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用忍
江一眠依舊神色淡漠,長睫微垂著,不咸不淡地說,“大少爺誤會了,我沒有向著誰,只是照顧您替您著想是我的職責所在,沒有別的意思。”
秦霄被潑了冷水依然熱情不減,灼熱的眸光一直停留在他水潤的唇上。只是個側(cè)臉就能看出唇形很漂亮,唇弓輪廓分明曲線優(yōu)美,引人垂涎,“江管家,其實我……”
叮鈴鈴——
手機又響了起來。
秦霄閉眼,不耐煩地摸出手機。
“大少爺您忙,我先下去了。”江一眠瞥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適時抽身離開。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謝之繁”。
江一眠沒想到秦霄和他早在這個時候就聯(lián)系上了。
前世,江一眠二十歲生日那天,秦霄第一次出軌的對象,就是謝之繁。
在秦霄為他舉辦的生日Party上,兩人干柴烈火急不可耐地在衛(wèi)生間搞了起來。
十月下旬的天,夜里有些涼意,江一眠擔心秦霄衣著單薄,追著秦霄的身影給他送外套。卻在追進衛(wèi)生間時,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浪。叫。
他拿著秦霄的外套,靠在衛(wèi)生間門口抽煙。
一支又一支。
等里面的浪。叫聲停了,他卻在秦霄出來之前先一步逃了。
自此,偶爾抽一根的江一眠開始頻繁抽煙,有了嚴重的煙癮,也再沒過過生日。
前世的他,愛秦霄遠甚過愛自己,面對感情的背叛選擇隱忍原諒。直到后來秦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軌,甚至將人帶回屬于他們的私人別墅,在被他意外撞見后還恬不知恥地問他要不要三人行,之后秦霄又甜言蜜語地跟他解釋,說那個人和他長得太像了,自己喝醉了認錯人。他都自欺欺人地信了。
和秦霄在一起的十年里,江一眠度過了很多個靠在門外抽著煙等他完事的夜晚。一開始他還會默默記下里面叫得騷上天的男人是秦霄第幾個出軌對象,后來他不記了,只是每次離開后,地上的煙蒂越來越多。
直到他成為傅夫人,才戒了煙。
是傅承焰幫他戒的,說對身體不好,特別是殘端感染的時候,傷口不容易愈合,備受折磨。
剛開始戒煙的那段時間很難受,江一眠爆發(fā)過無數(shù)次,每次爆發(fā)后又開始崩潰,而傅承焰始終耐心地陪著他,在他爆發(fā)時任打任罵隨他發(fā)泄,崩潰時抱他吻他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以前江一眠情感淡漠,不覺得傅承焰有多好,現(xiàn)在回想起來,傅承焰是他可悲的一生中唯一的貴人。
江一眠加快步伐,回到房間后迅速換下管家制服,套上萬年不變的黑風衣。接著挽起褲管,露出帶傷的腳腕,拍了張照發(fā)給傅承焰。
然后收起手機,從書桌上的筆筒里拿出一支固體膠放進風衣口袋,又從抽屜里取出一疊卡片裝進工裝包里,挎上,出門打車。
車上,江一眠拿出手機。
傅承焰早已回復。
【傅承焰:看起來沒那么紅了。】
【江一眠:嗯,我會繼續(xù)用藥的。】
【傅承焰:好。】
聊天結(jié)束,江一眠返回屏幕主界面,點開租房APP,復制了上面的房東聯(lián)系方式,撥號出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老太太。
“您好,我要過來看下房子。”江一眠抬手看了下腕表,他眉心微蹙,手腕上的表并不是自己日常佩戴的普通石英表,而是傅承焰送的那塊運動手表。
出門匆忙,他忘記換下來了。
恍惚幾秒后,江一眠回神看著手表上顯示的時間,禮貌問,“一小時后,您方便嗎?”
老太太說這APP是孫兒弄的,孫兒不跟她住,接到電話時她還不知道房子已經(jīng)有人付了款,江一眠說明情況后她笑呵呵地連聲說好。
掛電話后,江一眠戴上藍牙耳機,照例開始聽手機里的彈奏錄音。
*
七點五十分,江一眠打開琴行的門,進入辦公室。
他打開電腦和打印機,從手機相冊里翻出秦霄的照片。
看了兩秒,上傳到電腦上。
點開圖片處理軟件,將照片簡單排列,一張A4紙單面四張照片。
然后打開打印機的紙倉看了下,選擇打印,在打印份數(shù)那欄輸入100,點擊確認打印。
彩色打印機開始工作,低低的鳴響在安靜的房間內(nèi)格外清晰。
印有秦霄照片的A4紙一張一張從出紙口出來,江一眠坐在椅子上看了會兒,側(cè)面的角度看上去,秦霄的眼神被弱化,看不太清。
打印結(jié)束,他刪除電腦里的記錄,關掉電腦和打印機,克制有些顫抖的手,拿出出紙口一大疊溫熱的A4紙,立在桌面上整理整齊,然后放進工裝包里。
接著,他走出辦公室,帶上門。
進入琴房,放下包,開始練琴。
八點半,方映蓉到了,兩人互相打了個招呼后,他才挎上包離開,去了琴行斜對面的一個老舊小區(qū)——清泉三苑。
房東老太太已經(jīng)等在門口了,她頭發(fā)花白,笑容慈祥地打量路過的每一個年輕小伙子。
走近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聚焦不明顯,有些茫然感。
江一眠看得出,她眼睛不太好。
他走過去禮貌打招呼,老太太這才轉(zhuǎn)頭,渾黃的眼睛短暫地亮了一下,笑著說,“小伙子,你可真準時啊,說一個小時就整好一個小時。”
“抱歉,讓您久等了。”江一眠跟在她后邊走進小區(qū)。
“也沒多久,我剛出來一會兒,就卡著點兒出來的。”她說完一邊走一邊給江一眠介紹小區(qū)的情況。
垃圾清運費在門衛(wèi)室交,電費水費氣費在清泉社區(qū)的代收點交,就在小區(qū)旁邊。小區(qū)門衛(wèi)是個老大爺,他習慣零點關門,最好是在零點之前回來,免得他睡了起來開門脾氣大要罵人。
江一眠安靜聽著,跟著她直走到底然后進了左手邊的狹窄單元門,上樓。
一梯兩戶,樓道幽暗,墻面發(fā)黃斑駁,回聲還挺大。
老太太雖然眼睛不太好,但腿腳卻很麻利,走在前面絲毫不用江一眠刻意放緩腳步等她。
一口氣上到七樓,她摸出鑰匙,插進左手邊那道木門的鎖孔。
似乎是怕江一眠擔心這木門不結(jié)實,她說,“你放心,我們小區(qū)很安全的,我就住在樓下,幾十年了,從沒遭過賊。”
江一眠點點頭,跟著她進了屋。
內(nèi)里逼仄,帶有簡單家電的一廳一廚一衛(wèi),進門左邊是廁所接著廚房,右邊是客廳和陽臺,床就在客廳里,旁邊有個小小的雙人沙發(fā)。
里面的東西都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凈,廚房和陽臺兩頭的窗戶全打開,采光和通風都很好,隱隱能聞見陽光的味道。
江一眠很滿意。
老太太把鑰匙給他后,叮囑他有事就到樓下左邊那戶找她,然后離開了。
江一眠立在門邊仔細聽著她下樓的腳步聲,直到她安全走到樓下,響起開門聲,他才關上門。
門后釘了只老式金屬插銷,銹跡斑斑,江一眠拉過插桿,算是反鎖了。
他走進客廳,將包放在沙發(fā)里,打開,拿出里面那沓印有秦霄照片的A4紙。然后走到電視機前,摸出風衣口袋里的固體膠,顫抖著手將A4紙一張一張貼到墻上。
很快,整面墻從上到下,一排一排,全是秦霄的照片,400張秦霄的臉,400雙秦霄的眼。
江一眠從電視柜上下來,取出工裝包里的一疊卡片,十張,他放了九張在柜體下面的抽屜里,留了手里這一張,卡片上的字跡雋秀——
【第一項,直視秦霄的照片,10分。】
江一眠將卡片橫立在墻邊,然后直視整面墻。
秦霄陰鷙的眉眼開始鮮活起來,化成腦海里無數(shù)個對他施暴后又花言巧語哄他的魔鬼。
時間緩緩流逝,江一眠呼吸逐漸急促,身體的顫抖越發(fā)明顯,冷汗順著額角滑落至脖頸,他開始緩步后退,只十幾秒就退無可退跌進了沙發(fā)里。
江一眠閉上雙眼,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兩分鐘后,再次睜開眼。
還是很難受,呼吸困難,身子發(fā)僵,依然只堅持了十幾秒。
江一眠接著閉眼調(diào)整,繼續(xù)。
這只是脫敏訓練的第一步,他已經(jīng)有些撐不住了。
一小時后,渾身濕透的江一眠抓起工裝包奪門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下樓的,只隱約感覺磕到了膝蓋好幾次,跌跌撞撞跑出小區(qū)后,他腳底發(fā)軟,跌坐在墻邊大口呼吸。
盛夏上午的陽光很烈,可被冷汗?jié)裢傅慕幻邊s覺得好冷。他不自覺地裹緊風衣,身體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他狀態(tài)很不好,開始有人駐足觀望,過了會兒有人上前詢問情況,他始終顫抖著一言不發(fā)。
慢慢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江一眠很清楚,人群里沒有傅承焰,沒有那個能安撫自己的男人。
有人在撥打120。
“喂,急救中心嗎?清泉三苑門口有個人突發(fā)疾病……意識清楚沒有昏迷……精神狀態(tài)好像很不好……站不起來……沒有外傷……嗯沒錯清泉三苑……”
人越來越多,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嘈雜。
江一眠有些意識朦朧,視野里開始出現(xiàn)重影。
狀態(tài)越來越糟了。
可這一次,他必須靠自己。
僵硬的雙手開始舒展指節(jié),他抓起工裝包,努力撐著小區(qū)外墻,咬牙爬起來,撥開紛雜的人群,沖到路邊的公交站,隨便上了一輛剛剛駛?cè)氲墓卉嚒?br />
江一眠隨手從錢夾里摸出一張紙幣,看也沒看直接按進投幣箱里。
不是上班高峰期,車上的人很少,只有零星幾個老年人,座位邊放著買菜的小拉車,隔著過道表情豐富地聊著天。
見有人走過來,連忙縮回夸張的手勢和探出去的半個身子。
江一眠挨個扶著座椅走到最后一排左邊的靠窗位置坐下,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他打開車窗,暖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他濕了的額發(fā)不斷在額角拂動,星星點點的冰涼觸感,穿透盛夏的燥熱,直入骨髓。
他抄緊風衣,無法聚焦的目光投在車窗外不斷后退的綠化帶和高樓上。公車上了高架,穿城而過。
隨著時間流逝,江一眠被風吹得漸漸清醒起來,冷汗止住了,視線也明朗了許多。
江一眠抬起還有些僵硬的手,看了看表,下午三點。
車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時從鱗次櫛比的高樓變成了一望無垠的田野。
公車到站,終點站播報聲響起,江一眠才發(fā)現(xiàn)空蕩的車上只余他一人。
他挪出身子,起身無力地走到投幣箱,摸出錢夾。豈料司機師傅說不回程了,這是城鄉(xiāng)公交,一天只跑兩趟,這是第二趟收班車,得明早再進城了。
下車后,公車起步,從大路拐進了鄉(xiāng)村小路,應該是回家去了。
江一眠腳底仍舊有些發(fā)軟,烈日當頭,他攥著手里的工裝包,走到路邊不遠處一棵鳳凰木下,靠著樹根坐下。鳳凰花開,高大的軀干上萬千枝葉和花朵散開,好似為他撐起了一把火紅的大傘。
看著無人的公路,無邊的田野,遠處零星的自建房,日光肆無忌憚地蒸發(fā)周遭的水汽,嘶鳴不斷的蟬聲讓每一根神經(jīng)都跟著燥了起來。
江一眠抿了抿干澀的嘴唇,很渴。
也很崩潰。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充斥全身。
他靜靜望著遠方的金黃稻田,在樹下坐了很久很久,才拿出手機,點開打車APP,試著叫個順風車。
劃了幾下沒反應,江一眠才發(fā)現(xiàn)沒有網(wǎng),移動信號也只有一格。
真是應了那句,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
他開啟飛行模式,再關閉,網(wǎng)絡重啟,再次嘗試點進打車APP。
此時,屏幕突然顯示來電,還沒響鈴,他滑動的指尖就不小心觸碰到了接聽鍵。
“這么快就接了?看來江管家很想我。”傅承焰還是一貫的不著調(diào)。
江一眠卻在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呆呆地望著手機屏幕,淺棕的眸子逐漸凝起水霧,很想哭。
聽筒里蟬鳴陣陣,始終沒有人聲。
傅承焰想到江一眠之前發(fā)病的模樣,突然預感不好,語速不自覺加快,“你在哪兒?”
一滴淚水砸在亮起的屏幕,在傅承焰的名字上緩緩暈開。
“說話。”傅承焰明顯有些急了,后半句語氣卻溫柔起來,“告訴我,好嗎?”
