁兒,熊熊燃著心火,莫名的?,他想把這一關給?過了。
陶采薇也知?道所有人的?打算,她?緩緩朝他身上看去?,那人正背對著她?,單薄的?脊骨仍看不出任何東西。
盡管崔波用無數次的?沉默告訴了她?答案,但是她?還是抱著一絲期待,期待他能把這關過了,并且,她?不會?向任何人求情,她?要他實打實的?,成為符家人眼中合格的?女?婿。
她?回過頭,眼神?冷冷的?,他對自己的?傷勢一聲不吭,并且即將端起酒杯迎來這一場大戰,就算是這樣,她?也要他崔波,在今晚,成為實打實的?,符家人眼中的?女?婿。
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復雜,他是可以拒絕的?,無人知?道他曾為了保她?一絲傷不受,要給?出自己的?命。
可給?出一條命證明不了什么,在溪川被所有人灌酒卻是他成為她?夫婿的?共識。
三姨是第一個?來的?,她?最?是心軟了,看不得等會?兒崔小哥被灌哭了的?樣子,她?便先提了一壇子酒過來,淺淺打個?頭陣吧。
崔鴻雪胡亂吃了幾口桌上的?飯菜,給?肚子墊個?底。
從前這世上沒有敢灌他酒的?人,喝酒不過是圖個?氣氛。
可今日不同,這是戰場。
他不能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丟臉。
喝之前,他得先用豪情壯志喊上一句:“女?人,你逃不掉了,等我娶你回家!”
這一壇女?兒紅抬到胸前時,他深深看了陶采薇一眼,像是要將她?的?樣子刻進?骨血一般,用炙熱的?眼神?代替說出那句霸道的?話。
莫名的?,陶采薇聽懂了。
這是她?滿月時,外爺和外婆就埋在樹根底下的?酒,女?兒紅,出生時開始釀,埋在樹下十幾年,是專門留給?女?婿喝的?。
可惜外婆看不到這個?場景了。
桌上酒鼾,氣氛正熱,前來灌酒的?人跟他劃起拳來,滿堂都是那一群漢子大吼的?聲音。
陶采薇看著他的?臉逐漸發熱、發紅,從耳朵尖紅到了后脖子,酒液滲著他的?下巴流進?他的?衣領,弄濕他的?衣襟。
一壇酒干了,酣暢淋漓,他的?額前垂下幾縷發絲,是他很不習慣的?,不雅觀的?外表姿態。
除了在她?床上的?時候,他從不允許自己失控。
但他現在逐漸走到了失控的?邊緣,他在扯著嗓子跟人劃拳,他在扯著嗓子跟人喊“喝”,他的?衣襟敞亂著,他的?發絲凌亂著,他的?腿翹到了凳子上。
在這場溪川獨有的?盛大酒宴上,他在為了娶她?而拼搏。
她?始終一言不發,他要娶她?,這是必經的?戰場。
崔波,喝了這頓酒,再?加上你的?
一條命,還不夠你娶我的?嗎。
在娶她?的?這條路上,他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是他自己。
三姨退下后,來的?是三姨夫,三姨夫過了是大舅,大舅過了是四舅、五舅。
當然還有正兒八經的?老丈人陶富貴,這關是最?難過的?。
陶富貴拿出了當年娶符秀蘭時的?氣勢,什么都不想,一心就是干到底!
“喝!”
這整整兩百壇她?滿月時埋下去?的?女?兒紅,被挖了出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該是在她?出嫁那天才拿出來給?賓客喝的?。
符皓軒認為,崔鴻雪挨了這一頓灌,也不冤。
先喝了這一半,等他正式上門來求娶時,再?喝另一半,到喝那一半時,大家伙可不會?這么灌了,得給?他留點神?志回去?洞房。
符家是最?疼女?兒的?,正值洞房千金夜時,可得把女?婿的?體力留足了。
崔鴻雪有些站不住了,他晃了晃腦袋,在酒杯與酒杯的?激情碰撞中,越來越放縱。
沒人知?道他受了傷,更不知?道他受的?傷有多?重?。
這么喝酒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他得過這一關啊,他必須得過這一關。
仰起頭,又?是一壇女?兒紅下肚。
一壇女?兒紅,一畝糯谷田,符家是大族,為寶珠釀的?這兩百壇女?兒紅,自然就消耗了兩百畝田的?糯谷。
女?兒紅與別的?酒不同,別的?酒只有三味,女?兒紅卻是六味酒,酸甜苦澀鮮辣。
舌尖剛接觸時就能把人辣到極致。
陶采薇定定地看著他,他紅了眼眶,他濕了衣裳,他垂著長長的?睫羽看她?,又?是一壇女?兒紅下肚,他在告訴她?,他不會?倒,永遠也不會?。
原來他的?睫毛也很長,長得蓋住了隱晦不明的?眼眸,長得掛住了紅眼眶里的?淚珠。
他的?氣息滾滾,一手拎著酒壇子,酒液汩汩入喉,自上而下斜睨著眼看她?,視線交錯的?瞬間?,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她?甘愿將自己的?心和靈魂悉數奉上,臣服于他的?腳下。
喝酒喝得嘔心抽腸時,他像頭稱王的?獅子,昂挺著頭顱,凌亂的?青絲是他引以為傲的?毛發,衣服上浸濕的?酒液是他的?功勛,發紅的?眼眸是他向她?的?臣服。
就在他將新的?一壇子酒提到胸前時,陶采薇拉住了他的?手,她?心里瘋狂顫著,仿佛受到某種不可言說且呼之欲出的?指引,她?的?身體里生出一股壓制不住的?沖動,指尖顫抖著嵌進?了他的?掌心。
崔鴻雪側頭看她?,她?揚著頭仰望著他,眼底發紅,近乎祈求般顫著聲音道:“崔波,吻我。”
他放下酒壇,伸手捧住她?的?臉頰,周圍忽的?安靜了下來,她?的?眸子堅定,夾雜著毫不隱晦的?欲,緊緊盯著他的?唇。
崔鴻雪身子軟了些,從那頭傲然挺立在戰場上的?雄獅變得松垮了下來,他捧著她?的?臉,緩緩彎腰,像是在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珠,她?的?唇很柔軟,比任何糖和蜂蜜都要甜蜜百倍,咬住會?迸發甜蜜的?汁水,引他墜入。
然后,他低下身,微微側頭,虔誠又?溫柔,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陶采薇瞪大了眼睛,扭頭去?碰他的?唇時,他已經直起了身子,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從他身上得到滿足,他執行錯了她?發出的?指令。
她?發出的?指令是,吻她?的?唇。
夜深了,桌上只剩殘羹冷炙,大多?數人都已經從酒局上退出,甘拜下風,俯首稱臣。
不知?是第幾個?舅舅,第幾個?表兄,拍著他的?肩說道:“對于你要當我外甥女?婿/妹夫這件事,我沒有任何意見,不喝了不喝了,喝不動了。”
崔鴻雪仍屹立著,拎著酒壇子:“還有誰?”
