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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二)

    柳泓的車基本上開到峽谷近前的時候就開不進(jìn)去了, 此時已經(jīng)是傍晚的光景了,越野車疾馳一天,也才堪堪只到半山腰。

    傅云坐在副駕偶爾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然后就被柳泓一臉怨氣的拍醒。

    “指路!”

    傅云倦怠的睜眼, 朝車窗外看去:“天色不早了, 今晚現(xiàn)在這兒安營扎寨,明天再趕路。”

    柳泓看著后視鏡, 臉色陰沉的和袁三對視了一眼,還是熄火下車了。

    劉安哲和阿貴下車掃去附近的積雪,袁三從后備箱搬出帳篷和睡袋, 柳泓低頭生火, 雪山中空氣很濕, 她折騰了十幾分鐘才把柴火點燃。

    傅云繞到后座扶陳時越下車:“明天要到峽谷下邊去, 車過不去, 你能行嗎?”

    陳時越臉色蒼白的點了一下頭, 腿傷隱隱作痛,若是換了平常人在小腿上中了一彈還這么長時間沒送醫(yī)院的話, 這條腿早就廢了,陳時越卻貼著符紙還能勉力行走, 他這時候才發(fā)覺作戰(zhàn)組賦予他的靈異功能,已經(jīng)逐漸改變了他的身體結(jié)構(gòu)。

    “沒事,小傷。”陳時越虛弱道。

    “小你個頭!”傅云惱火的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問你什么給我如實匯報!”

    “哎!”柳泓靠在車前沖他們喊了一聲,指著靠中間的一個帳篷道:“你們倆的。”

    “我們倆單獨一個啊?”傅云笑問道:“你不怕我們趁晚上直接下山打道回府?”

    袁三嗤笑一聲,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四周:“你要是有本事下山當(dāng)然可以, 只怕到時候下到一半, 自己又灰溜溜的回來了。”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他們的車停在半山腰上, 舉目望去山頂白茫茫的一片,連飛鳥都看不到,沿途的道路冰土交融,泥濘濕滑,細(xì)碎的冰碴子由上而下滾落。

    路的另一側(cè)是懸崖,峭壁聳立,如果要下山,就不得不沿著懸崖邊上的路小心翼翼的往下挪動,而再往下是綴滿冰雕的松樹林,一眼望不到盡頭。

    傅云聳了聳肩:“好吧,晚安。”

    夜色降臨的飛快,傅云坐在睡袋上閉目養(yǎng)神,陳時越難耐的靠著他的膝蓋,略微流露出一點疼痛難忍的神色。

    傅云掌心翻轉(zhuǎn),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肩膀,外圍已經(jīng)全然漆黑了。

    “我得想辦法聯(lián)系上外援。”傅云合著眼睛道:“不然這樣受人桎梏,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來。”

    “況且你腿上這個符,只能支撐五天,五天一到,如果不立刻手術(shù),腿就保不住了。”傅云說到這里神情又凝重了幾分。

    陳時越無聲的笑了笑:“沒事,我的病假已經(jīng)到期了,遲遲歸不了隊,馮元駒該找我找瘋了。”

    “睡吧。”傅云挨著睡袋躺下去,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帳篷外面風(fēng)雪呼嘯,周遭樹林傳來嘩啦啦的響動,陳時越睡覺一向淺,他閉著眼睛,隱約聽到帳篷外傳來腳踩積雪時松軟的咯吱聲。

    一下,一下,那東西的腳步很沉重,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陳時越隱隱能感受到地面的搖晃。

    他抬頭一看,只見帳篷外有一簇微小的光亮,大概是柳泓的那幫手下誰睡覺前怕黑,所以留了一個手電在外面,陳時越暗罵一聲蠢貨,在野外的夜里生火是會引來野獸的。

    不過此時外面的東西卻不是野獸。

    他伸手拍醒了傅云,傅云從睡眠切換到清醒的時間十分短,他安靜的坐起身,一點聲音沒發(fā)出來,和陳時越一道望著帳篷外面。

    微弱的光影映在帳篷的帆布上,從他們里面的角度可以看到帳篷上投射出的陰影晃動,傅云瞇起眼睛,想將帳篷上的陰影看的更清楚些。

    那是一個高瘦的人影,從側(cè)面看去腹部凸出隆起,一步一晃的圍著光線的來源打轉(zhuǎn)繞圈。

    陳時越瞪大眼睛看著它的影子,極具驚恐的搖了搖傅云的手,用口型對他道:候呈瑋。

    傅云點點頭,伸手將帳篷挑開一道細(xì)縫,小心翼翼的朝外看去。

    只見渾身黑血的候呈瑋挺著大肚子,亦步亦趨搖搖擺擺的在空地上走,下身的血水沿著褲腳淌落,上半身幾乎是裸露的。

    原本的衣物被他膨脹的肚子撐破了,一個青黑臉色的小嬰兒從候呈瑋的肚皮里探出頭來,咯咯一笑,陳時越忍不住被瘆的哆嗦了一下。

    候呈瑋絕對不可能是活人了,但他依然可以行走自如,這顯然是鬼嬰的功勞。

    傅云伸手朝背包里探去,摸索著背包里的符咒,候呈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下一秒他仿佛后背長眼睛了一般,僵硬著脖頸,一點一點將頭顱轉(zhuǎn)向這邊,臉龐青白,瞳孔漆黑,深不見底。

    東北天冷,再加上候呈瑋死亡時間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他的面容其實沒怎么腐爛,還保留著生前的俊朗,只有那張毫無人色的臉龐,能看出他的死相。

    他站在手電旁靜靜的注視著傅云。

    傅云和陳時越不約而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后眼睜睜的看著他拖著碩大的肚皮,一步一步,僵直的朝他們的帳篷走來。

    傅云一把將陳時越按回睡袋里,揚手一張符紙貼在帳篷內(nèi)側(cè)。

    候呈瑋的腳步有片刻停滯,他好像找不到目標(biāo)了,茫然的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肚子里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到雪地上。

    鬼嬰被他的動作晃動的有點顛簸,在他的肚子里發(fā)出不滿的哭聲。

    “他看不見我們了。”陳時越低聲道。

    “嗯,這個符可以暫時的屏蔽鬼的視線,但是維持不了多久。”傅云無波無瀾道:“我殺了他,他是來找我尋仇的。”

    陳時越艱難的挪動了一下受傷的腿,發(fā)現(xiàn)它還是使不上一點力氣,不由得有點氣急敗壞。

    傅云察覺到了他的舉動,一把按住他的手,呵斥道:“別亂動,我應(yīng)付的來。”

    帳篷外的鬼嬰終于不耐煩了,縱身從候呈瑋的肚子里跳出來,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嘻嘻笑著滿地亂爬,然后在虛空中鎖定了某個點,正是他們帳篷的方向。

    “糟了。”傅云心里一沉。

    陳時越轉(zhuǎn)頭:“怎么了?”

    “陽間有一種說法是,三歲以下的小孩可以看到成人看不到的鬼魂,那置換過來,陰間三歲以下的死人小孩——”

    “也能看到活人。”陳時越接完了他的后半句話。

    鬼嬰歪著頭,沖他倆瞇嘻一笑,緊接著速度飛快爬行而來,掀起一地血水和積雪交融的泥濘,與此同時符紙的靈力失效,最后一縷保護(hù)的金光在空中潰散開來。

    傅云抓起陳時越,暴喝一聲:“跑!”

    兩人一前一后沖出帳篷,陳時越腿腳不便,跑的跌跌撞撞,傅云眼瞅著周遭有一個雪坑,便一腳將陳時越踹下去。

    積雪撲簌簌掉落,陳時越?jīng)]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從天而降的雪塊砸的七葷八素爬不起來。

    傅云喘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冷冰冰的直視著鬼嬰:“不是想報仇么?”

    “來殺我啊,殺了我,就能給你母親報仇了。”

    鬼嬰瞬間被激怒了,仰頭發(fā)出尖利的咆哮追著他一路狂奔,風(fēng)雪如刀灌穿入耳,震的他腦袋嗡嗡作響。

    雪山中樹林高大直聳天際,陰霾遮天蔽日如同壓城的重重黑云,將目之所及所有樹影都襯得鬼影憧憧。

    傅云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筋疲力盡的站住了腳步,整個人虛脫似的踉蹌著扶樹站穩(wěn),海拔和凜冽的空氣讓他上不來氣,胸肺疼的快要炸開。

    好在鬼嬰和候呈瑋沒有追上來了,傅云回頭望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樹林,毫無動靜。

    然而他再一轉(zhuǎn)頭,卻見鬼嬰倒掛在他扶著的那根樹上,正倒立的注視著他,饒是傅云這輩子見過的鬼比吃過的飯都多,此時也險些驚的心臟驟停。

    “咯咯咯……”

    傅云反手幻化刀影,疾揮而下,砍刀的刀鋒快出殘影,鬼嬰嬉笑一聲,瞬間消失,轉(zhuǎn)眼瞬移到傅云身后,在他后背上按了一個手印。

    傅云登時痛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覺那處火燒火燎,恨不得把他的心肺燒穿。

    候呈瑋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鬼嬰笑嘻嘻的鉆回了他的肚子里,似乎在得意自己幫媽媽找到了殺人兇手。

    “候呈瑋……”傅云艱難的出聲道。

    候呈瑋面無表情,舉步朝他走過來,一雙蒼白修長的手寸寸攀上傅云的脖頸,然后用力收緊,死人的力道是很恐怖的,傅云幾乎頃刻間就被掐的喉嚨爆裂般生疼,瞳孔倏然放大——

    肺里的氧氣快速消耗殆盡,他的整個面容變成了青紫色。

    “砰!!!”

    石破天驚一聲槍響,子彈正中候呈瑋手背,巨大的沖擊力逼的他不得不后退了幾步,茫然的看著自己被子彈整個炸開的手掌。

    傅云得到解脫,氧氣迅速涌進(jìn)喉嚨,他扶著樹干咳嗽的昏天黑地,等他恢復(fù)力氣抬起頭時,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候雅昶舉槍站在不遠(yuǎn)處。

    槍口還冒著裊裊青煙,在風(fēng)雪交加的晚上稍縱即逝。

    傅云不敢耽擱,當(dāng)即起身朝著他的方向狂奔過去,候雅昶漠然調(diào)轉(zhuǎn)了槍口,低頭咬破食指,一粒血滴宛如子彈激射而出,正中樹上掛著的鬼嬰眉心。

    那鬼嬰慘嚎一聲,一溜煙鉆回了候呈瑋肚子里,候雅昶和傅云趁著這個功夫轉(zhuǎn)身就跑。

    傅云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跋涉了多長時間,眼眶里被滿地的冰白塞得容納不下,候雅昶始終在他前面跑著,背影影影綽綽,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回頭看傅云一眼。

    候雅昶最后在一個山洞前停住了腳步,他沉默的回頭看了一眼傅云,然后轉(zhuǎn)身進(jìn)了山洞,風(fēng)聲忽地小了。

    傅云搖搖晃晃的扶著洞壁上鱗次櫛比的冰凌,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謝謝。”傅云筋疲力盡的道。

    候雅昶不出聲,安靜的坐在地上,背對著他,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低頭看著手指尖的血痕,似乎在專注的等它自己愈合。

    “你不該殺我大哥的。”過了很久他才開口道。

    “那是失誤。”傅云平靜道:“等一切都了結(jié)了,我可以為他償命。”

    候雅昶笑了:“償命干什么,你替我除掉了他,我謝你還來不及,阿云你不會以為,我跟我哥之間,有什么血濃于水的兄弟情誼吧?”

    傅云遲疑道:“二十多年了,怎么著也得有一點不是……”

    “沒有。”候雅昶回答的很干脆。

    傅云嘆了口氣,便沒再問了。

    候雅昶始終背對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傅云暫時精力告罄,無暇去想候雅昶今天晚上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候雅昶還是背對著他,身形卻不自覺痛苦的彎了下去,嘴里喃喃道:“阿云,我好疼……”

    傅云心里一跳,連忙掙扎起身著想過去看他情況,卻聽候雅昶怒吼一聲:“別靠近我!”

    傅云定了定神,他直覺候雅昶今天晚上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與平常的性情大不一樣。

    “哪里不舒服?說具體一些。”傅云耐心道。

    “好像有人在拿刀,往我胸口砍,砍完再切割成塊,最后把我封在一個人形的雕塑里,滿屋子都是石膏的氣息……”候雅昶艱澀的出聲道。

    他說話時聲音顫抖,仿佛在忍受某種極大的痛苦,頸椎咯吱咯吱作響,脖頸慢吞吞的前傾,后頸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傅云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一時還不敢上前刺激到他。

    候雅昶兀自緩和了好一會兒,他此時的神智有點不清晰,說話時顛三倒四的沒有邏輯。

    “阿云……你知道,候厚為什么會收養(yǎng)我嗎?”候雅昶低低的傻笑起來:“因為我本來,就是他的兒子啊。”

    他伸出手,沖著傅云撩開自己腦后的碎發(fā)。

    傅云驀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見候雅昶的脖頸上,烙了一枚青色的胎記,極其顯眼。

    和老候總講述中,阿秀肚子里的那個死嬰,一模一樣。

    第142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三)

    陳時越躺在坑底, 拖著半條疼的動不了的腿,連滾帶爬把自己刨出了雪坑。

    然而他在雪坑里探出頭,下一秒有人一巴掌掄圓了打過來, 陳時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

    然后拖著對方的手臂, 將他和自己一起摔進(jìn)了雪坑中。

    陳時越翻身而起, 桎梏著那人的半個臂膀,冷聲逼問:“你是什么人?”

    那人嘶聲呻/吟片刻, 嘴里喃喃有聲。

    陳時越皺緊了眉頭,湊近過去細(xì)聽他在說什么。

    “雅昶……”這聲音十分的熟悉,讓陳時越不由得一怔。

    他連忙將那人的臉掰過來, 定睛一看, 不是老候總又是誰!?

    陳時越松手放開了他, 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老爺子, 你還好吧?”

    老爺子看上去不怎么好。

    老候總嘴唇翳動著, 手指緊緊攥住陳時越的肩膀, 片刻之后,一行淚水倏然從眼角滾落出來, 渾濁而蒼涼。

    “呈瑋死了,雅昶……雅昶……”

    陳時越連忙安慰道:“雅昶好著呢, 沒有鬼去找他。”

    “我快不行了,幫我……”

    陳時越一迭聲:“您說,您說。”

    “我那天晚上,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阿云。”老候總斷斷續(xù)續(xù)道:“當(dāng)年李有德滅門了老主人家以后,我們連夜處理了所有痕跡買機票離開哈爾濱, 李有德帶著傅自明回延安的祖宅暫避風(fēng)頭, 我一個人渾渾噩噩的從咸陽機場出來,打車回家。”

    “我剛走到家門口的時候, 就看到門口放著一個襁褓里的嬰兒,我以為是誰丟棄在門口求領(lǐng)養(yǎng)的,我就上去打開看了看,然后我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場景。”

    陳時越半攙扶著他,手心驀然一手的黏糊,他低頭一看,只見老候總的小腹已經(jīng)破裂開來了,眼看著血水越涌越多,指定是活不成了,此時說話頗有點交代遺言的意思。

    這鬼地方是決計沒有救護(hù)車的,陳時越嘆了口氣,把手機拿出來,點開了錄音,然后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聽著老候總最后的話。

    “那嬰兒被被子包裹起來,布料里全是已經(jīng)結(jié)痂的血塊,但是那小小的身體上,卻光潔如初,沒有任何傷痕……然后我看見他的后頸上橫著一個胎記,跟阿秀肚子里那死嬰,一模一樣……連形狀都一樣……”

    “他還活著嗎?”陳時越聽到這兒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身上的血塊,都是阿秀一家死人身上流下來的,我嚇壞了,以為我們的罪行暴露了,于是就抱著孩子扔進(jìn)了小區(qū)外面的垃圾桶,然后匆匆忙忙跑回去鉆進(jìn)被窩里躲著。”

    “誰料我睡到半夜,我聽到客廳有嬰兒的哭聲,怎么都停不下來,我就壯起膽子開燈推開臥室的門,看見原本被我扔進(jìn)垃圾桶里的嬰兒,居然正躺在沙發(fā)上,揮舞著手臂哭號。”

    “我徹底嚇瘋了,在雪鄉(xiāng)的時候我明明看見孩子跟著他媽媽一起死了,可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會出現(xiàn)在我家里咳咳咳……咳咳……”老候總劇烈的倒氣,眼眶瞪大猙獰至極:“他到底是誰!”

