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風雪中說“我……
此前都是在聽梁愿醒說他小姨, 在梁愿醒的描述中?,小姨和千千萬萬個長?輩一樣,操不完的心?。不管你幾歲都是小孩兒, 家里明明條件很好, 衣服破了就換新的, 自己?的衣服若是縫補, 那無所謂, 縫兩針接著穿不妨事, 但孩子縫補就是委屈。
——而且什?么叫“是我縫的”?!
了不起嗎?
李知燁怎么也是出任董事會的人, 往那一坐, 左邊的何?卓羽右邊的梁愿醒完全沒?有存在感, 所以梁愿醒叫了兩聲?:“小姨…小姨?”
“什?么。”李知燁蹙眉。
“是這件衣服。”他趕緊把拉鏈拽下來, 敞開。
“……喔, 是這件啊。”李知燁眉眼緩了下來,語氣也柔和了, “怪不得,行了拉鏈拉上吧。”
這件T恤李知燁當然認得出來, 他上初中?的時候給?他買的,這牌子的尺碼和標準碼不一樣, 買回來發現大了起碼兩號,不過睡覺穿著舒服就一直穿,最后成為磨合最好的一件貼身衣服。
所以它劃破了確實不能扔。李知燁嘆氣, 又開始細細端詳他,在心?里默默念叨, 還行,沒?瘦,氣色也不錯, 眼睛還是亮晶晶的,沒?什?么黑眼圈……她恨不得舉個放大鏡一點點慢慢檢查,直到?她眸光一緊,詢問:“這兒怎么回事啊?脖子這邊,這是疤嗎?”
“哪兒?”梁愿醒摸著小姨指的地方。
“就這兒啊。”小姨凝重地盯著他側頸,然后拿手?指搓了兩下,說,“這條白的,不是傷口留下的嗎,這地方總不好摔了蹭了的,是他打你的嗎?!”
“什?……”梁愿醒懵了下,一時間處理不過來如此驚人的信息。
對面那位更是幾乎石化,連辯解的能力都沒?有了,腦袋一片空白,像被人拔了儲存卡。
現在段青深已然成為了“要帶醒醒去吸沙塵暴的針線活很爛的家暴男”,簡直一座大山壓下來,把他壓成二維的了。
“媽!”何?卓羽立刻抱住她胳膊,把她向自己?拽,“冷靜點媽媽……事情都還沒?搞清楚,你讓我哥也說兩句!”
梁愿醒一番解釋,講了之?前遭遇盜獵事件的事情,講著講著,記憶里后來在保護站接吻了,初吻,所以講完自己?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那道疤幾乎看不出來,就是皮膚上一道淺淺的痕跡,是李知燁火眼金睛。最后李知燁問出了此行回國重要的問題,她端起茶幾上的水杯順了一口下去,何?卓羽趕緊幫她媽撫了撫后背,同時看了眼梁愿醒。梁愿醒會意,也調整了下呼吸,坐得端正。
“醒醒,最近我刷到?你們的視頻評論里有很多?人覺得你們……”
同時,一輛電動車停在工作室門口,穿同城送制服的騎手?利落地停車下來,從后箱里捧出來一大束花,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您好,段先生訂的花,哪位是段先生?”
因為明天是情人節,而明天有外景拍攝計劃,去溫州拍金門大橋的日出,所以他提前一天訂了花。
段青深僵直一般站起來:“是…是我。”
“……給?您。”同城送察覺到?氣氛不妙,但還是說,“麻煩給?個好評。”
“好。”段青深接過花,重新坐下,同城送腳底抹油溜了。
那不是一大捧鮮花,玫瑰圍了一圈,里面是巧克力啊蛋卷啊一些梁愿醒愛吃的,還纏了燈串,幾種顏色的小燈泡循環閃爍。工作室里很安靜,大家都沒?出聲?,李知燁還抱有一絲絲希望,這捧花可能是他送別人的,然后她看見了那花里胡哨的一捧東西里還插著一張照片。那照片是在阿拉善盟拍的,相機落日和回頭攏頭發的梁愿醒。
梁愿醒有點想笑,他看看這人的臉,又看看他懷里的花,終于沒?忍住,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噗”地笑出來了。
緊接著笑出來的是何?卓羽,她也實在憋不住了,同氣連枝的兄妹快笑出眼淚,李知燁維持了一會兒長?輩的氣勢,但也跟著搖頭笑了笑。
梁愿醒笑著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往里面看了看,問:“這張照片你打出來了?我怎么沒?印象。”
“沒?在工作室打。”
“我靠你還在外面花這個錢。”梁愿醒把照片拿出來,“噢,這張啊……”
“拿來我看看。”李知燁說。他遞過去,從花里拿了兩根巧克力棒,自己?吃一根,給?何?卓羽一根。
外面漸漸天色暗下來,何?卓羽已經餓了,梁愿醒說帶她們一塊去吃飯,被李知燁拒絕了。說因為這次何卓羽回國是為了給她國內的朋友做比較復雜的簪子,海外郵寄途中?會擠壓壞,所以她帶了原材料過來,要趁著這幾天把簪子做完然后寄出去,現在就要去酒店趕進度了,她們在酒店點外賣就好。
兩人開車把母女倆送去酒店樓下,途中梁愿醒問妹妹新西蘭有什?么好吃的,何?卓羽想了想,回答:“蘭州牛肉面。”
梁愿醒笑道:“新西蘭州牛肉面?”