所有人都已經退下去?了,符老爺子拄了拄拐杖,語氣威嚴攝人:“還有我。”
陶采薇站起身:“外爺,不可。”
符皓軒哼了一聲,瞥了自己外孫女?一眼:“你是在心疼這小子,還是在擔心我老爺子。”
陶采薇擰著眉:“外爺,我當然是在擔心你。”
崔波該如何跟他喝?這是無解的?局。
喝趴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是什么好?結果。
可符老爺子硬要上,他年輕時候的?酒量可不小,符家每個?人的?媳婦兒都是這么娶回來的?。
崔鴻雪繃緊下頜,這一局他不想讓,可若是符老爺子就是不認輸呢?
他既然會?為了一些事情放棄陶采薇,今晚,難道會?抵死也要拿下這一局嗎?
這一局的?意義,他說不上來,好?像沒什么意義,但在他心里,像個?秤砣一樣,有千斤重?的?意義。
他自顧自地寧愿丟了半條命,也要走完這娶她?的?九十九步,他也明知?最?后那一步,他要反著走,一步踏回原地。
他舉起酒杯,目光挪向符老爺子,堅定又?執著:“晚輩先敬您一杯。”
黑夜里弦月如鉤,冷月閃爍,伴著含有丹桂香氣的?涼風,山間?的?風很難用一種獨有的?氣味形容,是那種混合著青草、泥土、野禽的?味道,還有符家處處升起的?炊煙。
符皓軒最?終仍是讓了。
他捂著胸口道:“我年紀大了,喝不過你,就先這樣吧。”
他放下酒杯認輸,縱是剛剛還在擔心外爺過量飲酒的?陶采薇,此時也能看出來,他壓根就沒喝多?少。
今晚的?種種杯光盞影從他老眼前閃過,他就用他那一雙因衰老而顯得渾濁的?眼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兩個?人看似一個?是頤氣指使的?大小姐,一個?是卑微恭謹的?男仆,實際上,崔鴻雪從未被陶采薇拿捏,相反的?是,他這個?外孫女?,過了今晚,寶珠啊,她?走不出來了。
今晚這局,他讓著他,希望他能領情,這也算是自己為了外孫女?,再?多?爭取一下。
崔鴻雪醉醺醺回了房間?,他是真的?醉了,那副身軀站在夜燈底下,背后掛著一輪彎彎的?冷月,顯得他孤獨又?挺拔。
他是醉了,但他走路的?步伐很穩,他不會?像其他醉漢一樣,歪歪斜斜地走著路、撒著酒瘋,他仍然在維持他的?風度。
只是他的?發絲散亂垂著,垂在眼前、頰邊,衣裳松松垮垮系在腰間?,領口卻還是緊緊攏在脖子上。
外表看上去?,他還很清醒,但若是有人跟他說話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會?給?出什么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陶采薇跟在他身后,看他進?了房,他們兩個?在溪川的?日子里,雖說名義上分了兩間?房,但崔鴻雪每晚都在她?的?屋子里過夜。
陶采薇不再?是小孩子了。
崔鴻雪走進?浴室里,對著銅鏡,看了自己很久,他的?神?色痛苦,眉心糾纏,他的?心在掙扎,喊出了那個?壓在心底的?名字:“陶采薇。”
陶采薇倚在門框上看他,只覺得他喊自己的?聲音痛苦極了。
她?上前去?從背后摟住他的?腰,他的?腰很細,但并不軟,就這么一個?細細的?腰肢,仿佛能爆發出無限的?力量。
崔鴻雪任由她?抱著,什么話也不會?說。
她?要接吻,他便轉身埋頭親她?。
從唇珠開始,由淺入深地磨。
她?輕而易舉地挪開唇,拉住他放在她?臉上的?手,神?情認真:“崔波,你現在清醒嗎?”
崔鴻雪愣了愣,似乎是在腦海中盡力搜尋著自己是否還清醒的?整局,隨后僵硬地點了點頭:“清醒。”
他埋頭淺淺磨著她?的?唇。
陶采薇始終睜著眼睛,旁人看了,只怕會?以為她?難以陷入這場含糊曖昧耳鬢廝磨的?氣氛中。
實際上她?心里的?防線已經完全?崩潰,一些呼之欲出的?東西在她?心里猛烈撞擊著。
她?再?一次挪開唇,看著崔鴻雪茫然睜開眼,睫毛劃過,看著她?的?眼神?似在詢問:“怎么了?”他的?一切,聲音、動作、話語,都仍是那么溫柔,從不出格,貼心地為他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他的?額頭與她?的?相抵,陶采薇冷靜又?卑微地問道:“崔波,你今晚能和我做嗎?”
————
第079章 離開
京城離河首府的距離比溪川離河首府的距離要遠得多。
這一個?月的時間, 全修杰做了很多事,他負責把云華公主嫁出了
金朝邊境,順便打通了一條從金朝到南越國的商路, 這條商路自然是與云華公主掛鉤的,至此, 皇上派他到河首府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的日子, 他自然得回到京城去,入閣議皇上的政事。
京城離河首府實?在太遠, 因此議親的步驟自然也要簡化?。
全家父母不可能一趟又一趟的跑過來。
這一次出發,便要把聘禮全都帶上,哪怕親事還有那?么一點說不成的微小可能,男方也得先?把誠意做足。
在此之前?, 全修杰指使著父母為他準備好要給陶采薇的聘禮。
“她喜歡金銀珠寶,勞煩母親托京城最好的手藝人打造幾套最華麗的頭面。”
全夷認為自己最值錢的便是他親手所作的這些辭賦了,但他有些舍不得,只堪堪掏了兩本出來。
全修杰道:“她不喜歡這個?,收回去吧。”
總之這一套聘禮仍是準備得極為豐富有面兒的。
陶家人都愛面子,他便把聘禮都裝在最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的箱子里,黃金為鎖。
算算日子陶家人也該返程了, 全修杰便扶起自家位高望尊的父母:“出發吧。”
議親時父母皆要在場, 這是全家的禮數。
————
“你現在清醒嗎?”