    “我抱著孩子進(jìn)了衛(wèi)生間,又去廚房拿了菜刀……然后我一刀一刀的分割了那嬰兒的尸體,再肢解血肉把身體組織沖進(jìn)馬桶,最后拿塑料袋包裹著僅剩的一點砍不斷的骨頭,找人來處理掉了,在生意場上,我暫時和李有德是一體的,如果這事東窗事發(fā),他身敗名裂挨了槍子,我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所以你為了包庇李有德,再次親手肢解了你的兒子?”陳時越難以置信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兒子!咳咳咳……”老候總用盡最后的力氣咆哮起來,唾沫星子橫飛濺了陳時越一臉:“我親眼看著我兒子還沒生下來的時候就在阿秀肚子里斷氣了,那怎么可能是我兒子,一定是有人整我……一定!”

    “從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客廳傳來嬰兒的哭聲,吵的我徹夜徹夜睡不著覺,每時每刻都心驚膽戰(zhàn)。”

    “我讓李有德派人來做法,可是他們遍尋全屋,都找不到一絲陰氣的痕跡。”恐懼在此時淹沒了老候總的眼睛,仿佛隔了二十年那恐怖的場景依然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打開衣柜,衣柜里坐著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男孩,脖子上帶著那塊讓我觸目驚心的淤青胎記,他坐在衣柜里沖我陰笑,我當(dāng)場嚇得連滾帶爬跑出家門找人幫忙。”

    陳時越的眉心始終沒松開,這故事的離奇程度已經(jīng)超出他的想象范圍了。

    “很快警察和李有德,傅自明都來了,警察帶著那個小男孩做了全面的體檢,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機能一切都很健康,就和平常的小孩沒有區(qū)別。”老候總的聲音已經(jīng)很低了,到最后幾乎是氣聲。

    “他們經(jīng)過了幾個月的排查,都沒有找到小男孩的父母,最后沒辦法,警察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孤兒院里,奇怪的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聽到過嬰兒的哭聲。”

    “直到幾年后,一個小學(xué)生敲開了我的家門。”

    ……

    “候總你好,我叫候雅昶,這是我們倆的親子鑒定報告書,看在這個單子的份上,您能收養(yǎng)我嗎?”小男孩的頭發(fā)剪得很短,脖頸旁側(cè)的青黑色胎記越發(fā)的明顯了。

    老候總險些被此事刺激出心臟病。

    他揪著小男孩的領(lǐng)子,遍尋機構(gòu)連著做了好幾份親子報告單,得出的結(jié)果無一例外,候雅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他的親生兒子。

    “然后您就收養(yǎng)了他?”陳時越追問道:“候雅昶,就是當(dāng)年阿秀生下的小孩,他沒死透,又回來找你了。”

    老候總還要再說什么,喉嚨里卻驟然發(fā)出一陣嗆咳,血沫和痰液漫溢出來,半晌他身體慢慢下滑,眼神失焦渙散,片刻之后徹底停住了呼吸。

    陳時越抬手將他的眼皮撫上了,心里一片亂麻似的,所有的信息好像團成團的毛線球,解不開拆不散窩在他的腦袋里。

    老候總死了。

    也不知道話說完了沒有。

    傅云在山洞里警惕的望著候雅昶的背影,風(fēng)雪呼啦啦的卷進(jìn)來,在四面洞壁上來回撞擊,發(fā)出嗚嗚咽咽的悲鳴聲。

    候雅昶的脖頸發(fā)出極其干澀的響動,每一寸骨節(jié)都嘎嘣嘎嘣的同時運作,直到整個頭顱最后徹底的擰過來面向傅云,身體卻還維持原狀。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陰氣十足,帶著與往日毫不相符的稚氣童真,那絕對不是一個成年男子能發(fā)出的聲響。

    候雅昶瞇起眼睛,緊接著張開大嘴,神態(tài)活像是個小嬰兒一般。

    傅云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是鬼嬰。

    “老候。”傅云后退一步低聲道:“老候,回神!”

    “阿云?你在跟誰說話?”身后傳來候雅昶疑惑的聲音,猶如一道閃電劈進(jìn)了傅云的腦海。

    、

    他猛然回頭,卻見候雅昶正拿著幾根地上撿來的木棍,一副正打算生火的樣子,他驚疑不定的看了看傅云身后:“那里有人嗎?”

    傅云再次轉(zhuǎn)過身,和對面的東西對視上了眼神。

    那東西還維持者候雅昶的高瘦身軀,卻長了一張小嬰兒稚氣而胖乎乎的臉,面色卻沒有尋常嬰兒的紅潤,整個人白氣森森的,泛著慘然鬼氣。

    “沒有。”傅云波瀾不驚的轉(zhuǎn)回身,走到候雅昶身邊:“我看錯了。”

    “阿云,你好像精神不好。”候雅昶關(guān)切道。

    “可能吧,如果你碰到的臟東西跟我一樣多,精神也不會好到哪兒去的。”傅云移開目光道。

    候雅昶聞言便笑了:“你忘了嗎阿云,我們這幾天一直在一起,碰到的不都是同一批鬼嗎?”

    “只有活人見了鬼,才會有不適的反應(yīng)。”傅云平靜的反問:“你是嗎?”

    卻說陳時越那邊剛在雪地邊兒上刨了個坑把老候總埋了進(jìn)去,兜里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喂,怎么了?”

    “小陳哥,我這兒有個題不會,你給我說一下唄。”藍(lán)璇在電話那頭嘩啦啦的翻書,嘴里好像還咬著筆,說話時含糊不清的。

    “你去問傅云啊,我又不一定會。”陳時越匪夷所思的道。

    “哎呀我電話打了,他沒接。”

    陳時越心里一涼,追問了一句:“他沒接?那你打過去的時候有信號嗎?”

    “忙音,嘟嘟嘟的。”藍(lán)璇一臉苦惱的答道:“我給你念題了啊,就是說靈異天賦者中有一種人,可以分割自己的靈魂,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將對應(yīng)的靈魂碎片捏一個屬于自己的載體,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別的形態(tài),你說這種天賦對自身的精神力有沒有什么負(fù)面作用?”

    “你不是分割過那個顧祺小姑娘的靈魂嗎,照著她的癥狀找副作用不就完了?”陳時越心不在焉。

    “那當(dāng)然不一樣了哥哥。”藍(lán)璇大驚小怪道:“把別人切成片片和把自己切成片片,這兩個完全不是一個難度等級好不好?”

    “我打個比方,如果我此時想要一個完全聽從于我的傀儡,我就可以將我的靈魂切割出來一份,然后給他單獨做一個身體,再注入我的靈魂碎片,這樣他就有了活人的形態(tài),并且他完全的聽命于我,絕不違抗主體靈魂的意愿。”

    “就為了得到一個貼心的屬下,就要這么傷害自己的靈魂?不值當(dāng)啊。”陳時越難以置信。

    “你不是不知道分割靈魂的副作用嗎?怎么能確定這就不值當(dāng)了?”藍(lán)璇敏銳至極的發(fā)問。

    陳時越沉默了兩秒:“……可能因為我看過哈利波特。”

    藍(lán)璇:“……”

    “好吧你贏了。”藍(lán)璇干脆的結(jié)束了話題:“不過分割自己的靈魂可不止能得到一個貼心的手下,他還有續(xù)命功能。”

    “怎么說?”

    “聽說過蚯蚓從中間切開,其中一邊還能活這個現(xiàn)象嗎?分割靈魂也是一樣,靈魂主體死亡后,他所寄生在別的地方的靈魂碎片,可以以碎片原有的身份繼續(xù)存活,并且保留其原有的記憶。”藍(lán)璇頭疼的翻著書:“其實都屬于攝魂領(lǐng)域的知識,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打算學(xué)著試試。”

    電光火石之間,陳時越腦海一片清明。

    他被自己腦海中的猜想驚的一陣寒顫,老候總臨死前的話回蕩在自己耳邊,所有的信息和疑點在此刻結(jié)合起來,在他腦海里勾勒出一個極其完整的形狀,如果猜的沒錯的話……

    “藍(lán)璇,我問你。”陳時越急促道:“如果存放碎片的載體必須是活人嗎?”

    藍(lán)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其實也可以把靈魂碎片放在鬼魂身上,只是沒有活人方便而已。”

    “所以聽命于靈魂主體的傀儡,也可以是鬼,對嗎?”陳時越加重語氣再次問了一遍:“我要確定的答案。”

    “對。”藍(lán)璇沒有絲毫猶豫的答道:“怎么了?”

    “那可就糟了,傅云那邊有大麻煩了。”

    第143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四)

    候雅昶平靜的注視著他, 半晌微微笑道:“阿云,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傅云溫和道:“合作愉快。”

    候雅昶不解的偏了一下頭:“怎么講?”

    “這里就我們兩個人,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雅昶, 我們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好不好?”

    候雅昶伸手拿樹枝撥弄了一下地上的灰炭,俊秀白皙的半邊側(cè)臉在火光下顯得格外鋒利而晦澀, 他沒有抬頭看傅云,嘴角卻輕輕的勾起來了:“阿云,你知道這幾天, 我在想什么嗎?”

    傅云洗耳恭聽。

    “我一直在懷念我們大學(xué)時候一起做小組作業(yè)的那些日子, 候呈瑋從來不干, 每次都是你主力, 我在后邊給你打下手, 最后臨交上去的時候, 你還在ppt上刪了候呈瑋的名字。”候雅昶說到這里便笑,滿眼都是亮晶晶的懷念。

    “我故意的, 誰讓他什么都不干。”傅云也跟著笑起來,山洞中火光黯淡, 映在四方石壁上,透著幾分慘藍(lán)色的幽光。

    “我們這幾天又合作完成了一次小組作業(yè)。”候雅昶聲音很輕:“阿云,我很高興。”

    傅云感到后背一陣涼颼颼的陰風(fēng),腐爛的氣息從他身后一點一點的飄來,他不用回頭就知道, 那鬼嬰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現(xiàn)在就要讓他殺我滅口嗎?”傅云心平氣和的開口:“我以為你至少會留一點讓我說遺言的時間呢。”

    “看在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候雅昶無聲的盯著他, 然后緩緩點了點頭,鬼嬰便慢悠悠地將腦袋收了回去。

    它還維持著那張屬于孩童的面容, 傅云絲毫不懼,轉(zhuǎn)頭細(xì)細(xì)的打量了鬼嬰一番,眼神中的欣賞一閃而過:“它真完美,出神入化。”

    “老詹看到一定會很欣慰的。”

    候雅昶認(rèn)同的點點頭:“那是必然的。”

    老詹是他們當(dāng)年靈異學(xué)院中,負(fù)責(zé)攝魂課的老教授,老頭子無兒無女,研究了一輩子靈魂上的事,臨到終了了變得有點神神叨叨,候雅昶是他最有天賦的學(xué)生,最后也是他辦的老詹的后事。

    “老詹當(dāng)年怎么都不肯傳我靈魂分割術(shù),說人一輩子,就應(yīng)該完整的來,再完整的走,活得太無聊了自己把自己的靈魂大卸八塊算怎么回事,于倫理不合,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說服他教我的嗎?”候雅昶面露得色。

    山洞外風(fēng)聲呼嘯,霜雪一層接著一層的厚,洞內(nèi)還有個鬼,兀自在后面鬼氣森森的放冷氣,傅云手指凍得僵硬,忍不住把手揣進(jìn)了兜里。

    “我說,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完整的來,或完整的走的,有些人天生就不完整,怎么活下去,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事情。”候雅昶伸手將地上的灰燼撥拉開來,嘲諷的望著傅云:“阿云,你我都一樣。”

    傅云這會兒沒有講自己苦難歷程的興致,于是裝作沒聽到后半句道:“所以我們在這里遇見的鬼嬰,是你的靈魂碎片,從一開始就聽命于你,只按你的命令行事,對嗎?”

    “它是我的一部分,自然是聽我的。”候雅昶招招手,那鬼嬰便頃刻間化成原先的形態(tài),乖巧的跑過去倚在候雅昶膝下,磨磨蹭蹭的用青白的小腦袋摩擦著他的腿。

    傅云苦笑了聲搖搖頭:“失策,我自以為算計老候總讓他如實交代了當(dāng)年的實情,不想到頭來,你這只黃雀,還等在我后面。”

    候雅昶低頭笑了笑:“那我總不能真背上個‘殺兄弒父’的名聲。”

    “于是就借我的手,替你除掉他們兩個,這樣候家就只有你一個繼承者了。”傅云伸手碰了碰鬼嬰的腦袋,鬼嬰不滿的嗚咽一聲躲開了。

    傅云注視著他這位十幾年的老朋友,很長時間都沒有移開眼睛。

    “怎么了?”候雅昶問。

    “沒什么。”傅云搖頭道:“就是覺得,我好像從沒真正的認(rèn)識過你。”

    “你到底是誰?”

    候雅昶啞然失笑,他俯身抱起鬼嬰,然后在山洞里站起來,慢慢的往外走,但卻沒有回答傅云的問題。

    “阿云,我不殺你,但是我賭你不會活著走下這個雪山。”

    陳時越拖著半條斷腿趕到山洞時,傅云正一個人坐在洞中的石頭上。

    “候雅昶走了?”他喘息著問道。

    傅云:“你怎么知道是他?”

    “鬼嬰,幻境。”陳時越聲音沉冷:“分割魂魄,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當(dāng)年怨氣不散的死嬰兒,候雅昶用自己的傀儡,策劃了這出大戲弄死了他父親和他哥。”

    傅云抬起頭:“老候總死了?”

    “死了,尸體上有撕咬痕跡,應(yīng)該是被他大兒子刨腹死的,死前留下了這個。”陳時越把手機里的錄音放出來。

    老候總臨死前的聲音夾雜著風(fēng)聲和他痛苦的喘息聲,一起回蕩在山洞中。

    傅云默不作聲的聽完了。

    片刻之后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苦笑一聲,朝陳時越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來。

    傅云有一瞬間的站不穩(wěn),陳時越連忙伸手一扶墻壁,強撐著把自己和傅云一道扶穩(wěn)了。

    “沒事。”傅云低聲道。

    “老候死了,二姑奶和三叔爺進(jìn)了監(jiān)獄,做兒子,做手下,我都對得起他們。”傅云身形搖搖晃晃,話雖是這么說,可仍能從他臉色間看出幾分隱隱的咬牙切齒。

    陳時越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江湖風(fēng)云變幻,世代仇恨恩怨積累,至親疏遠(yuǎn)眾叛親離,如此這些全數(shù)壓在一個人身上,硬生生逼著他把自己粉身碎骨的獻(xiàn)祭在舊事里,也難以撫平過往的一絲溝壑。

    陳時越心里面悲涼又酸楚,裹挾著吹在臉上的風(fēng)雪,冰涼的眼底發(fā)酸。

    “帶我去重新埋一下老候總吧。”傅云按了按他的手臂道:“就當(dāng)是祭拜了。”

    兩人回到方才那處雪坑旁,將老候總凍的梆硬的尸身從雪地里搬出來,傅云慢騰騰的收拾著他殘破的身軀,老候總的腹腔已經(jīng)完全干癟下去了,一張圓胖的臉底下,胡茬和血塊混雜凝固,慘不忍睹。

    陳時越吭哧吭哧的在旁邊挖土,傅云將老候總的遺容簡單整理了一下,最后放進(jìn)土坑里埋上了。

    再抬頭時,卻見雪山之巔隱約透出光亮,日出升起來了。

    陳時越聚攏了一個結(jié)實的墳堆,山上積雪深厚,他擔(dān)心若是來年春天積雪消融化作春水,萬一將墳土沖開了怎么辦,于是就不放心的上去用鞋又壓平了些。

    然而就在下一秒,腳下凍得硬邦邦的土層忽然發(fā)出異響,傅云眼疾手快伸手拽他,但是還是晚了一步。

    陳時越腳底一滑,不知怎么的底下轟然一聲巨響,墳堆頂上細(xì)細(xì)簌簌的滾落下去無數(shù)土塊,陳時越腳下一空,連人帶馬摔下去。

    一瞬間,連人帶墳堆,都沒了影子。

    地面上橫亙著一個巨大的凹陷土坑,仿佛一張血盆大口,倏然張開了爪牙。

    這是什么東西?