江一眠一言不發(fā),努力克制情緒,就那樣小心翼翼地捧著手機。
良久之后。
他將哽咽壓進喉嚨里,低低出聲,“……我也不知道。”
聽筒里突然響起電流聲。
傅承焰:“微信上給我發(fā)個定位。”
江一眠:“沒網(wǎng)。”
“戴表了嗎?”傅承焰又問,“我送你的那只。”
江一眠:“戴了。”電流聲蓋過人聲。
傅承焰的聲音斷續(xù),“你說什么……戴了嗎……”
沒等江一眠再次回答,短促的“嘟嘟”聲響起,通話斷了。
他看向屏幕上方的信號欄,顯示“無服務”。
江一眠認命般地鎖了屏。
他不知道傅承焰會不會來找他,但心底有個聲音讓他等一等。
所以他一直等在樹下。
兩小時后,傅承焰驅(qū)車趕到時,看到滿樹火紅的鳳凰木下,江一眠安全地坐在鋪滿花蕊的草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著,睡著了。
陽光穿透茂密的花和葉,絲絲縷縷地披在江一眠單薄的身上。傅承焰又想起和江一眠的第二次見面,想起那個老巷里靜靜流淌的金色日光。
他干練的發(fā)型微亂,領帶被松開,緊蹙的眉終于舒展,駐足良久后,抬腿走向江一眠。
走向那一束遺世獨立的金色日光。
恍惚間,傅承焰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曾無數(shù)次這樣走向他。
但他沒在意,只當是被這脆弱的小美人迷住了,神魂顛倒,總產(chǎn)生錯覺。
高檔皮鞋踩在火紅落花的草地上,一步一步接近的聲音很輕,但還是驚動了警覺性很高的江一眠。
他抬頭,一雙淺棕色的澄澈眼眸氤氳了水汽,倒映著傅承焰挺拔的身影。
與他對視那一瞬,傅承焰心中猛然一動,突然覺得自己在大白天竟也看見了清輝閃爍的漫天星辰。
魚隰湍堆
這雙濕漉漉的眼眸里流轉(zhuǎn)著無助,依賴,和渴望,像一只迷失在林間深處的幼獸,乖乖等著被救助和撫慰。
傅承焰蹲下身,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輕柔地落在江一眠的發(fā)頂,替他一一拂掉頭上的鳳凰花瓣。
“抱歉,我來晚了。”低沉又帶著疼惜的嗓音里滿是溫柔的歉意。
江一眠原本克制得還算得體,卻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淚眼朦朧,情緒幾近崩潰。
在淚水即將掉下來的那一刻,他重新把頭埋進膝蓋里,咬唇忍著。
前世奪走他們生命的那場大火里,傅承焰也說過這樣的話。
兩世的記憶涌入腦海,不斷交疊又割裂,遺憾和愛意交織翻滾,讓他的心口猶如被千斤巨石壓著,悶疼得透不過氣。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但是有我在,你可以不用這么辛苦。”傅承焰跪地,心疼地將人圈進懷里,沉聲耳語,“你可以依靠我。”
江一眠瘦削的雙肩開始顫抖,他還在努力忍著。
“想哭就哭出來,不用忍。”傅承焰柔聲說,“哭出來就好了,相信我,天不會塌,就算塌了還有我給你頂著。”
江一眠在他懷里瘋狂搖頭,唇瓣染上了鮮紅。
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傅承焰永遠都是唯一一個會心疼地抱著他,溫柔地哄著他,告訴他不用忍不用那么堅強的那個人。
“聽話,你可以脆弱一次,沒關系。”傅承焰耐心引導。他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很擅長安撫江一眠,做這一切都游刃有余。可事實上,誰都知道他脾氣不好還沒耐心,做這事這也是頭一回。
或許往往受盡委屈的人,獨處時尚能堅強,可一旦有人突然給了他一份溫暖,他的堅強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所以此刻江一眠再也控制不住,在傅承焰面前嚎啕大哭。
傅承焰將他的腦袋按進胸膛,任他哭個夠。
這是江一眠兩輩子第一次哭,前世無論他受的苦難再多,都沒有吭過聲。隱忍和克制是打在他靈魂深處的烙印,冰冷地活著,日復一日,他早就習以為常。
或許是堅強太久,他心里的苦太多,這一哭,竟哭到夜幕低垂。
好似流干了兩世的眼淚。
等到抽泣聲漸弱,傅承焰在云霞漫天的傍晚,踏著火紅的鳳凰花,把江一眠抱上了車。
腦子里忽地閃過一個模糊畫面,好似大雨滂沱的夜里,他也曾這樣抱起脆弱狼狽的江一眠,只是那雨中的美人似乎與眼前的不太一樣。
轉(zhuǎn)瞬即逝的模糊畫面,傅承焰雖有些微妙情緒,但也沒法細究。只專心將懷里哭累了的江一眠放在副駕上,用濕巾小心又輕柔地沾去他唇上干了的血跡,然后喂他喝了水,再替他系上安全帶,最后才進入駕駛位。
“沒事了,”傅承焰看向紅著眼無力窩在座椅里的江一眠,牽起他的手說,“我送你回家。”
車子發(fā)動,傅承焰單手打著方向盤,車頭調(diào)轉(zhuǎn),緩緩駛離。高大的鳳凰木在云霞下漸漸倒退,最后隱入漆黑的夜里。
黑色幻影消失在公路的盡頭,一輛灰色小皮卡駛來,停在路邊,有穿著工裝的維修人員陸續(xù)下了車。穿越稻田,走向遠處的移動基站。
路上,江一眠一言不發(fā)地望著車窗外。手機突然響起一連串的提示聲,有微信的,也有短信的。
信號恢復了。
江一眠沒理,車內(nèi)放著舒緩柔和的鋼琴曲,是《水邊的阿狄麗娜》。
傅承焰開著車,時不時側(cè)頭看他,見他情緒穩(wěn)定下來,主動打破沉默。
“這首曲子怎么樣?”傅承焰問。
江一眠默了會兒,開口有些啞,“……很好聽。”
傅承焰喜歡聽鋼琴曲,江一眠知道。
前世他車里總是播放著鋼琴曲,那時候江一眠心里陰郁很排斥鋼琴,更受不了聽鋼琴曲,只是一直忍著。而傅承焰知道他年少的經(jīng)歷,以為他也會喜歡這些。
直到后來大火前的那段時間,兩人頻繁爭吵,江一眠情緒失控,才說自己討厭鋼琴曲,討厭傅承焰所有自以為是的安排和照顧,討厭他這個人。
那次傅承焰看著江一眠沉默了很久,離開之前對他說,“沒關系,能說出來也算我沒白費功夫。”
然后,傅承焰的車里什么音樂都沒了。
但是安排和照顧還是一如既往地周到體貼。
“不過我只欣賞音樂,并不喜歡這首曲子的創(chuàng)作背景。”傅承焰接著和他聊。
“您不喜歡那個希臘神話故事?”江一眠有些好奇。
前世的那場大火里,江一眠在聽見傅承焰的聲音時會那么心痛后悔也是有跡可循的。其實那次爭吵過后,傅承焰一走,他就已經(jīng)后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了。只是他向來嘴硬,至死也沒跟傅承焰低過頭。
所以前世他們并沒有這樣一起聊曲子的機會,這對江一眠來說也是一件心里揮之不去的憾事。
傅承焰“嗯”了一聲,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江一眠,“你覺得真誠和執(zhí)著真的能創(chuàng)造愛情奇跡?”
江一眠看著傅承焰盯著前方的側(cè)臉,郊區(qū)的夜里很黑,所幸路燈昏黃的燈光透過車窗打進車內(nèi),傅承焰的輪廓依然清晰硬朗,很有安全感。
江一眠很放松,也很舒服,回答起來竟自成一種浪漫。
“能。”他眼底泛著微瀾,“國王愛上他親手雕刻出來的少女,日復一日地看著她,即使知道她冰冷毫無人性,卻始終如一地傾注愛意,終于——雕塑有了生命,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個故事很美,不是嗎?”哭過之后的嘶啞嗓音,卻出奇地溫柔,比平時還要溫柔得多,很容易讓人墜入甜蜜的粉紅夢境。
傅承焰胸口一熱,握住方向盤的手動了動指節(jié)。
但他面上仍舊看上去吊兒郎當,輕笑一聲,“雕塑有生命,你覺得現(xiàn)實嗎?我倒是覺得,這世上,多的是毫無回應的愛意。”
他并沒有刻意影射什么,但江一眠卻開始難受了。
傅承焰和他,一如國王和少女一般開始,結(jié)局卻沒有故事中的人物那么幸運。
對前世的傅承焰來說,江一眠始終是一尊沒有生命的冰冷雕塑,任憑他小心謹慎呵護備至,源源不斷地傾注愛意,卻至死都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或許傅承焰說得對,這世上多的是毫無回應的愛意,也多的是滿身遺憾的愛侶。
江一眠心中酸楚悶疼,眼眶不自覺地又蓄起水汽。他別過頭,看著窗外明暗交替飛速倒退的昏黃燈光。
今天他很愛哭,多少有些脆弱了。
前路還很漫長,他暗自告誡自己,不能這樣,得振作起來。
傅承焰察覺他可能不太想聊這個話題,又打趣說,“我也是胡謅的。你看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懂什么愛情?”
明滅的燈光遠去,車子駛?cè)胍欢螞]有路燈的路段,黑夜瞬間包裹車身,襲入江一眠的眼底。
幾乎是同一時間,江一眠雙手攥拳,壓著紊亂的呼吸低低喊了一聲,“開燈。”
傅承焰心中一亂,車子飄了一下,然后他迅速打開車內(nèi)燈,靠邊停車。
黑夜里江一眠總是會高度警覺,今天本就耗費了過多精力和體力,加上這么多年在夜里開燈的習慣,他實在是有些扛不住這種神經(jīng)緊繃的折磨了。
何況身旁的人是傅承焰,他很清楚,自己能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不用忍著。
他或許真的可以脆弱一次,別那么辛苦。
就今夜,江一眠想。
就今夜這一次,放縱自己,沒關系的吧……
傅承焰下車走到副駕打開車門,黑夜里他披著車燈的暖光,替江一眠解開安全帶,就那樣蹲在他身側(cè),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揉著他的發(fā),溫聲道,“又難受了嗎?”
隨后他又滿眼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爭辯,那國王和少女的故事,我管他現(xiàn)實不現(xiàn)實,你說美就行了……”
傅承焰還在繼續(xù)說著話,江一眠卻聽不清了,他眼中只看得見傅承焰不斷啟合的薄唇,很性感,好想吻。
《水邊的阿狄麗娜》播放完,《愛的協(xié)奏曲》前奏響起,情思如小溪般潺潺流淌出來,愛意涌起,又漾開,強勁與低沉交替,震人心弦,又輕柔纏綿。
就一次,吻一下就分開。
江一眠這樣想著,慢慢放松身體,喉結(jié)微動,小動物般慢慢湊了過去。
他太渴望傅承焰的安撫了,不止是溫柔的言語和守禮的觸碰。
他想要更多,更深入,更徹底的安撫。
“怎么樣?感覺好些了嗎?”傅承焰見江一眠有了動靜,輕聲問。
但很快,他意識到江一眠想靠近他,便把肩膀借了過去,將人按在了自己的肩頭。
“不用這么小心翼翼,我說過,你可以依靠我。”傅承焰嗓音越發(fā)低沉緩和,“隨時都可以。”
結(jié)實有力的肩膀,愛人的體溫,和耳邊熟悉的氣息,今生的相思苦化作腦海里前世無數(shù)個日夜的纏綿交織。
江一眠愛。欲上頭,在他肩上蹭了蹭,鼻尖湊到他頸側(cè),“傅先生,我可以……”
叮鈴鈴——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在這郊區(qū)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仿佛穿云裂石,江一眠被驚了個清醒,心臟瞬間狂跳起來。
他有些呼吸不暢,連忙從傅承焰的肩上起來,靠進座椅里,暗自調(diào)整情緒。
手機還在響,江一眠沒有理。
傅承焰也不管他接不接,見他似乎好些了,重新替他系上安全帶,關車門,回到駕駛位,繼續(xù)驅(qū)車前行。
因為車內(nèi)開了燈,視線不是很好,傅承焰開得很慢。
很短的一段路,不過七八百米,他耐心地開了好幾分鐘。
出了這段漆黑的路,路燈昏黃的光再次灑進車里。為了安全,江一眠關了車內(nèi)燈。
前方就是進城的迎賓大道,遠處燈火通明。
傅承焰輕踩油門緩緩提速。
手機鈴聲還在響,像極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江一眠平復之后,終于拿出手機。
是秦霄。
滑開接聽鍵。
“你去哪兒了?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秦霄的語速有些快,能明顯聽出怒氣,責備,還有一絲關心。
傅承焰蹙了下眉,目視前方,指尖有意無意地敲擊著方向盤。
江一眠默了兩秒,冷淡開口,“大少爺有事嗎?”
秦霄避而不答,只問,“你在哪兒?”
“在回來的路上。”江一眠答。
音樂聲雖然在江一眠接聽電話時就被傅承焰調(diào)小了,但鋼琴曲的存在感依然很強,秦霄明顯聽見了。
他本想問江一眠嗓子怎么啞了,一開口就成了,“有人送你?”
這舒緩的鋼琴曲,這絕佳的音質(zhì),明顯是頂級音響的配置。不可能是出租車,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是誰?”秦霄咄咄逼人。
江一眠對他的尖銳盤問不予理睬。
“傅承焰?”他咬牙切齒,“是不是他?”
車子不自覺提速,傅承焰指尖敲擊的動作卻放緩了些。
“大少爺,您想多了。”江一眠平靜道,“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電話被掛斷。
傅承焰挑眉,無聲地笑了下。明知道此時讓秦霄發(fā)現(xiàn)自己在江一眠身邊,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但還是忍不住心懷期待。現(xiàn)在期待落空,心里說不出的微妙滋味。
而江一眠并不知道傅承焰的心思,只將手機放回風衣口袋,細細琢磨著待會兒回到秦家,要如何應對暴怒的秦霄。
這是他第一次掛秦霄的電話。
秦霄此時一定氣瘋了。
為了緩解心中煩郁,傅承焰將音樂調(diào)到合適的音量,重新聊起話題。
“之前你狀態(tài)不好,我沒問,你怎么會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
江一眠說,“坐錯了公車。”
怕傅承焰覺得他理由牽強,又接著說,“上車就睡著了,到終點站了才醒。司機師傅又不回程,我只好下車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著江一眠溫和的嗓音,傅承焰心里的陰云瞬間就散了。
他笑著看江一眠一眼,“江管家在我心里一向是溫柔得體謹言慎行,似乎從不出錯,沒想到生活中也會有迷糊的時候。”
江一眠也淺笑一下,“再精密的儀器,也偶有發(fā)生故障的時候。”
“你不是儀器。”傅承焰認真地看著他柔和的眉眼,“我倒是希望你會哭會笑,會失控會發(fā)泄,會拒絕,也會要求。”
江一眠心中一熱,回看著他,幾秒后收回視線,岔開話題,“對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戴的這只運動手表有離線定位功能,”傅承焰又深深地看向他,“這幾天只要不是非必要場合,別摘了。”
江一眠長睫微垂,一時分不清他這話是命令還是叮囑,只是那道無法忽視的視線灼得他有些臉熱,他低聲提醒,“……傅先生,您看看路。”
傅承焰突然笑了,“我雖然很少開車,但車技一流。何況有你在,怎么都得開穩(wěn)點兒。放心吧,你的安全,我能保障。”
江一眠倒不是擔心安全問題,前世傅承焰每次載他出門,開車都極穩(wěn),從不會因為剎車和起步等問題讓江一眠身子難受,相反江一眠坐在車里猶如坐在沙發(fā)里一樣舒適,根本感受不到慣性作用。
他一直以為傅承焰開車就是這樣的,直到有次他聽見傅承焰和傅老爺子講電話。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五年,在傅承焰的努力下,傅老爺子也放下了對江一眠的成見。
老爺子聲如洪鐘,花園里兩人隔了一兩米,江一眠都聽見他說,“你們小兩口住在莊園里我是真不放心,聽說你最近老自己開車出門,這樣可不行啊!你開車那是一路狂飆招搖過市,太不安全了!你也是有家庭的人了,得沉穩(wěn)點兒,別那么心浮氣躁風風火火的,不成樣子!”
傅承焰看了江一眠一眼,然后背過身,吊兒郎當?shù)匦Γ澳挠校磕鷦e瞎說。”
“你還不承認?我又不是沒坐過你的車,得虧我心臟好,也沒有高血壓,不然肯定被你小子整出個好歹來!”
“我可不敢,您就別拿我開涮了。”傅承焰看了一眼黃昏的天色,“好了,我得陪我夫人散步了,不跟您聊了,改天回祖宅看您。”
鋼琴曲在車內(nèi)緩緩流淌,無聲的兩人反而顯得越發(fā)寂靜。
見江一眠一直不說話,傅承焰又起話頭。
“下周五,你來嗎?”
江一眠收回思緒。
下周五,傅承焰的生日。
他知道傅承焰問的是生日宴,但為免露餡,假裝不知情地問,“什么?”