難怪她會問?他現在清醒嗎?
他很清醒。
她看得出來。
便從她口中又說出一句近乎哀求的話:“崔波,我問?你, 你今晚能和我做嗎?”
她將姿態擺得很低, 她要他, 得求他。
她拽著他的手,氣息噴灑在兩個?人的臉上。
“崔波, 今晚和我做好不好。”
她現在是仰視他的姿態,不是命令,是祈求。
過了很久,銅鏡上被霧氣覆蓋,應聲而?碎。
是他的拳頭砸在上面。
在此之前?,她看出了他的拒絕,便俯身?蹲下,再次望向他時,做盡了仰視的姿態。
“陶采薇,你別做這個?,你起來。”
陶采薇放開嘴仰望著他:“這個?也不行嗎?可是我想做。”
仍是祈求。
他受不了她這樣的祈求。
他伸手捧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捏住她的臉頰,從她飽滿紅艷的唇上拂過,嗓音嘶啞低沉:“我也很想。”
愛人的臣服,是世間殺人的利器,他整個?身?體完全破碎,再也拼不起來。
他從來也不需要她的臣服,可她偏偏臣服了,寶珠的臣服,令他瘋狂。
她跪在地上,仰著頭用濕漉漉又充滿迷醉的眼眸看他,像在仰望她的天神?。
過了很久,他伸手將她拉起來,神?色淡淡的,是他在盡全力克制他體內的顫栗。
他捧住她的臉,輕輕擦了擦她的嘴角,俯身?給了她一個?吻,像是一種嘉獎。
“做得好,薇薇。”
被他夸獎著,陶采薇心里充滿著既滿足又不被滿足的酸澀,她看了他很久,忽然咧開嘴笑著。
他將她背過身?子,按在臺面上。
整個?動?作霸道又嫻熟。
又過了很久,水流聲嘩嘩作響,之后她捧著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親吻,給他擦拭干凈。
他摸了摸她的頭,還是那?句:“做得好,薇薇。”
她很配合他,也可以說,他們?天然適配。
也可以說,他完全了解她的節奏,在她隱晦掙扎的面容中,在她喉間溢出的氣息里,便能掌控她的感受。
他的身?份轉變得很明顯,他從一個?服從者變成了掌控者,這個?過程并不是逐步發生的。
而?是在陶采薇向他臣服的那?一霎那?,他便釋放出了他天生所有的,上位者的氣勢。
他會拍著她的背夸她做得好,指尖劃過她的脊骨,引發一陣顫栗后,接著收回自己的另一只手的中指與食指,接著給她一個?炙熱而?濃烈的吻,剛剛的手就放在她的臉側,也會去揉一揉她酸脹的臉頰。
這一夜過得極漫長,陶采薇最后還是迷迷糊糊地沉睡了過去。
她想要的,終究是沒有達成。
可他已經給了她很多了,極大的滿足里充斥著無窮無盡的空虛與酸澀。
天光大亮時,陶采薇緩緩睜開被陽光照射得有些刺痛的眼,昨晚,昨晚實?在是荒唐的有些過了。
她還記得她一直纏著崔波的手,后來,后來他索性不用手了,一路吻到了她的小腹。
她伸手摸了摸身?側,崔波已經不在床上了,屬于他的那片位置溫度已經消散,很快被秋風浸得冰涼。
她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都沒有崔波的身?影。
她張了張嘴想喊他,往常她睜眼的時候,崔波永遠在她身?旁。
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了床。
“崔波。”
“崔波。”
無人回應。
在溪川,崔波從來不會離她很遠,崔波永遠在她身?旁。
盡管她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的可能性:他去端早飯了,他去給她洗褲子了,他下山去買她愛吃的油餅了……
可她內心卻有一個?極其強烈的預感,就算她使勁說服自己他就是去做什么事情了,可她的心還是如墜冰窖,一落千丈,仿佛有人正牢牢攥著她的心,喘不過氣來。
崔波對?她來說,重要嗎?
就在她看到窗臺上被一方硯臺壓著的,但仍被風吹得四?角飄揚的紙張——一張必定象征著什么的信紙時,她想說,崔波對?她而?言,重要得無以復加。
在伸手拿起那?張信紙前?,她出了門。
“娘,你有看到崔波嗎?”
符秀蘭正在院子里澆花,盡管這些天生就長在土里的花并不需要澆。
陶采薇神?色淡淡的,符秀蘭搖頭道:“沒有。”
她看到女?兒又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下一個?人問?:“你有看到崔波嗎?”