    老候總的尸骨也不見了。

    傅云的心登時沉到谷底,他緊隨其后蹲下身伸手探查了一圈周圍的土質(zhì),他不覺一怔,思緒飛轉(zhuǎn)。

    是新土,最近有人動過。

    陳時越在底下“嗷”的嚎叫了一聲:“傅云——”

    “哎哎哎,來了。”傅云登時把什么過往恩怨情仇全拋到腦后了,一迭聲的應(yīng)著,單手一按土壁跳下坑去。

    一落地就見陳時越呲牙咧嘴的歪倒在土坑里,身下還壓著老候總的尸體。

    周遭一片漆黑。

    傅云俯身把陳時越拉起來的時候,才注意到此處居然別有洞天。

    這是一個極其空曠的地下區(qū)域,頭頂是陳列著的冰棱和霜花,朝遠(yuǎn)處看,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灰暗,只有方才墳堆破開時傾瀉下來一線天光,照映著兩人周邊的場景。

    “在那里,泓姐!”頭頂窸窸窣窣有人聲傳來。

    還有保險栓拉開的聲音。

    陳時越神色一緊:“糟了,柳泓他們追上來了。”

    第144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五)

    陳時越從地上撿了個樹枝, 一瘸一拐的支著行走,腿上的符紙經(jīng)過一宿的折騰,隱隱已經(jīng)有了脫落的跡象。

    傅云喘息著蹲下身, 低聲道:“來, 我背你。”

    “你行嗎?”陳時越神情驚恐。

    “少廢點話, 過會兒他們追上來了。”傅云不耐煩的一把將他拽上背,俯身就走。

    山洞的洞頂很低, 陳時越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躲藏頭頂?shù)谋猓铋_始的時候擔(dān)心這是個死路,不過事實上陳時越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擔(dān)心的是這條路是不是沒有盡頭。

    “如果被追上了, 你就撂下我先走。”陳時越低聲道。

    傅云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我被抓到了尚且可以靠地圖威脅他們, 你被抓到了打算怎么辦呢?”

    “直接送死嗎?”

    陳時越默然不語。

    “說話之前過點腦子!”傅云呵斥道。

    陳時越乖順的在他肩頭伏著, 下巴擱在傅云臨近鎖骨的地方, 耳朵尖微動, 好長時間都沒說話。

    傅云以為是自己方才說話語氣太過嚴(yán)厲,把這位小同志傷著了, 便緩和了語氣,若無其事的轉(zhuǎn)移話題:“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 這里應(yīng)該離柳泓最終的目的地不遠(yuǎn)了。”

    “這條地道出去,應(yīng)該就是龍溪谷的入口。”

    “可看上去太遠(yuǎn)了,完全看不到盡頭啊。”陳時越忍不住道。

    “一點一點來,總能走到的,況且他們不知道路線, 未必敢一直跟著我們走到黑。”

    與此同時, 西安市。

    地下室里十幾臺電腦高速運轉(zhuǎn),一眼望過去屏幕亮眼, 一片嗡嗡聲響。

    “嘀嘀嘀——嘀嘀!”警報聲響起,一個戴著耳機的通訊員從工位上霍然起身狂奔而出,火速按下了電梯鍵走上去直奔頂層。

    他朝保鏢出示了工牌,一路暢通無阻,徑直來到頂層最里的房間。

    推開門,只見樊老太太站在茶幾前,見他急慌慌的進(jìn)來,不由的嘆了口氣:“著什么急?”

    “老太太,有大麻煩了,我想您得聽一下這個。”

    通訊員難得顧不得那么多禮數(shù)和尊敬,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的耳機扣在樊老太太的耳朵上,音量調(diào)到最大,直把她震的耳膜一跳,手速飛快的又把聲音調(diào)回去了。

    “我是老了,不是聾了。”

    樊老太太向來不和做實事的手下計較那么多,她沿著茶幾旁的小凳子坐下來,一手扶上耳機,神情專注。

    通訊員在她身側(cè)神情緊張的看著。

    “滋滋滋……”先是一陣電音細(xì)細(xì)密密的涌過來,樊老太太耐心的等著,直到——

    “干媽,我們把傅云跟丟了!”

    “什么叫做跟丟了!那么大的雪山如果跟丟就麻煩了,你丈夫的骨灰回頭再放都行,先找傅云!”

    “干媽放心,他們沒有物資跑不遠(yuǎn),下山唯一的一條路已經(jīng)被我們的人埋伏好了,等時機一到骨灰盒落葬,我們就動手,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離開雪山。”

    最后一句話語氣很重,幾近癲狂。

    樊老太太摘下耳機的時候,只覺得半邊手臂都冰涼到發(fā)麻,她緩緩的抬起眼,和通訊員對視了片刻。

    “這是一分鐘之前攔截大奶奶和柳泓的通話錄音。”通訊員急促道:“眼下可怎么辦,我們剛才嘗試過聯(lián)系傅老板和陳小哥,但是都毫無信號。”

    樊老太太看似鎮(zhèn)定的走到座機跟前,只不過微微抽搐的眼瞼暴露了她的緊張。

    “組織人手,現(xiàn)在就去老宅。”

    手下不敢怠慢,立刻領(lǐng)命去了,片刻之后十幾輛裝甲車傾巢而出,轉(zhuǎn)瞬間消失在馬路上。

    410號靈異事件研究所內(nèi),藍(lán)璇尋摸著拿手機撥電話,電話那頭一陣忙音。

    藍(lán)璇疑惑的把電話掛斷,又疑惑的抬起頭:“白哥,我打不通老板電話了。”

    “明明昨天晚上還打得通的……”

    白喆大步流星穿過走廊:“打不通就對了,老宅出事了,安迪留下看家,你和小寧拿上東西,跟我走。”

    藍(lán)璇和寧柯不明所以,但見他神情嚴(yán)肅非常,一時也沒敢輕視,飛快的拿了武器跟出門去。

    白喆帶著他們直奔安家老宅。

    藍(lán)璇剛一下車,就聽頭頂直升機轟隆隆的由遠(yuǎn)及近,颶風(fēng)狂卷險些將她吹的一個仰倒,紅外線對準(zhǔn)老宅富麗堂皇的窗戶挨個掃描,密密麻麻交錯成網(wǎng),將老宅圍的密不透風(fēng)。

    白喆快步走到為首的裝甲車旁,和負(fù)責(zé)人低聲對接了幾句,然后他轉(zhuǎn)身招手,示意藍(lán)璇過來。

    “你用攝魂檢測一下老宅里的活人靈魂濃度,我們懷疑機器出了問題。”白喆指了指一旁的紅外線探測儀:“它剛剛顯示的結(jié)果是,這間屋子里沒有靈力流動的痕跡。”

    “但是不應(yīng)該啊,安家老宅是安顏欣的總根據(jù)地,平時安保措施嚴(yán)密,隨時能調(diào)動的手下就有十幾號人,但是現(xiàn)在里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懷疑這是在給我們唱空城計。”白喆疑慮道。

    然而駕駛座上的負(fù)責(zé)人臉色卻極其蒼白:“應(yīng)該不是空城計。”

    藍(lán)璇和白喆同時回頭,投去疑問的目光。

    “我們剛剛攔截了安顏欣和柳泓的通話錄音。”負(fù)責(zé)人將手機里那十幾秒的錄音放給他們聽。

    藍(lán)璇眼睛驀然瞪大了:“我去!那可就不是空城計了。”

    “對,我們也想到了這一點,就怕安大奶奶是真把所有的人手全部派到雪山去伏擊傅云了,那傅云的危險就大了。”

    “可是小陳哥跟著他,應(yīng)該不會有事吧。”藍(lán)璇忐忑道。

    白喆深吸一口氣:“你覺得陳時越一個人,能干得過對面一個連隊還配槍的靈異天賦者嗎?”

    藍(lán)璇掌心翻轉(zhuǎn),一手朝老宅的方向虛空探去,氣流交織登時縈繞在她的指縫間,白喆和幾個負(fù)責(zé)人站在邊上,神情凝重。

    片刻之后,藍(lán)璇放下手,簡短的道:“直接開火攻門,里面沒有靈力流動。”

    負(fù)責(zé)人一揮手,車上狙擊手就位,紅外線瞄點,幾發(fā)子彈激射而出,瞬間打穿了門閂和正面的幾扇玻璃窗,眾手下紛紛跳下車破開大門魚貫而入。

    藍(lán)璇和白喆緊隨其后。

    大廳,樓梯,花園,廚房,都沒有人,仿佛安家一夜蒸發(fā)了。

    藍(lán)璇單手持刀慢慢的踱步上二樓,家具和擺設(shè)都還很干凈,不像是久無人居的樣子。

    那就是不久前才撤出的了。

    樊老太太的手下在一樓和二樓地毯式搜索了一番,都毫無所獲,藍(lán)璇低著頭慢慢思忖,片刻之后刀尖向前沿著樓梯踱步到了閣樓,閣樓上有間小房子,門窗緊閉,看著和平常房間一般無二。

    但是藍(lán)璇卻極其快速的警覺起來,她鼻尖翳動,門中隱隱傳來香火氣。

    自古香火都是供鬼的,藍(lán)璇小心翼翼的用刀柄戳開閣樓的房門,然后不由得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門一開,正對著她的,是一張老舊的太師椅。

    太師椅上坐著個佝僂瘦削的身影,靠在椅背上,背對著她。

    露出的半邊手臂上皺紋縱橫,青色血管凸出來,無力的搭在一邊。

    那是個老人,坐在太師椅上,好像睡過去了。

    藍(lán)璇心知這地方絕對有問題,但是又擔(dān)心貿(mào)然喊人會驚動里面的東西,于是她大氣不敢出,一點一點的挪動到椅子前面。

    然后藍(lán)璇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人身上穿的是一身壽衣。

    “藍(lán)璇?”白喆走進(jìn)門來,不滿道:“你怎么老一個人亂跑……這是誰?”

    藍(lán)璇抬起頭:“安顏欣在閣樓里,藏了個死人。”

    白喆皺了皺眉頭,招手讓后面的手下跟上來,埋伏在閣樓兩側(cè)嚴(yán)陣以待。

    他自己繞過去站在藍(lán)璇身側(cè),然后在看清楚老人的面容時目瞪口呆。

    “老……老爺子?”

    藍(lán)璇茫然:“什么老爺子?”

    “安老爺子,樊老太太亡夫,傅云的外公。”白喆低聲道:“十幾年前安家真正說一不二的掌門人。”

    為首的那負(fù)責(zé)人是安家的老臣,當(dāng)年跟著安老爺子打天下的小弟,聞言即刻撥開人群沖到安老爺子面前。

    見到老爺子安詳遺容的一瞬間,登時老淚縱橫:“老哥哥,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你……”

    他顫抖著就要伸手去觸碰安老爺子蠟黃的面容。

    白喆突然反應(yīng)過來,高喝出聲:“等等,別碰!!”

    “安老爺子當(dāng)年病逝,是我親自看著火化的!他的尸骨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此話猶如一道驚雷,將在場所有人劈的瞬間清醒了。

    “快往外撤!”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就在老負(fù)責(zé)人將手觸碰到安老爺子臉頰的一剎那,老爺子“唰”的睜開了雙眼。

    霎時間陰風(fēng)大起,一樓的門窗無風(fēng)自動,“砰砰砰”接連幾聲,所有的出口入口全部緊閉關(guān)嚴(yán)實了。

    閣樓里“呼——”的一聲陰風(fēng)拂過,滿堂燭火登時亮起,搖曳著青黑色的光。

    藍(lán)璇這才看清閣樓里這是個什么地方。

    滿墻的死人牌位居高臨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圍繞著底下眾人。

    都是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這是一間靈堂。

    “糟糕,我們中招了!”白喆急促轉(zhuǎn)頭:“快走!”

    安老爺子“咯吱咯吱”但搖晃著身體站起來,很怪異的歪著頭顱,死氣沉沉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他身后影影綽綽站了幾十個虛無縹緲的影子,陰惻的和他一齊轉(zhuǎn)頭,盯著這些不速之客看。

    安家的祖宗集體活了。

    第145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六)

    無數(shù)座靈牌化作陰魂, 黑壓壓的矗立在狹小的屋中,藍(lán)璇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確定自己沒看錯。

    一眼望過去, 滿屋子男女老少都有, 全數(shù)低著頭站在房中, 鬢角的發(fā)絲幾近透明,但藍(lán)璇仍能看出陰氣襲卷之下的無風(fēng)自動。

    她慢慢的伸出手臂, 擋在眾人身前,手中刀鋒隱隱顫動。

    安老爺子自始至終站在原地,陰沉沉的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 老負(fù)責(zé)人的眼眶已經(jīng)被淚水盈滿了, 他看著昔日的大哥, 忍不住往上走了幾步, 卻冷不丁被白喆攔住了。

    “別過去!”

    老負(fù)責(zé)人置若罔聞, 推開他的手, 一步一步的朝前挪去,嘴里喃喃有聲:“老安……”

    身后一個年輕的手下忽然驚恐萬分的尖叫起來:“啊!啊啊——鬼啊!你們都看不見嗎?”

    說著一聲槍響, 子彈正中安老爺子身后的一個老太太,瞬間打穿了她的魂魄, 那鬼魂尖嘯一聲,眉目痛苦的緊皺起來,仿佛一張脫了水的苦瓜皮,迅速萎靡倒下。

    藍(lán)璇不可思議的朝左右看了看,這一槍就把鬼打趴下啦?

    現(xiàn)代驅(qū)鬼武器這么厲害, 靈異鬼校還教那么多傳統(tǒng)的驅(qū)鬼辟邪招數(shù)做什么?

    閑得慌嗎?

    那邊白喆勃然大怒, 轉(zhuǎn)頭怒吼;“誰準(zhǔn)你輕舉妄動的?快組織防御——”

    下一秒,那開槍的年輕人驟然捂住胸口, 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臉色急劇慘白,捯氣的聲音活像是要把肺腔攪碎了咽下去。

    他身邊的同伴一疊聲的慘叫:“醫(yī)生!醫(yī)生在哪兒?”