“是啊,新西蘭州一直是甘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錯啊,終于知道甘肅省會是哪兒了。”梁愿醒笑著回頭看她,“沒?白進肚子。”
“總有一天我也要吃到?真?正的蘭州牛肉面。”何?卓羽看向車窗外。
返回工作室的路上,段青深終于重重地嘆氣,有一種把蓋了滿身的石頭抖掉的感覺。
梁愿醒在他手?臂摸了摸:“嚇著你了吧。”
“還行……太、太突然了,我話都不會說了。”
“挺難得的,連你都說不出話的場景。”
街上的情人節氛圍挺濃郁,人行道上有賣心?形氣球,有擺攤賣花,連鮮果切都把小番茄切成了愛心?狀。堵車的時候兩人對視了片刻,心?照不宣地笑笑。
三月末,江意打算再做一次西北特別刊,兩人繼續出發。
但這次有嚴格的拍攝任務,這次江意親自出差,帶了一個撰稿人和另一位領導,與研究院的考察隊工作人員一起前往祁連山。
自太平洋而來的東南季風在祁連山東部山坡形成降雨,豐沛的雨水滋養出森林草原帶。車在山路邊停下,人們稍作休整,無人機飛起來后,梁愿醒看著屏幕,問:“那片是景區嗎?”
“焉支山森林公園。”江意回答,“那一帶算是西北降水量很不錯的了,西北的水大多?依靠祁連山的冰川和降水發源流淌,上一期西北特別刊主?要內容是沙漠綠洲,這次想做祁連山和水。”
梁愿醒操縱著無人機,又問:“那下一次做什?么?”
“你很喜歡這里嘛。”江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開玩笑地說,“下次叫你爬五千米海拔去拍七一冰川,你去不去?”
“那當然去啊!”梁愿醒看向她,“什?么時候?”
“凍死?你。”江意笑著說。
“我可是一月份去北極圈的人,根本不怕冷。”梁愿醒驕傲道。
一連拍攝了好幾天,考察隊的體能不必多?說,梁愿醒和段青深同樣是戶外徒步熟練工,就是苦了江意帶著的撰稿人和領導。山林露營的時候,夜里兩人出來拍星空,能深入祁連山腹地的機會少之?又少,但信號不太行,網太慢了,他們手?機里觀測云層的app半天刷不出來。
段青深收起手?機,回頭,發現梁愿醒正仰著腦袋看著天。
“醒醒?”他叫了聲?。
梁愿醒轉過頭,下巴包在圍巾里,眼中?有錯愕的驚喜:“下雪了。”
“下雪?”段青深跟著抬頭,山林之?間的天空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接著梁愿醒走近:“看我圍巾。”
他低頭,梁愿醒的圍巾上確實落了幾片小小的雪花。接著,在這幾片先聲?奪人的雪花之?后,開始了茫茫漫天的落雪。
段青深給?相機穿上保護套的時候,梁愿醒去撓了撓江意的帳篷,江意還沒?睡,在和撰稿人說話。她拉開帳篷,問怎么了。
梁愿醒蹲著說:“江編,下雪了。”
“哦。”
“下雪了欸!”