那?位拿著掃帚的侍女?搖了搖頭:“沒有。”
陶采薇便放開她,往山下走去。
符秀蘭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之前?她就感覺崔鴻雪那?孩子不太對?勁兒,如果崔鴻雪真的走了,看女?兒這副樣子,怕是不太好走出來。
事實?證明,崔波就是走了,什么也沒帶走,什么也沒留下。
就像是他一年前?來到陶家一樣,自始至終,沒任何東西或人困住過他。
孑然一身?,拍拍衣袖,便能趕往下一程。
符皓軒冷哼道:“他走便走了!寶珠,你的日子還得照樣過著。”
在問?遍能問?的所有人以后,陶采薇終于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的頭垂下,回到房間,仍然沒有拿起那?張信紙查看,所有人聚到了正堂,聽?符老爺子講話。
符皓軒道:“他走便走了,一個?仆人而?已,寶珠,你想要,外爺再給你找上十個?俊美男仆回來。”
陶采薇扯著嘴角苦笑,他不一樣,他能為了她不要命。
見她不說話,眾人皆是安慰的安慰,說服的說服,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那?么幾句話。
陶采薇扭頭就走,符秀蘭和陶富貴面面相覷,連忙追了上去。
“薇薇啊,你。”
她看起來怪怪的,但是又很正常。
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卻不是她該有的表情。
她轉過身?面向爹娘,他們?都很擔心地看著她。
嘆了口氣:“爹,娘,我已經長大了,這點事情我還承受得住,外爺說得對?,我的日子還得照常過,家里的生意還等著我回去打理,你們?放心,我會繼續帶領著咱們?陶家更上一層樓。”
她站在那?兒,灼熱的太陽光明晃晃的披在她身?上,她不再是一個?只會蹦蹦跳跳、任性的小姑娘,她有她所肩負的責任。
“過兩日便要啟程了,回去收拾行李吧。”
河首府土地兼并的事情才做了一小部分,她還要繼續做下去,云華公主帶著一萬匹絲綢到
了南越,后續必定會帶來更多的訂單,她要繼續種桑田,開織布坊,絲綢生意是這條商路上的重中之重,她要成為朝廷在這門生意里的話事人。
她回到自己房間,很遺憾的是,這里處處是與崔波的回憶。
他們?在這把椅子上抱著接吻,在那?張軟榻上極盡纏綿。
還有氣味。
房間里處處是她與他的氣味,她的身?上也有,無處不在。
你不是來得干凈也要走得干凈嗎?為何不將這些氣味一并帶走。
她有意地忽視了那?張被壓在硯臺底下的信紙。
她不想看。
無非就是一些訣別的話,再假惺惺地要求她,照顧好自己。
人都走了,留情有何用。
她盡可能地以最快速度將自己調整到極致理智的狀態,她一襲白色棉衣站在陽臺上,對?面是群山,天上飛過的大雁曾親眼見過他們?赤條條站在此地擁抱親吻撫摸。
她閉上眼,深深地呼吸著。
直到秋日的涼風將她吹透,渾身?冰涼,骨骼僵硬,她睜開眼,若是旁人來看,便會發現她學會了他眼里的平淡無波,再無光彩。
人要真正的長大,往往就在那?一瞬間。
陶家人正式返程的這一日,正好是秋天的最后一日,過了今日,便是立冬。
陶采薇裹著鑲有淺淺一圈兔毛的大氅,足以抵御秋風,面容如同遠處的雪山一樣,冷靜自持。
外爺拄著拐杖,站在風中,秋風將他銀白的胡須吹得飄來飄去,他的眼眸仍是那?么渾濁,一夜之間,寶珠變了。
他握著孫女?的手:“寶珠,你承襲了我們?符家人人天生自帶的天真爛漫和灑脫,也承襲了陶家給你的理性與睿智,你是我們?兩家品格的集大成者,在你身?上正是體現了姻緣之事的玄妙之處,若是好姻緣,便可推使家族蒸蒸日上,后代?代?代?出類拔萃,你應當用好你身?上的品格,做好你該做的事,你記住,外爺永遠以你為傲。”
陶采薇面容堅毅,誰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沒有為此番話動?容。
以前?安青她們?教她再多次,什么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低調沉默,越是有錢的人,越是穿著普通,她始終學不會。
可今日的她在眾人面前?,終是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甩開身?上的披肩,直直往地上一跪,磕了三個?響頭:“外爺的囑咐,寶珠謹記。”
符皓軒點了點頭,沉聲道:“去吧。”
回程的路途,與來時并無分別,他們?一家人會照著以往的足跡,在同一家旅館歇下,在同一家飯店吃飯。
自然,也會遇到同樣的風景,陷入以往的回憶。
甚至,還會遇到同樣的人。
那?個?曾為她和崔波畫過畫像的畫師仍在那?個?地方擺著畫攤,他認出了陶采薇,面露驚喜:“是你!你身?邊那?位公子呢?”
陶采薇搖了搖頭,臉上并無任何失落或遺憾的情緒,只是淡淡道:“他去別的地方了。”
沒什么可說的,也沒什么可難受的,他就是去別的地方了而?已。
這位畫師為他們?畫的那?幅畫還在,就在她的箱籠中收著,和那?張信紙一起,都是她再未打開過的東西。
輕輕點頭就算跟這位兩面之緣的畫師告別了,他們?要奔赴下一站去。
馬車行得就是比騎馬要慢,來的時候,崔波讓她路過每個?鎮子的時候,都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發展的市場,她沒有看,回程的時候,她倒是開始看起來了。
她發現,這邊的土地都不適合種桑,但這里的糧價便宜,她便順道聯絡了幾位當地的糧商,在她的計劃里,河首府的土地,除了保證最基本的糧食供應以外,最好都種上桑。
回到河首府的這一天,天上飄起了雪,陶采薇翻出了自己的貂裘披上,牽了匹馬出來,翻身?上去的時候,是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凌厲氣勢。
“爹,娘,你們?先?回去,我去巡視一番桑田。”
符秀蘭伸了伸手,還未張口說話,她看到自己的女?兒已經英姿颯颯地打馬遠去。
只能看到她逐漸縮小的,在馬上顛簸的背影。
陶采薇與祁凌雪在織布坊碰了面,她身?姿利落地從馬上下來,走進織布坊。
占地不小的大院子里,擺滿了織機,所有織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活著。
這間織布坊里產出來的絲綢,織法精妙絕倫,無論是栩栩如生似乎在扇動?翅膀的蝴蝶,還是一朵花從花苞到完全盛放的所有姿態,都能在一批薄如蟬翼的絲綢上展現出來。