    隊伍中的隨行醫(yī)生狼狽不堪的擠到前面,將探測儀往那人脈搏上一戳,一條平直的長線從顯示器上劃拉過去。

    白喆心里一涼。

    醫(yī)生沖幾個負(fù)責(zé)人搖搖頭,示意人已經(jīng)沒氣了。

    從病發(fā)到斷氣只用了十秒不到。

    “這個癥狀……怎么像是心臟病發(fā)作。”他不確定的俯下身又看了一遍:“可是小劉沒有心臟病史。”

    藍(lán)璇的大腦快速運轉(zhuǎn),她將腦袋轉(zhuǎn)過去,神色凝重下來。

    “因為那個老太太是心臟病發(fā)作死的。”她開口道。

    白喆驚疑不定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老太太的靈體化作硝煙散開。

    如果傷害這些靈體,那他們的死亡方式,就會對應(yīng)在加害者身上。

    頭頂?shù)臒襞菖槿徽ㄩ_,整個老宅此時沒有一絲光線,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藍(lán)璇握著手機,劃亮了屏幕,試著朝前照射過去,一張慘白的人臉?biāo)查g逼近了她的眼前。

    那是個涂著艷麗口紅的中年女人,眼眶黑洞洞的,看樣子生前被人挖去了眼球,死狀恐怖。

    她看著藍(lán)璇,忽的咧嘴笑開了,一雙鬼爪直抓過來,裹挾寒氣,陰風(fēng)慘慘,藍(lán)璇下意識就往后仰身躲避,白喆閃電般伸手按滅她的屏幕。

    藍(lán)璇只覺得臨到面門的寒氣和腐爛氣息一點一點的后退,白喆抓著她的袖子將她拽到身后。

    “它們在黑暗中看不到我們?”

    “是。”

    “但是我們已經(jīng)被困住了,既沒辦法打傷它們,也逃不出去,除非有人從外面暴力破開禁制。”

    藍(lán)璇反應(yīng)過來:“我手機有信號,可以打電話給外援。

    白喆嘆了口氣:“你開的了機么?”

    這話說的沒錯,按照眼下的情況,不等她拿出手機點到通話頁面,就會被黑暗中尋光而來的安家祖宗們撕碎。

    “那你配合我不就完了。”藍(lán)璇低聲道。

    白喆:“……怎么配合?”

    “帶人拖延時間,我打電話給成紗發(fā)定位。”

    白喆輕輕的“哼”了一聲:“你跟傅云,一個兩個的平時都看不上作戰(zhàn)組,遇到事了都找人家求助。”

    “你少說幾句吧,成紗可比馮元駒靠譜多了。”藍(lán)璇握著手機環(huán)顧四周,她的眼睛慢慢適應(yīng)了黑暗的環(huán)境,于是四下觀察起路線來。

    十幾個手下在負(fù)責(zé)人的指揮下一點一點退到閣樓底下,那些鬼魂縈繞游走在閣樓上,見他們往下走,便也步步緊逼飄下樓梯,安老爺子仿佛這群鬼的定海神針,始終站在眾鬼中間,他依舊維持著生前的威嚴(yán)神情,自始至終沒有動作。

    最終樊老太太的手下們在同樣一片漆黑的客廳中央站穩(wěn)了身形,都不敢輕舉妄動。

    閣樓上的群鬼圍成一圈,將他們?nèi)υ谥醒耄宦暡豁懀膊怀鍪止簟?br />
    安顏欣設(shè)下此局的目的是什么呢?藍(lán)璇心想。

    “拖延時間。”白喆突然道。

    藍(lán)璇悚然轉(zhuǎn)眼:“什么?”

    “那段錄音是真的,他們確實打算在雪山上伏擊傅云,但是要先設(shè)局,把西安這邊的人手全部調(diào)虎離山,困在一個地方暫時出不來,然后他們調(diào)動所有火力,進(jìn)攻雪山。”

    “就像現(xiàn)在這樣。”白喆淡淡道。

    卻說傅云此時背著陳時越在山洞里慢慢的挪動,頭頂泄下來一線天光,正射在山洞前方不遠(yuǎn)處,陳時越看見石壁上有光點閃動了一下,他不由得一怔。

    “傅云,你看那邊!”

    傅云循聲望去,卻見前面有口井,剛才那粼粼水光就是井口反射出來的,再往前就沒有路了。

    “我們走到死路了?”

    傅云噤聲不語,似乎是在沉思,眼下身后有帶槍的追兵,前面又無路可走,陳時越還負(fù)傷難行,眼看著就到了絕境。

    他將陳時越放下來,兩人一步一步攙扶著往井口走去。

    “眼下是死路一條,你怕死嗎?”傅云問道。

    “不怕。”陳時越想也不想:“死了也值了。”

    傅云啞然失笑。

    “你好好的,死路一條只是表面,這里一定還有生路。”傅云說話時眼睛望著井口。

    陳時越立刻心領(lǐng)神會:“你是說我們得跳井啊?”

    “試試,大不了就淹死,跟你淹在一起,做對兒濕淋淋的水鬼,百年后后人挖開這口井取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兩具泡的森白的枯骨,然后崩潰的把我們撈出來……”

    “啊呀,越說越惡心了。”傅云打斷他道:“我賭這口井下面有條生路,你跳不跳?”

    陳時越斜睨著看他一眼,然后一個俯身墜下井口,井下傳來一聲水花翻起的響動,傅云向下看了看,然后緊跟著跳下去。

    那井口不大,好在陳時越和傅云在成年男性里都算偏瘦的體型,剛好能容下他們潛進(jìn)水里,水道漆黑幽長,無數(shù)道暗流沖刷過身側(cè),陳時越一條腿難以發(fā)力,只好一邊撥拉水底的雜草,一邊拼命往前游。

    胸腔里的氧氣漸漸流失,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fā)黑,身后傅云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疲態(tài),在他小腿上用力一推,陳時越登時順著順流又往前躥了幾米。

    轉(zhuǎn)機在下一秒發(fā)生,一股急流從井流中間穿插而過,倏然將陳時越的身形整個卷起,拋向旁邊的水路,情急之下他張開口,想喊傅云,然而只吐出一串咕嘟咕嘟的泡泡。

    “呼啦——”

    陳時越重重砸在地面上,他一頭一臉的水,來不及擦拭,就忙不迭的起身找傅云,傅云跟在他身后從狹小的石壁口滑了出來。

    水流將他們沖到了一個漆黑的甬道里,甬道底座有一排粗大的水渠,沿著道口洶涌而下,但是卻剛好給他們留下了行走的空間。

    這規(guī)整的走道和水渠設(shè)計,說什么也不能用自然鬼斧神工來解釋了。

    柳泓到底把他們引來了什么地方?

    “像是一條墓道。”傅云氣喘吁吁的從水漬里爬起來:“古代皇宮貴族為了死后墓葬的山水格局,會在甬道里修建水渠,一直通道墓室門口才截止密封,防止水汽進(jìn)入墓室,使尸身受潮。”

    “那我們往前走就好了。”陳時越拍了拍身上的水,俯身將傅云拉起來:“走。”

    “我說了吧,死路里面一定有一線生機,就看你敢不敢了。”傅云的聲音帶著笑意,年輕而溫潤。

    陳時越小心翼翼的在前探路:“有你在,我沒什么不敢的。”

    兩人一前一后,相隔很近的走著,擋去了大半風(fēng)霜嚴(yán)寒,地底下的空氣陰涼潮濕,腳步聲重疊在一起,陳時越心底浮現(xiàn)出一股奇怪的沖動。

    如果這條路永遠(yuǎn)沒有盡頭就好了,如果他能就這么跟傅云一直的走下去就好了。

    不過理想是理想,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少頃之后,墓道走到了盡頭。

    陳時越攤開手,咬破指尖,將血水滴在緊閉的墓門之上,生鐵和血腥相撞,散發(fā)出一股生冷的鐵銹氣。

    “你在干什么?”傅云奇怪道。

    “理論課上說,將活人血涂抹在死人門上,可以有敲開生死的可能。”

    傅云面部表情定了定,半晌沉重道:“那是童子血可以,你是童子嗎?”

    陳時越:“……”

    傅云笑著瞥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的走上前去撥弄門鎖:“耳朵紅了。”

    陳時越:“……拜你所賜。”

    末了他又氣急敗壞的補充道:“童子血和耳朵都是。”

    傅云尋尋摸摸的在旁邊的水道里找了半天,最后一無所獲,不免氣餒的站起身來。

    “你在找什么?”陳時越問。

    “我以為這里有人進(jìn)入過,應(yīng)該會留下痕跡的,實在不行炸藥痕也行,起碼得讓我們知道,這門之前是怎么進(jìn)去的。”傅云失望道。

    “等等,你是說炸藥?”

    “昂。”

    陳時越慢吞吞的卸下手上的探測腕表,遞給傅云:“作戰(zhàn)組員每人配備的測量儀器,萬不得已的時候有自爆功能,應(yīng)該能把門炸開。”

    傅云接過來不滿道:“你不早說。”

    “但是。”陳時越頓了頓,神色有些猶豫:“它上面帶有定位,如果我炸了它的話,我們就真的和作戰(zhàn)組失去聯(lián)系了,和柳泓干起來,或者在雪山中途物資短缺,沒有向總部求助外援的可能性。”

    傅云想了想,然后抬頭:“炸了它。”

    陳時越點頭:“聽你的。”

    “這里是死人的地盤,死人的地盤就是我的地盤,槍火什么的,在地底下可不管用。”

    陳時越快速轉(zhuǎn)動腕表上的機關(guān)和裝置,將它放置的緊靠墓門,然后轉(zhuǎn)身一把將傅云按著伏在地上,身后驚天動地一聲炸響,滾滾硝煙彌漫四起,轟然將墓門炸的粉碎。

    不知道是不是陳時越的錯覺,頭頂?shù)乃暦路鸫罅艘恍?br />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進(jìn)入墓室。

    墓室中的景象似乎有點超出他的想象,迎面是一座巨大的神龕,龕里供奉著的東西看不清模樣,周圍灰塵緩緩漂浮,神龕的正對面有一個方塊形狀的石盒,鑲金雕玉,盡管被時間打磨數(shù)年,但從風(fēng)化的黑痕里還能看出它曾經(jīng)的明艷。

    “這是何方神圣?”傅云拿手電筒朝神龕的方向打過去,仔細(xì)觀察著:“看著有點邪啊。”

    那神龕里所供奉之物青面獠牙,左手一捧不明物體,右手一柄天秤。

    陳時越茫然道:“我怎么覺得它不太像中國古代的產(chǎn)物呢?”

    “這個形象好像是那個……”

    “阿努比斯之秤。”傅云接話道:“古埃及的死亡審判。”

    “在古埃及人的觀念中,心臟承載了一個人一生的善惡因緣,死后天秤左邊放亡者的心臟,右邊放羽毛,如果心臟重于羽毛,那么死者就會被冥府之神所吞噬,反之則可以進(jìn)入來世,你看他左手上放的東西,是不是心臟?”

    陳時越瞇起眼睛,然后肯定道:“是。”

    “這古墓搞什么玩意兒?中西結(jié)合?”

    傅云轉(zhuǎn)身將手電筒的光束照射在地下的石盒上,然后示意陳時越打開它,陳時越上前挪動了一下石盒的蓋子,發(fā)現(xiàn)它沉的超乎想象。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開了石蓋,然而里面什么稀奇東西都沒有,準(zhǔn)確來說,只有一捧灰,還有幾根零落的白骨。

    “……我怎么不知道,中國古代的王公貴族們,還流行過火葬?”陳時越再一次的難以理解道。

    傅云走過來蹲下身,和他一起端詳著盒子中的骨頭渣子。

    “這不是火葬的骨灰。”他平和道:“這是一個被挫骨揚灰的人,簡稱凌遲而死。”

    陳時越:“……凌遲而死,還修這么大墓厚葬他?”

    “歷史上有這號人嗎?”

    傅云搖搖頭:“我暫時想不到,這墓穴的成分太復(fù)雜了,古今中外的結(jié)合,老實說我現(xiàn)在有點茫然。”

    陳時越:“我也是。”

    正在兩人面面相覷之時,身后的神龕上簌簌掉落幾捧灰塵,陳時越率先回過頭去。

    只見神龕里的那尊阿努比斯像,緩緩的沖他們咧開了嘴角。

    一行血淚沿著神像破敗的臉龐順流直下,“啪嗒”一聲,打在了地上。

    它掌心里的天秤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動,在傅云和陳時越的注視下,傾斜了下去。

    第146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七)

    阿努比斯手上的天秤緩慢傾斜, 陳時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地面的一塊凹槽,一手扣緊了傅云的手腕。

    事實證明,他這個決定十分的有先見之明。

    因為下一秒, 墓室的地板地動山搖, 四面八方的石壁地面一寸寸的分裂開來, 在地面上橫亙出數(shù)十道巨大的裂縫,縫隙里是黑不見底的深淵, 傅云身形一晃,連忙就著陳時越抓他的力道蹲身下來,才勉強將平衡穩(wěn)住。

    不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 只見那數(shù)十道裂縫迅速擴張延伸, 隨著驚天動地一聲巨響, 墓室周遭所有的石塊地面“咔嚓”一聲, 和傅云陳時越腳下的那塊地面分離開來, 緊接著轟然墜落。

    只有一道長長的石橋, 一端連接著他們腳下所剩無幾的地面,另一端連著不遠(yuǎn)處的一道緊閉的石門。

    阿努比斯神像高高矗立在深淵對面, 居高臨下的朝他們微笑。

    陳時越小心翼翼的沿著石橋的方向,試圖探身過去, 不料卻被傅云一把拉住:“等等先別過去!那石橋有問題。”

    他話音剛落,石門便轟然洞開,傾瀉下來一地粉末石渣,陳時越驀然瞪大眼睛,注視著對面的人影。

    袁三, 阿貴, 劉安哲并排站在對面,中間是抱著骨灰盒的柳泓。

    兩方人馬隔著石門相對而立, 腳下是無邊無垠的地下深淵,伸手不見五指,稍有不慎就會失足跌落,被黑暗所吞噬。

    “二位,又見面了?”袁三一手拎槍松散的垂落身側(cè),挑眉朝對面挑釁道。

    傅云無暇理他,猛然轉(zhuǎn)頭去看天秤中央的阿努比斯神像,再和眼前這尊修長的石橋構(gòu)造比對了片刻,陳時越看著他的眼色,立刻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

    他們眼下就站在阿努比斯的天秤上,這尊石橋類似于一個蹺蹺板,按照善惡一伏一起之間定人生死。

    只不過,這個善惡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呢?

    傅云正想著,陳時越閃電般撲過來用力將他往過一掰,耳畔一聲巨大的槍響,袁三的子彈擦著耳朵尖灼燒而過。

    慣性的作用力太大了,傅云慌亂中扒住地面的石紋,看著一寸之遙的深淵,手心滲出了一掌的冷汗。

    陳時越扶著他的腰身,粗重喘息著回頭朝他們望了一眼,然后用自己的身形將傅云擋了個徹底。

    袁三嘴角勾出一絲冷笑,再次抬起冒煙的槍口,對準(zhǔn)了那年輕人的后心,眼看著就要按下扳機,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石橋的天秤驟然傾斜,柳泓等人毫無防備,一連串的尖叫出聲,危機關(guān)頭阿貴眼疾手快放下繩索,將幾人依次死死拉住,借著緩坡的弧度才勉強將幾人掛在了石橋面上。

    傅云從陳時越的擋護(hù)中稍稍探出頭,微笑著抬起眼看向袁三,朝神龕的方向轉(zhuǎn)了一下腦袋:“你開槍了,那就是壞人,壞人都會受到懲罰的。”

    柳泓抱著骨灰盒,一身大汗淋漓,指骨幾乎在骨灰盒上攥出青白色,她艱難的維持著平衡,低頭囑咐了一句:“別亂動。”

    柳泓扣著凹槽,咬牙嘶聲道:“那可未必,傅老板這輩子做惡何其多,用一句罄竹難書形容都不過分。”

    傅云喘息兩聲,站穩(wěn)了身形:“來,那你仔細(xì)說說,我都做什么孽了?”

