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錄像廳
直到林衛(wèi)東和林靜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設計院大門, 胡文麗都沒想起來這個名字究竟在哪聽過。
“你去那里究竟想干什么!”
忍了一路的林衛(wèi)東終于抓住林靜肩膀冷聲質問。
去人家院里看了一圈,繞著圈的打聽王念和施向明日子過得怎么樣,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無論怎么想都想不通。
“就是看看罷了,你慌什么?”林靜扯起唇角淡淡微笑。
“人家兩口子的家你去看個什么勁兒……”林衛(wèi)東顯然不相信。
“就是想看!”
林靜的轉變不僅在自尊心逐漸薄弱, 從小一起長大的林衛(wèi)東很多時候已經(jīng)看不清妹妹在想些什么。
看她滿臉冷漠地轉身就要走, 還是決定追上繼續(xù)追問。
耳邊不停傳來林衛(wèi)東的聲音, 林靜聽得眉心緊蹙,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噌地又竄了起來。
“就是想去看看他選擇的妻子究竟有多好,就是想問問老天為什么就不能讓我也過上那樣的好日子……就是想看看我究竟差在哪了……”
一連幾句怒吼瞬間終止了林衛(wèi)東的喋喋不休, 扭曲變形的臉龐已經(jīng)看不出半點曾經(jīng)年輕清秀的摸樣。
“那看了之后呢?你高興了!開心了!”
這幾句反問聽似平靜, 卻無不直指到林靜此時的心情。
此刻的她煎熬不已,手指不自覺地絞緊衣角,扯起嘴角想笑一笑表達出自己的不屑,但怎么也無法欺騙自己,最后只是冷冷地瞟了眼林衛(wèi)東。
她承認自己嫉妒了……嫉妒得無法控制住身體,恨不能住在那所大房子里的人是自己。
良久沉默之后, 林靜忽然嘆了口氣:“你放心吧!我對施向明早就沒其他想法了,不會耽誤你做好人!”
說完埋頭就往宿舍疾走。
至于是真是假, 此刻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弄清楚。
林衛(wèi)東不信, 但說不出繼續(xù)質問的話, 甚至擔心繼續(xù)問下去會讓妹妹舊情復燃……
他只能默默地看著人走遠, 心里不安的預感越來越濃重。
***
安懷市,較場街。
“媽媽,還要走多久才到二姑家?”
一家子已經(jīng)在沿著這條街走了十多分鐘都還沒看到施桂枝所說的電影院,倒是街兩邊牛羊宰殺后飄散的腥臭氣熏得施宛腦惡心。
“讓你爸背你,別把新鞋子弄臟了。”
不僅是腥臭飄散,原本排水的陰溝早已被污穢填滿, 導致血水都流到了路面上。
王念一把抓住還想鉆進人家鋪子里看宰羊的施飛英,連忙往右邊稍微干凈點的地方走。
“以后咱們直接到這里來買牛羊肉,多新鮮!”施向明倒是樂呵。
穿過這片棚戶區(qū),施書文終于瞧見不遠處的一棟兩層建筑。
面對路邊的墻壁上用油漆刷了大大的電影放映廳五個大字。
雖說這也不是什么電影院,但……放眼看到周遭就這一棟兩層建筑,應該是這無疑了!
“媽,是不是那?”施書文問。
“去問問。”施桂枝說只要走到電影院前就知道了,當時王念還納悶究竟是個什么結構會挨著電影院。
等走到面前一看,只能是無語地笑了聲。
確實是走到這里就知道了……因為王念發(fā)現(xiàn)何劍和施桂枝就坐在門口賣票。
一張桌子,上面立了塊買票處的牌子。
一樓有兩扇門,門上都掛著黑布,兩種電影打斗聲交織,而且還不停有人買票進去。
“二姐,姐夫。”
先不說這個電影院是不是何亮開的……今天不是何亮跟周山秀結婚嗎?
“你們來啦,快來坐快來坐!”
施桂枝隨手把剛收的票錢放到抽屜里,站起來把一家子往桌邊帶。
“姐,你們這是……”施向明也納悶不已。
“先坐下來慢慢說。”
施桂枝腳步輕快,仿佛腳下生風,眼神無不透著自信,就連何劍t精神頭都很是飽滿。
“這事說起來話長……我和你們姐夫不是跟著何亮兩口子一起去廣省了嗎……”
為跟著孩子們去廣省,何劍狠狠心辭去了學校的工作,老兩口原先都打算長期在那邊生活了。
不過想法歸想法,他們完全適應不了那邊的天氣和生活節(jié)奏。
施桂枝才去幾個月就生了兩場大病,病好之后說什么都不在那邊待,商量著和何劍還是回安懷養(yǎng)老。
他們還沒來得及提,就因為廠子出問題而不得不暫時擱置。
“具體出什么問題我們哪懂。”
施桂枝攤手,這時候又忽然來個要看電影的人,收錢指路一氣呵成做完之后才又繼續(xù)說了起來。
廠子出大問題,他們只知道要是處理不好不僅要倒閉還得賠錢。
最后何亮找到個以前認識的大老板幫忙,那人提出可以幫忙渡過這個難關,前提是把廠子和客源一起賣給他。
也就是說不賣廠子就等著賠錢,賣了廠子還能賺一筆離開。
“何亮在廣省無依無靠,就算這回能保下廠子,難保下回又不被人惦記上……”這點施桂枝看得還是很明白的。
“所以他們這次回來不止是結婚,打算……已經(jīng)開了個錄像廳?”王念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
施桂枝笑著點頭。
“錄像廳是上周剛盤下來的,你看生意還不錯吧!”
王念:“……”
“既然生意紅火,人家為什么會轉讓給你們?”施向明直接問出了王念心頭的疑惑。
“說是何亮以前的朋友,因為家里急需用錢才不得已轉讓,怎么啦……”施桂枝瞟見王念和施向明都沒什么笑意,心里頓時咯噔一聲:“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何劍也跟著有些著急起來:“我當時就該讓何亮來問問你們。”
“我這就去叫何亮。”施桂枝急忙站起來。
王念忙擠出個笑容,用胳膊撞了撞施向明:“我們兩口子又不是生意人,眼光哪比得上何亮,剛才就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既然何亮沒來問舅舅舅媽,那就是有自己的主意,他們總不能干涉人家的決定。
“嚇死我了。”施桂枝連拍胸口,似乎還有些不相信:“要是看出什么問題一定要跟我們說。”
“你放心二姐。”王念安撫。
她雖說直覺這個電影院不太對勁兒,難道還真能能說……我直覺不太對,你們相信我的直覺。
要是心胸狹窄的人恐怕以為他們兩口子就是見不得外甥賺錢。
“何亮他們呢?”王念岔開話題,不再說錄像廳的事:“今天結婚就不休息一天啊!”
“何亮跟周山秀去火車站接她父母,看時間應該快到了吧。”施桂枝看了眼墻壁上的時鐘。
結婚這么大的事肯定要把女方父母接來,要不是因為老家有點事耽擱,前兩天就應該到了。
“就請了家里人?”
“何亮以前那些朋友都好些年沒來往,你姐夫又早就從單位辭職,今天就請了家里人來熱鬧熱鬧。”
“那爸媽那邊……”
“上周我就讓何亮去送信,就是不知道今天大哥大嫂會不會來……他們不來也沒事,咱們熱熱鬧鬧聚一聚。”
聊天中,陸陸續(xù)續(xù)有七八個人進了錄像廳。
施向明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起來,目光在那些進出的人身上片刻停留后又移到了張貼海報的地方。
墻壁上只貼了兩張近日反映的電影名,右邊有大幅空白地方,還能看出原先應該寫了幾排什么字,眼下只是用白紙粘了層而已。
施向明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上王念,往黑板方向示意了下。
“電影放的什么?”王念無聲抿了抿唇,一手按住躁動不安的施飛英:“我家飛英屁股都著火了。”
“瞧我光顧著高興,都忘記讓三個孩子進去看會兒電影。”施桂枝笑。
何劍指向海報,詢問施書文想看哪一部電影。
一部戰(zhàn)爭片,一部武俠片。
時下武俠電視劇盛行,許多孩子的夢想都增加了大俠這一項,何劍話音還沒落施宛就連忙舉手要看武俠片。
不過她的夢想不是行俠仗義的大俠,而是男女主角間凄美的愛情故事。
施書文搖搖頭:“我沒什么想看的,我就陪小宛去看武俠片吧。”
“飛英呢?”
“那就看打架吧!”施飛英更想選打仗的,不過哥哥姐姐都選了武俠片,只能勉為其難地跟著選擇。
王念也順勢站起來:“那你們姐弟聊聊,我也去湊個熱鬧。”
黑布很重,一掀開里邊的電影聲剎那間震耳欲聾,外邊看著很普通的房子沒想到隔音效果做得這么好。
放映廳不大,一間就五六十個平方,總共用四排木椅子組成。
王念注意到椅子后邊有排類似隔間一樣的“包間”門上還有掛了簾子,里邊是一個雙人沙發(fā)。
施飛英一進來就瞧見了那排包間,立刻興沖沖地就想往里沖。
“去坐那里,后邊看不清!”
王念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施飛英,把人領到第二排,讓施宛和施書文坐兩邊。
離開前特意交代施書文:“看好弟弟妹妹,不準去坐后邊的沙發(fā)。”
施書文點頭。
王念出去前,又往包間處看了幾眼。
錄像廳里有包間本就奇怪,更何況包間上還有門簾……怎么看都覺得詭異。
許是王念看得太頻繁,何劍也跟著看了過去。
“包間是前頭老板留下來的。”
“我看沒什么人坐啊!”
“小亮說白天人少,晚上包間里能坐滿。”
“晚上是小亮他們兩口子賣票?”王念立即聽出問題來。
“小亮說我和你二姐年紀大要好好休息,白天我們收票晚上他們守。”
“錄像廳開到幾點?”
“有時候兩點有時候三點,具體我也不清楚,晚上我們睡得也早……”
王念:“……”
看來問題應該出在晚上……
第92章 第 92 章 作客
走出錄像廳, 王念腳步一轉又走向了掛海報的地方。
右邊空白地方有一層薄得透光的紙,王念靠近幾步而后狠狠皺起了眉,回頭看向正望著自己的施向明。
紙下一個半裸的女性躺在排黑字下,不用細看都能知道絕對是成人電影。
王念默默回到桌前, 施向明看過來時微微搖了搖頭。
“三舅, 三舅媽。”
就在這時, 路邊一輛黑色轎車停下, 何亮從車窗探出頭來。
“接到人了嗎?”施桂枝大聲問。
人肯定是接到了,施桂枝話還沒說完后座的車門就被推開, 沖出來個腳步虛浮的人影。
王念認得出, 那人好像是周山秀的媽羅翠芬。
羅翠芬沖到路邊一陣干嘔,吐沒吐出來,不過聽聲音也曉得暈車暈得夠嗆。
隨后下車的中年男人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卻又充滿了不安,目光不停地到處瞟。
周大南,王念也一眼就認出了這人是誰。
離開長生坡那么些年, 兩人好像除滄桑變老了些,其他地方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這小小的車里竟然坐了六大一小, 除了周山秀父母外還有她弟弟周建軍一家三口。
王念結婚的時候周建軍才十四歲, 這十年沒見連孩子看著都已經(jīng)五六歲了。
“還不去看看你媽。”周大南呵斥的對象是個眼底滿是怯意的年輕姑娘, 看年紀王念甚至覺得和施書文差不多大。
“哦。”女人抖了下, 一路小跑地趕忙去幫羅翠芬拍背。
至于剩下的周家老中少三個男性,此時根本沒空往那邊看,下了車就一直到處新奇地到處看。
“大姐,你真是過上好日子了。”周建軍嘴唇不斷地嘖嘖中。
“都是你姐夫掙的錢,我就在家里伺候伺候老人,哪有什么本事。”周山秀笑得勉強。
“姐夫的還不是你的。”周建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 很快就瞟見了桌邊幾人。
王念心底暗自嘆氣。
二姐和姐夫不僅要攤上個想吸女兒血的親家,還有個將算盤珠子蹦到臉上的兄弟。
許是王念這些年變化更小,周建軍的視線停留下來后沒再轉動,兩秒鐘后忽地睜大了眼睛。
“你……你是王……王書記的侄女?”
王念微笑點頭。
“三舅,三舅媽。”周山秀連忙叫人。
按規(guī)矩王念應該稱呼周家人親家,不過在紅旗大隊時一直跟著大伯叫,這會兒也先叫了叔。
“周叔,翠芬嬸子。”
“王念?”羅翠芬抹了把眼淚,看向微笑的王念:“你不是嫁到431廠了嗎?怎么在這!”
“我愛人工作調回安懷,我當然也得跟著來。”王念還是微笑。
大爺大娘一再叮囑王念低調行事,家里人也從不在外人面前顯擺施t向明的工作,有人問起就說嫁了個工人日子過得馬馬虎虎。
在長生溝生活那幾年,大隊里從來沒人找她幫忙辦事,就連關系一直很好的劉春花也在結婚后逐漸斷了聯(lián)系。
王念已經(jīng)離開長生溝兩年多,看來周大男一家都沒聽到風聲。
“媽,王念現(xiàn)在是我三舅媽。”周山秀生怕口羅翠芬又說出什么難聽話來,忙扯了扯她袖口:“旁邊那個是三舅。”
“還有這么巧的事!”羅翠芬驚訝。
只可惜攔住了羅翠芬,沒攔住更加口沒遮攔的周建軍。
“我聽說你男人就是廠子修機器的雜工,能回城應該是我妹夫何亮幫了不少忙吧!”這句話是直接沖王念說的,說完還特別得意地沖施向明挑了下眉:“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句自以為是的諺語瞬間施桂枝一家尷尬不已,何亮脖頸漲得通紅,連車都顧不上停好就忙著解釋。
“我三舅在設計院工作,哪需要我?guī)兔Π 覀冇惺裁词逻得求我三舅三舅媽幫忙。”
施桂枝連忙幫腔:“向明單位給他分的房子大得能住十來個人,我和老何去年就借住在人家,是我們一家麻煩他們。”
施桂枝和何劍離開的時候王念還沒拿到遺囑,所以她一直以為房子還是單位公房。
“干什么工作的啊?”周大南打量的目光落到施向明身上。
“機械工程師。”施向明回得言簡意賅。
顯然……周家五口沒一個知道是干什么的,紛紛點頭后便沒有了下文。
“既然人都接到了,帶親家去家里休息會兒吧。”王念揭過話題,不想為了炫耀而爭辯:“今天大喜日子還不快準備起來。”
施桂枝終于反應過來,連連招呼著幾人上二樓。
二樓一間是何亮租下來堆放從廣省帶回來的服裝,偶爾趕集會拉到集市上賣,平時就堆在屋里。
另一間就是小兩口值夜班的時候輪換休息的宿舍。
“吃完飯找個機會問問何亮,該說的咱們還是得說,再寬的咱們也管不了。”
趁大家伙兒熱熱鬧鬧上樓之時,王念幾句話就將剛才看到的海報跟施向明說了說。
施向明點頭,隨即看向停在路邊的汽車。
他們說買汽車都快一年了還沒下定決心,何亮的這輛車看造型和輪胎都不便宜,要是進口車價格都能抵得上一套房子了。
“一會兒我們還得帶親家回家里去看看,你們幫姐看著點錄像廳,何亮一會兒就來。”施桂枝又忙下樓交代。
兩口子干脆又坐了下來繼續(xù)聊天。
不過這回聊天內容不是錄像廳,而是剛在醫(yī)院生下個女兒的周玉英。
“孟成電話里怎么說?”