秦家沒收到請?zhí)?br />
傅承焰蹙眉,他專門強調(diào)一早把請?zhí)腿デ丶遥瑓茄厕k事一向得力,應該不至于犯這種錯誤。
“那天是我生日。”他說。
為了不給江一眠添麻煩,請?zhí)蠜]有江一眠的名字,但他知道秦衛(wèi)國那個老狐貍一向愛端長輩的架子,是不會出席他的生日宴的。來的人只能是秦霄,江一眠作為秦霄的貼身管家,定然會陪他出席宴會。
“你會來嗎?”傅承焰又問。
這份邀約,江一眠等很久了。
其實就算傅承焰不邀請他,他也已經(jīng)搞定了。
雖然不管怎樣,他都會在下周五出現(xiàn)在傅承焰的生日宴上,但聽傅承焰親口問他,他還是很開心,胸口一陣暖意。
“會。”江一眠微微點頭,沉靜的外表下心潮澎湃,“我會隨大少爺出席。”
“好。”傅承焰笑容明艷。
“困不困?”他又問,“困了就睡會兒,到地方了我叫你。”
“不困。”江一眠說。
其實今天他挺累的,但他不想睡,哪怕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傅承焰的側(cè)臉,也好。
這樣獨處的時間,很難得。
他舍不得。
而傅承焰同樣舍不得錯過一分一秒。
進城后車速放緩了許多。
“你很喜歡看我。”傅承焰笑著說。
不是疑問,是肯定句。
江一眠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自覺流露出了不該有的情愫,在傅承焰看來,必然會引起誤會。
他有些慌,轉(zhuǎn)頭看向車窗外閃爍著霓虹的巨大摩天輪,隨著**緩慢的轉(zhuǎn)動,心跳也稍稍平緩了些。
紅燈路口,車子停穩(wěn)。
傅承焰不依不饒,看向他,“你喜歡我。”
依然是肯定句。
江一眠好不容易穩(wěn)住的心緒,瞬間大亂,臉頰開始發(fā)燙。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每次和傅承焰在一起,他確實會有意無意地看他,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往他身上靠,他明明已經(jīng)很克制了。
但今晚他知道自己是被傅承焰哄得昏了頭,過于放松自己了,才會那樣明目張膽地看他。
此刻腦子里好似一團漿糊,混亂之下也沒法快速尋出一個解釋得通的理由。一時之間,江一眠失了語,即使在昏暗的車里,也能明顯看出他臉上的緋色。
綠燈亮起,車子起步。
江一眠松了口氣。
可剛過路口,車子就靠邊停了。
他攥著安全帶,再次緊張起來。
情緒和氛圍到了這個點,之前壓下去的愛。欲再起,理智告訴他此刻不可以,腦子里卻不可控地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傅承焰說喜歡他,拒絕的話他還能說出口嗎?
如果傅承焰要吻他,他會不會失控回應?
如果今晚要做,他現(xiàn)在還有力氣推開人嗎?
“江管家。”傅承焰聲音極緩,低沉的嗓音在此刻聽起來尤為曖昧。
江一眠僵著身子,不敢回頭。
時間的流逝似乎都緩了許多,他努力克制,明明已經(jīng)亂了呼吸,面上看上去卻還算平緩。剛才的胡思亂想被他艱難地揮了個干凈,此刻反而腦子一片空白。
咔噠——
駕駛位安全帶解開的聲音。
江一眠心臟狂跳,脊背挺直,雙腿并得很攏,攥著安全帶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顫抖。
要發(fā)生了嗎?
衣料摩擦的聲音響起,他能感覺到傅承焰的身體在緩慢貼近。
第34章 抱歉
預感的事即將發(fā)生,江一眠心中一顫,再也忍不住,呼吸大亂。
換氣的聲音在車內(nèi)快速起伏。
“你很緊張。”傅承焰還在繼續(xù),氣息越來越近。
江一眠看不見,但感官告訴他,傅承焰的唇此刻就在他耳畔。
“放松。”低沉的嗓音仍在蠱惑。
車窗上染了江一眠的溫熱霧氣,他精神高度緊張,盯著窗外的朦朧夜景,緊張地等著傅承焰的下一步,心里毫無應對之策。
很慌,也很渴望。
僅有的理智,在克制和失控之間反復掙扎。
江一眠很怕自己稍稍松懈一秒,就會勾住傅承焰的脖頸,熱烈地吻他,要他。
就在江一眠快要撐不住的那一刻,頸側(cè)曖昧的氣息突然抽離。
“咔噠”聲再次響起,駕駛位的安全帶重新被系上。
“抱歉,嚇到你了。”傅承焰的聲音回到安全距離。
江一眠想解釋他不是害怕,但考慮到目前的情形和氛圍,好像說什么都不太合適,只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說。
車子起步,傅承焰一手轉(zhuǎn)著方向盤,一手解了兩顆襯衫扣子。
胸膛結(jié)實的肌肉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起伏。
那一刻,傅承焰是想吻江一眠的。
把他吻到意亂情迷,再找個酒店趁熱和他做。
可江一眠的反應,讓傅承焰下不了手。
他雖然表現(xiàn)出了喜歡,但明顯還沒做好準備。
傅承焰可以不用他將喜歡說出口,也不用確定關系,但得讓他自愿。
自愿讓自己碰,自愿與自己做。
強迫他,傅承焰狠不下心。
即使此刻內(nèi)里野火燎原,想得快要發(fā)瘋。
這是他二十六年來,第一次對一個男人這樣渴望。
也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如此克制。
剛才的事,讓兩人陷入長久的寂靜,只有舒緩的鋼琴曲在車內(nèi)流淌著。
江一眠始終沒有說話,察覺到他的呼吸穩(wěn)了,傅承焰才開始緩緩提速。
車子很快進入楓橋路,行至中段,江一眠才終于開了口。
“傅先生,請停車吧,我就在這里下車。”
他沒有讓傅承焰送他到秦家別墅門口,只是料到了秦霄此刻瀕臨發(fā)瘋的邊緣,不想徹底激怒秦霄。
何況自己和傅承焰現(xiàn)在也沒什么關系,不適合讓他牽扯進來,給他平添麻煩。
前世就夠麻煩他的了,這一世,江一眠只想自己處理好一切,再奔向他的身旁。
冷靜下來后才覺得,剛才真的太沖動了。
人一脆弱,跌入溫暖里就容易昏頭。
幸好,什么也沒發(fā)生。
他要的是傅承焰一生,而不是短暫的露水情緣。
“今天真的很謝謝您。”江一眠握著挎包帶子,立在車窗旁跟傅承焰道別,“再見。”
傅承焰還壓著一身燥火,看著江一眠風輕云淡的模樣,又加上在此處下車,傅承焰有種江一眠覺得他見不得人的感覺。
心情煩躁到了極點。
但他還是盡量語態(tài)平和地說,“江管家,你很清楚,我要的不是一句謝謝。”
江一眠抿唇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又覺得如果一句話不說就離開很不禮貌,所以只靜靜地立在原地,目光投在沾了郊區(qū)泥土的車輪上。
“算了。”傅承焰說,“今天你也累了,快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復。”
江一眠想說他沒這個打算,可等他抬頭,傅承焰一個急轉(zhuǎn),已經(jīng)掉頭疾馳而去。
與送他時的開車風格,完全不一樣。
江一眠拿出手機,點開傅承焰的微信,指尖快速敲擊出一行字:傅先生,注意安全。
正要發(fā)送時,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他將手機放回風衣口袋,裹了裹衣服,踩著路燈的燈光往前走。
叮——
微信提示音。
江一眠快速摸出手機——
不是傅承焰。
【聞遠:江管家,最近怎么樣?】
出于禮貌,江一眠回了句還好。
正要鎖屏,對方又發(fā)了一條過來。
【聞遠:項目遲遲開不了工,我打算來一趟燕城。不過燕城我不熟,你可以當我的導游嗎?】
……不得不說,在感情方面,聞遠真的不太會。
江一眠對他不感興趣,何況今天也確實很累,沒精力應付,回了句最近沒空,然后就鎖屏大步走進夜色里,不再理會他后面發(fā)的幾條消息。
走到楓橋路的盡頭,不出意料地,秦霄果然等在別墅門口。
見江一眠走近,他隨手扔掉嘴里剛點燃的香煙,大步走了過來。
“送你回家的人呢?”他看了看江一眠身后,語調(diào)尖銳。
“沒人送我。”江一眠繞過他。
“站住!”秦霄咬牙回頭,眸色陰沉地看著江一眠單薄的背影,“究竟是不是傅承焰?你是不是跟他約會去了?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來,開了房?”
“大少爺何必這樣?”江一眠沒有回身看他,但他剛才走近時明顯有一股濃重的香水味。
而江一眠知道他不喜歡用濃香型的香水。
“您與其在這里胡思亂想,不如回房清理一下身上的味道。這時候老爺還沒休息,要是讓他知道您在外面有人,我想后果不用我多說。”
秦霄沒想到江一眠竟能通過香水猜到自己在外面有了人,心虛之際竟一時語塞,眼睜睜地看著人進了別墅大門。
說有人,也算不上。
謝之繁算什么東西?
不過是個騷狐貍。
也怪自己,早上就不該去見他。
秦霄煩躁地踹了一腳門口的花臺,磨著后槽牙進了別墅。
早上江一眠離開后,秦霄確實去見了謝之繁,不過他并不是去跟他上床的。而是為了徹底斷了對方的念頭,免得隔三差五打電話發(fā)騷。
到了約好的酒店,秦霄門都沒進,敲開門就把一張卡甩謝之繁臉上。謝之繁的父親作為謝家家族之爭的失敗者,平時備受打壓,雖同樣姓謝,但日子卻過得很艱難,謝之繁同樣不好過。而這張卡比上次那張錢多,里面有五百萬。
“拿錢滾蛋,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讓你在燕城待不下去。”秦霄語氣狠厲,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豈料謝之繁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比他想象的更騷更不要臉,當即就解了浴袍貼上他的后背,一雙手跟水蛇一樣游走,渾身沒骨頭似的,活像個妖精一般纏著他。
走廊畢竟有風險,糾纏起來損失的只會是秦氏的顏面,秦霄只能將人粗暴地按進房里。
一進房就不是那么回事兒,天雷勾地火,沒忍住。
關于這方面,秦霄也不得不承認謝之繁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妖精,很懂他,很聽話,也很會玩。
什么都能來,堪稱完美符合他的口味和癖好。
但秦霄就是對他不滿意,這次兩人玩得比上次還大,估計沒個十天半個月恢復不了,也算是可以耳根清凈一段時間。
晚上秦霄好不容易甩掉謝之繁那個小妖精,回來卻找不到江一眠的人影。問了一圈傭人,只知道他早上出去了,不知道具體去了哪里。
秦霄其實一開始只想見一見江一眠,沒打算做什么。他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和謝之繁做了之后,他都特別想江一眠。
想見,見不到,就越想。
上次只是感覺不太對,這次他才確定,即使謝之繁滿足了他的一切欲。望,但他想要的始終都是江一眠。
即使是玩具,他也只想要自己的玩具,不想要什么替代品。
可江一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他心里煩悶,像胸口壓著一塊不輕不重的石頭,情緒一壓抑就開始胡思亂想,懷疑江一眠故意不接他電話,甚至懷疑自己被拉黑了,逐漸暴躁。
怒氣最盛的時候電話通了,但沒人接,他摔了手機。過了會兒又冷靜下來,開始擔心江一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接著又撿起碎屏的手機撥了過去,這次江一眠接了。
他放下了心,怒氣又起,壓著關心質(zhì)問江一眠,卻聽見了高檔音響流淌出來的鋼琴曲,瞬間變得敏感尖銳。
秦霄壓著火走到二樓,果然碰到了秦衛(wèi)國。
看著秦衛(wèi)國從書房出來,徑直朝自己走來,秦霄心虛地轉(zhuǎn)身就走,卻被大聲叫住。秦霄只能站定,像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家里人都知道秦霄喜歡清淡的香水,秦衛(wèi)國也不例外。
之前他出入夜場去堵眾益建材的董事長,身上也都是酒氣,沒有脂粉味,也沒有別的香水味。
秦衛(wèi)國不是傻子,只要一靠近,就能知道秦霄心里有鬼,至于他和男人做還是和女人做,又或者做沒做,秦衛(wèi)國向來不關心,他只關心秦氏的顏面。這么重的香水味,必然得是親密接觸才會留下的,就這一點就足夠秦衛(wèi)國大發(fā)雷霆,少不了又是一頓鞭子。
秦衛(wèi)國的步子越來越近,秦霄微垂著頭,不自覺攥緊了雙手。
就在秦衛(wèi)國即將走到跟前時,不知何時江一眠出現(xiàn)在身側(cè),他恭敬叫了聲,“老爺。”
一股比秦霄身上更濃的香水味充斥著二樓走廊,秦衛(wèi)國本就有過敏性鼻炎,聞到這味道忍不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江一眠其實也很不舒服,但他忍住了。
作為管家,不能在雇主面前失態(tài),這是基本的禮儀。
秦霄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一眠,他沒想到剛才還冷冰冰拿父親威脅他的人,此刻居然會幫他瞞著。
秦衛(wèi)國屬實有點受不了,但他聞得出這是秦汐常用的牌子,黑著臉問秦霄,“怎么搞的?她這是把一整瓶香水灑你身上了?”
秦霄從不關注于文卿那倆孩子,根本不知道秦衛(wèi)國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口中說的人是誰,不好回答,只能沉默。
江一眠適時開口,“不關大少爺?shù)氖拢俏覄偛沤o小姐送水果時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香水。”
“是我的失誤,我會在天亮之前抄好一百遍管家守則,并照價賠償。”
抄管家守則是李向明定的規(guī)矩,凡是出了打碎東西這種低級錯誤的管家,第一次抄一百遍扣一個月工資,第二次卷鋪蓋走人。秦家不會容忍任何一個連小事都做不好的下人。
這是江一眠第一次犯這種錯誤。
秦霄突然有些感動,看江一眠的目光都變得柔和起來。
即使以前江一眠也幫過他很多次,但他一直覺得理所當然,從不在意。可這一次或許是江一眠最近對他太過冷淡,此刻突然給了點溫暖,竟讓他察覺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雖然秦霄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東西,但他開始擔心江一眠抄一百遍管家守則得熬一整夜,會困會累會手疼,江一眠還沒錢又清高,不要他的錢,怎么賠秦汐那么貴的香水?