    “罔顧人倫,殘害血親,不敬長輩,哪一樁哪一件說出來不是罪孽深重?”柳泓語氣急促,她的手快握不住凹槽和繩索了。

    天秤的弧度再次發(fā)生翻轉(zhuǎn),漸漸朝著傅云那頭傾斜而去,陳時越發(fā)狠攥緊了石板,汗水濕潤,讓他的手心變得滑膩膩的,只要稍一松力,就會連人帶馬兩人一起滑下去。

    “你們做神明的,就只聽信一人的一面之詞么?”傅云捏了一下陳時越的掌心以示安撫:“殘害血親,柳老板是指你和安顏欣勾結(jié)二姑奶和三爺試圖將我和外婆孤兒寡母趕出家門。”

    “還是說,你出軌我繼父,破壞別人家庭,和你身后那位劉安哲沆瀣一氣,我不得已而反擊的‘殘害血親’?”

    身畔的阿努比斯臉上笑意加深,僵硬的石面上竟神奇的多了幾分神采。

    天秤驟然停止,劉安哲眼見著勢頭不對,嘶聲吼起來:“能被母親當(dāng)庭扇耳光的兒子,能是什么好東西!”

    “您翻來覆去也就這一件事攻擊我了,是不是?”傅云不甚在意的笑道。

    “那你就說你坑害宗族,忤逆父母是不是真!殘忍狠毒,牢獄構(gòu)陷是不是真!”

    陳時越冷笑一聲:“坑害宗族,牢獄構(gòu)陷,那是諸位為富不仁,害人性命在先,我們一般管這種行為叫替天行道大義滅親,如果論背棄本心水性楊花,誰比得上你劉先生?”

    劉安哲氣的兩眼通紅,腳底下的石板避無可避的朝著他們這邊傾斜過去,一行人登時沒了打嘴仗的心思,無一不尖叫著狠命摳抓石板,在石壁上劃下道道白痕。

    傅云扶著緩慢上升的石臺低聲對陳時越吩咐一聲:“得想辦法奪他們的槍。”

    陳時越一怔,眼前這場景,他們在這頭,柳泓等人在那頭,中間隔著萬丈深淵的天塹,稍不留神滑下去,連個尸骨都找不到,這種境況下,如何跨越鴻溝去奪槍?

    傅云顯然也發(fā)覺這想法不可能,他便苦笑一聲,擺擺手示意陳時越他再想辦法。

    然而陳時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決然轉(zhuǎn)過頭去,雙手一松朝著柳泓等人的方向縱身滑下!

    “陳時越!!”

    傅云在他身后驚喝一聲,陳時越恍若未聞,單膝跪地護(hù)住受傷那條腿,身形緊繃,目光幾乎壓成一線——

    劉安哲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眼前一花,腰間配槍被人一掠而走,不到三秒的功夫,陳時越就從石板這頭滑到了那一頭,他手臂猛然用力,一手握槍一手死抓石壁,把自己硬生生吊在了半空。

    “你做什么!還給我!”劉安哲大驚失色,慌忙轉(zhuǎn)頭朝袁三和阿貴求助:“快把他打下去!”

    袁三和阿貴剛要動手,只聽另一邊傅云揚聲高喝:“繼父剛才說的沒錯,我是曾經(jīng)對母親極為苛刻,待長輩也無理至極,愿意接受上天給我的一切懲罰。”

    柳泓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神經(jīng)病是不是戳到痛點被刺激瘋了?

    怎么打著打著自爆了?

    緊接著她就意識到不對,腳下的天秤再次扭轉(zhuǎn),朝著傅云的方向慢慢滑下去,兩端石秤持平的時候,他和陳時越隔空對視了一眼。

    剎那間無數(shù)次生死陷阱之中鍛煉出來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爆發(fā)開來,陳時越單手握槍,用牙咬開保險栓,借著重力倒塌時的慣性將槍身一甩而出!

    “唰——”

    黑色的槍管在石面上滾出一連串的滿潑火花,下一個瞬間傅云抬手一夠!穩(wěn)穩(wěn)將槍握在手里。

    他閃電般起身,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都好像被時間拉的格外長,天秤傾斜之際無數(shù)風(fēng)聲襲卷,身側(cè)神龕黑影重重陰風(fēng)四起,腳下石板晃動萬丈深淵在地底下尖嘯。

    傅云瞳孔緊縮,舉槍的瞬間瞄準(zhǔn)神像的眼睛,毫不猶豫按下扳機。

    只聽天崩地裂幾聲槍響,阿努比斯神像的兩個眼珠子盡數(shù)被子彈打的粉碎,稀里嘩啦的掉下一連串的碎石,毫無懸念的摔進(jìn)深淵。

    傅云調(diào)轉(zhuǎn)槍口,又是砰砰兩聲,干脆利落兩個點射,擊碎了神像的耳朵。

    與此同時,天秤緩緩?fù)T诹税肟眨瑥氐撞粍恿恕?br />
    他開槍的時機和速度都把握的十足精準(zhǔn),天秤不偏不倚,停在一個相對平衡的位置上,四下皆靜。

    陳時越顫抖著吐出一口帶著血腥的氣息,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天秤對面那人持槍側(cè)過身,目光里是尚未褪盡的血色和煞氣。

    傅云輕輕一撣槍口青煙,神色又恢復(fù)成原先平和含笑的模樣,他抬起眼對著剛剛挨了四發(fā)子彈的神像輕慢道:“眼盲心瞎的東西,你也配審我?”

    空曠的黑暗里傳來一股尿騷味,一旁的阿貴已經(jīng)嚇尿了,袁三緩過一口氣,忍著嫌惡伸手去扶他,卻聽這個一米九幾的大男人喉嚨里嗚咽一聲,顫巍巍的將手一松,任由自己向后仰去。

    下一秒身形就墜入進(jìn)深淵的黑暗中。

    陳時越伸手抓他卻抓了個空:“都結(jié)束了你怎么又不活了?!”

    “沒用的廢物。”柳泓暗罵出聲:“這就扛不住了。”

    傅云轉(zhuǎn)過身,朝陳時越伸出手,陳時越費勁巴拉的從石橋的這頭挪過去,最后被傅云一把扶穩(wěn),腿上的槍傷已經(jīng)隱隱冒血,符紙快要支撐不住了。

    “柳老板,那里是不是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地。”傅云朝神龕面前的小石盒子點了一下:“把你亡夫的骨灰埋在古人的墳里,享受風(fēng)水寶地和前人福祉的庇佑,可保來世富貴。”

    柳泓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嘆了口氣:“我早說過,靈異界是時候該廣泛普及一下義務(wù)教育了,古代墓葬與陰陽風(fēng)水,大二的必修課,占兩學(xué)分,我一進(jìn)來就知道了。”

    柳泓抱著骨灰盒子一步一步的往過爬,哆嗦的祈求道:“你別亂來,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風(fēng)水寶地……生人的恩怨不禍及死人,求求你了,讓他入土為安……”

    她說著說著便涕淚橫流,哭的好不可憐。

    傅云靜靜的看著她,片刻之后朝劉安哲的方向轉(zhuǎn)過眼睛,譏誚道:“你看,她愛他,她根本不愛你,你為了柳老板背棄婚姻,拋妻棄子,流落到如今的田地,值嗎?”

    劉安哲咬牙不肯說話。

    傅云無聲的靜立在石橋上,半晌讓開了身形。

    柳泓登時大喜過望,伏身在地沖著他磕了幾個頭:“多謝傅老板,多謝傅老板!”

    她三步并作兩步抱著骨灰盒狂奔著縱身一躍,滾到神龕面前去了,忙不迭的將盒子打開,其中骨灰撲簌簌拋落而下,盡數(shù)倒在神龕前的石盒中。

    玉質(zhì)的蓋子合在壁上,最后一絲塵土塵埃落定,柳泓依然維持著那個俯身背對著眾人的姿勢,她口袋里的手機嘀嘀嘀發(fā)出響動,回蕩在空曠的四下里。

    陳時越隱約覺得不對勁,他猛然一抬頭,忽地發(fā)現(xiàn)頭頂?shù)纳蕉错斚∠±瓜聛硪淮覊m。

    眾所周知,此處是一個地下空間,頭頂是巍峨的雪山山麓,荒無人煙,那怎么會突然的地動山搖呢?

    除非……

    柳泓舉著手機緩緩起身,臉上神情很奇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傅老板,您別怪我,我也是受人指示,不得已而為之。”

    傅云終于看清了她手機屏幕上所顯示的畫面。

    那是一個監(jiān)控視角的畫面,位于客廳的斜上方,安文雪正站在廚房里,對著鍋碗瓢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攝像頭緩緩轉(zhuǎn)動,一直扭到窗外的樓頂,上面蹲著三個狙擊手,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安文雪。

    傅云的臉色終于變了。

    “我干媽說,要讓你也嘗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據(jù)我所知,樊老太太公司總部現(xiàn)在的所有的精銳都已經(jīng)被調(diào)出去了,公司現(xiàn)在是一座空城,我們的人手會在十分鐘內(nèi)趕到。”

    柳泓的手機分出了另一個屏幕,是樊老太太空曠而華麗的辦公室,她握著座機不停的撥電話,卻毫無回音。

    “我干媽說,她要你親眼看看她們死。”

    第147章 雪鄉(xiāng)碎尸(十八)

    半個小時之前, 安家老宅。

    “你要我怎么配合你?”白喆注視著面前一眾虎視眈眈的群鬼,難以忍耐的焦頭爛額道。

    誰也沒見過這種離奇的束縛方式,往常的鬼要么是心懷怨氣經(jīng)久不散, 要么是戾氣深重暴起傷人, 總歸得有個破解之法, 可老宅里的這群祖宗,只是將他們困在此處, 也不出手也不嚇人。

    但是你要是動他你就死,這戰(zhàn)術(shù)顯然十分流氓。

    藍(lán)璇深呼幾口氣,沉吟片刻然后將手機遞出去給白喆:“我來引開他們, 你打電話, 其他人跟我上樓。”

    樊老太太的手下們面面相覷, 只見白喆朝那為首的負(fù)責(zé)人點點頭, 示意他們聽她調(diào)遣。

    片刻之后, 十幾個持槍年輕人小心翼翼的從陰森林立的祖宗中間穿行而過, 依次走上閣樓,藍(lán)璇默默的跟在隊伍的末尾斷后, 她一步一步的面朝群鬼,倒退著走。

    手中刀柄被汗水濡濕, 安老爺子的鬼魂和她面對面的站著,藍(lán)璇往后退一步,老爺子就帶著群鬼往前跟一步,就這么慢慢的挪動到了閣樓的小門前。

    前方?jīng)]有路了,所有的活人被死人逼到了盡頭。

    “小姑娘, 接下來怎么做, 你有頭緒嗎?”隊伍最前面的年輕男人明顯不大信任她,但是礙于上司的指令又不得不照辦。

    藍(lán)璇也不知道她方才頭腦中閃過的一線念頭有沒有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賭一把了,看能不能給白喆爭取到打電話的時間。

    “諸位如果肯信我,就上前一人拿一個靈牌,然后在屋中躲開靈牌主人的襲擊,盡量拖延時間,不要往白喆那里去。”

    立刻有人提出質(zhì)疑:“拿靈牌?”

    “小朋友你瘋了嗎?這地方這么邪門,動了靈牌會死也說不準(zhǔn),你有經(jīng)驗嗎上來就讓我們送死。”

    藍(lán)璇沉默了兩秒,然后面無表情的徑直走到一整墻的靈位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時突然出手,一股腦將墻上的牌位全部撥拉砸在地上。

    一時間在場眾人皆驚。

    下一個瞬間只聽閣樓外陰風(fēng)四起,狂卷哭號,鬼魂們尖利的哀嚎起來,發(fā)狠沖破了活人的阻擋,憤怒的朝藍(lán)璇直撲過來!

    藍(lán)璇身形快如閃電,只一剎那功夫揮刀而起,刀鋒卻巧妙的避開了所有的鬼身靈體,沿著活人和死人中間的那道縫隙,刀影化作細(xì)線直劈而下,硬生生在人鬼中間開辟出一條通道,卻沒有傷到周遭分毫。

    小姑娘眼神沉冷至極,順手拿起一個靈牌揣在懷里,電光火石間狂奔而下。

    鬼魂們在閣樓間愕然怔愣了幾秒,緊接著房間中爆發(fā)出極其恐怖的銳響,大群的鬼魂朝著藍(lán)璇狂追而去。

    為首的負(fù)責(zé)人見此場景都傻了,但好在他反應(yīng)的還算快,立刻下令:“所有人各自去拿一個靈牌!圍繞二樓和三樓之間跑,不準(zhǔn)去一樓!”

    白喆在一樓。

    這方法果然有用,鬼魂們追藍(lán)璇追到一半,不由自主的紛紛回頭,咆哮著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牌被人撈走了,龐大的群鬼隊伍霎時分散,各自去追各自的靈牌。

    二樓三樓亂成一團,眾手下上躥下跳的躲避身后鬼魂的追趕。

    一個看上去年紀(jì)不大的小青年抱著靈牌,一個沒看路腳下一絆,“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手上的靈牌滑的好遠(yuǎn),他肩膀上緩緩伸上來一只骨瘦如柴的鬼手,蒼白而皺紋縱橫。

    手背上還插著密密麻麻的針管,“咯吱咯吱”的捏斷了小青年的肩胛骨。

    青年痛的失聲慘叫,拼命掙扎著回身,轉(zhuǎn)頭卻撞上了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安家的三叔爺陰沉的盯著他,面容還維持著死前最后的遺容,他一身獄服,病容憔悴,顯然生前吃了不少苦,周身怨氣慘重至極,縈繞間幾乎能將小青年吞噬掉。

    青年顫顫巍巍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靈牌,一邊嚎叫一邊把靈位往鬼身上撇:“不是我!不是我!我把牌位還給你你放過我!”

    三叔爺無神而漆黑的瞳孔閃了閃,鬼氣森森的張開黑洞洞的大口,朝他撲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白喆抄著板磚從天而降,一腳踹飛了三叔爺?shù)呐莆唬е呀?jīng)嚇傻的小青年扔到藍(lán)璇身后:“定位已經(jīng)發(fā)過去了,作戰(zhàn)組很快就到!”

    “我可算知道安顏欣為什么突然發(fā)難了。”白喆氣喘吁吁的道:“安家老三前不久在監(jiān)獄病逝了,她三弟沒了可不得悲痛欲絕找送他進(jìn)監(jiān)獄的罪魁禍?zhǔn)姿阗~嗎?”

    藍(lán)璇一偏頭躲過了一只迎面抓來的鬼爪:“可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也能怪到我們頭上?!”

    “不是怪到我們頭上,是怪到老板頭上。”

    “有什么區(qū)別?”藍(lán)璇咆哮道:“我們現(xiàn)在不就是在跟著一塊遭殃嗎?!”

    白喆苦笑了一下:“你說得對。”

    “不過你現(xiàn)在后悔上賊船也晚了。”

    “我從來沒有后悔過。”藍(lán)璇冷冷道。

    就在此時安宅的大門被轟然撞開,第一縷陽光照射進(jìn)大門,頃刻間驅(qū)散了所有的黑暗,眾鬼魂們仿佛經(jīng)年埋葬在地下的吸血鬼,被陽光驟然一晃,就原地在空中消失了身形。

    成紗一手拽下拖拉機的手剎,開門跳下車,進(jìn)來查看他們的情況,她身后只跟了零星幾個手下,救援隊伍并沒有白喆預(yù)想的那么浩浩蕩蕩。

    “姐姐,你怎么開個拖拉機過來了,你們作戰(zhàn)組的裝甲車大坦克呢?”藍(lán)璇茫然道。

    “全都在山里,跟著總部一起遷走了。”成紗簡短道:“我手上只有這個,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安宅中死里逃生的一眾手下驚魂未定,從陰氣森森的大宅子里魚貫而出,好在樊老太太平時的手下也算精挑細(xì)選,成紗暴力破門也來的夠快,沒有多少傷亡。

    還沒來得及有人回答她,藍(lán)璇和白喆的手機就同時響起,兩人不約而同的接起電話,臉色均是倏然一變。

    “果然是調(diào)虎離山,喂,小陳哥!”藍(lán)璇急促的對電話那頭道:“不好了——”

    “你先別說話。”陳時越伏在地上喘息道:“現(xiàn)在去安文雪家。”

    “糟糕,老太太!”