江意失笑:“肅南四?月下雪也不奇怪。”
“……是嗎。”
“好好,你真?棒你發現下雪了,拍幾張照片趕緊睡吧。”
第二天,無人機拍下白楊樹樹冠堆滿白雪的俯視畫面,這場雪沒?有下到?天亮,到?這里,他們就要和考察隊分道揚鑣了。考察隊要繼續去勘測冰川狀態和水源水質,江意他們也得到?了今年祁連山地質水質的基本情況,就要離開回去。
駛出山區后,附近最近的城市是張掖,臨行時在路邊江意給?他們倆遞煙,結果都說不抽,她就自己?點上了。
“對了,還沒?恭喜你們十?萬粉。”江意說,“這次出來錄視頻了嗎?”
梁愿醒搖頭:“沒?空,沒?關系,后面還要繼續出去。”
“之?后你們去哪兒?”
“阿爾卑斯山。”梁愿醒笑起來。
江意想了想:“可以啊,去吧,別再大冬天的往北極圈跑了,沒?苦找苦吃。”
“可是凍海極光真?的很棒。”梁愿醒說。
說完,他轉頭,段青深走得有些遠,正手?持相機面對山脈拍它,雪后的山在陽光里熠熠生輝。梁愿醒喊他:“深哥。”
“嗯?”段青深回頭,看見了舉著手?機拍他的梁愿醒。拍下了雪山、相機,和他。
四?月在工作室休息了一陣子,青山醒已經兩個月沒?有更新視頻,評論區堆積了幾千條催更。到?最后已經不求他們發視頻了,發個動態也成,但依然是啥都沒?有。
隨著氣溫慢慢回暖,海濱城市也漸漸迎來了游客們。四?月還是有些冷的,但五一假期不管冷不冷,人們都出門了。
四?月末的一天,丁捷終于忍不住,直接打了電話過來問他們什?么時候能給?護手?霜安排上。梁愿醒在工廠大院里曬太陽,懶洋洋地說:“你別急呀,做視頻也是要靈感的……首先要選地方,然后針對這個地方去了解,再想出一個主?題……深哥這個好酸,你喂給?我之?前能不能自己?先嘗一下。……沒?有沒?有!我哪里在享受了!丁老板你血口噴人,我在工作,等靈感!掛了拜拜!”
段青深沉默地垂眸看著他,此人正癱在躺椅上,不過現在起來了,因為太陽移動了,他起來,把躺椅挪到?日曬范圍內,重新躺下。
“酸嗎?”他自己?吃了一顆,“漿果不都這個酸味嗎。”
“我不吃了。”
“這話真?不容易從你嘴里聽見。”段青深笑笑,回去工作室里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幫丁捷拍一條護手?霜的視頻,但五月拿到?了簽證,要前往瑞士。事情好像開始和一開始梁愿醒隨口說出來的一樣,他們第一次到?敦煌的時候梁愿醒就大膽計劃著從河西走廊到?阿爾卑斯,結果今年真?的三月去了河西走廊,五月,也真?的在首都機場通過安檢,走去登機口,準備前往日內瓦。
飛機上,梁愿醒有點睡不著,說:“還真?的從河西走廊到?阿爾卑斯了,那接下來該不會也真?的到?迪士尼和環球影城做跟拍吧?”
段青深輕輕聳肩:“誰知道呢。”
“那樣也挺好的。”
“嗯?”段青深有些意外,“真?的嗎?”
“真?的,最起碼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可以慢慢攢錢,先去便宜一點的地方,再繼續攢錢,總有一天還是會去西北、格陵蘭島、阿爾卑斯。”
段青深靠過去親了親他。梁愿醒像一顆幸運星,即便是身處太平洋上最孤獨無望的尼莫點,只要他亮起來,就能等到?一艘營救的船。
十?多?個小時后,飛機降落在日內瓦,五月氣溫剛好,不冷不熱,第一天在日內瓦稍做休整。雖然來之?前就知道瑞士是個高消費的地方,但真?的讓梁愿醒為一個漢堡支付約合兩百塊人民幣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罵了句臟話。
“瑞士掙錢瑞士花,一分都別帶回家。”梁愿醒狠咬了一口牛肉漢堡,“還挺好吃。”
段青深哭笑不得,給?他遞紙巾,說:“這條視頻讓丁老板買單?”
“行,不跟他抬價,就收個差旅費。”梁愿醒把他的漢堡舉到?段青深嘴邊,“給?你咬一口。”
“真?挺好吃的。”
梁愿醒冷哼一聲?:“兩百塊的漢堡它敢不好吃?”