秦衛(wèi)國又打了幾個噴嚏,實在是受不了了,話都不想說,只擺擺手示意江一眠趕緊去處理干凈,自己則匆匆抬腳下了樓。
走廊瞬間安靜到落針可聞。
江一眠候了會兒,見秦霄沒有要走的意思,就抬腳上樓。
秦霄什么也沒說,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江一眠瞥了一眼樓梯的鏤空扶手,視線穿過歐式鏤空雕花,剛好可以看到緩步上樓的秦霄,他臉上的暴戾全消,眉頭擰著,看不出具體什么情緒。但他沒有快步追上來糾纏,江一眠的目的就達到了。
上了三樓,江一眠走到自己房門口,正要開門,站在樓梯口的秦霄突然喚了他一聲,“江管家。”語氣破天荒地溫和。
江一眠將搭在把手上的手收回,立在原地等他走近。
秦霄很有分寸地在他身側(cè)兩米的位置停下,“謝謝。”
江一眠沒看他,保持著管家的禮儀,恭敬垂眸道,“大少爺不必客氣,這是我的職責。”
看著江一眠這副模樣,雖然仍舊冷淡疏離,但如果忽略這段時間他和自己鬧脾氣之外,好像也只有江一眠一個人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這邊,會無條件地對自己好。
秦霄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有些過分了。
但他是大少爺,江一眠是管家,照顧他保護他,也確實是江一眠職責范圍之內(nèi)的事。
所以他雖然心里有歉意,但不多,且并未打算跟江一眠真心道歉。
“好,那你早點休息,明早不用侍餐了。”秦霄說完才覺得不對,又說,“如果抄不完,我可以幫你。賠償也是。”
“不用了大少爺,您早些休息。”
秦霄輕輕嘆了口氣,越過江一眠走向主臥,他就知道,江一眠就是死倔,死清高。
明明只要隨便開個口就能舒服享受別人的幫助,但他就是寧愿自己受罪,也不肯張嘴。以他這張臉,不論在哪里,只要他愿意利用,每天都可以過得很輕松。
當然秦霄只是這樣分析,并不希望他在外面到處利用自己的臉。
畢竟江一眠對他來說,就像是私人物品,誰都碰不得。
秦霄進入主臥后,江一眠才將手重新搭上把手,開門進屋,反鎖。
快速脫下身上的所有衣物,披上浴袍,把衣物整理好放進浴室旁固定的小隔間里,每天固定時間會有負責洗衣服的傭人來收。
然后關上小隔間的門,按著胃部進了浴室。
江一眠本就腸胃弱,自然花香沒事,但香水會讓他不適。今晚他倒了一整瓶在身上,濃香持續(xù)了這么久,毫無疑問會對腸道造成劇烈刺激,此刻心里直犯惡心,胃也開始隱隱作痛。
前世江一眠會用秦霄喜歡的香水,其實就是在委屈自己。因為腸胃虛弱的原因,他是自小不用香水的。
是秦霄喜歡保持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而江一眠滿心滿眼都是秦霄,所以才忍著不適常年用著同款香水。
雖然秦霄用的那款香水不是很濃,但江一眠長期使用,腸胃長久地被刺激著,原本些微的不適感逐漸加重,又沒調(diào)理過,經(jīng)年累月,早就不堪負荷了。
后來的江一眠,常年吃止痛藥和消炎藥,成為傅夫人時,已經(jīng)完全一點香水味都不能聞了。
傅承焰身上的味道比秦霄還要淡許多,可江一眠都無法忍受。
一開始傅承焰不知道他總是嘔吐胃疼的原因,醫(yī)生每次也只說是他腸胃太過虛弱,經(jīng)受不住任何刺激,包括生冷堅硬的食物,刺激性的氣味等。
那時候傅承焰已經(jīng)很注意江一眠的飲食和生活環(huán)境了,直到有次他開始懷疑自己用的香水。雖然他不覺得自己身上這若有似無的味道足以刺激江一眠,但他還是停用了。
后來江一眠的癥狀得到緩解,傅承焰就勒令莊園里所有人都不得使用香水。
之后經(jīng)過長久的調(diào)理,江一眠的腸胃才恢復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太刺激的氣味,他都能受得住,但傅承焰再也沒用過任何香水。
送江一眠的滿園芬芳,也都是香味宜人的品種,主要以他喜歡的味道很淡的白玫瑰為主。
就連江一眠每年生日那天,傅承焰給他準備的那瓶金桂,也只挑選了一支桂枝,仔細修剪造型后,插入極具古典美感的青釉花瓶中,以幾朵白瓣黃蕊的秋菊點綴,芳香綿柔,宜人不濃郁。
“嘩啦”的水聲戛然而止,江一眠打開浴室門,單手扶著門框往外走,熱氣繚繞中他臉色蒼白全無血色,一頭濕發(fā)滴著水珠,他沒力氣擦拭,浴袍看起來也只是胡亂套了下帶子。
胃越來越疼了。
砰砰。
敲門聲溫和又小聲,生怕擾了人,一聽就知道是秦汐那個小姑娘。
江一眠挺直身子,重新裹好浴袍,系好帶子,確認儀容不失態(tài)后,才抬腳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一打開,秦汐就急忙出聲,“江管家,進去說。”
然后她就要往里擠,江一眠微微擋了一下,“小姐,有什么事還是在這兒說吧。”
秦汐食指放在嘴上小聲“噓”了一下,才說,“哎呀,你攔我做什么?一會兒讓大哥聽見,他可不會領我的情。我也不稀罕他一句虛情假意的謝謝。”
江一眠仍舊攔著,溫聲提醒,“小姐,夜深了,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規(guī)矩規(guī)矩,江管家哪哪兒都好,就是太好脾氣太講規(guī)矩了。
秦汐無奈地瞥了一眼主臥,嘴巴嘟了嘟,泄氣道,“好吧,剛剛爸爸說起香水的事,我是來跟你說,不用賠我香水。雖然我不懂大哥那么對你,為什么你還總幫著他替他著想,你也知道我一向是向著你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說這香水是經(jīng)過我同意后,你才用的,怎么可能要你賠?”
江一眠眉心微蹙,忍著疼耐心聽她說完,然后才開口,“小姐,一碼歸一碼,該賠就得賠。”
秦汐急得跺了跺腳,“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香水我一大堆,這瓶就當送你了。何況爸爸剛才要不是鼻炎犯了匆匆離開,也一定不會讓你賠的。我這就去找爸爸,讓他別讓你賠。”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小姐。”江一眠立馬叫住她,“這樣,改天我送您一個禮物,當做賠償。您看行嗎?”
聞言,秦汐展顏一笑,“行。不過不能太貴了,不然我可不收。”說完她就樂顛顛地跑開了。
江一眠見她下了樓,才關上門,按著胃部靠著門板滑坐下去,此刻他額角冷汗涔涔,臉色也比剛從浴室出來時更蒼白了幾分。
叮——
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是微信提示音。
江一眠一直在等,他期待傅承焰安全到家后會給他發(fā)來信息。
所以聽到這聲提示音,他連忙撐起身子,艱難地走到床邊坐下,拿起手機快速滑開屏幕——
真的是傅承焰。
【傅承焰:我到家了,晚安。】
江一眠咬唇忍著疼,指尖敲擊得有些慢。
【江一眠:好,晚安。】
心里的牽掛落了地,江一眠將手機放回床頭柜,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坐到書桌前,拿出筆記本和鋼筆,開始默寫五百字的管家守則。
紙張上工整雋秀的字跡,在燈光下泛著瑩瑩的墨色水光。
*
四點四十,手機上設置的鬧鐘按時響鈴。
鈴聲是舒緩空靈的《寂靜之聲》,江一眠沒管,坐得端端正正書寫著最后一遍管家守則。
天光未明,微涼的風拂進窗臺,臺歷輕輕翻動,發(fā)出柔和的“嘩嘩”聲。
冷風漫過白皙的脖頸,江一眠有些冷。
最后一遍寫完。
他合上鋼筆,習慣性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才驚覺自己穿的是浴袍。春秋季節(jié)穿的薄款法蘭絨,他怕冷,這個厚度剛剛好。
幸好不是夏季的浴袍,不然這一晚早感冒了。
之前寫的時候精神集中完全沒注意,現(xiàn)在松懈下來,又被冷風一激,這才感覺四肢發(fā)冷。
胃部的疼痛,也依然有很強的存在感。
江一眠起身活動了下肩頸和四肢,然后走到床頭柜拿起手機關了第二次響鈴的鬧鐘。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微明的天色,點進醫(yī)院的微信公眾號,選擇消化內(nèi)科,給自己掛了一個白天的普通號。上面顯示的預約時間為:【10:30-11:00 32號】
正好。
練了琴,做了脫敏訓練,打車過去時間差不多。
他放下手機,進入衛(wèi)生間,洗漱后,從衣柜里取出一套黑色運動裝換上。
該晨練了。
*
早餐時間,秦霄一反常態(tài),輕聲敲了敲江一眠的房間。
沒有回應。
他心里想著,該不會是剛寫完一百遍管家守則,現(xiàn)在睡著了吧?
秦霄再次抬手打算敲門,動作卻突然凝在了半空。
算了,讓他多睡會兒。
秦霄收回手,轉(zhuǎn)身下了樓。
他不知道,江一眠早已回來過一趟,換了衣服挎上包,然后把抄好的一百遍管家守則交給李向明后,就又出門了。
通過重生后這段時間的故意疏遠,江一眠清楚地知道,只要秦霄還沒得手還沒徹底瘋魔,他就一定會被自己的態(tài)度牽動情緒。昨晚那件事,會讓自己在他那里獲得短暫特權。
但江一眠胃不舒服,并不想吃早餐,也不想跟秦霄過多接觸。于是故意在用餐時間之前結(jié)束晨練回來。
所以他此刻正坐在計程車內(nèi),一邊聽著彈奏錄音,一邊看著手機相冊里秦霄的照片。
目光凝了兩秒后。
點擊編輯,裁切,縮小裁剪框,移動到秦霄陰鷙的眉眼上。
照片其他部分瞬間暗了下去,只余那雙魔鬼一般的眼睛,仍發(fā)著光,盯著他。
確認,眼睛被裁了下來。
保存,返回相冊。
江一眠看著秦霄的眼睛,在心里計著秒數(shù)。
一,二,三,……
十,十一,十二。
他閉上眼,鎖了屏,靠著頭枕調(diào)整呼吸。
幾分鐘后,再次打開屏幕,繼續(xù)。
第35章 等我
今天提前出門了,所以到達琴行格外地早。
江一眠一手按了按胃部,一手掏出鑰匙開門。
天氣不怎么好,烏沉沉的,有些壓抑。
江一眠進入琴行后,打開照明,徑直走向辦公室。
昨夜穿著浴袍在窗邊坐了一夜,應該是有些受涼了。早上運動回來他就覺得嗓子有點干,所以包里帶了個保溫杯。
只要不是劇烈運動過后,江一眠平時都不怎么愛喝水,但生病了就必須得喝。
他走到飲水機旁打開開關,然后又走到自己的辦公位,將工裝包擱在辦公桌上,拿出里面的磨砂保溫杯。黑色的,不大不小,能裝300ml,一手可握。
水開了,江一眠擰開杯蓋,接了一大半冷水,然后接了一小半開水,嘗了一口,溫溫熱,正合適。
他又喝了幾口才擰上杯蓋擱到辦公桌上,然后從包里拿出琴譜。
時間還早,辦公室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來,為免浪費,江一眠關了里面的燈,又帶上門,才抱著一大疊琴譜去了琴房練琴。
《西班牙大協(xié)奏幻想曲》激昂的前奏響起,窗外的陰沉與琴房內(nèi)明亮的美好仿若兩個世界。
江一眠的琴聲總是有很強的感染力,即使此刻已經(jīng)有零星的小雨滴落在玻璃窗上,一眼望去城內(nèi)皆是風雨將至的壓抑。可這小小的一方空間,與世隔絕,璀璨明媚,里面忘情彈奏的人也美好得耀眼。
要不是此刻太早,琴行只有他一人,估計又會被學生們圍得水泄不通。
曲子奏到后半部分,江一眠本就不太好的臉色突然開始慘白起來。
但他還是穩(wěn)住指法,繼續(xù)將曲子彈奏下去。
一曲奏罷,呼吸大亂。
這首曲子難度大時間長,一曲下來十多分鐘,極其耗費體力。他身體本就不舒服,此刻明顯有些體力不支。
胃似乎越來越疼了,還伴有惡心之感。
叮——
微信提示音。
他拿過擱在鋼琴上的手機,結(jié)束錄音,一條低電量提示彈了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昨晚忘記充電了。
江一眠緊擰著眉,調(diào)整呼吸,關掉提示,點開微信。
【傅承焰:昨晚很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對不起。】
正要回復,他又發(fā)了一條過來。
【傅承焰:關于那個問題,你可以不用答復,希望我們還能是朋友。生日宴上等你。】
胃里翻江倒海,疼痛越來越劇烈,江一眠咬唇忍著,指尖敲擊得很慢。他回——
【江一眠:好的傅先生,我會準時到場。】
剛發(fā)出去,傅承焰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江一眠開始冷汗直冒,他身體壓在膝蓋上,一手按著胃部,一手艱難地滑開接聽鍵。
傅承焰:“我覺得還是打電話跟你道歉顯得比較有誠意……”
啪——
手機跌落在地,胃里開始劇烈絞痛,能感受到明顯的腹直肌痙攣。江一眠努力克制著干嘔幾聲,由于沒有吃早餐,什么也沒吐出來,但他此刻的臉色已經(jīng)慘白得嚇人。
“怎么回事?”
“江管家?你在聽嗎?”
電話那頭的傅承焰察覺不對,焦急詢問。
江一眠俯下身子去撿手機,冰涼的指尖怎么也無法施力,他想告訴傅承焰他沒事不用擔心,最后卻無聲栽倒在地。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知怎地,此刻傅承焰的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江一眠拉著他的手讓他別走,和在他懷里嚎啕大哭的場景。
“別怕,我馬上到,等我!”
通話陡然斷開。
自動關機。
江一眠捂著胃部,疼得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喉嚨也開始干澀疼痛,意識逐漸模糊。
但他腦海里始終回響著傅承焰的聲音:別怕,等我……
*
傅承焰趕到琴行外時,八點十分。
玻璃窗外瓢潑大雨,窗內(nèi)的江一眠已經(jīng)不省人事。
早高峰,傅承焰擔心堵車,專門叫了傅氏私人醫(yī)院的救護車。
兩車同時到達,傅承焰一打開車門,就沖進了大雨里。
拉開琴行玻璃門,滿身風雨的傅承焰跑向唯一一間亮著燈的琴房。
木質(zhì)房門被猛地推開,之前那個溫柔克制的漂亮青年,此刻就像一只被暴風雨打落在地的蝴蝶,脆弱,易碎。
傅承焰幾步?jīng)_過去,為免雨水滴落到江一眠身上,他快速脫掉身上濕了的外套,將江一眠的身體打開,平臥,然后大喝一聲,“嚴佚!”