祁凌雪見了她自是有一堆話要說,但她看到陶采薇一臉只關?心生意事務的樣子,便也咽下了那?些閑話,捧出一大疊賬本和契書給她看。
“云華公主來過信了,西洋人對?那?批絲綢很感興趣,但那?些西洋人是乘小船到的南越國,南越國并無造船的能力,目前?只有單方面的進口貿易。”
陶采薇道:“那?些西洋人既然對?絲綢感興趣,就讓他們?自己造大船來運,那?些南越人要想賺錢,便知道該怎么做。”
要從這里頭看到錢,是一件以年為計的事業,南越的港口規模小,更是不具有造商船的能力和技術,他們?要想賺錢,云華公主要想賺錢,便自己想辦法。
祁凌雪道:“京中倒是定了一大批絲綢,咱們?的產量都還有些跟不上呢,西洋人的生意,倒是不急著做。”
陶采薇快速翻閱著賬本,確保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金子也在陸續落進她的口袋,祁凌雪看到她終于露出了笑容。
她拍了拍祁凌雪的肩,笑著道:“祁姐姐,你做得很好,這段時間的盈利,三成歸你。”
對?于可靠的手下,她很大方。
沒錯,在這個?地方,祁凌雪是她的手下。
祁凌雪也感受到了陶采薇對?她公事公辦的態度,便歇了那?些說閑話的心思。
盡管她很想說,但是,他們?此行一定是已經遇到了些什么事。
薇薇她,真的變了很多。
祁凌雪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適應了全新的陶采薇,她們?都是有自己目標和野心的女?人,一些變化?是必要的,一些情緒才是不必要的。
她注視著陶采薇冷冰冰對?著她的后腦勺,嘴角揚起了一抹溫婉的笑。
陶采薇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屋子里還有個?祁凌雪,她回過頭拖了一張凳子過來坐下,并指示祁凌雪也坐。
兩人面對?著坐下后,她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
“祁姐姐,這段時間,河首府沒出什么事吧。”
祁凌雪怔了怔,仔細回想了一番:“除了云華公主出嫁的事情以外,倒是沒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對?了,云華公主出嫁以后,全大人便回京城去了。”
陶采薇點了點頭,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茶水入口的瞬間,她微不可察地擰了擰眉,隨后將茶杯放回桌上,再沒碰過。
祁凌雪起身?,端走她身?旁的茶杯,輕嘆了聲氣:“我替你泡一杯吧。”
背過陶采薇的地方,祁凌雪無奈搖了搖頭,還當她變了多少?呢,只是外表變了,內里還是那?么嬌氣。
只是把當著眾人面兒鬧騰的“這什么茶啊我不喝,我要喝崔波泡的茶”變成了一言不發但絕不再碰。
祁凌雪端著茶杯回來,放到她手里:“現在喝吧。”
陶采薇端著茶杯湊到鼻子前?,輕輕一嗅,便知道此茶能喝。
與他泡的茶很像。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她一句話也沒問?。
她隱忍地將這杯茶緩緩飲入喉間,茶的香氣和余韻,是從喉間泛出來的,盈滿鼻腔,而?后消散。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祁姐姐,這邊的事情交給你我放心,我回府中還有要事,便不陪你寒暄了。”
外面的事了了,也該料理一番府里的事了。
她從前?不太注重府里的規矩,只要那?些人不犯到她跟前?來、不損失府上的利益就行,再加上她與崔波的那?些荒唐事,算了不提了,那?些人現在也不服她。
她做慣了撒嬌的那?個?人,現在便要做一個?十足的掌控者,全府上下,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再想逃過
她的掌控。
她母親之前?定的那?些規矩,照她看,都還是太寬松了。
北邊現在正在打仗,從今以后府里凡有犯事的人,無論大事小事,紛紛發落到北邊戰場上去。
她一恢復,先?是召集眾人,雷厲風行、大刀闊斧地訓話、整改,每天都在發生。
以前?還會跟她反駁兩句的那?些嬤嬤們?,此時竟也不敢反駁她的話了。
“二小姐這次回來,面相都變了。”
渾身?威儀擺出來,十尺之外也能感受到那?股凌厲氣勢。
誰都怕跟她說錯一句話,直接被她打殺了。
安青憋了好幾天的話,硬是沒能說出來,不過祁小姐曾囑咐過她和小夏,讓她們?不要對?陶采薇說崔鴻雪的事情。
可是這次回來,竟然連崔先?生都不見了,這些變化?,府里誰也沒能適應過來。
偏偏陶采薇的一系列舉措又太過干脆利落,這些人不適應也得適應。
大概是在小姐回來后的第十天吧,安青感覺她的臉色看似好了許多。
崔先?生的事情她已經聽?太太說過了,便沒人再敢在她面前?提。
太太說:“崔波走了,她尚還能維持人樣,這時候若是讓她知道崔波與崔鴻雪是一個?人,她怕是會瘋。”
時逢全大人又一次來了鉛興縣,還正式遞了帖子過來,說是他父母也來了,三日后準時到訪。
符秀蘭和陶富貴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全大人的父母那?是何等人物,就這么水靈靈的要到他們?家來拜訪。
符秀蘭拿著手上的帖子,全大人極少?有這么正式過,再加上又是帶著父母來的,以她多年的經驗,很難不猜出全大人此行是來做什么的。
陶富貴道:“全家兩位老大人要來,咱們?府上得好好準備準備才行,要不要購置點燈籠在四?處掛上?”
這是最熱情的待客之道。
但符秀蘭擰著眉道:“不必了,他們?此行是來提親的,咱們?家是嫁女?兒的那?一方,姿態該擺得高些,不必做些多余的事情。”
陶富貴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
符秀蘭道:“咱們?去溪川前?,全大人就說了,待我們?回來以后,有要事相商。”
她晃了晃手中極為正式的拜帖:“這也不難猜出吧。”
安青這時正拿出那?卷崔先?生留下的唯一一幅畫,不知該不該拿給小姐看。
第080章 提親
這幅畫目前只有她和小夏, 還有祁小姐知曉。
太太特地吩咐過府里的人,往后不能再提起?崔先生。
小姐這段時間的情緒也是因他?而起?,她實在不知該不該拿出?這幅畫來。
拿出?來, 又引起?小姐心煩,可?不拿出?來, 難道這幅畫就要成為她安青、小夏和祁小姐永遠的秘密嗎?
她們三個都是通過這幅畫推測出?崔波與崔鴻雪的聯系的,若是拿給小姐看了, 她會不會也能推測出?來?