要不是孟成主動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轉而打到王念家里,恐怕得等出差回來才能得知這個大喜訊。
王念笑:“孟成擔心玉英姐吃不慣醫(yī)院的飯菜,麻煩我這些天多照看著些。”
孟成的擔心就是多余,周玉英進醫(yī)院前就先給婆家娘家都去了電話,她們才到醫(yī)院那邊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醫(yī)生。
孩子一出生家里保姆就做好了飯菜送去,哪需要王念操心吃喝。
“你別不信老孟的話。”施向明倒是覺得孟成很了解自己妻子:“我也覺得周玉英肯定吃不慣家里的飯菜了。”
“那我明天燉點湯端到醫(yī)院去看看玉英姐。”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順道看看孩子。”施向明笑。
他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爸,大兒子再過兩年個頭都快趕上他了,每每看到剛出生的小嬰兒就會不由自主想起孩子們的小時候。
三個孩子中,施宛出生后他帶的時間最多,反倒是施飛英滿周歲前忙于工作經(jīng)常通宵加班。
“孩子才剛生出來玉英姐就說要跟我們做親家……爸媽來了。”
余光一頓,王念用胳膊捅了捅施向明示意他路邊走過來幾個風塵仆仆的人。
施國強打頭,施月華在最后……施向前和羅香云都來了。
“我們給月華出學費的事暫時先別跟大哥提。”施向明站起來前先低聲交代了句。
以前聽說施向明的父母偏心眼,等真正接觸了之后王念最討厭的人絕對是施向前沒有之一。
施國強好歹還有個是非曲直的觀念,知道什么才是對子孫后輩好。
羅香云有很多小心思,可因為懼怕施國強所以從不敢私下有什么小動作,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而大嫂胡秀梅會算計,但一心一意都是為了孩子,當然偏心施軍也是不爭事實。
聽說施向明出了施月華的學費后既沒感謝他們也沒阻止,心里總算還是希望女兒有更好前途,所以也沒將這件事告訴施向前。
說到施向前,王念覺得只能用極品兩個字所能形容的。
一門心思就想讓施軍接自己班,根本無視了現(xiàn)在所有公職已經(jīng)取消子女接班的制度。
對于施月華,那就是一門心思想讓女兒找個有錢有權的女婿。
至于她干什么工作……從來不關心,但絕對不能是他認知里低賤的工作。
美容美發(fā)在施向前看來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學的手藝,與其去幫別人洗頭還不如在家端茶倒水。
工作是要嫌棄的……餓不餓死是不管的。
施向明老早就摸透了大哥為人,所以對施軍和施月華的安排從頭到尾都瞞著大哥大嫂。
“你們來得真早。”胡秀梅笑了笑,應該是因為兩個孩子難得地給了王念一個好臉色。
“爸,媽。”王念站起來一一叫人:“大哥大嫂。”最后看向了施軍和施月華。
“三叔,三嬸。”施月華一臉笑意,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王念。
施軍剃了個平頭,皮膚黝黑,身板看著也健碩許多,變得陽光了許多。
“二姐,爸媽來了。”施向明朝樓上喊。
施桂枝很快下樓來,高高興興地趕忙把父母往樓上請。
父母前腳剛上樓,后腳施月華就湊到了王念身邊,抬手就利落地解開了自己的馬尾辮。
“三嬸,你看我自己染的頭發(fā),好不好看!”
披散下來的黑發(fā)中,幾縷金色頭發(fā)露出,竟是幾十年后才流行起來的挑染。
這幾縷金發(fā)扎起來從外邊看一點都看不出,足可見美發(fā)師對于頭發(fā)的熟悉,而且周邊黑發(fā)一點都沒受影響。
“太厲害了,你才學多久就有這手藝了。”王念不由挑起大拇指夸獎。
施月華一邊重新把頭發(fā)扎起來一邊說:“師傅說我再學半年就能出師了。”
要不是王念提起這行,施月華就不會找到真正能沉下心來好好學習的手藝。
“那三嬸以后的頭發(fā)就靠你了。”王念笑。
“我一定給三嬸燙個最好看的頭發(fā)。”施月華說完自己,又連忙幫著施軍說:“我哥以后也不用再和水泥,他可以學習抹水泥地了。”
施軍靦腆地撓撓臉:“師傅說我能領工資了。”
鋪水泥地也是門手藝活,眼下各大工地都在找鋪地師傅,干天結天工資,那可是工地上最受歡迎的工種。
兄妹倆都對自己眼下的生活工作相當滿意。
第93章 第 93 章 認門
婚宴何亮沒想大辦, 該請的人都到齊,熱熱鬧鬧在飯館里吃了頓飯就算完成。
不知是防著自己爹媽還是真節(jié)約,周山秀連頭都沒盤,就穿了套紅裙子素描朝天地給大家伙敬了酒。
飯吃得還算順利, 有施國強壓著, 施向前什么多余的話都不敢說, 臨走還塞了個紅包給何亮。
就是可惜從頭到尾王念就沒找著機會問一問錄像廳的事。
按照習俗, 新婚夫妻會在新婚三個月內到雙方各個長輩家認門。
施向前以家里人都忙為借口提前就已經(jīng)擺明了不用認門,女方又沒有親戚在安懷, 最后只剩下施向明這個三舅依循習俗歡迎外甥媳婦來認門。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月, 何亮總算抽出空帶著一大家子上三舅家里來拜訪。
夏日的余韻在徐徐秋風中逐漸消散,光華街的梧桐樹落葉繽紛,將路兩邊的小洋樓點綴得更有韻味。
浪漫那是給路過行人看的,真正住在這里的人每天都在為了誰掃落葉而爭執(zhí),不過十五號的王念沒有這種煩惱,因為房子就她一家人住, 掃落葉的工作怎么都攤不到別人頭上。
一大早,施向明和施書文就拿著掃把掃落葉, 父子倆期間還偶爾討論上幾句王念完全聽不懂的機械原理。
“今天飯館不做生意?”
“休息一天。”王念隨意地回答著鄰居大姐, 目光在她端著的鍋上掃過:“兒媳婦又饞面條了?”
這位大姐就是t開業(yè)第一天上門買牛肉面的鄰居, 此后隔三差五就要買上一鍋, 每回都是端著個鍋來。
“這回不是兒媳婦,是我愛人和兒子。”大姐很實誠地回道。
就第1回 是兒媳婦饞面條,不過王念實誠,那么一大鍋子面條怎么可能吃得完。
最后都便宜了家里其他人,剩的湯自己下點掛面都好吃。
所以后來大姐才一直端鍋來買面條,兩元錢買鍋一家子都能吃飽還能吃好。
“明天再來!明天飯館就開始賣早餐。”王念說。
“行。我明早再來。”大姐樂呵呵地應了, 瞧王念正在剝花生,還好奇地多問了句:“在哪買的花生這么新鮮,還帶著泥。”
“自家種的,大姐抓點回去嘗嘗。”
這可把大姐樂壞了,捧著花生歡天喜地地回了家。
王念把撮箕里沒剝完的花生都遞給施書文:“給你玉英姨送點花生去,讓她晚上來家吃飯。”
“好。”
嘴上答應下來,放下撮箕先把落葉全都掃到門邊,施書文才又端起來去跑腿。
“書文是不是長胡子了?”
剛低頭那瞬間,還略顯稚嫩的臉龐竟然已經(jīng)能看到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王念忍不住感慨起來。
“說不定過兩年咱們就得當公婆了。”施向明開玩笑。
“我覺得懸。”拋出顆剝好的花生,施向明準確接住,王念笑著繼續(xù)說道:“兒子什么性格咱們還不知道?我就怕他是個結婚困難戶。”
不小心……一語成讖了!
不過此刻夫妻倆肯定不曉得以后發(fā)生的事,王念還笑著分析起三個娃娃誰會最早結婚。
兩人一致認為應該是施宛。
別看姑娘現(xiàn)在才十二三歲,最喜歡看的電視劇是家庭劇和愛情劇,經(jīng)典口頭禪是:要是我以后結婚肯定不這么這么做。
至于結婚最晚的,兩人有些許分歧。
王念認為是大兒子,理由是老師反應學校里有女同學往他課桌里塞紙條,結果轉眼就被交給了老師。
不僅對男女情愛沒有一點興趣,還相當鄙視早戀的同學,說他們親手葬送了人生中最關鍵的三年。
考個好大學,考不上大學,或許將成為同個班級幾十名學生改變命運的關鍵節(jié)點。
至于施向明為什么會選擇小兒子。
“媽,看我像不像軍人!”
風一樣卷出來的施飛英頭戴著個孟成贈送的老式軍帽,身上軍裝是施向明專門去勞保局定制的兒童版。
再加上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舊軍用水壺和一把自己用繩子穿著斜挎在肩上的塑料槍。
“像。”王念挑起大拇指。
“我長大了也要保家衛(wèi)國。”
“爸爸媽媽就等著我們飛英保護,讓壞人再也不敢欺負我們。”
“嘿嘿。”
被說得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施飛英撓了撓臉又一溜煙地往家里跑。
施向明那邊已經(jīng)將落葉都掃進了籮筐里,打算一會兒端到后院給雞墊窩,多余的就留著點火。
“你一會兒給二姐他們打個電話,要是中午過來我好早點煮飯。”
“我先去打電話……”
夫妻倆說著話進了屋,門就這么半敞著。
他們前腳剛進去,后腳路邊何亮的小汽車就停了下來。
“看來王念嫁的男人還真有點本事,房子看著不錯。”
后座的周建軍透過玻璃窗就開始點評眼前的房子,剛說出口就立即讓周山秀變了臉色。
“我不是說了叫三舅媽,你別老王念王念的叫。”
“一時說順嘴了。”周建軍一臉賠笑。
這兩個月別的沒感受到,倒是被強悍的妹子結結實實收拾了幾頓,總算曉得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
“怎么變成商鋪了?”
等周山秀往那一瞧才發(fā)現(xiàn)眼前已經(jīng)變成兩間鋪子,大門的蹤影都找不到了。
“三舅沒說搬家,應該就在這。”何亮也探頭瞧了眼,隨即就忙道:“我得回去接爸媽,你先上附近問問。”
一輛車就能坐四五個人,母親提議其他人坐公共汽車,岳父岳母卻不干,何亮只能來回跑兩趟。
周山秀幾人一下車,車子瞬間絕塵而去。
“[家里飯館],怎么變成飯館了?”周山秀看著招牌上的字往飯館里看去:“三舅他們不會搬家了吧?”
“沒搬,這飯館就是我媽開的。”
送去小半筲箕花生,又端了滿滿一筲箕外國餅干的施書文緩緩出聲,接著抬手將玻璃門全部推開。
“三舅媽開飯館了?”周山秀吃驚,同時心里還有個更大的疑問不由跟著問了出來:“單位的公房能自己隨意改動?”
“這房子是大外公留給我爸媽的……”
房子的事肯定瞞不過孩子們,王念將當年的往事都詳細地講給了孩子們聽,不過也只提了這棟房子而已。
所以施書文說的是他所知道的內容,饒是如此也足夠周山秀驚訝。
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曾經(jīng)一個大隊的王念會過上如今許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不由的,周山秀又回憶起了曾經(jīng)厚著臉皮跑到施向明宿舍里相親的情景。
只是那么一兩秒的回憶就足夠周山秀羞愧得滿臉通紅,剎那間都不曉得一會兒該怎么面對……三舅。
“姐,這房子是不是還有你的份兒啊?” 周建軍冷不丁地又開口,甚至還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
既然是施向明外公,那不也是施桂枝的外公,女兒就算不能平分再怎么也能分到點零碎吧。
施書文回頭,淡淡看了眼周建軍沒說話。
“閉嘴!”周山秀直接冷著臉呵斥:“這個大外公跟媽沒有任何關系。”
周建軍撇嘴。
施書文轉頭繼續(xù)帶路,看似不經(jīng)意間將筲箕抬高了些,讓正伸手偷偷拿糖的周建軍兒子手落了個空。
“你。”周山秀只覺羞愧不已,一把將人扯到周建軍身邊:“管好孩子,好的不學盡學些偷雞摸狗的事。”
“怎么那么小氣,不就是孩子吃幾顆糖嗎!”周建軍將兒子護在背后,滿臉不在乎的翻了個白眼。
“幾顆糖,你看他兜里。”
明顯已經(jīng)不是拿一顆吃那么簡單了,兩個褲兜里都鼓鼓囊囊,不曉得已經(jīng)偷偷抓了多少回。
周山秀此刻真是無比后悔帶娘家人來認門,還沒進門就盡干些丟人事,一會兒不曉得還要說些什么混話。
她的擔心無不道理,因為就在周建軍進入前院開始,嘴巴里就沒一句順耳的話。
一會兒嫌房子空著浪費,一會兒又重新提起剛才房子有份兒的事。
最后看沒人理,這才嘟囔著結束了自言自語。
“最近天氣好,在院里坐著先玩會兒。”
好在這些自言自語王念都沒聽見,剛才一直在院里跟施向明鋪雞窩,出來時周建軍已經(jīng)被周山秀教訓過一頓了。
“屋里重新裝修得特別好看,看著寬敞了好多。” 周山秀邊看邊驚嘆。
“全是你三舅媽拿的主意,我可沒這個欣賞水平。”施向明謙虛地笑著。
葡萄架下擺上一套桌椅板凳,頭頂?shù)年柟饧葧癫贿M來,鼻尖還能隱隱聞到一陣果香。
施向明和王念夏天最喜歡在這坐著邊喝茶邊聊天,算是夫妻倆難得的放松時間。
“建……建軍。”
眾人都落座,只有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周建軍媳婦一臉難色地拽著周建軍:“我想去茅房。”
“廁所在前院。”王念打算站起來帶路:“我?guī)闳ァ!?br />
“剛才怎么不說!”周建軍陰沉著臉一把撤回袖子:“我媽老說懶人屎尿多,活兒沒干就拉!”
“那你少喝點水。”王念笑瞇瞇地看著周建軍,轉身走開前又加了句:“我們家沒有男廁,要是你想上廁所只能去街對面的公廁了。”
“我平時都是去街對面上廁所。”施向明淺淺微笑。
明知是故意又能如何,周山秀臉色難看地沒有說話,周建軍一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親戚還能跳起來罵人?