嚴佚雖說也是立馬從救護車上下來跟著邁進了雨里,但他速度追不上傅承焰,所以慢了點。
好在傅承焰喊他時,他已經(jīng)提著藥箱領著其他急救人員沖了進來。
做了快速的基本檢查后,確認休克。
傅承焰雖然擔心至極,但還是放手將江一眠交給專業(yè)的醫(yī)護人員。
嚴佚和急救人員快速將人放上急救床,送進救護車。
車上傅承焰一直緊緊握著江一眠冰涼的手幫忙暖著,他真的很希望江一眠能像上次那樣拉住他叫他別走,起碼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沒人告訴他該怎么做才能讓江一眠減輕痛苦。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看著江一眠緊擰的眉心,傅承焰的胸口悶得越來越疼。
好在路上雖然擁堵,但有交警幫忙疏通車道,很快就到達了傅氏私人醫(yī)院。
*
天色黑盡,大雨還在繼續(xù),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夜里氣溫陡然下降得厲害,即使在恒溫恒濕的豪華病房內(nèi),傅承焰都難免有些擔心江一眠受涼。
他從陪護椅上起身,不放心地開始替江一眠掖被子,從脖頸,到胳膊兩側(cè),再到腰線,臀側(cè),大腿兩側(cè)……
掖到雙腳處時,傅承焰眸色凝了凝,微微掀開被子一角,大手輕輕捉住那截有傷疤的白皙腳腕。
傅承焰仔細看了看,傷口恢復得很好,疤痕也正在淡化。看來他很聽話,是真的在好好擦藥。
傅承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握著腳腕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但為免他受涼,傅承焰只看了一會兒就將他的腳放進被子里,重新掖好。
將江一眠整個人都掖了一圈,確保不會讓他在這大降溫的雨天受涼后,傅承焰才坐到病床邊的陪護椅上,一手繼續(xù)握著他的手,一手揉捏著眉心,閉目養(yǎng)神。
雖然此刻江一眠已經(jīng)脫離危險,但還有些低燒,且他一刻不醒來,傅承焰就一刻難心安。
時間流逝,夜已漸深。
聽著窗外的雨聲,莫名煩躁。
傅承焰看了下輸液袋里的液體,還有一半。
他松開江一眠的手,起身走到窗邊摸出煙盒,從里面倒出一支煙叼嘴里。
打火。
火苗即將燎到煙絲時,他猛地蓋了火。
將未點燃的香煙扔進垃圾桶里。
嚴佚說,江一眠腸胃很虛弱,胃部被刺激后引起了劇烈的胃痙攣,加上本身感冒了發(fā)著燒,所以才會導致休克。最近一段時間內(nèi)不能吃生冷堅硬辛辣的東西,也不能聞刺激性氣味。
傅承焰呼了口氣,回到病床邊坐下,繼續(xù)握著江一眠的手,等他醒來。
雨聲獵獵,一夜無眠。
掌心握著的手終于輕微地動了動。
看著江一眠仍舊緊閉的雙眼,傅承焰起身湊到他耳邊低聲喚他,“江管家,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
“江管家?醒醒。”
“江管家……”
一聲又一聲的溫柔輕喚,終于穿透混沌的意識,讓江一眠逐漸聽清,慢慢地有了真實感。
這次不是夢。
江一眠長睫輕顫,緩緩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傅承焰輪廓分明的臉就在眼前。
他昏迷的時候做了很多個夢,有前世的,有今生的,有曖昧的,有爭吵的,但無疑全是關于傅承焰的。
他在夢里一次又一次地醒來,一次又一次絕望地意識到這只是個夢境,甚至一度想就這樣沉溺在有傅承焰的夢里,不論喜怒哀樂,起碼他們還和前世那樣生活在一起。
確認江一眠有了意識,傅承焰連忙按了呼叫器。
然后拉著他的手輕聲安撫說,“沒事了,醫(yī)生馬上就來。”
看著傅承焰生了胡青的臉,微亂的發(fā)型,深邃的眉眼,感受著他真切的熾熱體溫,江一眠好想被他擁進懷里緊緊抱著。
可所有依賴和渴望在淺棕色的眼眸中凝起濕意,流轉(zhuǎn)幾秒后,萬千情緒又只化作了一句,“謝謝您,傅先生。”
傅承焰疼惜地撫上江一眠還有些蒼白的臉頰,大拇指摩挲著他細膩的肌膚,溫聲道,“都認識這么久了,還叫我傅先生。”
江一眠抿了抿有些干的唇,小動物般眨了眨濕漉漉的雙眼,問,“那……我該如何稱呼您?”
傅承焰唇角輕勾,又替他理了理凌亂的額發(fā),眉眼彎彎地說,“別用敬語,叫我名字。”
傅承焰溫柔起來,語速極緩,嗓音也壓得低低的,分外迷人。即使前世不論是在白日,還是在曖昧的深夜,江一眠都聽了無數(shù)遍,那時情感淡漠的他毫無感覺,但此刻聽來卻是直教他臉紅心跳。
好在突然有人敲門進來,江一眠如獲大赦,立馬心虛地別開臉,目光慌亂地投在病床一側(cè)的地板上。
“江先生,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嚴佚問。
這聲音很熟悉。
江一眠抬眸看人,原來是前世負責他病情的醫(yī)生嚴佚。
他這才環(huán)顧了一下病房四周,是前世他經(jīng)常住的那間豪華病房。
傅承焰曾在這間病房里守了他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
他現(xiàn)在都還記得傅承焰明明很疲憊,卻還是一直對他笑的樣子。
“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哪里還疼?”傅承焰見他一直不開口,便輕聲詢問。
嚴佚板正的臉上有些微不自在的表情,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雙標,以前傅先生身邊那些男人,也有突然生病的,但都是打個電話隨便安排個醫(yī)生,這一位的待遇堪稱天差地別,都跟傅先生的待遇差不多了。還有傅先生此刻這副溫柔至極的樣子,這還是那個脾氣差沒耐心的傅先生嗎?
“沒有。”江一眠回神說,“只是喉嚨還有些難受。”
病人開了口,嚴佚也收回心緒,“你感冒了,上呼吸道感染,要多喝熱水,這樣能緩解不適,退燒也快。”
聽到“退燒”兩字,江一眠抬手摸了摸額頭,確實有點燙。
沒想到在窗邊坐了一夜真的感冒了。
這副身體真是太差勁了,還是得多運動。
如今看來戶外可能不太行了,他現(xiàn)在需要專業(yè)的健身器材,對身體做針對性地鍛煉。
江一眠想到了傅承焰送他的那張“威尚”的終身貴賓卡,心下猶豫著。
“既然沒有別的問題,那待會兒再做一個全身檢查,就可以出院了。”嚴佚又說。
“不用了嚴醫(yī)生。”江一眠脫口而出。
傅承焰和嚴佚皆是一愣,嚴佚是他的御用醫(yī)生,他并沒有向江一眠介紹過,嚴佚也沒有自報姓名。上次在辦公室嚴佚診斷后就離開了,兩人也沒見上面,江一眠怎么會知道的?
察覺出兩人異樣的神色,江一眠打著點滴的手屈了屈指節(jié),面色如常地找補,“是嚴醫(yī)生吧?”他又向站在床尾的嚴佚身上看了看,“如果我沒看錯,胸牌上是‘嚴佚’二字。”
嚴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連忙說,“沒錯,我是叫嚴佚。”他想到傅承焰對江一眠的特別照顧,又連忙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江先生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聯(lián)系我。”
他看了一眼收起審視目光的傅承焰,得到眼神許可,又補了一句,“隨叫隨到。”
江一眠接過,禮貌道謝。
嚴佚離開后,傅承焰給江一眠倒了一杯熱水,督促他喝完。
然后守著他打完點滴,等護士取了針,才傾身去抱他。
“不用了傅先生,我可以自己下床。”江一眠說。
傅承焰眉峰一蹙,“還叫我傅先生?”
一把將人抱起,往病房門口走去。
“您快放我下來,外面人好多。”
不知懷里的人是急還是羞,但他還對自己用著敬語,傅承焰無奈一笑,“江管家,你要是還這樣您來您去的,我可要生氣了。我這人一生氣,誰的話都不好使,我如果非要抱著你做完所有檢查,你覺得你能掙脫得了嗎?”
江一眠當然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
他們現(xiàn)在的關系還不足以讓傅承焰無條件地遷就他,現(xiàn)在的傅承焰在他面前是有棱角的,雖然前世那些棱角都被他磨平了,可如今不一樣。
江一眠也慶幸不一樣。
重來一次,他不愿傅承焰再那樣小心翼翼地愛著他。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江一眠認慫,“外面人多,我不習慣。”
傅承焰其實是很尊重江一眠的,剛才不過是嚇唬人,不然自認識以來,他也不會一直守著嘴邊的美味獵物這么久,愣是沒動一口。
傅承焰小心將人放進醫(yī)用輪椅里,溫聲道,“你剛醒,身體還很虛弱,發(fā)著燒,又沒吃東西,還是我推你去比較好。”
可剛一坐進輪椅里,江一眠就渾身不適。
輪椅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心理陰影了。
但傅承焰是無心的,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異樣。何況他如果不坐輪椅,傅承焰鐵定會抱著他去做檢查。雖然前世每天都會被傅承焰抱無數(shù)次,包括每次來醫(yī)院,也都是傅承焰全程把他抱上抱下抱進抱出。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且不說他們的關系尚未確定,如此親密肯定會惹人非議,重點是他如今面對傅承焰的觸碰已經(jīng)處于一個極度扭捏的狀態(tài)了,一邊渴望著傅承焰,一邊又真的會很害羞很緊張。
明明前世做過那么多次,如今卻連心如止水地被他抱都做不到。
江一眠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
傅承焰握住輪椅推手,輕輕施力,滾輪轉(zhuǎn)動。
江一眠有一瞬間恍若回到前世,腿上的幻痛逐漸清晰起來。
進入走廊,以往五年的每一次檢查,一一在江一眠眼前浮現(xiàn)。
而另一邊,秦霄今天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此刻正在江一眠的房門外踱著步子,猶豫要不要打擾里面的人。
睡了這么久,應該睡夠了吧?
他實在是有些想見江一眠了,為之前的事誠心道歉是不可能的,但道謝是真心的,所以他打算送江一眠一份禮物。
這禮物想了一整晚,秦霄突然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江一眠的喜好。
越想越煩躁,越想越睡不著,甚至開始冒出“這些年自己為什么就沒有認真關心過他一次”的想法。
所以干脆起來尋人。
可一看到緊閉的房門,他又開始猶豫要不要敲門了。
第36章 陪我吃
傅承焰帶江一眠做完所有檢查后,一上午就過去了。他將人推回病房時,精心搭配的營養(yǎng)餐也已經(jīng)送到了。
被幻痛和回憶裹挾,江一眠還神情恍惚地僵在輪椅里,傅承焰一把將他抱上病床坐好,蓋上被子。
接著又把床頭遙控到一個讓人舒適的高度,拉過醫(yī)用移動餐桌,將餐品一一打開。雖是備的單人餐,卻擺了滿滿一桌子。
“快吃,一會兒涼了,你的胃受不了。”傅承焰將筷子遞給他。
江一眠愣愣接過,看著眼前忙活了一上午的男人,明明一刻也沒停過,臉上卻絲毫沒有疲色,心里又暖又疼。
這酸澀的感覺,讓他終于從回憶和陰影里抽離出來,有了些真實感。
“你坐。”江一眠攥著筷子低聲說。
傅承焰依著他坐在床邊的陪護椅上,一邊拿起盛湯的碗替江一眠盛玉米排骨湯,一邊說,“先喝碗湯,暖暖胃。”
他將純白的骨瓷小勺放進碗里,一起遞給江一眠。
江一眠雙手接過,并沒有喝。
他擱下湯,傅承焰蹙眉正要開口督促。
只見他端起另一只空碗,并沒有盛米飯,而是開始用筷子夾湯里的精品小排。
傅承焰眉心舒展,心道,先吃肉也行。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江一眠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沒有筷子碰撞瓷器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一滴湯水滴落在桌面,畫面美好極了。
傅承焰仿佛在欣賞一副小心珍藏的曠世名畫一般,目光所及全是慢鏡頭特寫。他靠著椅背瞇起眼,無比沉醉地看著人。
終于,江一眠夾了滿滿一碗燉軟的精品小排——
遞到了傅承焰面前。
傅承焰回神愣了一下,正要出聲拒絕。只聽得一句溫柔的請求。
“陪我吃,好不好?”
傅承焰心口一熱,骨頭都化了。
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脫口而出,“好,當然好。”
他連忙接過這滿滿一碗被精心挑選過的小排。
江一眠朝他微微一笑,然后埋頭安靜喝湯。
因為豪門管家的職業(yè)素養(yǎng),江一眠吃東西是不會發(fā)出聲音的,因而此刻周遭變得很安靜,傅承焰只聽得見自己擱下碗的聲音,和逐漸失控的心跳聲。
作為傅氏這樣龐大商業(yè)帝國的掌權人,傅承焰一向手段狠辣殺伐果決,無論是商場上還是感情里,他都擁有絕對的掌控力,很少有這樣局促的時候。
或者說,是這種對感情對人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局促。
在所有人眼中,傅承焰是高高在上的頂層上位者,也是不折不扣的浪蕩公子哥,從來不會在感情方面投入真心,也不會顧及他人的感受,更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傅承焰也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直到遇到江一眠。
一開始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新鮮的獵艷對象,后來卻想吻他,想上他。
現(xiàn)在,想要的好像更多了。
傅承焰想要他,不止一個月。
“怎么不吃?”江一眠雙手捧著暖和的湯,偏頭看向傅承焰,眼眸清澈,唇上還沾了湯汁。
在暖色的燈光下瑩瑩閃爍,殷紅欲滴。
大雨還在沖刷著整座城市,陰沉的天色與病房內(nèi)的歲月靜好隔絕開來,傅承焰喉結(jié)滾動,迷醉的目光鎖住那兩片誘人的唇。緩緩靠近。
察覺到氛圍不太對,江一眠心懷忐忑地低低喚了聲,“傅先……傅承焰……”
“嗯。”傅承焰的呼吸就那樣噴灑在他唇邊。
江一眠捧著湯的雙手有些抖,心臟狂跳,連發(fā)音都開始困難起來,“我……”
“別緊張,放松。”傅承焰溫柔引導,低緩的嗓音因為離得太近,聽得人心尖發(fā)顫。
“聽話,閉上眼睛。”他繼續(xù)低哄。
江一眠沒有聽他的話,就那樣睜著眼捧著湯,僵硬地坐著,心下已是兵荒馬亂。
“就一次,好嗎?”傅承焰的灼熱氣息始終在他唇邊縈繞著,沒有更進一步,也沒有要撤退的意思。
兩人近在咫尺。
只要江一眠再開口說一個字,就會碰到傅承焰的唇。
傅承焰是鐵了心地要吻他了,無論江一眠說好,還是說不好。因為距離太近,只要嘴唇一動,就會無可避免地碰到傅承焰的唇。
而如果真的碰到了,傅承焰肯定會順勢親他。
江一眠心如擂鼓,仿佛心臟都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開始穩(wěn)不住身子,向后倒去。
后背被斜斜立起的床頭穩(wěn)穩(wěn)托住,傅承焰隨手扯開醫(yī)用餐桌,翻身上床,雙手撐著床沿,將人鎖在身下。
醫(yī)用餐桌的滾輪因為剛才那一股猛烈的力道,仍在寬敞光潔的地板上滑行,聲音嗡嗡的,直到猛地撞上墻壁,里面盛了餐品的碗盤劇烈一顫,才停了下來。
傅承焰欺身而下,江一眠雙手抓緊被子,淺棕的瞳孔不斷放大,里面傅承焰的倒影越來越清晰。
“等……等一下。”慌亂之下江一眠嗓音顫抖。
“怎么了?”傅承焰低聲問,“還是不能接受我嗎?”