小夏說:“應是不能的,我?之前聽舒西國人說起?的崔先生的那?件事, 并未同小姐說起?過,小姐缺了一條最重要的線索。”
再說回小姐身上,小姐現在大體上,還算是個正常人, 可?只有她們這些?身邊人,知道她壓根就不正常。
祁凌雪來過府上一次,陶采薇朝她微微笑?著,還叫安青去上茶。
安青正愁這幅畫要不要拿給小姐看,正好碰到了這個秘密的另一位持有者,便拉著祁凌雪問起?來。
“祁小姐,我?們小姐實在是有些?怪怪的, 現在連笑?也是淺淺笑?著, 笑?不出?聲來。”
安青一臉苦惱,似乎這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大事, 祁凌雪卻說:“這沒什么, 要我?看, 她現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人總是要長大的, 她總不可?能永遠那?么嘻嘻哈哈的,是你們太大驚小怪了,一幅畫而已,拿給她看吧,她還承受得住。”
祁凌雪遠遠朝陶采薇看過去,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心疼啊,怎么能不心疼呢?
可?是沒有人能輕輕松松長大,誰也逃不了脫下一層皮。
祁凌雪脫下的是母親裹在她身上一輩子的名節和婚事,而陶采薇脫下的是一份感?情。
這么比起?來,確實算不得什么。
感?情只有在感?情中?才叫大事,脫離了感?情以后,那?份感?情放在漫長人生里,是件再小不過的事。
祁凌雪拍了拍安青的肩,讓她安心:“她現在在做著正確的事,安青,我?保證,沒了崔波,她也還是能收獲一份寵愛的,她什么也沒失去。”
祁凌雪在生意場混久了,也學會了用確切的程度衡量感?情、衡量一切,因此,在她看來,崔波的愛與全修杰的愛,沒什么兩樣。
安青聽得云里霧里,心道崔先生的那?份寵愛,怕是再無人能給得起?。
全修杰攜父母到訪陶府的這一天,安青將那?副卷在一起?的畫擺在了陶采薇面前。
安青沒說什么,就只是放在了她面前而已,陶采薇短暫地從賬本中?抬眸看她,問道:“這是何物?”
安青只說:“偏院里翻到的。”
偏院自然?指的就是崔波住過的那?個院子,她的眉心罕見地動了動,目光并未往畫卷上看去,仍看著賬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很?久目光沒往下落一行。
這是他?留下的東西。
她還以為他?真?的什么也沒留下。
過了很?久,安青聽到從小姐嘴里飄出?來的,清淡淡的聲音:“許是他?不下心落下的吧,或是忘了扔的。”
崔波的屋子很?干凈,這么長時間的居住,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安青見她沒有伸手去打開看的意思,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小姐,這幅畫應當是崔先生留給你的。”
陶采薇耳朵尖動了動,一陣風拂過,她的骨架似乎哆嗦了一下,窗外飄起?雪來。
入冬了,鉛興縣跟溪川不一樣,是一個會下雪的地方。
安青看到她猶豫了一會兒,手終是從賬本上抬起?來,緩緩伸向了那?卷畫紙。
安青怕陶采薇冷,早早地灌好了湯婆子,遞到她手上。
觸到畫紙的一剎那?,外面有小丫鬟跑進來報信:“小姐,太太叫你去望山堂,有客來訪。”
就在那?一剎那?,陶采薇收回了手,安青眼底劃過一絲遺憾,就差一點呢。
陶采薇站起?身,捧著安青給她灌的湯婆子,舉止端莊嫻雅,朝著望山堂的方向走去。
按照尋常的規矩,男方家上門來是,這位待說親的女子,應當隱于?幕后。
但陶家不是尋常人家。
全家人來得聲勢浩蕩,鉛興縣乃至河首府無人不知他?們是為何而來。
這場婚事到底說不說得上,符秀蘭要當場決定并給出?答復。
便索性?當場交了陶采薇來。
崔波已經走了,商討陶采薇的婚事,本就在計劃之中?。
全家人的到來,無疑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是驚喜。
無論?從哪方面來衡量,都是陶采薇現在能接觸到的,最好的婚事。
陶采薇從十六開的望山堂大門進入,隨后臉上掛上了她最為擅長的、標準的討好式微笑?:“母親,聽您說有貴客來訪。”
話音落下后,她抬眼用有禮的眼神掃視了堂上坐著的一圈人,屈膝行禮道:“全大人。”
全大人是她唯一認識的人,先打了聲招呼,剩下的那?兩位,她該等著旁人來介紹。
全家父母對陶家的印象極好,本還以為這只是個商戶人家,官職都是自家兒子給上書?得來的,必不會有多少底蘊,他?們受兒子之托前來,為全修杰解決婚姻大事,但并不對親家抱有多少期望。
陶家的父母他們尚不評判,符秀蘭是個生得極美的女子,舉手投足雖說并無京中?那?些?太太們的氣勢,卻也看得出?,是大家族出?來的女子,行走坐
臥自有一番標準;陶富貴也是一位常年養尊處優的老爺,身上雖無度過書?的儒雅氣質,卻也是自得閑適,自有一番偏居一隅的大老爺身上獨有的氣勢。
這位據全修杰所說,尤其喜愛金銀珠寶的商戶家女子,尤其出?乎意料,她的容貌身段自不必說,往哪里一站,京中?貴女也是少有能比得上她的。
雖說不知道這位陶小姐詩書?、禮樂如?何,但瞧她那?一一朝他?們問好的模樣,臉上掛著的笑?意,便是極為討人喜歡的。
難怪自家兒子喜歡得緊呢。
全修杰這一次見到她,又一想到自己這番前來的目的心底難免泛起?波瀾,面上微微帶了些?紅。
“這是家父家母,薇薇。”
他?叫她的聲音帶有以往不曾含有的意味。
陶采薇只微微怔了一下,并不去看他?,向全家兩位長輩問了好,便挨著自己母親坐下了。
全修杰感?覺她有些?變化,變得安靜了許多,臉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來,此刻的她靜靜依偎在母親身旁,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全母是有誥命在身的四品夫人,此時也卸下了身上的威嚴,側頭朝陶采薇溫柔笑?著:“真?好的閨女,平日里愛玩些?什么?吃些?什么?跟伯母說說。”
符秀蘭側頭看著女兒,眼神中?帶著一些?警告,就怕她張嘴胡說,丟了婚事事小,平白給人留個壞印象不好,她就怕陶采薇脫口而出?:平日里喜歡調戲男仆,以及逗鳥。
陶采薇張嘴說道:“全伯母,我?平日里喜歡看些?雜書?,聽聽戲什么的,至于?吃的嘛,我?喜歡吃南方菜,但大體上都不挑的。”
全夫人對她十分有耐心,又問道:“閨女平常愛看些?什么書??至于?吃嘛,那?倒不難解決,咱們這次南下,帶幾個南方廚子回京城就是了。”
全夫人這就相當于?在明說了,陶采薇不可?能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也對今日自家這副架勢保有十分的認知。