王念領著女人去了前院的廁所。
女人進廁所之前,還特意朝門外看了看,別不是真的在找女廁兩個字吧……
“謝謝親家……親家舅媽。”女人怯生生地望著王念,似乎是想了想才拍著胸口說道:“我叫雪花,就是冬天下雪的那個雪花。”
“雪花妹子,你快去上廁所吧!女性不能憋尿。”
“嗯!”雪花重重點頭。
憋了一路的尿意散去后,雪花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把地面沖洗得干干凈凈才終于走出衛(wèi)生間。
王念沒在門外等著讓她松了口氣。
“明天早上幾點開門?”
“七點半。”
“聽說你打算賣早點了?”
“賣點包子饅頭和面條,其他復雜的也沒功夫弄。”
“成!那我明天早上來。”
王念此時正t站在廚房門口和一個老大爺說話,接著那大爺從兜里摸出串鑰匙還是什么的遞了過去。
雪花只敢站得遠遠的看不敢過去。
“這是東西廂房的鑰匙,以后那套宅子就是你的了……可得給我好好愛惜著點。”
房屋過戶的手續(xù)繁雜,主要是宅子面積太大,整整用了兩個月才王念才拿到證。
許大爺專門來跑這一趟除了送可有可無的鑰匙,主要還是想說最后那句話。
“許大爺您就放心吧!”王念笑著接過鑰匙。
許大爺順勢環(huán)顧了圈房子,著實有些摸不透:“你買老宅子是打算自己住還是轉手賣出去。”
“自己住。”王念說。
“我看你這房子已經(jīng)足夠好了,還嫌小啊!”
“以后給我們兩口子住,孩子們成家之前就打算種點菜什么的。”
拿到房子之后王念第一時間就找了裝修隊重新設計老宅,特殊時期被拆除的二進就沒打算復原。
之所以眼下就忙著裝修不是為了能盡快住進去,而是房屋管理法執(zhí)行嚴格之后恐怕不能想怎么蓋怎么蓋。
荒蕪的那么大個后院,就成為了王念的第二個菜園子。
“反正以后是你的房子,你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
許大爺看得開,擺擺手笑著離開。
“三舅媽。”雪花這才怯生生地出聲。
“雪花你是長生溝的人?”王念順勢把鑰匙圈掛到門邊的釘子上,抬手招呼雪花:“來幫我擇菜,你看在后院也坐不安穩(wěn)。”
雪花感激地笑了笑,利落地坐到對面小板凳上。
“我娘家是馬家坡的,離紅旗大隊要走五個多小時呢!”
“那還挺遠,誰給你說的媒嫁這么遠啊?”
“是我們村……”
雪花全名連雪花,因為父母死得早,從小就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
剛滿十七歲大娘就張羅著介紹結婚對象,說什么得成年前就嫁出去不然要克娘家人。
后來周家出了兩千元彩禮,她就背著床鋪蓋和周建軍過起了日子。
“你們結婚多久了?”
王念從這些零碎的話里嗅到點問題,原來連雪花不是長得年輕,而是真的小……
“我明年初就滿十八了。”
“意思是你現(xiàn)在還沒滿十八?”王念放下菜,眉心不由擰了起來。
婚姻法明確規(guī)定女性要滿十八歲才能結婚,也就是說周建軍和連雪花根本沒有結婚證,眼下最多算是同居罷了。
還有個問題是……那周建軍的兒子又是誰生的。
第94章 第 94 章 先送去醫(yī)院
“你和周建軍領結婚證了沒有?”王念又問。
“結婚證是什么?”連雪花滿臉疑惑, 但也直接證明了兩人根本沒有領結婚證的猜測。
連雪花小學就讀了兩年就被大娘喊回家做農(nóng)活,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從馬家坡到紅旗大隊,別說什么連結婚證是什么都不曉得,恐怕大字都不認識幾個。
“那周建軍的兒子是誰生的?”
“周勇?”連雪花直接稱呼那孩子的名字, 可見兩人之間關系也不怎么和睦:“婆婆說是周建軍病死的前頭媳婦生的, 可嬸子們偷偷告訴我是從縣城接回來的……”
周勇親媽是干什么的連雪花不知道也不想多管閑事, 這孩子和他爸一樣令人討厭, 平時見著都得躲著些。
王念心里嘆息一聲。
國家的高速發(fā)展也許要十幾年才能真正惠及到農(nóng)村,像連雪花這樣隨意被安排婚姻的女性太多了。
王念很幸運穿越到一個全心全意對她好的家庭, 所以這日子才會過得越來越好。
光是想想連雪花以后的日子心底只剩無奈。
“……”
“他們對你怎么樣?”思考良久, 王念還是問了出來。
“不算太差。”連雪花笑了笑,臉頰蒼白沒什么血色:“只要能吃飽飯我就沒什么求的了。”
話雖這么說,但那只是在來安懷之前,現(xiàn)在連雪花心底長出株名為希望的小小幼苗。
原來城里女性能穿很短的裙子,也能讀書上班,甚至王念還開了個飯館做生意。
“我記得大隊的掃盲班還在, 你有空就去學點知識。”王念只能如此地婉轉說道。
“我一直在學,中午不做活我就去學校認字。”連雪花覺得王念和周家人不一樣, 所以很愿意將心里的話說給她聽:“我現(xiàn)在能讀報紙了。”
“繼續(xù)堅持。”王念笑著鼓勵, 接著小聲又道:“長生坡公社大辦公室后邊有個圖書館, 誰都可以進去看書。”
“謝謝舅媽。”連雪花笑, 露出口潔白的牙齒。
也許只是幾句善意的話,卻足以連雪花銘記很長歲月。
王念不再多說什么,只要連雪花本身就有想改變命運的念頭,比旁人苦口婆心勸一萬句都要有用。
十一月份的芹菜最嫩,連葉片都不用處理,切碎跟炒肉沫是一絕。
王念不時打聽幾句紅旗大隊這幾年的變化, 手下摘老葉的動作也沒停。
等何亮把剩下的人接來,中午飯的準備工作也已經(jīng)差不多完成。
施桂枝聽說房子兜兜轉轉竟然是羅成群留給施向明的,不由又是一番感慨,不過從始至終都沒提到什么房子也有她一份的說法。
兩張桌子就擺在前院,不講究大人還是小孩,隨便想坐哪桌就是哪桌。
“媽,吃完飯我能吃幾塊餅干嗎?”
對于家里飯菜早習以為常的施飛英才剛坐上桌就小心翼翼地跟王念請示。
“我已經(jīng)收起來了,下午再給你拿一塊。”施書文不緊不慢地剝了個蝦放到施宛碗里:“鑰匙媽給我了,你別想偷吃。”
“玉英姨就是給我們吃的,你鎖起來算怎么回事。”
對付大哥比求媽媽還難,施飛英就算心里已經(jīng)知道吃零食無望,嘴皮子上還是得說上幾句才出氣。
施書文只是涼涼往桌子對面看了一眼。
施飛英立即縮了縮腦袋,馬上將矛頭轉向孟成:“孟成叔叔,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我覺得你說得對!”孟成笑,接著話鋒一轉:“可是餅干已經(jīng)給了你哥,怎么安排他說了算。”
施飛英氣呼呼地哼了聲,拿起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開始吃飯。
至于從沒嘗過王念手藝的周家人此時可顧不上其他,埋頭吃菜吃得正歡。
一筷子肉塞剛進嘴里,周建軍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去夾魚,右手也沒空著,忙不迭抓了幾個蝦到自己碗里。
周勇有樣學樣,兩只手油汪汪地都抓了菜。
父子倆將狼吞虎咽表演得淋漓盡致。
王念全家家都坐在另一桌沒往這邊瞧,何亮可是正對而坐,丟臉之余只能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周山秀的袖子示意。
周山秀更是干脆,伸出手啪地使勁打了下鄉(xiāng)周建軍的手背冷聲呵斥:“把手給我放下去!”
周大南滿臉的不高興,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生怕女兒一不高興就趕他們回去。
過了兩個月的好日子,周大南可不愿意再回山溝溝里。
當然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半句都不敢跟周山秀說,一直捉摸著怎么才能留下來。
忽地,耳朵里飄來的聊天聲讓他眼前一亮,忙仔細聽了起來。
“飯館能賣早點可太好了,以后我就天天上你來這來吃。”孟成聽說飯館要賣早點比誰都高興,舉杯跟施向明碰了下后一飲而盡。
胖了一圈的周玉英也笑:“要不是王念的湯養(yǎng)著,我身體可沒那么快恢復。”
孕期雖說沒受多少罪,可年齡在那擺著,周玉英可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高齡產(chǎn)婦。
月子整整做了四十天才走出家門,因為養(yǎng)得好一點毛病都沒留下。
“我只是送點吃的,要說還得感謝長輩們的安排。”
孩子一出生就安排了保姆,要不是周玉英執(zhí)意要留在光華街坐月子,平時應該連孩子都不用帶。
“咱們這關系不用說那么多。”孟成借機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沖施向明示意:“以后就算做不成親家也要讓孩子們拜個把子才成。”
女兒才出生孟成就說了好幾遍要跟施向明當親家,那他們兩口子以后往這邊跑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而早早被選為女婿人選的施飛英正因為一塊餅干跟哥哥斗氣,稍不留神就往施書文碗里丟點辣椒和姜片。
“我可不干包辦婚姻那套。”施向明酒量淺,隔空舉了舉杯子后小小抿上一口:“我眼下還真有事要麻煩你。”
“什么事盡管說!”
“其實也不算我的事,是認識的一個朋友開了家錄像廳,前些天有人舉報放黃色錄像被抓了……這種情況是罰錢了事還是得坐牢。”
“……”
王念余光往旁邊桌子掠過,果然見何亮和周山秀臉色都大變,齊刷刷地往孟成看了t過去。
“這事吧……要是放去年還能交點錢了事,可今年上頭安排的工作里掃黃排在第一位,要是錄像廳規(guī)模不小。”孟成放下筷子嘆了口氣豎起兩根手指:“至少得兩年起。”
“什么算是大規(guī)模。”
“錄像廳能容納二十人以上就算大規(guī)模。”
何亮一個激靈,筷子掉到桌面都沒顧得上撿,轉頭一臉凝重地跟周山秀對望了眼。
“他就是腦子不清楚,這一被抓家里老人妻子怎么辦!”施向明一聲長嘆。
“許多人都以為放點黃色電影是小事,要是被附近鄰居舉報,這可就不僅僅是傳播**色情一項罪名……你那朋友確實糊涂啊!”
“咎由自取……”施向明挑起唇角淡淡微笑,目光徑直劃過眾人的臉最后落到何亮身上,特意點出:“你可不能做傻事。”
“我們有營業(yè)許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錄像廳!”施桂枝忙替兒子兒媳婦保證:“不怕別人亂說。”
“我……”何亮剛張了張嘴,忽地瞥見施向明意味深長的眼神,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施向明收回視線,突兀地又轉移了話題,快得孟成都沒反應過來。
上一秒還在說朋友的事,下一秒就說到自家商鋪了。
“你幫著我們打聽打聽有沒有人想租鋪子?要是熟人的話可以便宜點。”
“沒人問?”
“有人問,不過我都給拒了。”王念對此也頗為無奈。
來問的不是做燒烤就是開音像店,也許是看街尾那家音像店生意好,來問得人特別多。
燒烤煙霧大,王念肯定不能同意,至于音像店……也吵啊!
“那得多問幾個人,眼下就開飯館的多,音像店也是潮流。”孟成思考。
“其實我覺得我家這個鋪子有個行業(yè)一定能做。”
“什么行業(yè)?”
“賣文具書本啊……”王念挑起大拇指朝后一指:“這附近小學初中高中還有大學,能有什么比學生買賣更好做。”
家里三個娃,每學期的作業(yè)本鉛筆擦頭各種練習冊,王念和施向明跑書店跑得那叫個勤快,鉛筆每次都是一捆一捆買。
要是家附近就能買這些東西,誰還愿意往遠處跑。
孟成一想還真是如此,剛想說回單位問問,胳膊肘忽然被周玉英打了下。
“找什么別人,你們面前不就有個現(xiàn)成的。”
“你?”
周玉英點頭:“你說我也不用天天在家?guī)Ш⒆樱刻斐顺跃褪撬偟谜尹c事干。”
醫(yī)生那行是徹底死心,在后勤干得又窩囊,周玉英早想學老同學們那樣下海做點什么生意。
在家左思右想,好像除了給人看病外真沒其他人本事,為此一直郁悶著呢!
“那可真是趕巧了,我們家正好也在找鋪子!”
話音才落,周大南就迫不及待地把話頭搶了過去。
“我們前兩個月到處找鋪子,也是打算做文具,我剛才還想一會兒問問親家呢!”
王念看過去,眼底滿是狐疑之色。
周大南大小也是個村官,王念就不信他離開長生溝之前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回去,而且還那么巧就是想開文具用品店。
王念不相信,周山秀放在桌子下的雙手更是狠狠握成了拳頭。
她爸什么德性還不知道?肯定是剛才聽王念說開文具店穩(wěn)賺不賠起了貪念,想把生意歸攏給自家人賺。
“爸……”周山秀有些無奈地喊了聲。
周大南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語氣惡狠狠的:“難道你想讓你弟弟在老家種一輩子地,自己有了本事就不管家里人是吧!”
“大南叔這些年看來攢了不少錢啊!”王念笑瞇瞇地接過話去:“隨隨便便都能拿得出萬把塊錢來。”
“幾萬塊?”周大南嚇了跳,不由自主地反問:“咋可能需要那么多錢?”
“怎么不需要……”施向明優(yōu)哉游哉地把話接了過去:“安懷租鋪子是一年交一次錢,鋪子有了還得買架子吧……”
“作業(yè)本就有七八種,每個年級每科的練習冊你數(shù)數(shù)……”王念伸出手計算。
夫妻倆一唱一和,說得周大南的臉越來越黑。
“我們說得還只是最基本的,再怎么還得準備點玩具什么的吧……那可就不止萬把塊了。”
吧唧吧唧——
這頭周大南一心想讓兒子留下來,那邊周建軍父子吃得滿嘴流油,根本沒空搭理其他人。
“吃個屁!”