    “轟——”

    一聲巨響,紅云交織著白熾光嘩然炸開了整個天際,爆炸聲震的街上行人耳膜發(fā)疼,轟鳴和滾滾塵煙鋪天蓋地湮滅周遭的一切建筑物,那正是樊老太太公司總部的方位。

    白喆一瞬間如墜冰窖。

    “這是第一處炸藥。”

    山洞里柳泓筋疲力盡的說道,緊接著又是轟然一聲巨響,頭頂石塊裹挾塵灰如雨點般稀里嘩啦砸下來,仿佛天崩地裂,有人從雪山外部用火力,強行的攻開了地底墓穴的天花板。

    抬頭是天塹,腳下是深淵,萬籟俱寂的雪山中傳來卡車的轟鳴聲,傅云恍若未聞,始終注視著柳泓手機屏幕上的畫面。

    樊老太太公司總部上空被滾滾煙霧籠罩,殘垣斷壁周圍警車和救護(hù)車環(huán)繞,一片慘狀。

    “你被包圍了。”柳泓輕聲道:“抬頭看。”

    傅云慢慢的抬起頭,此時的墓穴口已經(jīng)被全然的炸開,整個地宮暴露在雪山凜冽的寒風(fēng)中,安顏欣站在炸開的地洞邊緣,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們,身畔是一輛輛碩大的卡車。

    傅云張了張口:“大姑奶。”

    “阿云,這時候才認(rèn)大姑奶這門親戚們可是晚的很了。”安顏欣微笑道。

    兩人離得有些遠(yuǎn),傅云瞇起眼睛,看不清安顏欣臉上神色,只見身后密密麻麻的槍口林立,在雪山荒嶺中漆黑如鐵,寒意涔涔。

    柳泓在此時仿佛終于卸下了全部力氣,崩潰的喘息著:“干媽!我完成任務(wù)了!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安顏欣懶洋洋的一揮手,身側(cè)的保鏢抬手一槍,正中柳泓眉心!

    血水瓢潑從女人的天靈蓋中飛炸開來,腦漿和頭蓋骨被彈片撕得粉碎,濺滿一地。

    劉安哲凄厲慘叫著,上去接住柳泓緩慢倒下的身軀:“阿泓!阿泓!你為什么殺她!她殫精竭慮為你籌劃了這么多——”

    安顏欣置若罔聞,懶洋洋的擺手道:“吵死了,阿云,我還是跟你說話順心一些,雖然你也沒多少時間了。”

    傅云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靜靜的抬頭矗立著,未見一絲懼色。

    “大姑奶知道,你從小就不愛聽大姑奶嘮叨,但是有些話,大姑奶今天非說不可了。”安顏欣語速緩慢安詳,神色和尋常的慈祥老人并無二致。

    傅云低頭笑了笑:“可今時不同往日,今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您說。”

    “倒挺有自知之明。”老人在漫天風(fēng)霜里咧開嘴:“你害了我三弟和二妹兩條命,我就從你這兒也討回兩條來,不過分吧?”

    傅云握槍的指尖狠狠哆嗦了一下,臉色蒼白了幾分。

    “你外婆的命,我已經(jīng)收下了,安文雪住宅小區(qū)的炸彈,會在三分鐘后引爆,樓對面三個狙擊手聽我指令,隨時開槍。”

    “當(dāng)然,如果你束手就擒的話,我可以在三分鐘之內(nèi)撤掉炸彈,并且不會下達(dá)開槍指令。”

    傅云隔著懸崖,和她遙遙對視:“我怎么能確定,你不會反悔呢?”

    安顏欣悠然笑道:“阿云,就算我反悔,你現(xiàn)在也沒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

    她的目光落在傅云手里的槍上。

    “那是我給柳泓的配槍,如果沒猜錯的話,它里面只剩兩顆子彈了。”安顏欣道:“或者你可以選擇,自己一顆,你身邊那位小朋友一顆。”

    陳時越手心攥著尚在通話中的手機,他右腿上的符咒終于脫落了,膝蓋骨以上鉆心的疼。

    電話的音量放到最低,他隱約能聽到對面靈力波動時嗡嗡作響的風(fēng)聲。

    傅云身形清瘦,不偏不倚的擋在他面前,將所有槍口嚴(yán)絲合縫的和陳時越相隔開來,耳畔風(fēng)聲呼呼,陳時越顧不得膝蓋以下的劇痛,拼命掙扎著傅云的褲腳抓去。

    “傅云……”

    傅云轉(zhuǎn)過身來,極輕極溫和的朝他笑了一下,嘆息道:“沒事。”

    第148章 雪鄉(xiāng)碎尸(完)

    藍(lán)璇一手夾著電話, 大步狂奔跟在成紗后面,身后幾個手下跟著一起沖進(jìn)居民樓,成紗甚至來不及敲門, 按照傅云給的門牌號地址直接破門而入!

    安文雪從廚房倉促回頭, 成紗剛要出聲喊她快跟我們走, 然而卻被藍(lán)璇一把按回來:“阿姨您先別動!”

    成紗順著她的目光朝著窗口看過去,只見狙擊手的槍口明晃晃的立在馬路對面的窗戶中。

    她瞬間冷靜下來, 安文雪站在廚房柜臺前,驚疑不定的看著她們,片刻之后她認(rèn)出了藍(lán)璇:“你不是阿云手底下那個……”

    “阿姨, 您身后有狙擊手, 現(xiàn)在聽我們指揮, 無論發(fā)生什么, 都不要動, 好嗎?”藍(lán)璇喘息著說道, 她帶著成紗一點一點退到狙擊手的視線死角處。

    安文雪很快沉穩(wěn)下來,她將濕漉漉的手背在圍裙上擦干凈, 似乎已經(jīng)對家里這些明晃晃的斗爭見怪不怪了:“行,需要我配合什么?”

    “我們現(xiàn)在需要搞清楚的問題是, 炸彈在哪兒?”藍(lán)璇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心神思索著,下一秒她驀然想到了什么。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臥室!”

    已知劉安哲出軌柳泓,而柳泓是安顏欣手下的人,如果要在安文雪家里的其中一個角落里投放炸彈,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 就是這對婚外情戀人在家里尋刺激時有所茍且的地方。

    兩人沿著墻角,借沙發(fā)遮擋著身形, 一路爬到了臥室里去,安文雪裝作若無其事的沒去看她們,繼續(xù)自顧自的洗碗,身后卻已經(jīng)滲出了一身冷汗。

    “沒事,沒事……”藍(lán)璇小聲的安慰自己。

    此時已經(jīng)徹底離開了窗外狙擊手的視線范圍,成紗迅速打開手腕上的檢測儀,起身上上下下將四周全部掃描了一遍,最后在床頭柜和床榻的縫隙間發(fā)現(xiàn)一抹極其微弱的紅光。

    成紗卸下腕表放在一邊,示意藍(lán)璇扒住床縫,將其中的空隙撐的更大了點,自己從頭上拆了根發(fā)卡下來:“你的攝魂可以達(dá)到遠(yuǎn)程射殺狙擊手的程度嗎?”

    藍(lán)璇目瞪口呆:“姐姐,你有點過分看得起我了。”

    成紗深吸一口氣:“那探物呢?”

    “探物是什么?”藍(lán)璇快哭出來了。

    “用靈力探測物品的情感。”成紗將炸彈的外殼撬開,露出其中一紅一藍(lán)兩根線來,她抬頭直視著藍(lán)璇:“就是把攝魂的對象從人,換成物,你問問這兩根線,斷掉哪一個,才是生路。”

    藍(lán)璇覺得她簡直是瘋了。

    成紗在旁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空氣里看不見的威壓逼的藍(lán)璇有些喘不過氣,她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將雕刻刀落在其中那條紅線上,刀鋒與線路輕輕觸碰,毫無動靜。

    藍(lán)璇擦著汗移動刀柄,藍(lán)色線路也是毫無動靜。

    她不由得心生惱火,人有七情六欲,可以靠魂魄感應(yīng)心靈從中擊破,光靠兩根電線她能感應(yīng)出來個鬼?

    “寶貝,你不是澳本理科女嗎,這些東西你為什么不靠物理知識去破解它!?”藍(lán)璇崩潰道。

    “我是搞金融的!”成紗怒道;“在SYDNEY不學(xué)物理!”

    “高中,高中的呢?”

    “你是高中生不應(yīng)該問你嗎!”

    “我高□□學(xué)啊姐姐!!”

    成紗急的腦袋發(fā)懵,恨不得一剪刀下去世界毀滅算了,然而就在這時藍(lán)璇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我有思路!”

    “最上面的是電阻器,藍(lán)線并聯(lián)在□□兩端,如果沒有藍(lán)線,紅線就會和時間顯示器串聯(lián),拿你的手表測電流!”

    成紗立刻將表放在紅藍(lán)兩線上,計時器滴滴滴……進(jìn)入最后一分鐘的倒計時。

    ……“又被物理老師批評了,是不是?”馮小銀拿過水杯,接了一杯水遞到她手上。

    藍(lán)璇怔怔的望著她,手中熱水的溫度隔著杯壁,一點一點的滲透掌心。

    她將水杯放在辦公桌上,手心燙的有些發(fā)疼,鼻尖縈繞著年輕女老師身上特有的甜香氣息。

    “沒找物理老師給你講一下錯題?”

    藍(lán)璇搖搖頭:“沒有,他會罵我。”

    馮小銀笑了,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可憐巴巴的。”

    “沒事,數(shù)理化不分家,物理卷子拿來吧,我看看。”

    藍(lán)璇登時眼睛一亮。

    “你看哈,電流會偷懶,走電阻小的地方,如果要避開a燈的話,就要在它周圍并聯(lián)一條新的線路……”

    ……記憶碎片紛至沓來,藍(lán)璇一時間眼睛通紅,胸膛劇烈起伏,但是握刀的手卻前所未有的穩(wěn)。

    “藍(lán)線并聯(lián)在□□兩端,是為了防止紅線和□□,計時器顯示燈直接串聯(lián)——”

    “切紅線。”藍(lán)璇斬釘截鐵。

    成紗沒有絲毫猶豫,猛然按著藍(lán)璇的肩膀逼迫她俯下身子,另一只手從她手里奪過刀,一斬而下!

    萬籟俱寂。

    藍(lán)璇顫抖著直起身,眼睫上全是剛才因為過分緊張而滾下來的汗水,成紗握著她肩膀的手難以控制的痙攣著。

    “沒事,沒事了。”成紗虛弱的拍著她,計時器在最后十秒停下了走動。

    藍(lán)璇喘過一口氣,從懷里掏出手機,斷斷續(xù)續(xù)的艱難道:“小陳哥,我們成功了。”

    雪山峭壁之上,陳時越驀然松了一口氣,對著手機聽筒低聲道:“好。”

    前面不遠(yuǎn)處傅云的耳朵尖輕輕動了一下,陳時越便知道他聽到了。

    冰天雪地,安顏欣調(diào)動了所有兵力來狙擊他,前面是黑洞洞的槍口,后面是無底深淵。

    他們無路可退了。

    陳時越強撐著支起身體,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打算。

    “大姑奶這一局走的著實巧妙。”傅云抬了抬手:“侄孫甘拜下風(fēng)。”

    安顏欣愉悅的瞇起眼睛,諄諄教誨:“想要抓一個人的弱點,便是要看他在意什么。”

    傅云了然的點點頭:“受教。”

    安顏欣笑笑:“受教便好,可惜你沒有實踐一番的機會了,袁三,繳了他的槍,押他上來。”

    “等等。”傅云出聲止住袁三的動作,對大姑奶溫聲道:“再給我一分鐘,好嗎?”

    安顏欣不置可否:“那你可得快點,還有三十秒,安文雪家的炸彈就要啟動了,你想親眼看著你媽媽在面前被炸成灰嗎?”

    傅云沒有理會她,轉(zhuǎn)身和陳時越在漫天風(fēng)雪中對視。

    陳時越心里發(fā)急,腿上的傷勢越來越嚴(yán)重,他咬牙想起身,想著起碼能和袁三同歸于盡,不讓傅云真的被押上去。

    傅云在他面前蹲下身,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陳時越的肩膀,抬頭看向劉安哲:“叔叔,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劉安哲抱著柳泓的尸體丟了魂似的發(fā)呆:“憑什么?”

    “憑我可以幫你的柳姑娘報仇。”傅云的聲音極低,只有劉安哲,陳時越能聽到。

    陳時越隱約覺得不妙,當(dāng)即掙扎起來:“你打算干什么!”

    “好,好……我?guī)湍悖銕臀覉蟪稹眲舱軠啘嗀徊揭货咱勛叩剿磉叄骸霸趺醋觯阏f……”

    陳時越瞪大眼睛,心里不詳?shù)念A(yù)感越來越強烈,他一聲“傅云”還沒喊出聲,只聽下一秒傅云霍然起身,抬手一槍正中陳時越另一條沒受傷的腿。

    陳時越一時間連疼痛的感受不到,大腦一片空白,血水刺眼順著他的膝蓋骨涔涔留下來,緊接著他失聲伏在地上,粉碎般的劇痛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什么……”人在極度的痛苦下,意識會不由自主的渙散,陳時越半邊臉頰貼著冰涼的雪地,淚水涌出眼眶:“傅云……”

    傅云為什么要開槍打他?

    周圍安顏欣袁三等人見此場景,不由得都是一臉茫然,傅云這是瘋了不成?

    “叔叔,幫我按住他。”傅云心平氣和的摸著滾燙的槍口,朝陳時越走過來:“手背到后面去。”

    劉安哲依言照辦。

    陳時越拼盡全力掙扎,但奈何實在兩條腿傷的太重,失血過多渾身的力氣快速的流逝殆盡,他只能拼命抬頭瞪著傅云:“為什么?”

    傅云沒有看他一眼,直接抬腿跨過他的上半身,來到陳時越身后,俯身抽出自己腰間的皮帶。

    他腰線清瘦,沖鋒衣里的襯衫被風(fēng)吹的獵獵作響。

    陳時越隱約想明白了他此舉的原因,登時不顧自己受傷的兩條腿,更加用力的掙扎起來:“不行……傅云不行……”

    傅云不耐煩的將他的后腦勺拍了一下,然后摁著他的手,將陳時越雙腕反擰,拿皮帶束縛在了身后:“老實一點,聽話。”

    “把他給我按住了,就呆在這個石臺上,不要動,聽明白了嗎?”傅云低聲問劉安哲。

    劉安哲惶惶點頭。

    “走吧。”傅云起身對袁三輕快道:“落子無悔,愿賭服輸,我跟你們回去,要殺要剮隨大姑奶心情。”

    陳時越聲嘶力竭的吼叫起來想阻止那人,但是他傷的太重了,肺腔幾乎全是血腥氣,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氣聲猶如臨終前的倒氣,帶著悲愴到極點的抽泣:“傅云……別扔下我……”

    或許是陳時越的聲音實在是太凄厲了,傅云隔了很久,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施舍了他一個眼神。

    那一眼仿佛有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陳時越如同一只喪家犬,伏在地上,他的眼球通紅,血絲暴漲,生離死別的最后關(guān)頭,他只想最后多看傅云幾眼,盡管這人在片刻之前剛剛一槍打斷了他的腿。

    傅云低頭注視著陳時越,神情很溫柔,但是什么都沒說出口,片刻之后他俯下身,清瘦修長的手指抬起陳時越被血水沾濕透的下頜。

    然后在他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陳時越的淚水剎那間洶涌而下,血腥氣和眼淚的腥咸交織,他喃喃著想跟傅云說我不想獨活,你松開我,松開我好不好……

    那是個極其短暫而一觸即離的吻,傅云的眼睛最后彎了彎,似乎是笑著在同他告別。

    然后再無絲毫猶豫,抽身而起。

    “你的人生還長著呢,跟我折在一起,多不值得。”

    袁三陰沉的在旁盯著他,傅云懶洋洋的轉(zhuǎn)身沒等他,徑直朝崖邊走去。

    懸崖邊上垂下一道長長的云梯,直通安顏欣的身側(cè)。

    “我好心勸你一句。”袁三在他身后開口道:“現(xiàn)在自殺還來得及,如果落到大奶奶手上,連死都是奢望。”

    云梯晃蕩,腳下是萬丈懸崖峭壁,飛鳥不過。

    傅云抬頭望著云梯,漫不經(jīng)心的答道:“行,謝謝。”

    袁三見他自己不想要個全尸,就翻了個白眼懶得勸了。

    一直到傅云登上最后一節(jié)云梯,站在安顏欣的眾保鏢身前時,他才按滅手機上顯示通話界面的屏幕。

    “安總!安總不好了!!”有手下慌慌張張的從車上下來:“那邊傳來消息,說,說文雪小姐家的那枚炸彈突然失效了!”