“我……我對你來說,也只有一個月的新鮮感嗎?”江一眠還是沒忍住,問出了一直故意忽視的心底最在意的事。
傅承焰愣了神,他完全沒想到江一眠會問這個問題。
雖然他如今并不想只和江一眠談一個月,但他也確實沒打算和江一眠談一年兩年,甚至更久,乃至一生。
而此刻江一眠問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無法接受短期關系,他更希望得到傅承焰親口承諾的長期關系。
可傅承焰從不許諾,更不會受制于人,哪怕是被眼前這個濕漉漉看著他的小美人控制,也絕無可能。
傅承焰大手輕撫上江一眠緋紅的臉頰,笑了一下,“今天就算了,你還沒準備好。”
然后起身下床,將本已被圍困的獵物,放了生。
*
下午,奢侈品店冒雨送來一套最新的秋款毛呢大衣,也是黑色的。
傅承焰一副不容拒絕的語氣,一邊說“降溫了外面冷”,一邊替江一眠穿上。光是看這個牌子,江一眠就知道是自己此刻買不起的高奢。只能任由他給自己穿好,心里尋思著以后再付錢給他。
檢查結(jié)果準時出來,嚴佚查看了沒什么問題,確認江一眠已經(jīng)完全退燒后,傅承焰才領著人去辦理出院手續(xù)。
繳費窗口的女收費員甜美溫和,“傅先生,一共八萬九千元。”
聞言,江一眠一怔。
前世他雖然來過這醫(yī)院無數(shù)次,費用的問題他從不操心,也用不著他操心。所以根本不知道會這么貴。
本來還想著這大衣他付不起,但卡里的五萬,支付這一晚的住院費應該還是夠的。
所以他一直打算自己結(jié)賬,可一聽到收費員報出的價格,自己僅有的存款遠遠不夠。瞬間就有些失落。
眼睜睜地看著傅承焰從錢夾里摸出一張卡遞給收費員,江一眠說,“這些,以后我都會還給您……你的。”
傅承焰笑著攬過他的肩,在他耳邊惡劣低語,“可以啊,我接受除了金錢以外的——其他任何還款方式。”
江一眠臉上很快又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色,傅承焰沒有錯過他敏感的反應,假裝毫不在意地繼續(xù)攬著人走出醫(yī)院,笑容更盛。
對于這個小美人,傅承焰可以確定的是,他多少是有點喜歡自己的,只是這點喜歡還不足以讓他接受自己。
沒關系,他可以再等等。
反正目前除了江一眠,傅承焰沒打算再找別的男人。
他有足夠的耐心和信心,等他愿意。
車上,兩人坐在后排,傅承焰攬著江一眠的肩,他沒抗拒。司機老高默默開車,大雨中車子一路冒雨前行,目的地是博藝琴行。
江一眠的手機,傅承焰早已給他充好電,也在開機后替他接了方映蓉的電話,得知兩人的關系后,向她報了個平安。
但此時才下午三點,雖說已經(jīng)過了一夜,秦霄沒有任何動靜,大概率是安全的。所以他不想這么早回秦家,而且他的包還在琴行辦公室,還能練琴一小時,進行脫敏訓練一小時。
所以才會要求回博藝琴行。
傅承焰不知道個中緣由,只當江一眠還是覺得他“見不得人”。
心里仍舊有點小怨氣,但想到虎視眈眈的秦霄,何況他也知道江一眠是喜歡他的,就又很快釋然了。
路上,傅承焰一如既往地溫聲叮囑江一眠,“按時吃藥,別吃生冷堅硬和辛辣的東西,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打嚴佚電話。當然,也必須跟我說一聲。”
江一眠點頭說好,忍不住輕笑一聲,“你又不是醫(yī)生,跟你說做什么?”
“可我是你的準男朋友。”傅承焰又開始不著調(diào)。
聞言,江一眠有些微的失落。
他知道目前自己和傅承焰在感情里,各自還要獨自走過很長一段路,才會殊途同歸。
但他也知道,他們終將并肩而行,執(zhí)手一生。
*
到達琴行時,傅承焰把嚴佚開的藥交給江一眠叮囑用法用量后,問江一眠需不需要他陪著進去。
江一眠說不用,讓他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不勉強,從車門里抽出雨傘遞給江一眠。
江一眠看著曾陪了他一周連雨天的雨傘,心生暖意,接過后與傅承焰道別,然后撐開傘,下車走進如注的大雨里。
車窗外那個被雨幕逐漸模糊的清瘦身影徹底消失后,傅承焰給吳巡打了個電話,再一次詢問了秦家目前的經(jīng)濟狀況。
掛斷電話后,傅承焰的車仍舊停在琴行門口。
天色暗沉雨勢又大,江一眠在明亮的琴房里專注練琴,并不知道那輛黑色幻影在大雨中停了很久很久,直到江一眠再次推開琴行的門,撐開傘出來,才迅速消失在雨幕里。
江一眠一手握著挎包帶子,一手撐著傘,鞋子已經(jīng)被大雨打濕,他踩著琴行門口那一小段避無可避的積水路面,鞋襪濕透。
他就那樣身姿挺立地站在沒有一個行人的雨中,安靜地等著紅燈一秒一秒倒計時。
退燒后有些咳嗽,但這并不妨礙他去做脫敏訓練。
綠燈亮起,江一眠握著傘柄邁步前行,不疾不徐的步子踏在被大雨沖刷干凈的白色斑馬線上,莫名有種遺世的美感。
他緩步走在馬路對面的人行道里,紅燈再次亮起,幾輛私家車減緩速度,零星停在斑馬線的兩側(cè)。
一切都仿佛靜止了,只有這瓢潑的大雨,和那撐傘前行的清瘦青年。
這一次,江一眠在出租屋內(nèi)做了一小時十分鐘的脫敏訓練。
雖然出來時還是渾身難受得不行,但他很滿意。因為這次,比上次多堅持了十分鐘。
訓練開始變得有效起來,秦霄離深淵又更近了一步。
*
江一眠如常在晚餐時間之前回到秦家,一打開房門,就與坐在他床上的秦霄四目相對。
第37章 藥品
雨傘。
又他媽是那把雨傘!
很好。
讓老子看看,還有什么?
高奢大衣。
真他媽不錯!
秦霄暴怒而起,幾步踏過來將人一把扯進屋,猛地踹上房門。
工裝包掉落在地,江一眠瘦削的身體被重重按在門板上。
但手上還握著那把長柄雨傘,有水珠順著傘尖滴答而下,無聲地砸在光潔地板上。
眼前的秦霄好似一只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猩紅的雙目逐寸剜著江一眠從額頭到脖頸的瑩白肌膚,猙獰的面容因為暴怒而極度扭曲變形,鋒利的爪牙迫不及待地等著將江一眠狠狠撕碎。
江一眠還是很恐懼這樣的秦霄,一被他觸碰,身子又毫無意外地開始發(fā)僵。
“什么時候出門的?”秦霄咬牙切齒的聲音似魔鬼的低吼。
“昨天?”
他雙眼越發(fā)猩紅,幾欲滴血。
“所以你夜不歸宿?”
“是和傅承焰做了?”
他咬碎了牙,扣著江一眠雙肩的手力道越來越重。
江一眠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發(fā)瘋,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
“在哪兒做的?”秦霄突然陰森地笑起來。
“怎么做的?”
江一眠只盯著他卻不搭理的態(tài)度讓秦霄怒氣更盛,怒意昏頭的他突然發(fā)現(xiàn)江一眠好像敢直視他超過一分鐘了。
簡直反了!
秦霄按著江一眠狂暴地咆哮,“我問你是怎樣給傅承焰操的!”
江一眠依舊不發(fā)一語,只是那樣盯著他,神色怪異,看不出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究竟藏著什么樣的情緒。
一再被忽視,秦霄徹底發(fā)了瘋,擰著江一眠重重扔到床上。
毛呢大衣的口袋淺,傅承焰給他的藥隨著長柄雨傘一起掉在了床上。
他撐起身子正要去撿,卻被秦霄搶先一步。
“還他媽吃藥?”秦霄一邊火急火燎地將塑料袋里的所有藥品倒在床上,一邊繼續(xù)發(fā)瘋質(zhì)問,“你不是很清高嗎?不是不讓我碰嗎?怎么傅承焰操。你,你就玩兒得這么開?”
虧自己昨天早上還擔心他睡不好,沒有去打擾。昨晚更是想著給他送禮物一夜沒睡,今天一早就在門外小心翼翼地等了那么久。
他媽的,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這樣貼心,居然得到的是夜不歸宿和人搞上床的結(jié)果。
江一眠仍舊沒有說話,只是他沒再看著秦霄,因為已經(jīng)到極限了。
從開門與秦霄四目相對,到此刻移開目光,他一直在心里計著數(shù),只有三分鐘。
通過這段時間的脫敏訓練,他只能直視秦霄三分鐘。
很短,但比起之前只能以秒計算的時長,進步很大。
江一眠坐直身子,暗自調(diào)整呼吸,但前世那些備受折磨的不堪記憶還是不可避免地浮現(xiàn)在眼前,與此刻暴戾的秦霄逐漸重合。而那些從他嘴里不斷吐出的骯臟話就像厲鬼一樣,在江一眠腦海里反復叫囂。
好在秦霄現(xiàn)在注意力都在那些藥品上,暫時沒有再碰江一眠,所以幾番調(diào)整后,江一眠冰涼的手腳似乎沒那么僵了。他活動了下手指關節(jié),慢慢伸過去緊緊握住傘柄,然后從床上下來。
而秦霄此刻,還在床邊發(fā)瘋。
他拆了一盒又一盒俄國進口的腸胃藥,解攣藥,止痛藥,消炎藥,清火藥,感冒藥,退燒藥,止咳藥,維生素,……
努力從一堆俄文里辨認出一些他自以為的東西。
可折騰半天,就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他腦子里認定的那些不可描述的藥品。
秦霄從一床拆了的藥盒里翻出所有說明書,再次仔細看了每一張全俄文的藥品說明書,他確認,這些就是治療腸胃疾病和普通感冒的藥品。
他靜了兩秒,又開始拆每種藥的內(nèi)包裝。
很快,床上被他灑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片。
秦霄被怒氣沖昏了頭,他認定了江一眠一夜未歸就是和傅承焰做了,那把勞斯萊斯的雨傘和那件江一眠買不起的高奢大衣就是鐵證。所以他根本不信這些藥就是治病的藥。
這藥,一定有問題!
對,一定是套了正常藥品的外包裝!
秦霄一邊這樣猜疑,一邊胡亂抓起床上的藥片。
他仔細辨認了每一種——
沒有。
那種藥他是認得的,上次才給謝之繁用過,味道很香甜。售賣藥品的人說過,這種藥查得很嚴,進口根本沒戲,他的店里都不會擺上這種藥,只是有人問了才會暗地交易,目前在燕城流動的就這一種。
于是,他又聞了每一種藥片的味道——
依然沒有。
秦霄的腦子里開始緩緩冒出一個結(jié)論:江一眠病了。
疼痛,痙攣,發(fā)燒,咳嗽,這些都是能從藥品的藥效說明那一欄辨認出來的。
他開始冷靜下來。
傅承焰沒理由會搞一個病人,他們應該只是見了面,沒有做。
何況江一眠的唇和脖頸也沒有什么痕跡,剛才被他重重扔在床上時,身體各個部位也沒有任何疼痛的反應,看來是真沒做。
手中的藥片無聲跌落在床上。
空氣突然凝固,屋內(nèi)靜得出奇。
江一眠知道,是時候了。
警備解除。
他將緊緊握著準備防身用的雨傘放在書桌上,然后主動走到秦霄跟前。彎下腰一粒一粒地撿起床上的藥片,分門別類地裝進內(nèi)包裝里,然后放進對應的藥盒里,最后將所有說明書按照原本的折痕折疊整齊,也放入相應的藥盒里。
江一眠動作慢條斯理,一切都穩(wěn)妥有序地進行著。
突然,他失了手,最后一瓶藥跌了滿地。
江一眠連忙蹲下去撿,秦霄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將人拉起來,“別撿了,臟了不知道嗎?”
雖然仍是怒吼,卻不像之前那樣暴戾。
而且他很快就松開了江一眠,踹開地上的藥瓶,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戰(zhàn)火總算是結(jié)束了。
江一眠盯著地上散落的藥片,可惜了傅承焰叮囑他要吃的藥。
江一眠抬眸環(huán)顧一下屋內(nèi),枕頭、臺歷、筆筒、椅子的位置,雖被盡量還原了,但都對不上原本的角度。
很顯然,都是秦霄動過的痕跡。
江一眠挪開枕頭,果然,傅承焰的名片不見了。
早知道就該收進錢夾的。
江一眠早就預想到秦霄有一天會在他屋子里發(fā)瘋,他的房間對秦霄來說永遠也藏不了秘密,所以他才會在清泉三苑租個房子。
而這名片之所以一直放在枕下,只是他不想在沒有傅承焰的夜里過得那么辛苦,每晚能有個念想而已。
現(xiàn)在看來,確實不該這樣做。
江一眠不想給傅承焰找麻煩,秦霄是個瘋子,被瘋子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何況,他自己能解決。
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
隔壁主臥突然傳來“砰”地一聲關門聲。
房門沒關,江一眠瞥了一眼,秦霄的身影快速閃過。接著是快步下樓的聲音,聽聲音就知道火氣還沒消。
江一眠不理會,開始做大掃除。
換掉枕套床單和被套,地上散落的藥片和藥瓶被掃進垃圾桶里,連帶著他之前從床上一粒一粒撿起來的所有藥都扔了進去,用濕毛巾仔細擦拭臺歷筆筒書桌椅子衣柜房門和地板,……
做完這一切后,開始洗澡。
秦霄碰過的地方,江一眠會逐寸清理干凈。不論是人,還是物。
他其實沒有潔癖,但對于秦霄,他是真的覺得很臟。
前世的江一眠,從十歲起就陪在秦霄身邊,被他偽裝的可憐模樣欺騙,一直到二十歲生日那天,他才知道秦霄的愛并不是只會給他一個人。
那時的江一眠只愛過秦霄一人,單純地捧著一顆真心,把能給的不能給的全都給了他。江一眠關于感情的所有經(jīng)歷全都來自秦霄,而秦霄善于狡辯,時常哄騙江一眠。因為愛他和怕他,江一眠自欺欺人十年,直到被利用完最后一分價值。
溫熱的水兜頭澆下。
想起自己前世的愚蠢,江一眠越發(fā)用力地搓著瑩白雙臂,那些被秦霄隔著衣服碰過的地方逐漸開始發(fā)紅。
這次江一眠洗了很長時間,出來的時候就聽見了秦汐的敲門聲。
“江管家,你沒事吧?”
江一眠又裹了一遍浴袍,將身體遮嚴實,然后才走向門口。
房門一打開,就見秦汐皺著秀氣的眉,一臉擔憂的樣子。
“剛才好大的動靜,樓下的傭人都嚇壞了。”秦汐握了握江一眠的雙臂。
有些刺痛,但這種程度的疼,江一眠向來沒所謂。所以秦汐從他平靜的面色上什么也沒看出來。
“小姐,我沒事。”江一眠揚起一個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秦汐放下了心。
“到晚餐時間了,您還不快去用餐。”江一眠說。
“哪有什么心情啊?”秦汐嘆了口氣,“今天爸爸不在家里吃,媽媽胃口不好張姨送了小粥進去,二哥還在睡,大哥剛剛陰著一張臉看著就嚇人,這么大個家就剩我一個人,還吃什么嘛。”
“那也不能不吃飯。”江一眠關切提醒,“小姐還在長身體。”
秦汐嘟嘴,“可我都讓他們撤了。”
江一眠說,“那您等我會兒,我換個衣服,就去給您做。”
秦汐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飯菜剛撤下去一會兒,還沒涼呢。就算涼了熱一熱就可以吃,不用這么麻煩的。”
“可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吃飯,”秦汐突然笑起來,“要不然江管家陪我吃吧?”