第二天從日內瓦坐火車到?格林德瓦,換乘兩次,沿途拍著被云層纏繞的阿爾卑斯山脈。梁愿醒開始錄制視頻,鏡頭對著車窗外,兩個人在小聲?地聊天。
車廂里游客們“哇~”著驚嘆窗外景色,梁愿醒用手?攏著段青深的耳朵偷偷跟他說:“伊犁河谷和這長?得差不多?。”
在瑞士的日子里過著被迫揮金如土的生活,白天在小鎮里帶著相機拍照、錄像、邊走路邊聊天。有幾次梁愿醒把“格林德瓦”說成“格林德沃”,然后聊天的話題就跑偏。最后也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討論起了貝利亞和奧特之?父的戰斗力。
走到?山腰,黃昏降臨,小鎮在視野中?展露全貌,一個個森林木屋一樣的小房子亮起燈,雪峰巍峨,拍照,再回酒店。
回國的前一晚,相機鏡頭對著窗外,他們住的酒店窗戶像個油畫框,開始錄制后,梁愿醒終于把丁老板囑托的護手?霜舉到?了相機前:“差點忘了給?甲方來點鏡頭。”
梁愿醒打開蓋子,擠一點在手?心?,邊揉邊說:“其實我平時不太用護手?霜,怎么形容呢,香香的滑滑的……”
接著畫外的段青深噗地笑了聲?,他不滿,扭頭怒道:“你笑什?么,你來拍啊。”
“抱歉,不是嘲笑,你別誤會。”
“來來來你來拍。”這房間不大,地上又放了行李箱,他手?一伸就把段青深拽了過來,把他手?拉到?鏡頭前,“來抹,把贊助抹手?上。”
段青深沒?辦法,擠了點,問:“這時候要是你幫我涂,是不是能騙點彈幕?”
“應該可以,但實在有點肉麻,還是算了。”
之?前的視頻里有留言叫他們多?賣一賣,起初他們倆不明白賣什?么,還以為是指多?接點贊助,幫甲方賣產品,后來才知道那是賣腐。
思來想去還是算了,讓賬號保持原本的基調就好。
五月回國后視頻發了出去,丁老板在洗車店熱淚盈眶地給?他們打電話,說自己?也要辭職去旅行。梁愿醒叫他先冷靜點,然后問他在洗車行業發展得如何?,丁老板自信滿滿地說跟幾個豪車客戶已經洗出感情了,準備接下來發展一下養老康復這條賽道。并承諾要是真?發展起來了,給?他們兩口子留好vip床位。
梁愿醒說不用,他以后跟他深哥走到?哪兒咽氣了就地就撒了。
六月繼續休息,黃昏時梁愿醒經常騎摩托帶段青深去海邊散步,天氣轉暖后海邊時不時有人放煙花,游客也多?,很熱鬧。
七月再次到?敦煌,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地方似乎有魔力,當他們兩不確定下一次行程的時候,那就去西北吧。
這次是從蘭州轉機到?敦煌,落地后租了輛車。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幸運”,春天沒?等到?的沙塵暴,在七月偶遇了。
第二天拍完黨河水庫返回市區的路上,開得好好的,二人手?機同時收到?氣象臺預警,黃色沙塵暴預警和六級大風。
不多?時,天空變成橘黃色,迎面而來是如災難般的沙墻,起碼有百米高,所有人將車打開雙閃,停在應急車道。
手?機上也是很快跳出來當地區域氣象臺的警告,請人們進入建筑物內或車內躲避。
那么當沙塵暴近在眼前的時候,你會選擇躲在車里,還是出來拍張照?
梁愿醒和段青深的決定是,給?相機套上雨衣,一起開門下車。
那是灰黃色的巨大沙幕,如吞噬一般涌來。收費站頂端鮮紅的“敦煌西”三個字在滔天沙暴中?被鏡頭收入畫面。
重新坐回車里,周遭已經什?么都看不見,黃沙籠罩下,連近在咫尺的公路護欄都快要消失。
世界仿佛在短暫地重新加載,兩個人在車里,十?指相扣牽著手?,安靜地等待沙暴結束。
后來,年末他們又到?敦煌,凍僵的雙手?拍飛雪鳴沙山。兩人在雪白的沙丘上互相暖著對方,額頭貼著額頭,風雪中?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