符秀蘭一口氣又提了上來,說起?雜書?,這妮子可?千萬別提起?那?什么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牡丹亭來啊。
陶采薇咧開嘴笑?了笑?,符秀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全夫人其實是對之前河首府鬧得沸沸揚揚的牡丹亭一事有所耳聞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也全都了解,倒不覺得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倒是給眼前這個長相明媚的小閨女添了一絲真?性?情。
真?性?情并不是壞事,尤其是對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這閨女心善、且重情,在她對她暗暗的評判里,陶采薇已經符合作為全家兒媳婦的標準了。
像全家這樣的人家,挑選兒媳注重的不是家世,也不圖對方能讓自家更上一層樓。
俗話說,娶妻不賢毀三代,這話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陶采薇的品性?能過得了關,便夠了。
全夫人想說,你愛看牡丹亭,聽說河首府到處在唱牡丹亭,不妨咱們兩家人請戲班子來一起?聽聽。
卻聽陶采薇張口道:“回全伯母,我?喜歡讀全大家的辭賦。”
符秀蘭眉毛都猛地抽了抽,怕她丟小臉不夠,打算丟大臉。
滿堂的人緩緩將目光轉向一直沒開口說過話的全夷。
全夷無奈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看這意思是要他?說話了。
他?抬眼望向那?個長相明艷的小姑娘,耐心與她談論?起?來:“你喜歡讀我?寫的辭賦?”
陶采薇能說出?幾段來,并給出?賞析,倒不是因為她真?的愛讀,只是那?段時間,崔波愛看,她便想投其所好,跟著讀了幾天,她現在嘴里說的,都是崔波教她的。
全夷一開始只打算和這小姑娘敷衍兩句,說親事是女人們之間的事情,他?只是來走個過場,卻沒想到能從她口中?聽到一番見解,眼眸便逐漸亮了起?來。
陶采薇絲毫沒有說多了會露餡的覺悟,你來我?往地與德高望重的長輩的交談中?,她始終落落大方。
她就沒想過這種話題最好是淺談輒止嗎,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便夠了,她知道,可?她仍在侃侃而談。
符秀蘭總覺得她身上如?今有一種平靜的瘋感?,她知道在全家長輩面前好好表現是她應該做的事情,她正在這么做,但她隱隱有把話題推向崩潰邊緣的動機,就像是如?果全夫人出?于?一種禮貌和恭維告訴她自己想聽牡丹亭的戲,她便會向全夫人詳盡闡述自己對牡丹亭內容的深刻感?想一樣。
可?能再多說一句,陶采薇就再也接不上全夷的一句話了,她總共就只會那?么幾句。
符秀蘭替她捏了把汗,好在全夫人打斷了全夷和陶采薇的談話:“他?就是這樣,說來說去沒完了,就愛鉆研他?的那?些?晦澀難懂的東西。”
符秀蘭道:“沒關系,難得他?們倆能聊到一塊兒去。”
全夷被迫閉嘴的時候,明顯還有些?話未盡的意味在。
被打斷了話,陶采薇既沒有松一口氣,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高興,她只是安靜坐著,等著下一個指向她的話題。
話說到這個地步,自然?該聊到正題上。
全夫人拉著她的手,現在更是對她滿意得不得了:“這閨女模樣拔尖兒就不說了,能跟我?家老爺說到一處去的人可?不多,自從他?那?位得意門生不在了以后,少有人能跟他?聊上這么半會兒了,我?看吶,薇薇天生就是給我?們家做媳婦兒的。”
全夫人沒有察覺到,整個望山堂里,靜了一瞬,她手中?握著的那?只小手,也隱秘地抽動了一下。
無人不知她所說的那?位得意門生是誰。
陶采薇認為,這也許是天意吧,崔鴻雪死了,可?她的生活里仍然?處處有他?的影子。
崔鴻雪倒是比崔波更會在她的世界里留影子。
這又是一句明牌,符秀蘭面色僵了僵,將陶采薇拉到了自己身旁:“薇薇,你伯父伯母此次前來的目的你應該也知道了,但最終還得看你自己的意思,你意下如?何?”
陶采薇勾起?嘴角淺淺笑?著,適時露出?了一種羞怯的表情,小聲道:“我?聽母親的。”
全夫人臉上漾開了笑?容,這句話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畢竟女兒家也不會直接開口說她想嫁。
她的人生,自崔鴻雪死掉以后,一直在按照計劃行走,至此,無任何偏移。
她心底自然?是高興的,這門婚事,比她事先預想的要好的多,沒必要不答應。
符秀蘭看她模樣,悄悄揪了她兩下,她怕她現在腦子不清醒,胡亂答應的,雖說全家甚至是不比以前的崔家差的好人家,但她還是希望陶采薇能考慮清楚。
陶采薇回給她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表示她現在很?清醒,她愿意嫁。
那?自然?是沒什么好說的了。
全夫人站起?身來,笑?道:“如?此咱們便正式開始走流程了,放心,該有的東西咱們家一份也不會少出?,規制就按照京城里如?今最聲勢浩大的儀式來操辦。”
符秀蘭輕輕點點頭,也不顯得過于?熱情和興奮,只說:“既然?定下來了,咱們就慢慢來,薇薇年紀也還不大,這事不急。”
全夫人道:“說得正是呢,修杰捱了這么多年才盯上你們家這么個寶貝疙瘩,好事也不能讓他?全占了,就讓他?再等一年吧。”
全夫人這話看似是在附和符秀蘭,一個說不著急嫁,一個也說不著急娶,但是卻暗暗定了一年的期限。
符秀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陶采薇的臉色,見她確實沒有任何意見,便默認了全夫人的說法。
直到事情已經在眾人的心中?相當于?完全定下來的時候,陶采薇才把目光落到了全修杰身上,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全修杰回以她一如?既往地溫柔微笑?,她淺淺笑?了笑?,目光從他?身上離開。
她跟隨母親一起?,送走了全家三人,他?們接下來會回京城一陣,派媒人來走完剩下的流程,這也是在規矩之內。
全修杰離開之前,往她手里遞了個匣子,天上在飄雪,他?伸手摸她的頭時,她微微往后撤了撤,他?的手一僵,她便停在原地,不再躲了,但全修杰再沒伸過手。
他?對她說:“薇薇,好好照顧自己。”
陶采薇捏著匣子,“嗯”了一聲。
他?們走后,符秀蘭攬著陶采薇的肩,就這么站在門口,風呼呼吹著,雪倒是不再下了。
符秀蘭晃了晃陶采薇的肩:“怎么了?