    安顏欣勃然變色,一瞬間面色猙獰慘白:“怎么會這樣!”

    老太太哆嗦了兩秒,后知后覺的轉(zhuǎn)向傅云,難以置信道:“你做的?”

    傅云的眼睫垂下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神情很無奈的答非所問搖頭道:“大姑奶,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您一直都被總部壓著一頭嗎?”

    安顏欣強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快速吩咐周圍的人:“啟動狙擊手準(zhǔn)備射擊,還愣著干什么,把他給我拿下!”

    傅云聞言歪了一下頭,笑著伸手用槍口點了點不遠(yuǎn)處剛才那個手下跑上的那輛車:“雪山上應(yīng)該是沒有信號的,那是你們用來放通訊設(shè)備的車嗎?”

    安顏欣一驚,不過已經(jīng)來不及了,周圍所有人同時撲向傅云想要阻攔他瘋狂的舉動。

    然而子彈如離弦之箭狂飆而至,“砰!”的射穿前蓋,發(fā)動機在瞬間引爆!

    “因為我從不惜命。”傅云安詳?shù)恼f道。

    灰塵火球滔天而起,熊熊燃燒頃刻間吞噬了車身。

    “現(xiàn)在諸位可沒辦法給西安那邊傳信息了,對吧?”

    傅云向后躲閃一步,眾手下救火的救火,上來七手八腳抓他的也有,槍械保險栓拉開的聲音不絕于耳,但是沒有安顏欣的下令誰也不敢開槍。

    “開槍!不用留活口!”大姑奶徹底暴怒,手機信號一格沒有,如果狙擊手沒有收到指令及時開槍,給大嫂一家真留下了安文雪一命——

    那后續(xù)麻煩簡直不敢想象。

    “你又猜錯了,大姑奶。”傅云嘆息般的感慨一聲,抬手舉槍的瞬間和緩道:“槍里有三顆子彈。”

    子彈“咔噠”上膛,最后一槍直指頭頂懸崖絕壁,山頂?shù)姆e雪覆蓋整個叢林,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在場所有人目眥欲裂,槍響震碎了寂靜的山野,只見崖上松雪撲簌簌的發(fā)出幾聲動靜,緊接著大面積的雪崩以毀天滅地之勢倒灌而下!

    半山雪樹蔥翠毫無還手之力被懸崖高地上的終年積雪層層疊疊壓的動彈不得,雪浪如潮,在重力壓榨下瘋狂推進(jìn),轉(zhuǎn)瞬間就逼近了人群面前。

    尖叫慘嚎不絕于耳,人類的刀槍火器在自然的雷霆之怒中猶如螳臂當(dāng)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無可避免的被碾的粉碎。

    安顏欣一聲令下,子彈如暴雨傾瀉,密密麻麻狂射而出!

    接下來的場景在日后的幾年里猶如夢魘,日復(fù)一日的纏繞著陳時越,將他的心神摧毀到底。

    雪塵暴漲,將懸崖畔所有人的身影籠罩其中,陳時越其實沒看清傅云中了幾彈,只見那人仍然握著已經(jīng)打空了的槍,身形踉蹌后退,陳時越的瞳孔驀然放大——

    那道清瘦的身影,穿著黑色沖鋒衣,從懸崖上墜落而下。

    “傅云——!!”

    緊接著眼前雪崩就如帷幕落下,倒塌和覆蓋之聲震徹四野,陳時越被劉安哲一把按下頭去,千層雪浪紛紛揚揚撲卷,天地蒼茫,巨大的震顫過后就是徹底的寂靜。

    ……

    “氧氣罐拿過來,快!”

    “膝蓋骨粉碎性骨折,小腿里有彈片嵌入,作戰(zhàn)組醫(yī)療部直升機就位,馬上登機準(zhǔn)備手術(shù)!”

    “小心手腕,他手腕也脫臼了!”

    陳時越的世界一片黑暗,幾乎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疼痛,也完全不知道周遭救援隊的嘈雜和自己被抬上了直升機。

    他的意識隨著傅云一起,墜入了深淵。

    第149章 第 149 章

    “你說什么!老太太還活著?”

    馮元駒“蹭”的從地上站起來, 險些一個腿軟跌倒在地上,臉上神色迅速從茫然轉(zhuǎn)化為狂喜:“快!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沒事!傅云人呢?”

    他身后站著浩浩蕩蕩一眾連夜從山里總部轉(zhuǎn)移到市區(qū)處的作戰(zhàn)組隊員, 眾人都是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

    四個小時以前他們從宿舍的床上被緊急集合的警報聲驚醒, 一分鐘之內(nèi)穿戴整齊被齊刷刷塞上了車, 十幾輛裝甲車火力全開,翻山越嶺把他們從作戰(zhàn)組總部的山溝溝一路狂飆拉到了市區(qū)。

    好不容易上級通知在市區(qū)把他們放下來, 結(jié)果一開車門,見到眼前景象眾人都是目瞪口呆。

    市中心的大樓被炸的稀巴爛,濃煙滾滾從大片的廢墟中升騰而起, 殘垣斷壁隨處可見, 救護(hù)車和浩浩蕩蕩的醫(yī)療隊。

    軍警將受損最嚴(yán)重的建筑圍合起來, 民警在外圍拼命將舉著攝像機圍追堵截的記者推搡回去, 場面一片混亂。

    馮元駒跳下車回頭朝隊伍里呼哨一聲:“小季, 帶著你的人疏散群眾!”

    車上下來一個胸前掛著藍(lán)色工牌的年輕長官, 按照馮元駒指的方向攤開掌心,他身后的幾個組員合力將放射性儀器搬出車廂。

    一瞬間黯然銀光沿著他掌心的紋路飄向空中四散開來, 儀器開關(guān)電源一接,立刻將他靈力的波動作用放大了幾倍。

    只一剎那的功夫, 周圍所有嘈雜吵嚷的人群仿佛一齊按下了暫停鍵,記者舉著攝像機的手木然停在空中。

    朝禁戒線擁擠而去的人群一腳踏在空中,幾百號人仿佛同時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緊接著一個個慢慢的轉(zhuǎn)過身,朝禁戒線相反的方向魚貫離開。

    滿頭大汗的警察一臉茫然的看著眼前神色恍惚木訥, 行動僵硬的民眾緩慢離開現(xiàn)場, 按照各自來時的路線一步步走遠(yuǎn)。

    警察們面面相覷,心道這大約是見了鬼了。

    為首的軍警快步走上前:“是靈異部門的同志吧, 上級指示我們配合你們工作,有什么吩咐盡管提,我們?nèi)ε浜稀!?br />
    馮元駒焦躁的揉了揉口袋里的煙卷,把心頭莫名的一陣煩躁忐忑克制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搞清這是什么狀況,就被旁邊廢墟里一個眼熟的logo吸引住了目光。

    那不是樊老太太公司總部的圖標(biāo)嗎!

    “傅云人呢!”馮元駒猝然出聲,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腳下一時站不穩(wěn):“爆炸的時候他在樓里嗎?”

    “抱歉,這個我們還不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爆炸時樓里的大部分員工都被派遣出去了,人員傷亡不多,我們還在搜救幸存者中。”

    馮元駒渾渾噩噩的點點頭,被身后的李毅伸手扶住,在他耳畔低聲提醒道:“老大,公事重要。”

    馮元駒心煩意亂的含糊應(yīng)了,對為首軍警道:“先跟我大概講一下情況吧。”

    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對于作戰(zhàn)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艱苦而慘絕人寰的戰(zhàn)斗,搜救和偵查的工作量大到恐怖。

    冉懷宸在廢墟上掙扎到最后甚至需要掛水打葡萄糖才能繼續(xù)維持靈力搜救,數(shù)十臺從山上運下來的機器高速運轉(zhuǎn),無一不外殼發(fā)燙,不堪重負(fù)的發(fā)出對超負(fù)荷工作的抗議。

    “老太太呢?聯(lián)系到老太太了嗎?”老司令從昨天晚上開始眼睛都沒合上過,一直遠(yuǎn)程跟進(jìn)搜救現(xiàn)場。

    “沒,據(jù)幸存員工交代,爆炸時樊老太太一個人在頂層辦公室……您做好心理準(zhǔn)備。”馮元駒按著耳麥,語氣說不出的沉重。

    老司令在那頭沉默半晌,良久開口道:“先找吧,搞不好是老天讓安家滅門。”

    馮元駒極其敏銳的從老司令話中提取到了他最關(guān)心的信息。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安家滅門了,您有傅云的消息了?”

    老司令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那邊搜救人員一聲高喊:“快過來幫忙!找到樊老太太了!”

    馮元駒沒顧上那邊,繼續(xù)一迭聲的想追問下去,不料老司令一戳屏幕把頻道切到了搜救組那邊。

    “喂?喂!”馮元駒瞪著一片忙音的耳麥惱火道:“這老頭子。”

    搜救組七手八腳的將老太太從廢墟堆里抬出來,馮元駒擠進(jìn)去的時候看到她渾身上下都是灰塵,但是……老太太看上去并沒有太多大難不死驚魂未定的神色。

    “快,找人通知傅云,老太太沒事,傅云人呢!”

    “老大……”

    然而樊老太太嘴唇翳動掙扎著想說什么,但是周圍太嘈雜了,眾人忙著把她往車上抬故而沒有注意到老太太焦急的神情。

    馮元駒見狀便出聲喝道:“等一下!聽她要說什么。”

    李毅立刻制止了眾人抬擔(dān)架的舉動,俯身到樊老太太耳畔:“您說。”

    “底下還有人……還有人……”樊老太太氣息很虛弱的斷斷續(xù)續(xù)道:“在我下面……”

    “所有人繼續(xù)挖!”馮元駒提起聲音喝道,然后他安撫的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沒事,我保證公司的全體員工一個不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馮元駒朝后示意了一下,冉懷宸和齊林只得提起一口氣上前換搜救組的班,然而他們一鏟子剛下去,就聽地底下一聲慘叫:“嗷——”

    冉懷宸和齊林:“?”

    這位幸存者怎么如此的中氣十足?

    聽著不太像從地底下挖出來的。

    眾人連忙扔了鐵鍬,七手八腳的把里面的人拽出來了,那是個精神抖擻的老爺子,一邊被人拽,一邊自己十分利索,手腳并用的往上爬。

    馮元駒瞇起眼睛:“老爺子,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那人揮揮手:“我叫澹臺公隆,410編外人員,他們傅老板認(rèn)識我。”

    馮元駒疑惑的回頭找李毅確認(rèn)了一下,李毅攤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老大。

    馮元駒無奈的揮揮手,示意他們帶老爺子上救護(hù)車,自己則轉(zhuǎn)向在旁邊等候已久的屬下:“你剛才要跟我說什么?”

    “老大,雪山的救援隊那邊傳來消息。”屬下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似乎是不忍說出下面的話:“天山雪崩,傅老板和安大奶奶,幾百號手下……都被埋了。”

    馮元駒“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陳時越在醫(yī)院昏迷的第二十一天,這期間他經(jīng)歷了四場大手術(shù),分別從兩條腿的骨肉里掏出了兩塊彈片,最開始止血的那枚符紙已經(jīng)在摩擦中潰爛,紙張的纖維絲絲縷縷的嵌進(jìn)他的血肉里,醫(yī)生不得不一根一根的用鉗子將它從中挑出來。

    每挑一下,昏迷中的青年就會難以克制的在睡夢中哆嗦一下,眉心緊蹙似乎難以抵御這種猛烈的痛楚。

    “手腕也脫臼了。”白大褂的女醫(yī)生低頭端詳著陳時越無力擱在一邊的手:“小寧過來,幫我摁著他,正骨以后不能動。”

    “哎好。”旁邊的助手依言照辦:“不過老師,你說他傷的這么重,是怎么活下來的,我聽說雪崩埋了大半個山頭,安家分部凡是參與行動的人全折進(jìn)去了……”

    “不止。”醫(yī)生淡淡道:“傅云不也死了么?”

    “噓!”小助理連忙道:“可別讓馮組長聽到了,你是不知道,馮組長帶人在雪山挖尸骨,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雪崩后山地危險,還有松動的跡象,馮老爺子從北京趕過來都沒能把他拽回營地。”

    “我知道,我們是同學(xué)。”醫(y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清秀而銳利的面容:“他當(dāng)年就愛傅云愛的死去活來。”

    小助理遺憾道:“真的嗎,可惜我沒機會見見傅云了,聽上去他風(fēng)韻猶存。”

    “沒關(guān)系,等老馮把他的遺體找到送回來,你就能在太平間里見到了。”醫(yī)生最后調(diào)試了一下陳時越床頭的呼吸機,對小助理囑咐道:“把燈一關(guān),這位小兄弟沒個十天半個月是醒不來的。”

    “不管怎么樣,先好好睡一覺吧,你的命眼下是這個營地里最值錢的,幸運兒。”

    病房的門輕輕合上,黑暗中陳時越的臉龐安靜俊朗,四周只有醫(yī)療器械在夜色中嘀嘀作響的聲音。

    然而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一滴淚水從他眼尾倏然淌落,無聲無息的湮沒在枕頭里。

    “我再說一遍傅云不可能死,如果僅僅是因為你們搜尋不力,找不到他那是你們工作的失職!我可以投訴你們知道嗎!”

    藍(lán)璇在馮元駒辦公室里聲嘶力竭的咆哮,小季攝魂師在門外忍無可忍推門進(jìn)來:“你怎么跟我們老大說話的!他為了找人已經(jīng)三四天沒合眼了,你們410的人有沒有點——”

    “行了!”馮元駒無比疲倦的打斷了他:“你先出去,我喊他們來的。”

    小季不滿的退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藍(lán)璇和馮元駒兩個人,藍(lán)璇睜大眼睛,隔著辦公桌死瞪著他。

    過了很長時間,小姑娘哆嗦著嘴唇,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傅云不會死的。”藍(lán)璇極其劇烈的喘息,將所有哽咽拼命咽回胸腔里,仿佛呼吸都成了困難。

    “不可能。”

    第150章 古墓神佛(一)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這里很危險,山體不穩(wěn),你帶著人這樣大動干戈隨時會引發(fā)二次雪崩, 到時候死的就不止這些人了!”