秦汐真的是特別純真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兒,生在豪門卻毫不嬌氣,沒有一絲公主病,還特別體貼懂事。要說秦家的后人,未來最有可能光明璀璨的,當屬秦汐。
可惜她生在這樣的秦家,對芭蕾的執(zhí)著和天賦并未得到秦衛(wèi)國的認可和支持,她現(xiàn)在每天去的舞蹈班不過是個業(yè)余班。秦衛(wèi)國那個年齡段的人,多少有些封建思想,覺得跳舞丟人,所以讓她培養(yǎng)個興趣,已經(jīng)算是大發(fā)慈悲了。
想起這樣優(yōu)秀又可愛的秦汐前世被秦霄害得不得善終,江一眠又心疼起這個小姑娘。
笑著應了聲,“好。”
第38章 憑什么
私人包廂內(nèi),昏暗的燈光不斷變幻閃爍,秦霄被一堆同齡公子哥圍著,坐在沙發(fā)主位,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音樂聲開得很大,幾乎震碎耳膜。
是秦霄要求的,他不想聽這些人聒噪,又不想一個人待著。
此刻身邊是他想要的那種熱鬧場景,但一切又與他無關。
這些公子哥進門都被收了手機等一切電子設備,包括普通的手表也都是摘了的。都是些勢力和生意不如秦家的,所以一來就挨個上前奉承,一個個都很能說,嘴巴也都是心知肚明地嚴實。
秦霄其實根本聽不清,但這種有大批擁躉的感覺讓他很享受。
里面不乏有想巴結(jié)秦霄求合作的,故意打扮了來的。一個個穿得很緊身,水蛇腰扭來扭去,扭到他跟前就沒骨頭似的走不動路,也起不來身。
秦霄身為秦氏繼承人,除了在自己父親那里備受折磨,在其他人面前向來是優(yōu)越慣了。
這些奉承話他其實每天都聽無數(shù)遍,但今天他卻格外地想看看,這些人為了得到他正眼相看的機會,究竟會如何費盡心思地犯賤。
盡管秦霄此刻十分清楚自己今天有些過分了,但他看這些人犯賤久了,慢慢地覺得自己并沒什么錯,反而認為江一眠無視他的關心,真是不識好歹。
看看這些人,誰不想得到他的青睞?
只要他愿意,多的是跪下來求他操的男人。
江一眠憑什么?
憑什么勾引他之后又冷落了他這么久?
憑什么一次又一次背著他去見傅承焰?
憑什么不卑微地求著他約會接吻上床?
憑什么——
要生病!
憑什么——
老子此刻還他媽對他心懷歉疚!
很多心思各異的水蛇腰還在往秦霄面前擠,他眉宇陰戾不言語,只是長得丑的一腳踹開,長得有幾分姿色的會摸兩把屁股接個吻,沒感覺又粗暴地推開。
謝之繁今天也是經(jīng)過精心打扮的,不過他來得晚,盡管接到秦霄電話后他快速收拾完第一時間就出門了,但他此刻才剛下計程車。
車門打開,一條細長的腿率先邁出,腿上穿著絲襪,黑色的,因為太薄,里面的淤痕若隱若現(xiàn)。銀色低胸包臀裙,全亮片的材質(zhì)閃著光芒裹住身材曲線,十分惹眼。
他化了濃妝,戴了一頂酒紅色的假發(fā),大波浪卷剛好垂在細瘦的腰間,露出圓潤的臀線。腳下蹬著十厘米的恨天高,歪歪扭扭地走向人頭攢動的夜總會入口,極細的鞋跟感覺下一秒就要被踩斷。
這是他第一次穿女裝,可這是秦霄要求的,即使身上各處的傷還沒好,雙腳被高跟鞋擠壓得很疼,他也愿意滿足秦霄。
如果說一開始的接近是被父親逼迫著和秦霄發(fā)生關系,但后來和秦霄荒唐幾天,做了這么多次后,他反而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秦霄雖然在床上很瘋下手重,但在別的地方并未苛待他,那么多錢不用他開口就給了,這是謝家人從來不會給他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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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讓秦霄娶了自己,父親得到有力的靠山,就不會總想著把自己送出去給那些惡心的老男人玩弄了。而一旦成為秦夫人,他也就能脫離謝家的苦海了。
可秦霄從未把謝之繁當個人看,今天叫他過來不過是心情不好,想讓他出丑找點樂子,想狠狠操。他發(fā)泄邪火,僅此而已。
所以當謝之繁小心翼翼地推開包廂門時,衣衫不整的秦霄正摟著個小妖精玩得很開。
音樂聲震耳欲聾,吻他的這個小妖精技術不錯,直到謝之繁站到了面前,他都未曾察覺。
兩人還在繼續(xù),且動作越玩越大,謝之繁再也沉不住氣,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秦少爺”。
可秦霄閉著眼享受,壓根聽不見。
見著滿屋子男人堆里突然來了個女人,所有人的目光投了過來,都是一副看笑話的模樣。
能來這種私密場合的人,誰不知道秦霄喜歡男人?大家只是從來不敢對外吐露半個字,但是心里門清兒。
謝之繁不是個厲害的角色,但也被眼前的艷情畫面激得想動手拉開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但他忍住了,因為秦霄喜歡溫柔嬌弱又乖順聽話的男人。
所以他就那樣站著,雙手拽著將將遮住臀部的裙邊,咬著唇掉眼淚。
許久之后,秦霄玩夠了。
好像才發(fā)現(xiàn)謝之繁似的,訝異地叫了聲,“喲,謝之繁?”
音樂聲太大,只有離秦霄最近的一部分人聽清了,這不是什么女人,而是謝家小少爺謝昀那個長得還可以但是活得還不如謝家一條狗的堂弟。
消息很快傳遍屋內(nèi),所有人都知道了謝之繁這個笑話。
有人開始起哄,吹口哨,污言穢語。
謝之繁就那樣局促地站著,低著頭委屈巴巴地看著隨意靠在沙發(fā)里的秦霄,眼淚掉得越來越快了。
秦霄很喜歡欣賞這樣的場面,看著別人痛苦,他就是會莫名愉悅。越痛苦,他越興奮。
所以他故意招了招手,仿佛在招寵物,“過來,一起玩兒。”
謝之繁什么都可以陪秦霄玩,但三人行,他做不到。
見他不動,秦霄一把將人拉進懷里,扼住他纖細的還有大片淤痕的脖子咬牙切齒,“連你也敢不聽我的話?你以為你算個什么東西?”
謝之繁搖頭,他不想做。
可秦霄怎么可能放過他?
手上的指節(jié)收緊,謝之繁開始呼吸困難。
“做不做?”秦霄問。
謝之繁只無聲地張著嘴,說不出話,手腳開始掙扎。
周圍的人還在起哄讓他做,無人在意他快被秦霄掐死了。
突然,秦霄眼前恍惚了下。
他想起少時的江一眠也曾因為他被人這樣圍著欺負過。
只是江一眠雖然柔弱,但從來不會哭。
他清楚地知道懷里這個快被他掐死的人不是江一眠,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無法控制謝之繁的臉正在逐漸消失,最終變幻成江一眠的模樣。
終究還是松了手。
也終究沒有逼著人玩三人游戲。
秦霄瘋了一樣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了謝之繁一人在包廂里。
又是一個瘋狂夜,秦霄這一次沒有玩太久,第二天一早就扔下滿身傷痕的謝之繁回秦家了。
發(fā)泄之后他理智了許多,一路上腦子里都是江一眠蹲下身在地上撿藥的模樣,他記得那是一盒胃藥。
江一眠的胃還疼嗎?
沒了藥,會不會又嚴重起來?
秦霄無數(shù)次在心底發(fā)問,又無數(shù)次痛恨江一眠不識好歹之后,終于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說出腦子里記得十分清楚的俄文藥品名稱,并吩咐對方盡快幫他購買一盒。
到家的時候,胃藥已經(jīng)被送到了大管家李向明的手上。
秦霄回來后找李向明拿了藥,仔細看了看。
俄國進口,與江一眠那盒一模一樣。
確認無誤后,他拿著藥盒上了三樓,在江一眠的房門外停住了腳步。
粗暴的動作在即將叩上房門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住力道,輕敲幾聲。
無人回應。
反復幾次后,秦霄知道里面應該又沒人了。
他抬手看了下腕表,七點半。
這么早又出門了,又他媽去了哪里!
啪——
手中的藥盒被重重摔在地上。
秦霄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情緒此刻又炸了,開始在走廊內(nèi)徘徊暴走。
很久之后,他又慢慢停下來,蹲下身撿起藥盒,擦了擦。然后打開江一眠的房門,進屋將藥盒放在書桌上。
這么顯眼,江一眠應該能看見吧?
秦霄又挪了挪,將藥盒擺在了書桌正中。
然后破天荒的沒有再翻江一眠的東西,徑直出了房門,還順手帶上了門。
而另一邊,江一眠坐在計程車上,剛給嚴佚打完電話。
很快,出院時傅承焰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吃的藥,又重新備了一份送到了博藝琴行的琴房內(nèi)。
江一眠到達琴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所有藥盒,按照傅承焰叮囑的服用說明從里面取出相應的藥片數(shù)量,放在手心,然后擰開保溫杯,溫水吞服。
吃過藥后,他將藥盒一一收回塑料袋里,然后放進工裝包。這才開始拿出琴譜,坐下練琴。
晚上回到秦家,江一眠開門進屋,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書桌正中的藥盒。
他拿起來,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里。
然后快步走進衛(wèi)生間,壓了一手心洗手液,開始洗手。
過度清潔讓他的手開始發(fā)紅,但他并未停下。
直到敲門聲響起。
江一眠才停下動作,走到門口。
第39章 接你
但他沒開門。
雖然這敲門聲溫和許多,但他仍舊能聽出來,敲門的人是秦霄。
門是反鎖過的,很安全。
兩人一門之隔站了許久,秦霄的聲音果然自門外響起,經(jīng)過一整個白天的借酒消愁,加上持續(xù)性暴躁間歇性冷靜,他此刻的語氣有著明顯的醉意和克制,“江管家,昨天嚇到你了吧?對不起,我一時怒氣上頭,誤會你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肯定不想見我,但是那藥,記得按時吃。”
不親自確定江一眠有沒有看見那盒胃藥,他今晚鐵定又是睡不著的。所以聽到江一眠回來的動靜,他只猶豫片刻,就放下酒杯扶著墻踉踉蹌蹌地過來了。
而江一眠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語氣,只說,“大少爺,道歉的話您跟我說過很多次,我如果每次都當真,會很累的。”偏偏沒有回答他吃沒吃藥的問題。
秦霄沒想到江一眠居然不當真!
急于解釋,“這一次我是真心的……”
“大少爺,很晚了。”江一眠出聲打斷。
虛情假意也好,真心實意也罷,他都沒興趣知道。
只在心里琢磨著這時候讓秦霄知道自己多次的事后道歉行為,不會被人信任,也不會被人接受,會不會還不夠刺激他?
可江一眠真的不想等秦霄的下一次發(fā)瘋了。
但他也很清楚,秦霄這次發(fā)瘋后的反應是前所未有的。這足以讓他將計劃提前,冒險一次,嘗試控制秦霄。
而秦霄此刻當然不知道江一眠心中所想,他只是沒想到自己頭一回間歇性真心覺得自己錯了,頭一回克制著對江一眠的猜疑和怒火過來道歉,居然不被信任和接受!
——行!
那就問問藥,“那藥,你吃了嗎?”
江一眠冷冷垂眸瞥著底下門縫處的陰影,嗓音是不明所以的語氣,“什么藥?”
“你沒看見嗎?我放你書桌上的。”秦霄語速快起來。
“抱歉大少爺,我并沒有看見什么藥。”江一眠嗓音溫和又冰冷,“您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想睡覺了。”
秦霄雖然滿頭問號,但還是將自己想知道答案的事先放一放,壓下急躁轉(zhuǎn)而看了下腕表問,“這么早就要睡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胃疼還是咳嗽?還是別的什么?”
“謝謝大少爺關心,我沒事,只是累了。”
累?
他出去一天做什么了?
見了傅承焰?然后累?
“你白天……”是不是又去見傅承焰了?你們做了什么這么累?
他沒問出口。
頓了幾秒后,轉(zhuǎn)而改口,“……別總是亂跑,明明還生著病。有什么事必須出門的話,可以找我?guī)兔Α!?br />
“不用了,我沒什么事需要找您,您還是快回房吧。”
操!
一個下人,竟敢對主人下逐客令?!
秦霄閉眼咬著牙,壓下突然躥上來的火氣,從牙縫里緩緩擠出一句,“看來,我打擾到江管家了?”
他暴躁地攥著拳,手上青筋暴起,一旦江一眠的回答讓他不滿意,他也沒必要再為江一眠克制半分。
一扇破門就想攔住他?笑話!