耳邊吧唧嘴的聲音氣得周大南怒火中燒,一把拍掉筷子大聲怒吼起來。
“你還不快找你大姐借點錢,以后店是你的,你不得上點心!”羅翠芬舍不得打兒子,拼命地朝周建軍使眼色。
“我可沒有幾萬塊借出去,我們兩口子開這個錄像廳還在外邊借了錢。”周山秀立即冷冷接話。
“……”
“哄誰呢!”周建軍脾氣本來就暴躁,加上剛才又被親爹吼了嗓子,噌地就挑起來指著周山秀鼻子:“沒錢你們還買什么車。”
“車是何亮朋友借給他開的,不是為了拉你們嗎!”周山秀繼續(xù)說道。
何亮和父母都不吭氣,反正不借錢的態(tài)度是擺在那了。
周建軍此時此刻只覺相當沒面子,右手揚起又放下握成了拳頭。
“別以為是我求著你,以后要是沒有娘家撐腰,有你哭的時候。”
周山秀狠狠呼出口氣,心在這一刻徹底冷了個徹底。
“周建軍,你別跟姐姐這么說話。”一道溫柔細小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連雪花站起來勸道:“有話好好說。”
“……”
壓抑多時的怒火好似終于找到了發(fā)泄口,周建軍一下子變了臉色,抬腳毫無征兆地就朝連雪花踹去。
這一腳快得眾人都沒反應過來,連雪花后背撞上桌子倒下,碗筷掉落一地摔得噼里啪啦。
周建軍還不解氣,直接騎在連雪花身上對著她臉一陣亂打。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了,你算個什么東西,就是我們家買來的丫頭……”
孟成的職業(yè)反應比其他人迅速,當即就沖上去鎖住了周建軍的喉嚨往后扯。
“你放開我兒子。”羅翠芬尖叫著上去幫忙。
周大能忙是不敢?guī)偷模皇菤獾迷谠靥_:“我們家的家務事不要你們管……不要你管。”
王念和周玉英急忙跑到連雪花那邊檢查傷勢,剛才那一腳踢得可不輕。
“她流產(chǎn)了!”
連雪花躺在地上,雙眼只是無神地望著天,仿佛對這種毆打早習以為常。
那條磨得打了好幾個補吧的褲子已被鮮紅血液沁透,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
周玉英大叫一聲,王念想都沒想就立即決定:“送醫(yī)院!”
“送什么醫(yī)院,就是出點血,睡一晚就好了!”
去醫(yī)院就得花錢,提到花錢羅翠芬肯定就不同意了。
周建軍此時也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被孟成鉗制得死死的還在那叫嚷:“我打我婆娘關你們什么事,就算我打死我婆娘你也管不著。”
孟成神色微動。
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警察也管不了丈夫打媳婦。
“連雪花跟你都沒結婚證,你們算什么夫妻!”王念轉頭就吼,眼神如刀恨不得當場就剜了周建軍:“而且她才十七歲,你這是**毆打未成年人知道嗎?”
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是沒領結婚證這一點間接地救了連雪花的命。
王念說完孟成下手的力量就加重了幾分。
“隨便一條就夠你小子吃牢飯的,要是女同志有個好歹,故意殺人的罪你是跑不了了。”
周建軍什么罪那是后話,眼下得先把連雪花送到醫(yī)院才重要。
周山秀一眼都沒看周建軍,忙上前來幫王念和周玉英把人抬到何亮車上。
車子啟動……開往醫(yī)院。
第95章 第 95 章 記住你們沒有結婚
安懷市, 第三人名醫(yī)院。
搶救室外的椅子上兩撥人相對而坐,右邊以王念和周山秀為代表,左邊則是周大南和羅翠芬。
周建軍抱頭蹲在角落里,只要稍微抬一抬頭, 立刻會被冷冷看著他的孟成嚇得垂下頭去。
周大南很焦急地在搶救室外踱步, 為的卻并不是里邊被稱呼為“兒媳婦”的連雪花。
連雪花要是死了周建軍會不會真要坐牢?萬一落下病根以后還怎么做活計?
甚至連把人送回娘家都想到了, 唯獨沒有要好好教訓周建軍的想法。
“三舅媽。”
面對眼下情況, 最難受煎熬的肯定是周山秀,欲言又止地喊了一聲, 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
“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王念拍拍那雙緊張地一直微微顫抖的雙腿, 溫聲安撫:“我知道你不容易。”
以前沒深入了解過周大南一家,片面地將周山秀定義成輕浮和齷齪。t
試想要是從小在這么奇葩的家庭中長大,三觀不畸形才是奇怪,周山秀脫離家庭之后不就變成了個正常人。
“雪花不會有事吧?”
王念搖頭:“具體情況得等人從搶救室出來,詳細情況要問醫(yī)生。”
就在這時,兩道腳步聲非常焦急地從走廊那頭飛奔而來, 護士推開搶救室門前狠狠地瞪了眼周建軍,周玉英捏著張紙氣喘吁吁地沖王念招了招手。
“你……你來看!”
也許是跑得太著急, 周玉英半天氣息都沒串勻, 王念干脆接過紙自己看。
一張名字寫著連雪花的化驗單。
“淋病!那是什么病?”
那些檢驗數(shù)值周山秀看不懂, 只是把報告最后一行念了出來。
這兩個字出來只有王念一人變了臉色, 那瞬間的反應和剛才的護士一樣轉頭就狠狠瞪向周建軍。
“王八蛋。”作為曾經(jīng)的醫(yī)生丈夫,孟成豈會不知這是什么病,當即就氣憤地踢了周建軍一腳。
“這姑娘今天遭這一難真是幫了她大忙。”周玉英說。
對于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十七歲姑娘來說,唯一的感染途徑只有那個被稱為“丈夫”的周建軍。
“確實是這樣……”王念想了想,也覺得周玉英說得有道理。
要不是這一腳,連雪花說不定會生下個出生就被感染的孩子, 母親和孩子兩人的一輩子都被毀了。
“究竟是什么病?”周山秀著急追問。
連雪花被推進搶救室沒多會兒護士又急匆匆地跑出來,說是要驗血還是什么,當時周山秀的心就被提了起來。
“是一種嚴重挺嚴重的病,不過可以治好……”
經(jīng)過周玉英詳細的這么一解釋,瞬間憎恨上周建軍的人又多了個,周山秀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憤怒的目光最后移到父母身上。
“哪天周建軍把全家人都害死你們就高興了。”
“吃里扒外的東西!”羅翠芬隔空指向周山秀,音調尖銳雙眸溢滿恨毒:“當初就該讓你被大隊抓去批斗,死了倒還清凈,省得現(xiàn)在幫著外人咒自家人。”
“不就是個小病嗎,開點藥吃吃就行了。”
看表情周大南似乎也想跟著罵上幾句,不過他腦子轉得快,一想到以后或許還要靠這個女兒,開口就和起了稀泥。
周山秀深呼吸,轉過頭去。
恰在這時搶救室的門被推開了,昏迷不醒的連雪花先被推出來。
“醫(yī)生還在手術室做消毒,你們先等等,來一名家屬跟我送病人回病房。”護士語氣有些不耐煩,說著環(huán)顧了一圈眾人:“你們誰是家屬?去把搶救的錢先交上。”
“……”
“搶救還要錢?”羅翠芬頓時不滿大叫,不往前走反倒是下意識后退了兩步:“早知道我們就買點藥就好了。”
護士心底的鄙夷已經(jīng)擺到了明面上:“都流產(chǎn)了還打算吃藥,不怕把人吃沒了啊!”
羅翠芬還想再說,護士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攤上你這樣的婆婆也是倒霉;非要磋磨死兒媳婦心里才舒服。”
怎么造成的傷害在進入搶救室前就已經(jīng)跟醫(yī)生大概說明,之后又有周玉英的細說,估摸著早在護士中傳開了。
“何亮。”周山秀叫了聲,何亮趕忙站起來要去繳費。
只要有人出錢,羅翠芬倒是不胡攪蠻纏了,臉往旁邊一扭充當起了“聾啞人”
片刻后,醫(yī)生走出搶救室。
主治醫(yī)生和周玉英相熟,出來目光先看向她,接著又朝孟成看去:“連雪花的丈夫在嗎?”
“就是這個混球。”孟成用腳尖指人。
“因為連雪花女士在搶救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淋病存在,所以我們建議患者丈夫也最好能進行檢測,這是一種傳染病,需要夫妻雙方一起治療……”
對于眼下的醫(yī)療水平來說,淋病已經(jīng)屬于比較嚴重的傳染性疾病之一,所以主治醫(yī)生不僅要求周建軍抽血檢查,還建議周大南和羅翠芬也要進行檢測。
“你們醫(yī)院就是想坑錢!”羅翠芬一聽立刻叫嚷開來。
什么樣的病人家屬主治醫(yī)生都見識過,當下只是冷嗖嗖地看了眼羅翠芬后緩緩吐出一句話:“檢不檢查隨你們便,反正到時候死的又不是我。”
說完不再搭理羅翠芬,走到周玉英面前:“兩個月的胎兒沒保住,還好沒有引起大出血,只不過還得在醫(yī)院再觀察幾天情況……”
“那連雪花沒事吧?”周山秀問。
“也多虧她年輕底子好,就是這性病得治徹底,否則以后別想再要孩子。”
周玉英冷不丁地大聲地接了句話:“這淋病要是男得了不治療,以后一輩子都別想生孩子!”
蹲在角落的身影忽然縮了下,王念只一眼就忍不住嗤笑了聲。
自私的人只有事關自己才會緊張,周建軍現(xiàn)在不就是因為周玉英的嚇唬而產(chǎn)生了恐懼心里。
王念抱著手臂,陰陽怪氣地跟著開腔:“絕種都是小事,聽說下半身都得爛完,流膿到死!”
“……”
主治醫(yī)生也相當見不慣周建軍的行為,沒有半句糾正王念的胡說八道,而是一邊搖頭一邊拉著周玉英去遠處有話要說。
周建軍喉結動了動,驚恐的眼珠子不停亂轉,好半天終于憋出句話來:“真會死人。”
“這病傳染,要不然醫(yī)生怎么會叫全家去查!”周山秀回。
“那給我也查查。”
“……”
聊天停止的醫(yī)生和周玉英看過來,王念和周山秀也冷冷地看著心虛的周建軍。
“我?guī)ゲ椤!?br />
既然連雪花已經(jīng)沒有生命安全問題,抓周建軍坐牢是不可能的了,眼下就是利用身份之便壓制這家子耍賴而已。
“那……那我們也查查?”周大南冷不丁地跟了句。
“別管他們了,去看看連雪花。”
這父子倆心虛的表情一模一樣,私底下不知道都干了什么不要臉的事。
等孟成帶著這家子去一樓交錢抽血,王念和周山秀則往相反的方向上了五樓。
五樓走廊盡頭是兩間傳染病人的單人病房,連雪花被推進了左邊能看見馬路那間。
“你醒啦?”
王念推門進去時,她已經(jīng)醒來,正歪著腦袋看向窗外。
“我是不是要死了”
“孩子沒保住,你沒事。”王念回 。
“沒事?”連雪花投來明顯不信的眼神,接著緩緩轉頭又看向了窗外:“我在搶救室都聽到醫(yī)生和護士的談話了,我這病就是臟病……孩子沒了也好。”
她又沒打麻藥,進入手術室時因為失血過多而腦袋昏沉,醫(yī)生嘆息和護士們罵周建軍的話聽得清楚,只不過當時沒力氣細問。
“這個病能治好,沒那么容易死。”王念坐到床邊,伸手掖了掖被子:“而且你該怪的不是自己,而是周建軍。”
“就算知道周建軍是個混蛋又能怎么辦,我奶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能怪我命不好。”
哪怕才十七歲,哪怕才剛跟周建軍過了小半年日子,根深蒂固的婚姻觀也早已刻入連雪花骨子里。
她恨自己命不好,卻沒有半點要反抗的意識。
至于是真認命還是無奈認命,王念接下來連續(xù)問了幾個問題,就想看看究竟是不是爛泥扶不上墻。
“你和周建軍領結婚證了沒有?”
“結婚證是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先在家里就已經(jīng)知道,王念當著周山秀的面故意又問了一遍。
“那你們結婚有沒有辦酒席?”
“婆婆說家里窮不搞那些。”
答案顯然也是沒有的……
“沒有結婚證咱們國家法律是不承認你們結婚了的,最多只能算同居,你和他不是夫妻!”王念肯定地道。
“不是夫妻?”連雪花跟著傻乎乎地重復。
“既然不是夫妻……你自己的命運為什么不自己做主?”王念笑盈盈地望著連雪花。
耳旁響起兩道抽氣聲,周山秀仿佛第一次認識王念那般,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了左邊。
連雪花緊接著又狠狠呼出口氣來,剛提起的一口氣好像又迅速偃旗息鼓了。
王念見狀,決定再吹一口氣。
“咱們國家有專門保護婦女同志的婦聯(lián),她們不僅會保護女性權利,還會教大家如何獨立自強,幫著沒有收入來源的女性培訓工作技能……”
要是眼神有聲音,此刻能聽到的肯定是唰一聲。
連雪花的眼皮猛開,雙眼似乎道光亮緩緩升起,從躺著迅速變?yōu)榱俗饋怼?br />
“你是說……說我一個人也能活?”
“怎么不能活!”周山秀不由想到在廣省打工的日子,滿面動容:“只要肯干餓不死的。”
“還是不行!我沒有錢賠周建軍家出的彩禮。”
兩千元對連雪花來說就是天價,每回周建軍都嚷嚷著說那些錢是買人的t錢,不想過了就必須得把彩禮還回去。
別說是兩千元,就是二十元她都拿不出來。
“錢你不用擔心,就算周建軍賠你的醫(yī)藥費。”王念眨眨眼。
“我什么都能干!”連雪花馬上就說,不知是不是因為興奮牽動了傷口,疼得秀眉皺成一團,咬著牙滿是堅定地繼續(xù)保證:“我要跟周建軍離婚,我不想回長生坡!”
“你們都沒結婚,哪來的離婚。”王念站起來把人按下去繼續(xù)躺著:“你記住!你們就是同居,想去哪就去哪!”