沒想到吧,全修杰竟然?早對你有意思了,我?也沒想到。”
陶采薇面容微怔,身體隨著符秀蘭的推動晃了晃,道:“誰能想得到呢。”
不過婚姻之事,本也沒那?么多想得到想不到的,兩人如?今還算相配,就有說親的可?能。
符秀蘭道:“薇薇,你真?的想好了嗎?”
陶采薇垂頭,手指“啪嗒”一聲打開匣子,里頭是如?今宮里才有的絹花,陶采薇曾在云華公主的頭上看到過,她手上的這些?,比公主頭上的還要華貴。
看啊,這便是嫁給他?最微不足道的好處了,更別提其他?的。
或許在全修杰為她爹向上舉薦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什么報酬。
就算如?此,她也不虧。
“母親,女兒想好了的。”
接下來便是持續一年的三書?六禮環節,靜等全家派媒人上門送聘書?。
符秀蘭想起?在溪川時老爺子拿出?來的那?份婚書?,目前來看,全修杰的進程還沒超過崔鴻雪呢。
說起?那?孩子,符秀蘭只有無盡的嘆息,現在想想,從一開始他?的反應就是必然?有一天要走的,他?不愿意留在這兒,陶家也不好強求,那?樣一個人,就算強求也是留不下的。
符秀蘭只覺得,一定要把那?件事爛在心里,陶采薇能放下崔鴻雪,就能放下崔波,若她知道崔波就是崔鴻雪,只怕這輩子也從他?身上過不去了。
客人走了,府里寂靜下來,陶采薇獨自走回鳩無院,經過今天的事,她莫名又想起?崔波來。
對于?全家人上門提親這件事,她的舉措很?不像她自己。
她可?以答應,也可?以拒絕,他?們都認為她的反應是答應了,但不是的,她只是學著崔波那?樣,順著命運走罷了。
陶采薇的答應,應該是用力?地點頭加上滿臉溢出?來的興奮,以及不斷地贊嘆與歡呼。
她真?的從他?身上學到很?多呢,學會不用力?地被命運推著往前走,真?的輕松多了。
她與全夷的那?番顧頭不顧尾地談話,大概是她做出?的唯一拒絕了,只要他?們繼續談下去,全夷就會發現與她談論?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她就是一個虛無的殼子,一個膚淺又庸俗的女人。
安青看著她回來,府上如?今已無人不知陶采薇和全修杰的事,或者說,整個縣、整個省都無人不知。
陶采薇看到安青打算收走桌上那?幅她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的崔波留下的畫卷。
“安青。”
“小,小姐。”
主仆倆對峙了一會兒,陶采薇嘆了聲氣,道:“給我?吧。”
安青將畫給她,她剛剛之所以想收走,是覺得這幅畫如?今擺在這里,有點不合時宜。
若是小姐想看了,那?便看吧。
陶采薇接過畫,并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三日后媒人會來下聘,到那?時再看吧。”
她怕她看了以后撐不到那?一天了。
在那?之前,陶采薇和蔣青妍、祁凌雪又見了一面,約在蔣家。
如?今蔣家是最自由的了。
蔣青妍這段時間琴學得不錯,在祁凌雪的教導下,已經有模有樣了,至少能唬住像陶采薇這樣的人。
祁凌雪朝陶采薇笑?道:“恭喜你啊,薇薇。”
的確不能說,這不是一件喜事。
但她們是朋友,朋友應該懂她的。
“祁姐姐,我?……”
祁凌雪拍了拍她的肩,嘆了聲氣:“還記得咱們到鳳瑤山頂時往下看的感?受嗎?”
她記得,站在山頂,一覽眾山,俯瞰世人。
但她當時滿腦子都是,她想在這個地方,站在云端里,和崔波接吻。
“祁姐姐,你知不知道,站到山頂以后,人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蔣青妍皺眉,她這次聽懂了,她們說的山頂是指的那?個山頂,可?是都站到山頂了,還能有什么遺憾?
祁凌雪凝視著陶采薇,并未開口,等著她說出?下一句。
“站到山頂以后,俯瞰人世間,可?是眼前那?波瀾壯闊的一切,”她搖了搖頭,“又與何人說呢。”
祁凌雪道:“薇薇,人生總要有遺憾的,相比起?來,還是根本就爬不到山頂去的遺憾更大。”
陶采薇鉆了牛角尖,只是一個男人而已,當不得多大的事。
她明年就能到京城去了,全修杰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天子近臣,除了兩個年邁的首輔和次輔以外,無人壓在他?頭上,全太太的身份水漲船高,自然?也能成為京城里頂尖兒的人物。
道一聲恭喜,是應該的。
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氣:“祁姐姐,我?明白了。”
祁凌雪心里卻清楚,讓陶采薇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是那?人的愿望。
那?人連陶采薇都可?以放棄,此生應是,絕不會再做回崔鴻雪的了吧。
陶采薇逐漸笑?起?來,蔣青妍便也道了聲:“薇薇,恭喜你啊。”
“你竟然?要成我?們當中?第一個嫁出?去的了。”
陶采薇輕輕哼著,聽了會兒蔣青妍彈的琴:“妍妍如?今琴棋書?畫學得這么刻苦,將來必定能嫁一個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