可里面的人依舊很平靜,淡聲道,“打擾倒是不敢,只是您一身酒氣,我的意思是,您該回房好好收拾一下,然后早點休息。別又讓老爺碰見。”
拳頭松了。
怒火頃刻全消。
以至于秦霄猙獰的面色都來不及收住,此刻僵得怪異極了。
他滿腦子都是:原來江管家是在關心自己,而自己上一秒?yún)s想踹開門進去不顧他身體不適狠狠干他。
自己似乎……
真有些禽獸了。
良久的沉默。
江一眠仍舊淡漠地看著門縫底下那一處陰影,預估著秦霄的反應。
果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那好,我先回房了,你快睡吧。”
虛浮的腳步聲響起,秦霄走了。
江一眠長呼一口氣。
第一次嘗試,很順利。
江一眠拿出手機,轉(zhuǎn)身靠著門板滑坐下來,打開相冊,直視那一雙陰鷙的眼睛。
這次他堅持了五分鐘。
閉眼調(diào)整呼吸后,繼續(xù)。
八分鐘。
十分鐘。
十三分鐘。
不行了。
江一眠鎖屏收起手機,仰頭靠著門板,大口呼吸。
流暢絕美的下頜線滑過幾滴冷汗,順著白皙的脖頸淌進被衣襟遮住的鎖骨窩里。
江一眠喉結(jié)動了動,淺棕色的雙眸逐漸聚焦,眼底的恐懼慢慢消散,又恢復了一貫的冰冷淡漠。
第二天一早,江一眠照常四點四十起床,出門晨練時,將本來會有專人清理的垃圾收起來準備帶出去,剛一開門,就看見門口又靜靜躺著一盒胃藥,與他手中拎著的垃圾袋里的那盒一模一樣。
江一眠蹲下身,打開垃圾袋,隔著袋子將藥盒攏進垃圾袋里,起身出門。
一路拎著,直到順著楓橋路小跑進楓橋公園,才扔進了公園的垃圾箱里。
*
轉(zhuǎn)眼就到了七月二十七日。
江一眠一身正裝隨秦霄出席傅承焰的生日宴。
宴會設在莫麗斯國際酒店,包場三天,里面賓客盈盈,是傅家掌權人的生日宴,也是燕城上流人士的社交盛宴。
江一眠跟在秦霄身后,剛進酒店大堂,手機就震動起來,他一手拎著秦家給傅承焰準備的大禮,一手摸出手機查看微信。
【傅承焰:什么時候到?到了說一聲,我下來接你。】
江一眠單手飛快地輕觸屏幕。
【江一眠:不用接,我和大少爺在一起。現(xiàn)在馬上進電梯。】
傅承焰沒回。
秦霄注意到江一眠在看手機,但他什么也沒說。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滿腦子想的都是江一眠,想他為什么沒看見那盒胃藥,想他到底有多疼,想他對自己的關心,想他以前那副小心翼翼跟在自己身邊臉紅的樣子,想自己被他無微不至悉心照顧的整整八年。
想江一眠漂亮的臉緊致的腰修長的腿,想自己這些年對他的各種幻想,想謝之繁和自己做的時候的感覺,……
秦霄終于確定,自己好像,非他不可。
以前傷害江一眠,他不會有什么感覺,反而覺得很爽很興奮。包括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把江一眠鎖起來,日日干得他下不了床。
可現(xiàn)在,江一眠說一句身體不舒服,秦霄就會不自覺地想他哪里不舒服?有多疼?該去給他買藥了。
江一眠說一句早點休息,秦霄就會不再打擾,努力保持紳士和理智,耐心地等著第二天與他相見。
秦霄頭一回想變好,變得被江一眠重新喜歡,就像以前那樣。
所以最近他都克制著自己,放縱著江一眠,只為了不讓他懼怕自己。
他記得江一眠說過,“來日方長,以后,就不會怕了。”
這說明,江一眠的心里還是有他的,只是被自己嚇怕了,所以才會退縮,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愛他。
想到這里,秦霄不禁有些惱自己,這段時間真是被怒氣沖昏了頭,明明知道江一眠沒有和傅承焰做。愛,還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嚇江一眠,得虧人心里有他,不然要是被他嚇跑了,他得后悔死。
江一眠還盯著手機屏幕,等著傅承焰的消息,直到電梯里響起樓層到達提示音,他才將手機放回西褲口袋。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襲純黑暗格高定的挺拔男人立在電梯口。
陰影投下,氣場強大,格外威壓。
江一眠對上他的目光時,怦然心動。
雖然不知怎么,他今天的眼眸里沒有一貫的笑意,反而冰冷沉厲,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些低氣壓,但江一眠并不怕他,反而心下期待著他走過來如常地攬著自己的肩。
可這也只能想想,有秦霄在,還是別給他惹麻煩了。江一眠揮去短暫的情思,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垂眸立在秦霄身后。
秦霄雖然恨極了傅承焰,但畢竟傅家比秦家社會地位高,又突然見著他這副模樣掃過自己,一言不發(fā),莫名讓他有點怵。
可他不是嚇大的,一張臉陰沉著,脊背挺直地開口,“傅大少,我代表我們秦氏集團……”
“秦少爺。”一道柔媚的嗓音響起。
江一眠不自覺地瞥了一眼,是謝之繁。
嘴角有精致妝容都掩蓋不住的裂傷,脖頸和手腕有多處還未消散的掐痕和淤痕,知道的可以說那是曖昧痕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人狠狠揍了一頓。
走過來只有幾步路,卻身形歪歪扭扭,夾著屁股極其不自在。
很明顯,那里也傷得不輕。
江一眠突然有些犯惡心。
他先秦霄一步踏出電梯,打算快步走到一旁等候。
豈料被傅承焰一把握住了手,十指相扣,大步進入宴會廳。
秦霄正要上前糾纏,就被謝之繁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住了腰,周圍來往的都是燕城名流,且這次傅家還破天荒地請了這么多記者,秦霄顧及秦家顏面,一時之間脫不開身。面對各界人士的猜疑目光,還有記者的一番追問,他不得不保持秦氏繼承人該有的風度,拿出一堆說辭,企圖合理解釋兩人異常親密的舉動。
而另一邊,傅承焰拉著江一眠走在布置豪華的宴會廳內(nèi),臉上早已沒了沉厲,一邊穿越人海,一邊笑著問江一眠,“這禮物是你送我的,還是秦霄送我的?”
江一眠心跳早就亂了,如實低聲說,“是秦老爺專門……”
“扔了。”傅承焰打斷他。
江一眠一愣,疑惑地抬眸看他。
傅承焰一把拿過他手里包裝精美的禮盒,隨手丟給立在專用電梯前的安保人員。
江一眠就這樣被傅承焰牽著手,進入專用電梯,去了頂層帶露天花園和無邊泳池的總統(tǒng)套房。
第40章 好不好
八十八層的莫麗斯國際酒店,是燕城僅次于傅氏百層大廈的地標建筑之一,距離傅氏大廈只有一公里。
酒店剛建成時,傅承焰就包了頂層,之后出國多年也一直沒有退房,回國后每次工作到深夜,不想回家他就會過去住上一晚。
江一眠前世沒有來過這里,因為傅承焰抱他進傅家的那個雨夜,是退了房才來的。此后都是準點下班,按時回家,從不外宿。
到達頂層,專用電梯打開,安保人員恭敬行禮,江一眠被傅承焰握著,手心很熱乎,整個人都跟著暖起來。
走到總統(tǒng)套房門口,人臉識別后,門鎖打開,傅承焰拉開房門,松開人,變幻手勢順手摟上江一眠的腰。
江一眠心下一顫,忍不住胡思亂想。
隨后又很快穩(wěn)住了心神,今天是傅承焰的生日,此刻雖然還早,但他作為壽星,又是傅氏掌權人,一會兒宴會開始前必然是要上臺致辭的。
這中間的時間不足兩小時,江一眠想,他應該不會和自己怎樣。
但經(jīng)歷了醫(yī)院病房那次后,江一眠覺得還是得問問清楚,“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
“胃還疼嗎?”傅承焰避而不答,摟著人步態(tài)悠閑地穿過玄關
“不疼了。”
“感冒呢?”
“也好了。”
走到寬敞明亮的客廳,傅承焰將人按進沙發(fā)里坐好。
“你認識謝之繁?”他問。
江一眠點了點頭,沒否認。
畢竟自己剛才在電梯里,確實沒有克制住對謝之繁的關注和反感。
“秦霄不值得。”傅承焰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在他身旁坐下。
江一眠有些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說這話,謹慎又心虛地說,“我和大少爺只是普通主仆關系,沒什么值得不值得。”
傅承焰長腿交疊,隨意靠在沙發(fā)里,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我聽嚴佚說,你后來又拿了一次藥?”
江一眠早就知道,只要是與自己病情有關的事,嚴佚一定會事無巨細地向傅承焰匯報。那些藥傅承焰專門叮囑過,自己又是個必須吃藥的病人,不可能用“不小心丟了”這樣的理由,會顯得很敷衍,且不可信。
合理的理由,他在給嚴佚打電話之前就已經(jīng)琢磨好了,所以解釋脫口而出。
“嗯,我其實從小就腸胃不好,因為不是很影響生活,這么多年一直也沒怎么治療過。上次突然胃痙攣,我才意識到不能這樣。之前開的藥只夠一個療程,我問過嚴醫(yī)生,他也覺得吃兩個療程會恢復得更好。所以我又讓他幫我加了一個療程的藥。”
江一眠脊背挺直,說得云淡風輕。
傅承焰慵懶看著他,修長有力的手臂擱在江一眠身后的靠背上,桃花眼微微瞇了起來,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說過,你可以依靠我。”他視線最終落在了江一眠頸側(cè)的那片瑩白肌膚上。
江一眠隱隱察覺出了什么,有可能傅承焰只是突然想到這里隨口一說,也有可能他知道自己在說謊,希望自己跟他說實話。更有可能他早就派人暗中調(diào)查了自己,知道了自己與秦霄之間發(fā)生的所有事。
無論是為了傅承焰還是為了自己,亦或是為了于他有恩的秦老爺,他都不能讓傅承焰插手。
得穩(wěn)住傅承焰。
江一眠突然回眸,深深的情意撞進傅承焰墨色的眼底,“我此刻會坐在這里,就是在依靠你。”
傅承焰心中猛然一動。
大手幾乎是一瞬就掐上了他緊致的腰。
江一眠沒躲,仍舊脊背挺直,保持著側(cè)身回眸的姿勢,深深望著他。
“既然如此,那我不能再叫你江管家了。”傅承焰欺至他唇邊低語,曖昧且認真,“眠眠,和我交往,好不好?”
前世,傅承焰每天都會這樣叫他,在那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里,叫了數(shù)以萬遍。江一眠不曾心動一刻。
如今這一聲低緩的“眠眠”,卻喊得他心尖顫抖雙腿發(fā)軟。
“我……”水潤的唇瓣動了動,狂亂的心跳讓他突然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只有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扣在腰上的大手施力,江一眠被這力道一帶,胸口與傅承焰堅實的胸膛緊緊相貼。
傅承焰另一只手輕柔捧住他透紅的臉頰,他順著力道仰起了頭,灼熱薄唇有意無意地磨在江一眠的唇上,繼續(xù)低聲誘哄,“眠眠,和我交往,好不好?”
再一次的柔聲詢問,讓江一眠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前世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在被抱進傅家的那個雨夜里,傅承焰也只是輕佻地問了句“跟不跟我”,從沒這樣認真問過他,要不要交往。
五年里,他和傅承焰做盡了愛人之間的所有親密事,兩人卻沒正正經(jīng)經(jīng)談過一回戀愛。
如今有了一切重頭開始的機會,江一眠卻慌了。
不止是面對傅承焰產(chǎn)生的害羞和緊張,還有理智和情感的反復博弈。他也想不顧一切地淪陷,甚至在電梯里見到傅承焰的第一眼時他就想。可理智告訴他,不行,不可以!
這時候一旦自己松了口,以傅承焰此刻眼中洶涌的情。欲來看,不僅會淪為他新一任的月拋男友,還會深度介入自己的生活。
傅承焰,秦霄,傅家,秦家,與自己,這些前世今生千絲萬縷的關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現(xiàn)下真的不是最好的時機,再忍忍。
等他處理好秦霄,從秦家抽身出來。
等傅承焰動了真心,愿意與他廝守一生,就好。
隔著厚薄適中的西服衣料,傅承焰大拇指指腹緩緩摩挲著江一眠的腰肢,聲音也越發(fā)低沉溫柔,“眠眠,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江一眠答不出來。
心緒紛亂之下,心跳就更急了。
傅承焰就那樣若有似無地碰著他的唇,沒有實實在在地吻下去,壓著欲。火的目光肆意游走在他精致的眉眼,挺立的鼻尖,和誘人的唇上。
兩人呼吸交纏,一急一緩。
只要江一眠稍稍表露出一絲愿意,愛。欲一點就燃。
可他臉頰越來越紅,仍舊什么都說不出來。
良久之后。
緊扣在腰間的大手突然松開,唇邊和胸口的灼熱氣息抽離,傅承焰起身脫下西裝外套,隨手甩進一側(cè)的單人沙發(fā)里。
他單手扯松領帶,壓著火氣回身看向端坐在沙發(fā)正中的江一眠。
“我哪里不好?”他問。
江一眠還是說不出什么,垂著眸,西褲被屈起的手指攥得有些皺。
沒有不顧他的意愿強吻他,已經(jīng)是傅承焰最大的誠意。
這一次傅承焰沒打算退讓,就那樣看著他,等著他的答復。
江一眠心里很清楚,這個階段的傅承焰,并沒有前世那么好的脾氣。
雖然每次傅承焰想吻他時,他內(nèi)心并沒有抗拒傅承焰,但自己幾次三番表現(xiàn)出來的,任誰看起來都是一副很抗拒的模樣。
他想,這一次,傅承焰應該是真的生氣了。
江一眠努力平復心跳,調(diào)整好情緒正要開口,卻聽得傅承焰說——
“算了。”
他一手扯掉松松掛著的領帶,一手解著襯衫扣子,“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說著,他就出了客廳,朝主臥套間的大浴室走去。
江一眠準備好的解釋,一個字也沒派上用場。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目光投向傅承焰離開的方向。
靜靜等著他回來。
總統(tǒng)套房里隔音很好,江一眠聽不到任何動靜,完全不知道傅承焰在做些什么,只是安靜乖順地等著。
時間緩緩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主臥門開了。
傅承焰一邊用干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往外走,純白浴巾裹住半截人魚線,裸露的上身肌肉勻稱寬肩窄腰。
那腰有多強勁多有力,江一眠深有體會。
他看得移不開眼,好不容易散去的緋紅又悄悄爬上了臉頰。
突然與傅承焰的視線交匯,江一眠慌忙低下了頭。
傅承焰依然不疾不徐地朝他走來,走得近了,江一眠才驚覺他身上似乎并沒有熱氣,反而有著一股涼意。
他不確定地抬眸,視線正好落在傅承焰性感的人魚線上。傅承焰離他,比他想象的要近得多。
近得他能看清楚一滴小水珠順著結(jié)實的小腹肌肉線條滑至人魚線,然后沿著清晰的溝壑一路往下,沒入純白浴巾遮擋的不可窺視里。
他確定了,傅承焰的確洗的冷水澡。
“傅承焰……”江一眠垂下眼睫,喚了他一聲。
“嗯,怎么了?”傅承焰早已沒了火氣,單膝蹲下,握住他搭在膝蓋上的雙手,“等久了?”
“對不起。”江一眠低聲說。
傅承焰揉了揉他的發(fā),“胡說什么呢?”
“不是你不夠好……”
“我知道。”傅承焰一把將人攬過來靠在肩頭,大手撫上他單薄的脊背,“我知道還不是時候。”
“但我愿意等你。”
傅承焰溫柔至極,讓人止不住想就此沉溺下去。
江一眠雙手開始環(huán)上他的脖頸,回抱住他,悶悶的嗓音有些啞,“我們,是不是該下去了……”
傅承焰無奈一笑,摟住江一眠的屁股,猛地起身,一邊走向主臥,一邊說,“眠眠,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這種時候說這話,合適嗎?”
灼熱的雙手很有存在感,燙得江一眠又紅了臉,腦子里全是前世傅承焰這樣抱著他在莊園各處親熱的場景。
“你,你剛說了,會等我。”江一眠緊張到有些結(jié)巴。
傅承焰將人放在大床上坐好,笑眼彎彎地看著他,“想什么呢?我是讓你幫我挑一套衣服。”
說著他就拉開了滑動柜門,一整面墻的高定西裝。
“當然,你要是想,我樂意之至。”傅承焰又開始不正經(jīng)。
江一眠臉頰緋紅,“我不想。”
然后岔開話題,“……那件黑色絨面的,你試試。”
傅承焰有些驚訝,他竟能精準地猜到自己的喜好。也不再逗他,抬手就要扯浴巾。
“等等。”江一眠說,“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吧。”
傅承焰笑,“被看的可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是怕。”
“好了,不為難你了。”傅承焰總算放過了他,溫聲道,“外面等我,很快就好。”
江一眠“嗯”了一聲,下床快步走出主臥,帶上了門。
七分鐘,傅承焰換好衣服,理好發(fā)型,配了合適的領帶和袖扣。
風度翩翩地出現(xiàn)在江一眠面前,朝乖順等在門口的他伸出了手。
黑色絨面的西裝在暖色燈光下閃著點點星芒,深邃的眉眼永遠那樣笑著,江一眠看得出神,愣愣地將手放進傅承焰溫熱的掌心。
突然掌心翻轉(zhuǎn)。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插入江一眠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