“只要你不愿意跟周建軍走,我有辦法讓他不敢吭聲。”
周山秀握住連雪花被子外的手,冰冷,粗糙……一如十年前躺在姐姐家柴房的她那樣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你好好治病。”
王念心口一松,該說完的話也都說完,自己也該回家去安撫被嚇到的兩個孩子了。
“我留下來,免得我爸媽一會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周山秀無奈道。
王念說的話起了個頭,接下來要完成……還得靠她。
第96章 第 96 章 吃面
秋風拂過, 清爽涼快,不熱不燥剛剛好。
天剛蒙蒙亮,光華街十五號[家里飯館]已經(jīng)大門敞開,昏黃燈光透過玻璃窗映照到門前坐著的幾人身上。
“摘完菜就開門吧!”王念看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 站起來抖落褲子上的碎葉:“看誰去把蜂窩爐提個出來蒸包子。”
“我去。”
王念話音剛落, 就立刻有個高挑的人影忙應和道。
“自從連雪花來, 顯得咱們都懶得要死。”胡文麗用明顯開玩笑的語氣調侃道。
張紅燕對自己還是有相當清楚的認知, 忍不住承認道:“人家就是比咱們勤快。”
王念已經(jīng)走進廚房,透過灰蒙蒙的天看向院子。
何亮出面當了這個惡人, 明確表示半分錢都不會出, 岳父也沒有長期住在女婿家的道理。
哪怕背上不孝名聲,回程火車票也在羅翠芬謾罵中塞到了他們手里。
五千元,周山秀代替連雪花贖回自由,也讓周大南一家徹底歇了要在城里扎根的想法。
所以周大南一家走得干脆,從頭到尾都沒過問一句還在醫(yī)院治病的連雪花情況。
王念沒有好奇周建軍到底有沒有得淋病,只是提出連雪花出院后可以來飯館幫忙。
第一次出遠門的連雪花自此便可以真正為自己而活。
“王念姐, 那我開始蒸包子了。”
短短個把月,那個怯懦膽小的農(nóng)村姑娘脫胎換骨, 鵝蛋臉笑容明媚, 瞧著整個人都漂亮了不少。
“忙完你就先回去吧。”
“山秀姐說中午回去打掃衛(wèi)生就行, 一會兒我把碗洗完再回。”
聲音越來越遠, 端著蒸籠的人早已走得沒影了。
早上連雪花在王念飯館里幫忙,在九點前就回錄像廳那邊打掃衛(wèi)生,弄完再回飯館里忙活中午飯。
兩份工資足夠連雪花在安懷租房生活下來,上個月聽說還攢了八十元錢。
“何亮的錄像廳生意怎么樣?”
王念用筷子沾了點大鍋里熬煮的骨頭湯,覺得鹽似乎不夠,又撒了兩勺雪鹽。
“生意沒以前好。”連雪花快步走進廚房, 邊回答邊把面碗從碗柜里抱出來擺到灶臺邊:“錄像廳晚上放一部電影就關門,來看的人少了好多。”
“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緊……”王念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湯鍋里肉湯翻滾,香氣透過磚縫飄向四鄰。
“排骨湯的香味!”
一陣微涼秋風拂過,正好走下公用汽車的人群里有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聳了聳鼻子,跟老伴感慨。
“難道就是老許說那家面館?”大娘滿頭華發(fā),但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
相反嗅覺很好的老爺子卻早已穿上了軍大衣,身軀微微佝僂,右手還杵著根看不出材質的拐杖。
“那里離著好幾百米……怎么可能飄那么遠。”老爺子不相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起拐杖往路邊指了指:“應該這附近的哪家正在燉排骨。”
“跑那么遠就為吃碗面條,咱們真是閑出屁來了。”大娘不滿大爺?shù)姆瘩g,轉身都瞪了眼大爺。
大爺還是樂呵呵的,背著手慢吞吞地往路邊走。
“幾年沒來,這光華街都大變樣了……”
“國家要發(fā)展,哪能跟你我一樣越活越老,肯定是越來越新。”
“怎么還有唱戲的店?”
“那叫音像店,讓你平時沒事多學學年輕人喜歡的東西,一天天的只曉得聽戲。”
“我喜歡聽戲,這什么流行歌一點都不好聽。”
“老古董,不懂進步。”
大爺說句大娘就回懟一句,兩人臉上卻都帶著笑容,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走著走著,一道同樣顫顫巍巍的身影走近,大爺瞬間眉開眼笑。
“老許。”
“老李,老張。”許大爺從臃腫的棉襖中抬起頭,笨拙地朝兩個老朋友走來。
三人曾經(jīng)是住同個部隊家屬院的鄰居,相處了快十幾年,只憑一個背影就能認出彼此。
三人碰頭,難免互相又是一番敘舊。
許爺爺本名許成海,退伍后接受部隊安排來到光華街街道辦事處工作,另外兩個老人是一對夫妻。
男人叫李茂華,妻子張玉,同樣也在街道辦工作到退休。
“你說的面館在哪?”說了半天,李茂華餓得胃都有些抽抽,擺手打斷兩人:“好歹得先吃飽再吹牛。”
老兩口家離光華街得坐半小時公用汽車,要不是老友極力推薦,平時一年半載都不會往這邊來。
“就在對面,沒瞧見那么多人排隊?”
隨著許成海往街對面抬了抬下巴,李茂華跟著順勢看去,不由“噢喲”感嘆了聲。
那淡藍色的門窗前,排著長長一條隊伍。
有戴紅領巾的學生,也有耄耋老者,其中還夾雜著幾個端鍋捧碗的成年人。
“才八點就這么多人?”張玉抬手看了看時間,略有些吃驚:“你不說飯館我以為單位食堂呢。”
“咱們單位食堂可沒人家做的飯好吃。”許成海對此胸有成竹。
“那還等什么,還不去排隊。”
日子富足起來不再愁吃穿,他們這輩人剛好又退了下去,李茂華沒事就喜歡琢磨吃點喝點。
三人加快腳步,走到隊伍后排了起來。
剛站定就聽見前邊幾個小學生在討論早上吃包子還是面條,看來喜歡吃喝的也不止是老人。
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已經(jīng)有桌前有不少人吃早點,看年紀還都以老年人為主。
“最后一籠包子了,后邊來的只有面條和米粉啦!”
許成海還想跟李茂華介紹介紹早點的的選擇,這話還沒開口就聽見飯館里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
“只能吃面條。”許成海嘆氣:“要不是等你們我早吃上了嘴。”
“這就賣完了?”張玉探頭往飯館里瞧。
“飯館瞧著普通,在咱們光華街那叫一個有名,家里手頭松快些的誰沒來這吃過。”
別看王念開飯館才開幾個月,那基本來過一次的都會成為回頭客,名氣自然而然地就傳了開去。
“你們是沒瞧見中午人更多……”
第二句還沒說完,門口突然又有人探頭出來。
“大家別排了,面條和米粉也沒了。”
好歹新房子是從許成海手里買來的,胡文麗一眼就瞧見人群中墊著腳尖往這邊看的三個老者。
“許大爺。”
“什么都沒啦?”許成海問,像是個小孩兒似的撇嘴,滿臉的不高興:“我還專門帶了老伙計來,你們倒好……下我面子。”
胡文麗沒接話,只是左右瞧瞧,沖其他人擺手。
“明天趕早,今天真的是什么都沒了!”
排隊的人不甘散去,好在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fā)生,大家都沒生氣,反倒是扯著嗓子讓王念明天多準備些。
王念還真聽見了,端著個空蒸籠走到門口。
“明天一定多準備點,大家慢走啊!”
目送食客們走遠,王念笑看向許成海三人:“許叔,今天怎么這么晚?”
“真的什么都沒啦?”許成海只問。
“其他人那肯定是沒有,您一定得有。”
許成海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拍拍老友的肩膀介紹:“我今天專門喊老朋友來捧場,你可不能給讓我丟了面子。”
“叔叔嬸子進來等。”
飯館里香氣四溢,正是下車時李茂華聞到的肉香,而且其中似乎還夾雜了一律微苦的藥材苦澀氣息。
隨著王念剛走進廚房,沒多會兒就有個少年端著碗走到大堂。
少年個頭高挑,五官俊朗,要不是校服彰顯其學生身t份,外人怕都會以為是個青年人。
“瞧這大高個。”張玉笑著感嘆。
她家里也有兩個孫子孫女,跟人家個頭一比,可真是不夠看的!
許成海對飯館很是熟悉,環(huán)顧一圈找了個靠窗的桌子把拐棍掛在椅背上,聽老友感慨,不由笑道:“也不看看人家孩子吃喝的什么?”
施書文似乎早已習慣了每天早上一碗藥膳湯,仰頭痛快的喝了個干凈,出門前還從嘴里拽出根根須一樣的藥材扔進垃圾桶。
“小宛,飛英。”
“來了來了。”
兩道身影從廚房門口飛奔而出,快得其他人只能看到個背影。
饒是如此,張玉還是被那兩孩子的個頭嚇了跳。
王念從廚房探出頭來,笑著問道:“叔叔嬸子吃寬面還是細面?”
“細面就成。”
“三碗榨菜肉絲面?”
“沒有牛肉?”
“早賣完了,榨菜肉絲都得現(xiàn)炒。”
“那就肉絲面,給我們多放點青菜。”
“前些天釀的美人醋能喝了,給您打點嘗嘗?”
“快倒點來嘗嘗。”許成海急不可耐地站起來,剛才還顫顫巍巍的腳步這會兒倒是走得麻溜,幾個大步就進入了廚房。
“老李……我怎么覺著飯館老板娘長得這么像一個人呢?”
此時買早點的客人都已經(jīng)散去,飯館大堂里就剩下兩人,張玉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語立刻就讓李茂華聽個正著。
“像誰?”
“像不像雪梅那姑娘?”
“老羅的姑娘?”
妻子說的那個姑娘李茂華記憶早已模糊,只記得孩子命苦,時隔多年哪里還想得起長相。
“像不像?”張玉問。
李茂華搖頭:“我看你就是前幾天去給老羅一家子掃墓胡思亂想了。”
張玉一拍腦門,覺著李茂華說得還真有道理,自己肯定是前幾天去掃墓回來傷感那幾天想得太多,要不怎么會覺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相像。
“過幾天老許回國,你可別有事沒事提起老羅,免得老許傷感。”
“曉得了……”許玉擺手打斷丈夫的嘮叨,身體往廚房方向傾了傾:“我聞到面條香味了,去看看。”
油煙味也掩蓋不住那股子隨著鍋氣升騰而起的香味。
很快,另一股霸道酸甜飄入鼻孔,似乎一瞬間就能讓人注意力往那香味而去。
許成海拿著……應該說抱著個透明酒瓶走了出來。
笑得牙不見眼的摸樣,讓兩位老友忍不住嫌棄起來。
得有多喜歡才會笑成這樣!
第97章 第 97 章 邀請
想必這就是王念剛才說的什么美人醋。
顏色呈淡粉色, 色澤透亮,隨著許成海的步伐不停晃動,空氣里酸甜氣似乎更濃重了些。
“醋有什么好喝的!”
李茂華覺得老友小題大做,抱著罐甜水嘚瑟那副樣, 一看就沒見過多少世面。
“這醋別聽名字奇怪, 那可真是好東西……”
許成海迎著兩位老友質疑的目光放下玻璃罐子, 笑嘻嘻地拔掉塞子。
“咱們上過戰(zhàn)場的誰沒點胃病, 你沒有?”
目光看向左邊,李茂華撇了撇嘴無奈點頭, 許成海這才又繼續(xù)說道:“平時別說大魚大肉, 就是多吃點飯晚上都燒心得睡不著……”
現(xiàn)在是不愁吃喝了,可架不住身體不允許多吃,碰上肘子紅燒肉就只能瞧瞧一點都不敢動。
要是讓嘴舒服了,那晚上腸胃就肯定要鬧點問題出來。
“自從喝了一周這醋,能吃肥肉能吃炸魚,吃完什么事兒都沒有!”
當時王念說這美人醋對消化有好處, 許成海同樣將信將疑地喝了半杯,當時效果是不怎么明顯。
喝到第六天這效果就明顯了, 吃撐不會再反酸燒心, 胃疼發(fā)作的次數(shù)也比從前少了許多次。
王念說這醋里有什么菌還是什么, 總之是對腸胃好的玩意兒。
許成海嘗到了好處, 現(xiàn)在巴不得每天都來上一碗呢。
“真有那么神奇?”張玉揉著隱隱有些疼的胃,目光落到那罐顏色奇怪的醋上。
“不是那個人還喝不到呢!”張成海如實感慨。
要不是仗著兩人有點交情,人家才不會把這好東西給你喝。
“那給我們都倒點。”李茂華食指點點桌面,接著又自覺地從桌上拿了兩個玻璃杯推過去:“少來點先嘗嘗。”
說是醋,但其實并沒有醋酸,入口像是沒有氣的水果味汽水, 酸酸甜甜還夾雜了點發(fā)酵香氣。
對李茂華來說和甜水無異,倒是妻子很喜歡,喝完又主動要了半碗。
喝完醋的功夫,廚房里轟鳴聲停了下來。
“要是面不夠再下,掛面一會兒就煮好了。”王念放下三碗面條,又轉身去廚房端了碗許成海專門點名的青菜來。
榨菜肉絲面。
越是簡單的菜肴越能考驗廚師功底,這碗肉絲面就將王念的廚藝體現(xiàn)得徹底。
“房子裝得怎么樣啦?”
“許叔你天天往那經(jīng)過,應該比我清楚。”王念笑。
房子年久失修,要想修到能住人的程度難度約等于重建,這還建立在王念不打算重建二進的情況下。
施向明請設計院里專門負責建筑設計的同事幫忙看了看房子,決定先從房屋框架開始重搭。
王念估摸著沒個兩年這房子應該住不進人。
“我就瞧見成天叮叮當當,房子沒見修,倒是你在后院種的那些菜長得真好。”
挑起一筷子面條吸溜進嘴里,面條煮得軟又不稀,特別適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
榨菜脆爽肉絲滑嫩,哪怕沒有過多調味也足夠鮮美,骨頭湯讓普普通通的掛面都變得好吃起來。
“面條還能入口嗎?”
“太能了!”許成海挑起大拇指,說罷趕忙就看向邊上兩人:“我沒說假話吧?”
“總算沒白跑一趟。”李茂華吃面條的速度還真是夠快,幾句話功夫已經(jīng)吃完,正端了碗撈湯里的榨菜和肉絲。
撈了半晌沒吃到幾根,總算讓他找到了面條的最大缺點:“肉絲再切大點就好了。”
“當自己家吃呢!人家做生意得講究得成本。”張玉抽空都得回懟上兩句。
王念笑笑沒插話。
“那你們先吃著,我去備菜。”
“中午你也給我們留點菜,不用多好的菜,就兩葷兩素就成。”許成海忙道。
“單獨炒菜還是快餐?”
王念走到廚房前,拿起粉筆在菜板上寫下今天的快餐菜色。
“普通餐就成。”許成海回。
家里飯館中午除了點菜有三種快餐。
學生餐是一葷兩素,價格便宜但只限于學生們買。
普通餐價格是學生的一倍,同時菜色也更多樣化,酸甜辣的菜色都有。
至于老年餐,那是王念為照顧上了年紀的叔叔嬸子專門新開的套餐,主打一個清淡好消化。
對于許成海來說,當然是普通餐的菜更好吃。
面條吃完,許成海付了三碗面條錢,美人醋是王念單獨送給老爺子的東西。
“那我們下完棋就早點來。”
許成海抱著醋,樂呵呵地跟王念打了聲招呼準備離開。
與此同時,門外有人推門而入。
“早點已經(jīng)賣完啦!”