    馮老爺子的咆哮響徹山谷, 作戰(zhàn)組一眾手下不約而同裝聾子, 各自分散貓在雪洞中吭哧吭哧的挖掘。

    馮元駒站在他老爹對面,一臉陰霾毫不相讓, 仔細(xì)看的話能發(fā)現(xiàn)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經(jīng)冒出了一大截,眼睛里布滿血絲,很顯然已經(jīng)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 但是并不妨礙他此刻挺直了腰板梗在馮家一眾保鏢面前跟他爸叫板。

    “我的話也撂這兒了, 我不撤, 我的人也不撤, 我答應(yīng)過樊老太太, 家里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您這是在逼我失信嗎?”馮元駒一字一句逼問他爸。

    馮老爺子氣的手腳發(fā)抖,向后揚手指揮著保鏢:“去……給我把這個孽障捆了帶走, 還由得了你了?”

    馮元駒閃電般向后一退,瞬間肌肉緊繃, 那是一個隨時準(zhǔn)備格斗的姿勢。

    ·就在這時那邊冉懷宸倏然從雪坑里抬起頭:“老大!你過來認(rèn)一下,這個是不是大奶奶!”

    馮元駒轉(zhuǎn)頭就奔到雪坑邊上,抬手扳過尸體凍僵的面容,動作粗暴的撣去上面凍到結(jié)結(jié)實實的冰碴子,露出那人臨死前驚恐萬狀的臉龐和神情。

    “是。”他深呼出一口氣, 踉蹌著退開幾步, 讓組員將尸體封進(jìn)裹尸袋里抬出去。

    茫茫冰原之上,已經(jīng)陳列了幾十個裹尸袋了, 作戰(zhàn)組的軍用大卡車停在周邊供應(yīng)補給,離這里最近的殯儀館已經(jīng)被完全承包下來了,靈車一趟一趟的拉尸體過去停放,通訊組通過安大奶奶家保鏢雇傭名單一個一個核對身份信息,再給家屬打電話。

    坐飛機急匆匆趕到的死者家屬們圍著拉了禁戒線的雪山外圍嚎的驚天動地,不絕于耳。

    這是事故發(fā)生的第三十天。

    “這是安顏欣當(dāng)日帶到雪山的所有人員名單以及在公司對應(yīng)的職務(wù),尸骨已經(jīng)全部找到,身份也都核對過了,基本可以斷定,當(dāng)日參與圍剿的所有人員,已經(jīng)全部遇難。”李毅將文件“嘀嘀嘀”幾聲,上傳到馮元駒電腦上。

    “你看一下,沒什么問題我就上報了。”李毅注視著馮元駒,半晌欲言又止。

    馮元駒呆滯的將文件點開,一行一行的瀏覽下去。

    “別找了。”李毅忍不住道:“這么多天了,就算活著也該凍硬了,況且他們是一起埋下去的,那么高的懸崖,不可能有生還希望的。”

    馮元駒出聲打斷:“我知道。”

    李毅很識趣的噤了聲。

    馮元駒又重復(fù)了一遍:“我知道。”

    他慢慢的沿著椅子坐下來,看上去很疲憊的將臉埋在了掌心里,然后就那么維持了很長時間的靜默。

    就在李毅覺得他老大快要把自己悶死在手掌里的時候,他聽到馮元駒發(fā)出了一聲哽咽似的喘息,短促而無力,仿佛痛的難以言說。

    陳時越身上所有繃帶拆線那天,他隱約有了一點要醒的意識,醫(yī)生俯身掀開他的眼皮研究了一會兒,含糊的“嗯”了一聲:“可以,差不多了。”

    “小寧啊,再給他加一點劑量,我看能不能早點醒來。”

    “可是沈老師,他這么虛弱,身體受得了更大劑量的藥量嗎?”小寧助理忐忑不安的問。

    “我說能就能,今天有家屬來探視嗎?”

    小寧遺憾的搖搖頭:“沒有,怪可憐的,這么重的傷,都沒人管他。”

    沈醫(yī)生若有所思的用圓珠筆支著下頜:“行吧,人各有命,今晚你去休息好了,我在監(jiān)控室盯著。”

    小助理受寵若驚:“沈老師,您……”

    “去吧。”沈醫(yī)生溫和的笑笑,低頭去看別的病例報告了。

    小助理萬分感激的出門去休息了,作戰(zhàn)組組員靈力強悍者居多,大部分愈合能力和身體素質(zhì)就極好,所以醫(yī)療組的配備相對而言就不那么完善。

    這次救援和調(diào)查行動任務(wù)量巨大,靈異醫(yī)護(hù)人員三班輪倒,忙的四腳朝天,中途還倒下了幾個,人手實在緊缺,為此小助理已經(jīng)連熬三個夜班了。

    她一回到帳篷,就倒頭昏睡過去了。

    卻說病房里沈醫(yī)生抬起手,在儀器上點了幾下,昏迷中的陳時越突然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幾乎要從病床上彈跳起來,沈醫(yī)生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頭,順手在他胸口穴位處一拍!

    陳時越再次倒回了床上,只不過他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沈醫(yī)生盈盈笑著對他道。

    陳時越嘴唇動了動,但是因為太過虛弱,并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你說什么?”沈醫(yī)生好脾氣的側(cè)耳傾聽:“大點聲兒,我沒聽清。”

    “他說的是‘傅云’。”身后傳來一個疲憊而蒼老的聲音:“沈題,我老了,你也耳朵不好使了么?”

    沈題醫(yī)生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來,欠身對樊曉道:“許久不見了老太太,他們沒告訴您嗎?傅云不在太平間,害您白跑一趟。”

    “我沒指望他活著回來。”樊老太太閉上眼睛:“但是至少可以給他收個尸,你們連我這個孤苦伶仃老婆子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滿足了嗎?”

    “我們?”沈題饒有興趣的咬重了這兩個字:“啊不,老太太您誤會了,以馮組長為首的作戰(zhàn)組成員都極其的希望傅老板平安歸來,更何況是收殮他遺體這樣的大事。”

    樊老太太面無表情的移過目光,斜著注視著她。

    沈題依舊保持著微笑,半晌頓了頓,試探性的道:“那……節(jié)哀?”

    “好笑嗎?”樊老太太心平氣和的說。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沈題被她平靜的語氣瘆的有點發(fā)毛,火速開口道歉。

    “年輕人,你和你們那位李總,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坐穩(wěn)安家這么多年,靠的全是傅云在外面的那點風(fēng)流債?”

    或許是年紀(jì)大了的緣故,樊老太太的眼睛里不太常有情緒,那雙蒼老而略泛黃的瞳孔里,冰冷而古井無波的時候占了大多數(shù),她此刻就這么靜靜的凝視著醫(yī)生。

    然后從昏黃的眼睛里,滾出了一滴淚珠,沿著滄桑倦怠的面龐順滑而下,最后隱沒在皺紋里。

    沈題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直覺不妙。

    下一秒她瞳孔緊縮,閃電般的朝右一閃,空氣中震懾出一道看不見的氣浪,瞬間將沈題逼的連退幾步,單膝跪地抵御壓力的片刻之間,她從口袋掏出手術(shù)刀自上而下橫劈劃過——

    只聽“咣當(dāng)!”一聲,手術(shù)刀在空中裂開,碎成兩半。

    樊老太太動了動手指,掌心中氣流漸漸旋轉(zhuǎn),沈題幾乎能看見其中被高速氣浪裹挾而起的塵埃。

    “等等!”她嘶聲叫道:“我知道傅云的尸骨在哪里!”

    樊老太太停下了手上動作,幅度很小的側(cè)了一下頭,冷冷吐字道:“說。”

    沈題艱難的喘息了兩聲,指著病床輕聲道:“他可以帶我們?nèi)ィ盼摇!?br />
    樊老太太臉上的淚痕已經(jīng)干涸了,她又恢復(fù)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剛才為傅云流的那滴淚只是錯覺。

    病床上陳時越無聲的睜著眼睛,他身體還動不了,但是意識已經(jīng)恢復(fù)了。

    他能聽見沈題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聲音,離病床越來越近了,高挑纖細(xì)的陰影籠罩在陳時越身上,針管的微芒在他眼角一閃而過,陳時越小臂痛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有東西被注射進(jìn)了他的體內(nèi)。

    這是什么?

    陳時越昏昏沉沉的想掙扎,但是周身一絲力氣也沒有,他竭力仰起頭想掙脫,目光顫抖間他看到樊老太太就在門邊站著。

    她卻沒有阻止沈題。

    馮元駒第二天得到消息說樊老太太來雪山基地的時候,他剛好在和他的上級做最后的掙扎。

    “還有人沒找到,現(xiàn)在下達(dá)撤退的指令是不是太武斷了!”

    “元駒,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打算把作戰(zhàn)組未來三年的預(yù)算全砸進(jìn)去找一個人的遺體嗎?”

    馮元駒張口辯解:“我們可以順便清理積雪,降低雪崩再次發(fā)生的概率。”

    “那是地質(zhì)學(xué)家們該研究的事。”電話那頭毫不容情的打斷了他:“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干點正事!”

    馮元駒閉了閉眼睛,冷靜下來道:“抱歉我不明白,您是怎么突然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小兔崽子你——”

    馮元駒掛了電話,向基地總部下達(dá)了撤退指令。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望著窗外吊掛在屋檐下的冰棱,天光反射出斑駁幻影,亮的刺眼。

    馮元駒低頭擦拭了一下被晃痛的眼睛,他忽然想起當(dāng)年分手后,他在正式場合第一次和傅云重逢的場景。

    那時候他剛畢業(yè)一年,還沒進(jìn)作戰(zhàn)組,在爹媽的安排下接手馮家的一部分事務(wù),被迫到各種類型的商務(wù)場合應(yīng)付形形色色的人。

    然后他就在一場沙龍晚宴上見到了傅云。

    那人懶懶散散坐在角落里,西褲修身筆挺,頎長白皙的手指握著威士忌的杯壁,見到馮元駒就輕輕點一下頭,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馮元駒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燒起來了,眾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一把拽住那人清瘦的手腕就要質(zhì)問。

    傅云沒什么力道的抵抗了一下,然后就順從的被他拽著禁錮到身前,側(cè)著頭在他耳畔溫聲道:“你們馮家,就是這么對待合作伙伴的嗎?”

    馮元駒咬牙切齒:“合作?不弄死你就不錯了,你怎么還敢讓我在學(xué)校以外的地方見到你?!”

    傅云和他離得很近,馮元駒幾乎能看清對方烏黑眼睫睜眨時彎起的弧度,他氣急敗壞的瞪著傅云,恨不得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扒下他斯文俊美的偽善外皮——

    然而傅云笑著用另一只沒被桎梏住的手,親昵的將他肩膀一摟:“好久不見馮公子,我都想你了。”

    馮元駒僵硬的立在原地,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瞪著傅云那雙笑意溫和的眼睛,宛如注視著一個攝魂奪心的怪物,心里灼灼燃燒的火氣卻奇跡般降落下來,一路墜入冰點。

    傅云天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勾人心神,馮元駒心想。

    旁邊的人看到馮大少怒意稍有退卻,就連忙上來打圓場,吵吵嚷嚷的拉著馮元駒回去喝酒,人群將他和傅云隔開了。

    余光里那人依舊執(zhí)著酒,長身玉立,單薄修削。

    馮元駒在辦公室里抓起水杯,合著藥片往嘴里灌了下去,苦的心口發(fā)涼。

    李毅和小季恰好這時推門進(jìn)來。

    “都準(zhǔn)備好了嗎,上級的指令是今晚之前返程。”馮元駒又喝了口水,神情恢復(fù)到最開始的波瀾不驚。

    “嗯,隨時可以出發(fā)。”

    馮元駒揮揮手,大步走出臨時駐扎的辦公室,示意眾人上車返程:“出發(fā)。”

    他臨上車前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轉(zhuǎn)頭問道:“陳時越呢?”

    “在醫(yī)療組的車上,跟沈題醫(yī)生一起走,哦對昨天老太太來過以后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回去了。”

    馮元駒上車的動作一頓,然后轉(zhuǎn)身下車:“我跟醫(yī)療組的車走。”

    陳時越身上插著管子,腿上的石膏還沒拆干凈,面色灰敗,嘴唇干裂。

    馮元駒探身進(jìn)車,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

    “什么時候醒的?”他沖沈題點點頭,回身關(guān)上車門。

    裝甲車隊一陣揚塵轟鳴,浩浩蕩蕩的從雪泥交織的地面上行駛而過,天地蒼茫,塵埃落定。

    “昨天晚上就有意識了。”沈題道:“但是還沒法開口說話,你要審他的話,可能得再等幾天。”

    馮元駒沒有意外,淡淡道:“行。”

    沈題看上去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馮元駒轉(zhuǎn)頭問道。

    “他從醫(yī)院轉(zhuǎn)出去之后,你會刑訊報復(fù)他以此泄憤嗎?”沈題忍不住道:“如果是的話,能不能麻煩你稍微下手輕一點,我好不容易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人。”

    陳時越躺在擔(dān)架上,閉著眼睛沒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馮元駒冷冰冰的朝他望了片刻,只見這青年死氣沉沉,遍體鱗傷,活像個被拆了線的破布娃娃。

    “我盡量。”

    沈題嘆了口氣:“傅老板的事,倒也不是他造成的,生死有命,不必強求。”

    “是。”馮元駒看著陳時越,少見的搭了她的話茬:“我只是在想,死的為什么不是他。”

    沈題深吸一口氣,閉上嘴徹底放棄和他溝通了。

    山中數(shù)月,世上千年。

    馮元駒一行人在雪山不過短短兩個月的功夫,道上已經(jīng)從頭到尾的經(jīng)歷了一遍大洗牌。

    在安老爺子去世的第二十年,他的妻子和姐姐終于爆發(fā)了徹底的窩里斗,安家大奶奶在雪山之巔設(shè)下殺局,三方位同時包抄安家總部,將公司總部炸了個稀巴爛,樊老太太險些葬身其間。

    410號靈異事務(wù)所的老板,安家總部的二把手傅云以命相搏,在雪山上和大奶奶等幾百號手下同歸于盡,至今埋在厚厚的雪層下,尸骨未存。

    二十年前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在多年內(nèi)斗中終于耗盡了生氣,死的死,散的散。

    作戰(zhàn)組和軍警合力在總部附近收拾了兩個月,才把爆炸過后的斷壁殘垣全部鏟走,街道恢復(fù)如常。

    但因為始作俑者安顏欣已經(jīng)在雪山上喪生,且生前并未留下子女,唯一的直系血親安家二奶奶還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著,故而無人補償損失。

    安文雪在劉小寶的陪同下,在老司令的辦公室不吃不喝的坐了三天,旁人怎么勸都不肯回去。

    最后老司令不得已,去醫(yī)院將樊老太太請過來了。

    兩個月時間,樊老太太看上去憔悴蒼老了一大截,老司令不得不攙扶著她踏上辦公室二樓的階梯。

    安文雪呆滯的坐在沙發(fā)上,聽見動靜就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到樊老太太的那一刻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媽媽……”

    “阿云沒了……”

    樊老太太的身形微微佝僂著走到安文雪身前沒有說話,半晌她垂下眼睛,將女兒的頭按在懷里,嘆息道:“這下真是孤兒寡母了。”

    天邊烏云籠罩,蒼穹血色無邊。

    勁敵和血親同時離去,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然而生活還要繼續(xù)。

    馮元駒每天數(shù)著日子給醫(yī)療組打電話問情況,看陳時越什么時候能開口說話,晨昏定點,比護(hù)士查房還準(zhǔn)時。

    小寧護(hù)士被他弄的煩不勝煩,在這天晚上第三次被馮元駒要求查房過后,她拖著疲憊的步伐推門走進(jìn)陳時越的病房。

    下一秒?yún)s直接愣在了原地。

    病床上空空如也,原本插在陳時越身上管子和醫(yī)療儀器還在,但人卻不知所蹤。

    “不好了!不好了!!病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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