“我找老板有點事。”來人笑瞇瞇地點點頭,光溜溜的腦袋亮得似乎都能反光。
回答完,大步流星地走到廚房門口。
“王老板,王老板。”
“你是?鐘燕爸爸的朋友!”超強的記憶力讓王念立刻就想到了這人是誰。
當時和鐘爸爸一起來吃午飯的朋友,聽說也是個廚師。
“叫我老古就成。”老古一手放在肚皮上,一手提起水果遞給王念:“剛在路上隨便買了點水果。”
“古大哥您太客氣了。”
能記住老古是因為這人明顯來自同行,今天也多虧油煙味兒才讓王念立即就對上了號。
可他們明顯沒熟到會互相走動。
那只有一種可能……同行今天有求而來,而且還是關于做菜方面的。
“那老哥就不繞彎彎了!這件事我想來想去只有妹子能幫我……”
概括下來,就是老古工作的餐廳急找一位川菜師傅,而王念正是那位被邀請的廚師。
“做什么菜由你決定,需要什么配料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只需要完成一頓晚餐招待宴……”
只要王念同意,她就算這家餐廳的編外廚師,凡是需要有西南菜色需求的時候她就去餐廳掌勺。
工資次結,車接車送,王念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這次的客人非常重要,不過餐食要求是川省家常菜,不用工序太復雜的菜!”老古又說。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在各種朋友介紹之t下最終還是選擇了王念。
那些師傅做的菜好吃歸好吃,卻形式大于味道,無法讓人留下印象。
“我就是個業(yè)余廚師,真擔不起那么重要的接待任務。”王念擺手推辭。
代表政府單位接待國外投資客戶,她自認不是專業(yè)廚師,自然不會攬下這個燙手山芋。
可就在剛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瞬,王念忽然覺得心里發(fā)緊,似乎空間產(chǎn)生某種震動影響了心臟。
難道……
老古已經(jīng)知道不會那么容易就說服王念,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后繼續(xù)勸說。
“就耽擱你小半天時間,半天工資開到八百元,既不耽擱你飯館的生意又能小賺一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干涉你在廚房的任何決定。”
前次朋友說的話完全點醒了老古,既然決定了從外頭請師傅來掌勺,就一定會把權利交出去。
而此時的王念注意力根本沒聽見老古說了些什么,意識進入空間第一眼就看向那高高懸浮在半空中的調料架。
被云霧掩蓋的下一層果然在震動,像是馬上要出來又被什么束縛住而在掙扎中。
王念微微挑眉,意識迅速退出空間。
“古師傅。”王念微笑,態(tài)度陡然一變,甚至帶了絲迫不及待:“我愿意去掌勺。”
“你再……” 老古一頓,片刻恍然大悟般瞪圓眼睛,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話說動了王念。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事情辦成一切都好說。
“不過我得先把丑話說在前頭,我答應的只是這次,下次的情況得到時候再看。”
“當然當然。”老古笑著擺手。
下次遇不遇得上再說,先把眼下的難關渡過去才要緊,老古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心上。
具體菜色和需要準備什么食材等王念決定好再電話聯(lián)系,現(xiàn)在所有事都只是口頭約定而已。
老古這才滿意離開。
“你們先看著會兒廚房的砂鍋,我去換個衣服。”
取下圍裙掛在墻邊,王念沖門口摘菜的三人交代了聲,迫不及待地回到臥室。
臥室門一關,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咯噔一聲脆響,調料架果然在劇烈震動中掙脫了束縛,緩緩往上升起。
新一層出現(xiàn)在眼前。
而隨著這層出現(xiàn),原本底下一直云霧籠罩的地方已經(jīng)全部消失,整個調料柜終于完整顯現(xiàn)。
最后一層很空,空得一眼就能瞧見中間孤零零的那個罐子。
罐子外壁正中間上寫著一個兌字,就在王念看過去的瞬間罐子似乎有所感應,金色的兌字忽地迸發(fā)出刺眼金光。
一個兌字足以概括罐子的作用。
罐子里可以兌換一切想要的東西,哪怕是房子車子都能通過貢獻度來兌換。
而貢獻度則是指通過調料架食材而做出的食物而決定,根據(jù)制作難度會得出不同貢獻度。
十五年前王念就開啟了這個調料架,不過由于當時物資匱乏用處不大,直到結婚之后才逐漸運用上。
“十七萬三千一百二十七分……”
王念腦海中出現(xiàn)的具體數(shù)字就是她這十五年來所獲得的總貢獻度。
不知道如何得來?更沒地方研究每道菜能得多少分,反正那排數(shù)字是王念的貢獻度。
那十七萬究竟能兌換些什么呢……
念頭一跳出來,腦海中立刻出現(xiàn)了眼下能兌換的物品以及那些還無法兌換的物品。
一些現(xiàn)實生活中有的事務都被王念一一掠過,用錢能買到的還辛苦攢什么積分。
一目十行往下看去。
“等等……”
猛地,終于在其中找到一樣王念還比較感興趣的東西。
糖?
名字就叫糖,不僅可以修復身體細胞使人變得更加年輕健康,還能解各種毒,蛇毒植物毒素以及各種……緩解減輕各種病毒。
“還有這種好東西?”
王念當下第一瞬間當然是想到了施向明。
施向明比王念大了接近十歲,又一心撲在工作上,腦子動得多老得比尋常人更快。
前幾天偶然瞧見發(fā)間竟然有了白發(fā),額見皺紋就算再怎么按摩都無法撫平了。
王念可不想自己還沒老去枕邊就多了個老頭,這顆糖出現(xiàn)得正是時候。
雖說……需要的貢獻度還真不便宜。
五萬貢獻度可以兌換一顆糖,王念辛苦十幾年積攢的積分就夠買三顆糖。
但……那又如何。
王念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的就兌換了顆。
“看來以后飯館早中晚都得做。”
要是想兌換到什么重煥新生糕和萬界菜譜之類動輒需要幾十萬貢獻度的東西,開飯館積攢的貢獻度肯定比一家子吃吃喝喝要快得多。
所以兌換完糖之后王念沒再往下翻,而是干勁兒十足地繼續(xù)干活去了。
***
夕陽西下,天空漸漸泛起大片金黃色光暈,光逐漸從墻頭消失前,光華街十五號的大門終于有鑰匙聲響起。
隨著脆響落下,施向明的身影出現(xiàn)在家門口。
客廳玻璃窗前昏黃的燈光搖曳,屋里歡笑聲連連,一聽就是施飛英又在模仿動畫片里的人叫喚。
明明很吵鬧,可緊繃的神經(jīng)卻像是忽然松了下來,心底緩緩浮現(xiàn)出一種名叫歡喜的情緒。
“有開門聲,肯定是你們的爸爸回來了!”
溫柔的聲音飄來,施向明忽然莫名其妙地覺得委屈起來,甚至想馬上靠到王念肩頭吐訴工作的困難和難度。
一想到這,他不由自主地翹起唇角笑了笑。
才半個月沒回家,就跟孩子似的一會兒開心一會兒難受,要是王念發(fā)現(xiàn)了還不得笑話他。
“爸。”
施飛英趴到窗上立刻高興地大叫,下一秒就從沙發(fā)上跳下去,沖來打開了屋門。
想念家人的不止施向明,三個孩子也像是久別重逢那樣紛紛來到了門前迎接“一家之主”的回來。
“爸爸。”
“爸。”
王念靠坐在沙發(fā)上,笑盈盈地看著施向明走進來。
“吃飯了嗎?”
“沒吃。”
“那正好,我去炒菜。”
經(jīng)過時,王念忽地抬手往施向明嘴巴里塞了個什么東西,而后挑挑眉:“專門給你的。”
“媽你給爸吃什么好東西了?”施飛英立即跳到兩人面前,雙眼緊緊盯著施向明嘴巴。
要是敢動一下,下個瞬間估計就得跳起來大喊不公平。
可惜施向明沒給機會,糖進入嘴巴里的瞬間就化成了水,隨著下意識吞咽動作流下了喉嚨。
別說施飛英想知道吃的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沒有味道沒有氣味,甚至舌頭連什么質地都沒感受到……就這么吞了下去。
“小孩吃了會死的毒藥你吃不吃……”
門外幽幽傳來句讓施飛英齜牙咧嘴的回答。
“去給爸放包。”
半個月沒見,幾個孩子的個頭好像又長高了些,施書文開口時施向明就沒聽出是自家老大來。
嘶啞的嗓子猶如鴨子叫喚,分明到了男娃娃們都會經(jīng)歷的變聲期。
“把你們的作業(yè)本拿來我看看。”
施向明脫下外套掛到門口衣架上,卷起襯衣袖口,并沒有第一時間就坐下,而是……檢查三個孩子的學習情況。
“……”
剛才的激動頃刻間蕩然無存,除了施書文依舊信心滿滿,其他兩個就跟霜打了的茄子蔫吧了下去。
“爸,你一回來就非得檢查作業(yè)嗎?”施宛嘟起嘴,怏怏不樂地扣著褲縫。
原先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跟爸爸說,現(xiàn)在就指望一會兒作業(yè)能順利過關,要不周末就別想出去玩了。
既然老二先開口,那第一個檢查的當然也是她了。
“把數(shù)學書拿來,我看看你的學習進度。”
施宛:“……”
趁女兒磨磨蹭蹭地去拿書的空擋,還抽空問施飛英:“這幾天家里沒事吧?”
之所以選擇問他,當然是因為這小子傾訴欲最強,家里有什么雞毛蒜皮都能描繪得繪聲繪色。
只要不提作業(yè),那施飛英就有說不完的話。
“爸,你是沒看見,咱家飯館生意有多好……”
最后一抹光亮漸漸暗了下去,夜晚伴隨著香味籠罩了整座房子。
第98章 第 98 章 貴賓
東方紅餐廳。
紅彤彤的招牌邊一圈彩燈閃爍, 非常符合當下時代的審美潮流,雖然白天根本看不出區(qū)別來。
“你怎么就自己來了,餐廳的司機師傅還沒出發(fā)呢!”
說好下午三點接人,沒想到王念兩點就出現(xiàn)在餐廳門口, 明顯忙完飯館午飯就急忙趕了過來。
王念笑了笑:“早點來熟悉熟悉環(huán)境, 免得到時候需要什么找不到。”
“你這是……還自己帶了廚具?”
王念不是甩手而來, 身后還停了輛小推車, 車子上鍋子砂鍋菜刀應有盡有。
“用順手了。t”
“師傅肯定有自己順手的家伙,是我想得不周道, 要不我該讓司機早點出發(fā)。”
“不礙事。”王念笑。
這些鍋具看似普通, 可全是貢獻度兌換出來的好東西,而且王念還自帶了許多調料。
“小劉,喊兩個人來幫王師傅把東西送到廚房。”
兩個年輕廚師跑上來接過推車,老古領著王念先去餐廳里轉了圈。
餐廳外觀看著樸素,內里裝修得著實豪華。
金碧輝煌的壁畫熠熠生輝,名貴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甚至某個角落里的花瓶都是古董。
要不是被邀請來掌勺,普通人一輩子都應該沒有機會走上二樓。
參觀完餐廳, 最后當然是今天來此的目的地——后廚。
餐廳分為一廚二廚和三廚。
一廚負責大堂, 二廚負責二層和三層包間, 而老古所在的三廚最為重要, 政府接待賓客都由他們準備。
三廚的廚房并不大,一排灶臺外就是幾張不銹鋼操作臺。
“食材已經(jīng)按照你說的都準備好了。”
洗好的各種食材堆放在操作臺上,旁邊王念帶來的調料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兩個都是我徒弟,有什么事使喚他們就成。”
兩個年輕人也就十來歲,看著都很機靈,鍋具竟都已經(jīng)洗干凈燒干了水分。
“有需要的話我會麻煩他們。”
“那你先忙著, 我去跟經(jīng)理說一聲。”
老古的主要身份是三廚總廚,平時還需要跟隨經(jīng)理接待重要來賓,專門負責講解每道菜味型。
穿上廚師服,挽起長了許多的袖子,再戴上廚師帽。
王念習慣了從備菜開始,洗完手后理所當然就拿起菜刀開始切菜,倒是讓兩個已經(jīng)做好心理建設的幫廚一時傻了眼。
那把在兩人看來有些小巧的菜刀在王念手上顯得剛剛好,她食指抵在刀背上,握刀的姿勢很特別。
但這并不意味著會影響到切菜速度,眨眼之間半片腰花就切好花刀,快得給人一種刀刃沒離開過菜墩子的錯覺。
王念一邊切豬肝一邊掃視著備菜。
今天的來賓說是想念家鄉(xiāng)菜,通過其助理透露,老爺子經(jīng)常念叨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道菜是肝腰合炒。
當年老兩口要偷渡出國給家人找活路,臨行前母親把銀耳環(huán)賣了買回兩個豬腰子和一塊豬肝,炒了這么道菜給他們踐行。
那道菜老兩口記了大半輩子,可惜再也沒機會吃到差不多的味道。
大家都很清楚要想百分百還原味道絕無可能,王念思索再三只能從地域特色出發(fā),盡量通過特有調料喚起味蕾認知。
所以聽說由來之后又拜托老古多問了幾句賓客的祖籍地。
就算肝腰合炒大部分川省飯館都會做,但配料和口味還是會有細微不同。
而老兩口是環(huán)安縣人,那里炒肉菜非常喜歡用到一種泡椒,哪怕不是泡椒菜系多少都會用到。
四川泡椒王念就泡了不少。
細長的鮮紅色辣椒酸香沖鼻,斜著切成段之后特有的辣味飄散而出。
用進化水泡的泡椒,顏色鮮亮不空,切出來不會軟塌塌的。
“王師傅。”
“嗯?”王念一怔,抬頭看向聲音來源,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兩個徒弟中比較高那個。
“您帶來的那些調料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都是您自己做的嗎?”
“大部分都是。”
王念說的完全是反話,其實大部分都是空間出產(chǎn),只有耗油和蒜油出自她手。
但……總不能說真話啊!
所以只能反過來,將那些說不出配方的調料都說成自己所制,最后又加上句:“傳下來的秘方”作為結束語。
兩人一聽是秘方,果真不敢再細問。
“你們吃飯了沒有?”
“沒有。”
別看廚師們各個都會炒菜,但員工餐肯定不是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而是由二廚統(tǒng)一安排。
王念今天來的剛好是飯點,兩人接人洗鍋一通忙活吃飯時間早過,都已經(jīng)打算好餓一下午了。
“我看那有不少冷飯,給你們倆炒個蛋炒飯吧?”
兩人眼睛一亮,吞口水的動作先一步快過了想拒絕的嘴巴。
“沒事,現(xiàn)在廚房里我說了算。”王念似是看穿了他們的顧忌。
就準備一桌菜而已,準備那么些食材三分之一都用不到,給兩人炒碗海鮮炒飯綽綽有余。
何況蝦仁和魷魚須還是王念自己從飯館里帶來的。
轟——
燃氣大鍋灶一點火,轟鳴聲瞬間響徹整個廚房。
一個念頭瞬間從王念腦海中劃過,架鍋之前還特意看了看灶臺的牌子。
飯館里也應該配備這種猛火灶,快手菜才能鍋氣十足,顏色鮮亮。
豬油下鍋融化,接著倒入打好的雞蛋炒散,抓小撮洋蔥丁和甜椒丁熗香,最后才是蝦仁和魷魚須。
蝦仁顏色稍變立刻放入冷飯,邊顛鍋邊翻炒均勻。
兩個小年輕在操作臺后邊都香味迷糊了,只知道聳動鼻尖吞咽口水,根本忘了師父讓他們觀摩學習的交代。
五分鐘炒飯起鍋,一勺子蟹黃醬抹在盤子邊,撒上蔥花就算大功告成。
“你們吃吧……我先把排骨處理下。”
兩人端上盤子,特意跑到門外的桌子放下才敢小聲議論兩句。
“咋樣?”
平頭青年小聲問。
“炒飯粒粒分明,雞蛋碎得和米差不多大小……”
“不是問你飯!”平頭青年哭笑不得地打斷師兄的點評,下巴往廚房偏了偏:“我是問你王師傅廚藝咋樣?”
“你嘗嘗這碗炒飯不就知道了。”
高個青年動作麻溜,分一半到師弟盤子里,剩下的趕忙舀了勺子送入嘴里。
香——
米飯香而有彈性,說明火候掌握得極好,蝦仁和魷魚須不知道怎么處理的,除了鮮甜竟然沒有一絲腥氣。
“好吃!難怪咱們師父非要請人來。”平頭師弟幾口下肚,噴著炒飯叫道。
就在幾百米開外,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了餐廳門口。
經(jīng)理滿臉堆笑,小跑著上前拉開后座車門:“歡迎徐老先生,周老夫人。”
“你就是胡區(qū)長說的耿經(jīng)理吧?”
老人兩鬢斑白,目光銳利,年紀約莫六十多,扣得整齊的襯衣領口下能瞧見一條細長傷口蜿蜒而上直到耳后。
而被耿經(jīng)理稱為周老夫人的老太太眼尾皺紋最是顯眼,雙眸如同冬日暖陽那般柔和。
“您叫我小耿就成,胡區(qū)長馬上就到,您二位先上樓喝點茶水休息休息。”耿經(jīng)理繼續(xù)保持微笑。
距他們幾步之遠的老古有些手足無措地搓著手。
看來喜歡搞“突然襲擊”的還不止一個。
先有王念提前,后又有該去機場接的貴賓提前幾個小時到達餐廳,要不是接到徐老先生助理的電話,他們這會兒還在辦公室喝茶閑聊呢。
“我今天約了幾個老朋友,一會兒麻煩耿經(jīng)理在門口接人。”徐老先生淺淺的微笑著,說話不急不緩,似乎自有節(jié)奏似的。
“您放心,我一會兒就派人在門口守著。”耿經(jīng)理給老古使眼色。
老古立刻會意,跟著進入餐廳后立即轉了個彎去找人。
“還是咱們國家的老東西瞧著順眼……”徐老爺子滿目欣賞地點評著餐廳里的擺設。
耿經(jīng)理心中忐忑,摸不清老爺子提前達到是不是有什么成算,所以回答得特別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什么話惹下大禍。
坐立難安的情況直到兩位老者到來才有所緩解。
而隨著大家聊天內容從感慨轉移到家長里短,耿經(jīng)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趁機退出了包間。
“請問,徐老先生是在這個包間嗎?”
剛走出門外就與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撞上了目光,對方彬彬有禮的溫聲詢問道。
“老先生和老太太都在。”耿經(jīng)理又轉身拉開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爸,媽!”
門合上前,他聽到中年人頗為無奈地出聲喊人。
“是興邦來了啊!”
四位老人同時停下聊天,張玉欣喜地看向來人,說著話手輕輕拍了拍周華的手背:“你剛才不是還念叨呢嘛!”
中年人正是徐興邦,而被稱呼為徐老先生和周夫人的正是他父親徐志國和母親周華。
“你們回國投資怎么都不告訴我一聲?今天要不是接到李叔叔電話我都不知道你們回國了!”
一個小時前徐興邦還在辦公室開會處理工作,接到電話不敢有半分耽擱地就趕忙往餐廳趕。
“我和你媽臨時決定回國。”徐志國悠然自得,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李茂華滿上。
臨時決定?
徐興邦可不信……上千萬投資怎么可能是臨時起意。
“快來媽看看你。”周華招手,目光柔軟而又復雜,滿腔想問的話此刻卻一句都問不出來。
“媽。”t
母子兩人五年沒見,再見時紛紛都覺得對方變了許多。
徐興邦不顧父母反對堅決要回國發(fā)展事業(yè),不惜與父親爆發(fā)激烈爭吵憤而離家。
老話都說父母終究拗不過子女,最終還是周華他們妥協(xié)先一步回國。
“你一個人住在哪?平時都在哪吃飯?胃疼的毛病……”
沒見前一肚子埋怨斥責的話,等真見到了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媽,我過得很好,你看我是不是還變年輕了!”徐興邦抬手拂過額前碎發(fā),笑容很是真誠:“吃得好睡得好,哪哪都好。”
周華細看,兒子回國前不少的白頭發(fā)竟然沒了,滿頭黑發(fā)柔順發(fā)亮。
再看徐興邦狀態(tài)也相較在國外時精神許多,眼底淺淺笑意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
“現(xiàn)在這樣子才對嗎!”李茂華笑著感嘆。
興邦這孩子從小就重情義,年輕的時候跟老羅小姑娘處對象沒兩年就因為一些事被雙方家長強行分開。
結果呢……一個出車禍去世,一個打了半輩子光棍。
真正是兩敗俱傷。
李茂華經(jīng)常會想,當初要是徐興邦帶上羅雪梅一起跑出國,現(xiàn)在徐家會不會早已兒孫滿堂。
“李叔叔精神頭比年前我去拜年瞧著好了不少,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徐興邦笑問。
“一天吃了睡睡了吃,身體不好那才奇怪。”
“別聽他胡說。”張玉揮手打斷李茂華:“是常吃飯的飯館老板娘送了罐子美人醋,你別說那醋還真有不少好處,我這覺少的毛病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美人醋?”
徐興邦覺著有些耳熟,上個月王念送辦公室來的不就是美人醋,他平時都用來代替咖啡。
“別聽名字奇怪,那可是小王同志親手釀造,妥妥的好東西。”
“李叔說得不會是光華街飯館的王念吧?”
哪是熟悉,說得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你認識小王同志?”
“王念就是施向明的妻子,按輩分她還得叫您一聲李爺爺呢!”徐興邦笑。
“……”
李茂華笑容頓斂,包間里氣氛陡然一緊,徐志國嘴角笑意霎時沒了。
施向明是誰在座多少都有聽說過,老羅給羅雪梅收的干兒子,在他們看來就是件荒唐事。
當李茂華聽說老羅的財產(chǎn)都全給了那個“外孫”后更是好幾晚上沒睡著。
雖未蒙面,但他們老兩口已經(jīng)先入為主,對施向明兩口子沒什么好印象。
不過他們終究是外人,李茂華悄悄瞥了眼徐志國和周華,擔心會氣到兩人。
徐志國放下茶杯,陰沉著臉冷聲開口:“老羅的那個外孫是干什么的?聽說老羅遺產(chǎn)都給了他……”
淡淡掃過的鄙夷眼神就說明了一切。
“向明很爭氣,大學沒畢業(yè)就公派出國深造,后來回國……”徐興邦緩緩說著施向明的經(jīng)歷。
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全部都是人家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羅叔叔給的遺產(chǎn)只是錦上添花可不是雪中送炭。
徐志國緊蹙的眉頭總算緩緩松開。
“老羅養(yǎng)出的孩子總算沒有辱沒羅家的門聲。”
最后,徐志國只是如是說了句。
說完施向明,那接下來肯定得繼續(xù)說一說他的妻子王念。
而就在這時……包間門被敲響。
叩叩叩——
笑得眼睛都瞇成條縫的耿經(jīng)理和胡區(qū)長相繼走進包間。
自然而然……徐興邦也收了話頭。
第99章 第 99 章 真像
徐興邦靜靜聽著父親與胡區(qū)長談論接下來要進行的投資項目, 其實思緒早已飛得老遠。
一會兒想到答應施飛英去出差給他帶玩具槍,還有施宛的記事本。
一會兒又想到要托朋友從北市弄幾套練習冊回來給施書文,還要給施向明介紹遠洋集團的董事長……
想著想著,忽然怔了下。
就在這時, 包間門又被敲響。
“可以……可以上菜了嗎?”服務員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一邊的耿經(jīng)理。
耿經(jīng)理又小聲征詢胡區(qū)長的意思。
“上菜吧!咱們邊吃邊聊。”而最后定奪的人顯然是徐志國。
隨著道道造型精美的菜色擺上桌后, 眾人注意力從聊天都移到了桌上。
耿經(jīng)理趁機打眼色讓老古介紹下每道菜的名字。
老古:“……”
賓客的提前到來讓他根本沒來得及問王念菜名, 放眼看去好幾道竟然都說不出名字。
好一會兒, 還是歉意地搖了搖頭:“今天的菜都是我們餐廳另一位廚師制作,我這就去把人請過來介紹一下。”
說完也顧不上看耿經(jīng)理黑下來的臉色, 轉身就走。
王念沒想到臨了臨了還要充當服務員的角色, 最終還是不情不愿的跟著老古敲響了包間的門。
八百元收早了點,要不怎么能拿人手短呢……
叩叩叩——
房門扣響,瞬間就有人從里面拉開房門。
隨著房門打開,倒是房間里的徐興邦搶先一步先看到面無表情的王念。
“王念?”
王念:“……”
“徐叔叔。”
包間里坐著一半熟人,除了徐興邦外,還有這些日子天天來飯館吃早中飯的李茂華老兩口。
“你就是餐廳請來的川菜師傅?”徐興邦笑。
王念就把事情來龍去脈這么一說, 又引得徐興邦哈哈大笑,李茂華幾人也紛紛感慨事情湊巧。
“既然都是自己人, 小王同志也來坐, 咱們邊吃邊聊。”胡區(qū)長極有眼色的插話進來。
王念趕忙笑著擺手:“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廚師, 先干正事。”
雖說徐興邦是熟悉的長輩, 可剩下幾人都不認識,而且明顯人家正在談正事。
還有……她感覺有兩道視線一直在打量自己,看得人怪不自在的。
“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今天的菜,有些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首當其沖的肯定是那道肝腰合炒,王念目光轉向正中間坐得端端正正的老爺子,目標明確。
老爺子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 拿起筷子……
一入口,瞬間就好像回憶起了離開家那天的情景,瞬間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徐志國咀嚼得很慢,似是認真地在品嘗口中的食物。
腰花和豬肝都脆嫩,下水特有的味道被酸辣中和,舌尖甚至還能感受到回香。
雖然和老娘做的味道很像,但不得不承認味道好吃太多了。
“王……王念?”
一道溫柔的嗓音緩緩傳來,吸引著王念轉頭看去。
老太太很慈祥,唇角皺紋之多一看就就是經(jīng)常微笑,而此刻她的雙眸滿是疑惑和……震驚?
“您好。”
等完全看清王念正臉之后,那種震驚似乎從眼底浮了上來,連眼尾皺紋都驚得往上提起。
“……”
王念奇怪,怎么老太太叫了人卻不說話。
就聽張玉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說了句:“是不是很像!”
周華默不作聲,但是沉沉點了下頭。
“我就說王念長得像雪梅,老李還說我胡思亂想。”
“嘴巴和雪梅很像,可我怎么覺得眉眼更像年輕時候的興邦……”周華悠悠地說道。
哐當——
有人筷子掉落,銀制的筷頭將盤子邊緣砸出個缺口來,碎片夾雜著湯水盡數(shù)飛濺到徐興邦衣服上。
“徐先生!”胡區(qū)長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查看。
徐興邦也忽然跟著站了起來,似乎想翹起唇角笑笑,卻因臉太僵而無法做出表情,反而變成了哭笑不得。
“我們有家事要說,麻煩胡區(qū)長和其他人能不能先出去稍等片刻。”
先前朋友們說王念像羅雪梅讓他心底起了小波瀾,最終還是因為現(xiàn)實而不得的承認自己胡思想亂 。
可這次母親竟然說王念長得像自己。
這會兒思緒不已經(jīng)只是晃動那么簡單,心底驚濤駭浪徹底淹沒了徐興邦所有的理智。
他連連深呼吸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王念,你好好跟我說說你父母的情況吧……從你出生起詳詳細細說給我聽。”
王念:“……”
老老實實地把原身的記憶和穿過來之后的記憶仔仔細細說了起來。
“你的出生年月是多少?”周華忽然也跟著問了句。
“一九五五年三月十五日。”
“……”
“五五年……五五年……”
徐興邦魔怔似的重復著這句話,表情一會笑一會哭,倒退幾步后直接跌坐到了椅子上。
“興邦,興邦……”周華擔心地上前查看徐興邦狀態(tài)。
當年聽聞羅雪梅死訊時他也像今天這樣又哭又笑,整整幾年郁郁寡歡,瘋了一樣的找法子回國,最后是親眼看到墓碑之后才恢復了正常。
只是看似的……正常。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有這么巧的事!”
“你什么意思!”
徐志國到現(xiàn)在才終于意識到有什么問題好像不對。
難道當年兩t個小年輕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否則徐興邦怎么可能會產(chǎn)生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老實說你和雪梅是不是……”徐志國一把揪住徐興邦衣領,憤怒地瞪圓了眼睛。
徐興邦恍惚地點頭。
諸多巧合撞到一起,讓徐興邦不得不產(chǎn)生聯(lián)想,最后聽到王念生日時甚至已經(jīng)肯定了那個荒唐的想法。
“呼——”
此時的王念其實已經(jīng)多少猜到幾位長輩究竟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見徐志國深深地看了眼王后低頭:“不去證實結果一輩子都會懷疑,與其如此……”
徐興邦噌地站起來一把抓住王念手腕:“我們去你老家,現(xiàn)在就去!”
當一個人說像羅雪梅的時候可能只是巧合,可當?shù)诙䝼甚至是更深層關系的人說相像時,王念也產(chǎn)生了懷疑。
被徐興邦拉著回家時,腦海中忍不住仔仔細細地回憶起關于父母的全部記憶。
可惜……一無所獲。
***
文西鄉(xiāng),長生坡。
如今已經(jīng)改名為紅旗二村的紅旗大隊并沒有多少變化,村里多還是以泥瓦房為主,只有少數(shù)幾家蓋了紅磚房。
大爺王和平家就是其中蓋了兩層小樓的一戶。
堂哥王勇在縣城做燒餅生意,這幾年生意紅火,加上王念寄回的錢,率先在村里蓋起了新房子。
王念和徐興邦來得突然,下了飛機直奔火車站才在中途想起給村干部辦公室打個電話。
“二妹。”
王和平和吳英從早上接到電話起就坐在門口等著,旱煙抽了兩袋才可算是把人盼回來了。
“大爺,大娘。”
“快進屋,進屋再說。”吳英摟住王念胳膊,招呼大家都進院子。
徐興邦和母親周華笑得很勉強,這一路上舟車勞頓,兩人身體都有些吃不消。
王和平看三人都沒行李,先奇怪這兩人是誰,又好奇他們此行究竟有什么目的。
“哥和嫂子呢?”
“你哥和嫂子帶著娃娃們都在縣城里做生意,家里就我和你大爺在。”
吳英一錯不錯地觀察著王念臉色,看她面色紅潤還圓潤了圈,心里不由滿意地點頭。
王念抬頭看向這棟剛修好不久的房子。
外墻還是紅磚,院里堆滿了沒用完的建筑材料,角落的沙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以前院子正中間的水井沒了蹤影,最經(jīng)常待的灶房也早已變成個柴火棚。
雖然沒了曾經(jīng)的許多記憶,總歸日子是要向前看,當然得越過越好才行。
“后邊那兩個人是誰?”吳英忽然湊近王念耳邊小聲問道。
一看那倆就是城里人,老太太累得顫顫巍巍,要不是稍微年輕點的男人扶著,恐怕早累癱了。
“這是徐叔叔和周奶奶……”王念稍微一想,還是決定從施向明那邊論起。
吳英“哦哦”兩聲,對徐興邦兩人熱情了許多,而后忽然又轉身奇怪地看向王念:“施向明干媽的朋友……來咱家干什么?”
“進去坐下說。”王念說。
屋里倒是刷了白墻,墻壁上國家領袖的畫像掛在正中,都是王念熟悉的老物件。
八仙桌上她不知道吃過多少頓飯,結婚時貴重彩禮也是堆放在桌上。
眾人落座。
王和平倒水拿糖,又吆喝著要去后院抓雞燉上,然后又要吳英去辦公室給王勇打電話讓他們晚上回家來吃飯。
兩人的高興溢于言表,只想趕快把家里的好東西都一股腦拿出來。
王念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忙前忙后,又剝了個雞蛋遞給周奶奶。
“農(nóng)村沒什么好吃的,您先吃點雞蛋墊墊肚子。”
“農(nóng)家自己養(yǎng)的雞城里還買不著。”周奶奶笑呵呵地接過雞蛋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老太太也是吃過苦的人,環(huán)境再惡劣都不會流露出半點嫌棄。
王念對這位心胸豁達的老人很有好感,一路上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不少,越聊越投機。
“徐叔,你也吃個雞蛋墊墊肚子。”
再著急都不能一進人家屋子就問,徐興邦克制著追尋真相的沖動,接過雞蛋敲碎殼。
“瞧我這記性,光顧著高興都忘記煮紅糖雞蛋了,你們聊著我去煮蛋。”
放以前只有貴客才能喝到碗紅糖水,如今日子好過了些,糖水還會放兩個雞蛋和醪糟。
“不用那么客氣……”
“要的要的,你們先坐。讓老王陪你們說會兒話。”
隨著吳英離開,堂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徐興邦給周華倒了杯熱水。
王和平也不說話,把煙桿放桌上后,慢吞吞地從布袋子里掏出把煙絲來塞到煙嘴里,動作慢得一點也不像是以往利索的性格。
王念多瞧了兩眼,王和平輕咳一聲,總算開口:“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辦?”
“……”
“大爺。”王念目光從徐興邦臉上劃過,用最平淡的語氣拋下個最大的炸彈。
“我到底是不是我爸親生的?”
剛把煙嘴塞進嘴里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得猛然嗆咳起來。
而他越是這樣,就越說明……其中真有問題。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了屋里那個猶自咳得撕心裂肺的人。
第100章 第 100 章 你是我爸!
倒水拍背好一通忙活, 王和平的咳嗽總算平靜下來。
“你們是誰?”
回神之后,王和平看向徐興邦,目光犀利得似乎下一秒就會操起板凳砸過去。
大爺心里帶了很濃重的氣,而且目標明晃晃的是針對徐興邦。
難道他知道徐興邦是誰?
王念正這么想著, 就聽徐興邦顫抖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報上名字, 隨后又加上句:“我是羅雪梅的對象。”
“哼!”王和平瞬間勃然大怒, 使勁將煙桿子往桌上一磕:“你們離開我家, 王念和我弟弟和弟妹的親生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好吧!王念不得不真的相信……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真是徐興邦的親生女兒。
王和平說那一番話還不會如此明顯, 這不是擺明承認認識羅雪梅和徐興邦嗎!
“大哥你先我聽說……”
“沒什么好聽的, 你們還不快滾。”
“以前的事是我不對,可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先聽我說。”
“再不滾就我就叫人了!”
王和平作勢要站起來吼人,聲音大得吳英都從廚房里聽到動靜跑了出來。
撲通——
忽然走到王和平面前的徐興邦猛地跪下,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祈求能讓他解釋。
“徐叔叔。”王念著急地上前去扶人。
路上聽周奶奶提起過,早些年徐興邦因為偷渡時受寒,留下了很嚴重的風濕病, 膝蓋根本承受不了下跪這么激烈的動作。
“讓他跪。”周奶奶拉住王念的手,苦澀地搖頭:“他該跪。”
吳英著急地詢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怎么一轉眼兩邊就鬧得要下跪這么嚴重。
王念解釋了遍。
吳英的臉瞬間也陰沉了下來, 縮回攙扶的手, 冷冷地看著徐興邦。
“你說你叫徐興邦……”
“大爺, 大娘,你們聽聽徐叔叔怎么說再生氣吧……我相信我媽肯定也想知道。”
按照大娘的性子,徐興邦還沒說話估計就會被兩棍子打出去,王念不得不搬出親媽來。
王念記憶里親媽好像叫羅梅花,跟羅雪梅就差了一個字。
“……”
兩人一聽,果真平靜下來, 只有眼底的怒氣很不能立刻將徐興邦打死。
“徐叔叔,你坐下來慢慢說。”王念又去扶人,這回徐興邦沒有執(zhí)拗順著力道站起來,手下意識地揉了揉膝蓋。
王念坐到吳英身邊,五個人圍坐在八仙桌前,靜靜等著徐興邦開口、
“我和雪梅從小一起長大,少年時就已經(jīng)私定終身說好未來要組建一個幸福家庭……”
兩家是世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按理應該會在時機成熟時結婚生子平淡而幸福的過完一生。
可偏偏他們生活在那個身不由己的時代,遇到動蕩許多事都變得身不由己。
那時安懷正處于土地改革和鎮(zhèn)壓**的重要時刻,徐父被人陷害,徐家上下幾十口人都被人舉報參與**運動而被打成了反派份子。
最后通過多方打聽,原來是有人看中徐家的商船和家財,就是找個借口逼迫徐志國交出財產(chǎn)。
徐志國不甘心祖宗基業(yè)就這么拱手讓出,于是故意演了一出陽奉陰違的戲碼,宣稱愿意將所有生意交給那人換全家洗脫**的帽子。
在此期間,他將大部分財產(chǎn)都悄悄變賣成黃金,并且聯(lián)系上了做生意認識的國外朋友,打算帶著一家人遠渡重洋逃到海外。
這件事徐志國的好友羅成群也知曉,并且還在其中幫了不少的忙,那些徐家?guī)Р蛔叩馁Y產(chǎn)都由他牽線贈送給了革命組織。
可兩位長t輩都不知道他們的兒女私下早已私定終身,并且有了夫妻之實。
為了安全徐家要離開的消息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包括……徐興邦和羅雪梅。
而且徐志國擔心他們走后那些人會找羅成群的麻煩,所以明面上兩家早已因為政治問題決裂,羅家甚至為此登了報澄清。
“我從警察局出來想去找雪梅,可她已經(jīng)被送到了外公家,我根本不知道住在哪……”
徐興邦還沒查到羅雪梅在哪,卻先迎來了父親說全家當晚要出國的消息。
“我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兩個孩子有了感情。”周奶奶傷感道。
可就算知道,徐志國根本不可能因為這事拿全家人的生命冒險,離開的船已經(jīng)靠岸,多停一分鐘就多一分鐘的危險。
接下來的事由周奶奶接了過去,徐興邦那幾十年是如何過的她比誰都清楚。
徐興邦說要留下來不走,徐志國就讓家里的護衛(wèi)將人捆起來丟進了船艙,船準時離開了渡口。
等船開到?jīng)]法再游回去的海中,徐興邦才被放出來。
“他一被放出來就跳下了海,說是要回去找雪梅……腿也是那時候凍壞的。”
冬天的海水溫度多低,徐興邦在海水里泡了幾個小時才被撈上來,腿也是那時候留下的病根。
出國后徐家的生意做得很順利,徐興邦卻日漸消沉,成日里都念叨著要回國去找雪梅。
直到……羅雪梅出車禍的消息傳來。
話到這里就已經(jīng)是三十年前發(fā)生在徐興邦身上的所有事,周奶奶說完雙眼已經(jīng)通紅。
“哎——”
王和平聽罷,終于也明白了當年徐興邦的不易。
陰差陽錯的幾十年,不怪徐興邦不怪羅雪梅,只能怪那個動蕩的時代。
“大爺。”
王和平正色,皺著眉頭輕輕拍了拍王念肩膀:“你媽的真名確實叫羅雪梅……”
“王念是我和雪梅的孩子?”徐興邦焦急地詢問。
王和平并沒有說話,而是緩緩點燃了煙斗里的煙草,使勁吸了口緩緩抬頭。
“你媽來到我們紅旗大隊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三個多月身孕……這么說來你的親生父親確認是這位徐興邦,她來的時間是一九年……”
具體時間一出,徐興邦反倒是平靜下來,當所有的猜測變成真之后,心中只剩下抹揮之不去的凄楚之情。
當年羅雪梅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恨意躲到這個小山村來嫁人,又是多辛苦才養(yǎng)大了王念。
徐興邦不恨乘人之危娶了羅雪梅的王念養(yǎng)父,反而感激他們視如己出養(yǎng)大王念。
可他沒料到,王和平接下來的話才真正讓他陷入了無法自拔的自責之中。
“雪梅和我二弟是假結婚,他們兩從頭到尾都住各自的屋子,直到雪梅去世……”
那年羅雪梅忽然出現(xiàn)在村子的小路上,吳英看她可憐才收留其在家住了下來。
開始大家都以為羅雪梅是逃難到這,后來發(fā)現(xiàn)她談吐根本不像是農(nóng)村姑娘,吳英隨便多問了幾句。
“雪梅說她丈夫上戰(zhàn)場死了,父母要她再嫁人,所以才帶著肚子里的孩子跑了。”
王和平和吳英一點都沒懷疑羅雪梅話里的真假,因為那些年丈夫死在戰(zhàn)場上的寡婦多不勝數(shù),每個村里都有那么幾個。
而王念養(yǎng)父因幼年高燒智力永遠停留在了五六歲,家里人早就做好他一輩子沒法結婚的思想準備。
吳英特別喜歡有文化的羅雪梅,又擔心她一個人根本沒法養(yǎng)活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才想到了這么個假結婚的法子。
假結婚沒兩年養(yǎng)父就因病去世,羅雪梅便以王家媳婦的身份留在了紅旗大隊。
“直到雪梅染病去世,我們才知道了真相……”吳英輕輕撫摸著王念披肩在肩頭的長發(fā),眼淚已經(jīng)打濕了眼眶。
原本羅雪梅根本沒有丈夫,她也不是被父母逼婚而逃跑,而是父母親自送上的火車。
孩子的親生父親一句話沒留下就出了國,走后一個多月羅雪梅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
而那時他們家被當初逼迫徐家交出財產(chǎn)的壞人盯上,只要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父母有當初捐贈徐家財產(chǎn)的功勞在前擋著尚且不會有危險,可要是羅雪梅懷孕一旦被知曉,那么肯定會掛上破鞋的牌子游街勞改。
羅雪梅死活不愿意打掉腹中胎兒,父母無奈只能想出個“假死”的脫身辦法,送女兒登上了一輛不知開向哪的火車。
至于未來會怎么樣,只能靠羅雪梅自己。
“雪梅去世前還有幾句話讓我?guī)Ыo……你。”吳英目光一轉移到了徐興邦面上:“要是有朝一日你找來,那就把她的尸骨帶回安懷葬在父母身邊,要是一輩子都沒發(fā)現(xiàn)……那就當你們這輩子沒有緣分。”
“雪梅說她沒怪過你,怪只怪你們生不逢時。”王和平跟著說道。
“嗚嗚——嗚嗚嗚嗚——”徐興邦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哭聲哀切,大有要將前幾十年所有思念和痛苦都化成淚水,也似乎是在告訴羅雪梅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曾經(jīng)。
幾十年的誤會總算解開,王和平當天下午帶著徐興邦和王念去了羅雪梅墓前祭拜。
他們在長生溝待了三天。
徐興邦沒有任何耽擱,第二天就找人將羅雪梅的墓打開,取出早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骨灰。
就像是早就知道徐興邦會來似的,去世時就選擇了火化,只留下一盒子骨灰擺放在棺材里。
做完這一切,徐興邦就要忙著返回安懷完成羅雪梅遺愿。
王念清楚事情輕重緩急,所以并沒提出回431廠看一看的打算。
他們匆匆而來,又匆匆離開了長生溝。
沒想到就是因為匆忙,她錯過了最后一次重溫老廠時光的機會。
431廠在兩年后宣布破產(chǎn),廠里的職工各奔東西。
長生溝里只剩下了那些上了年紀無法離開的老職工偶爾回憶往昔。
***
安懷市,光華街十五號。
“就是這?”
徐志國以及周華站在路邊,他身后徐興邦雙手提滿了東西,三人都穿得很正式,引得飯館里的食客們紛紛往這邊瞧來。
“是這里。”徐興邦抬頭看向飯館名字,心里感慨萬分。
來過無數(shù)回的地方,今天他是以岳父的身份進去,稱呼早已從從“徐爺爺”變成了外公。
一夕之間他不僅有了妻子女兒,還擁有了三個外孫子。
“就算親自確認了你們是親生父女,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總覺得不真實!”徐志國說。
當時徐興邦要去長生溝找尋真相,徐志國是贊同的。
不過當真相朝著大家猜測那樣進行時卻成了唯一那個不愿意接受的人,直到他親自送進國外檢測機構的報告送到手上。
王念的確是徐興邦與羅雪梅的女兒,也是他血緣上的親孫女。
時光匆匆,這么番折騰過后,季節(jié)都已經(jīng)輪換了一圈。
今年的秋天并沒有帶來舒適和暖意,反倒處處透著股濕冷,寒氣似乎能隨著風灌進骨子里。
徐志國剛說完,寒風刮過,冷得他不由打了個擺子。
“快進去吧!大家都等在等我們。”徐興邦嘴角的笑容又不禁擴大了些。
他和需要時間接受的徐志國不一樣,回到安懷后幾乎每天都會忘飯館跑,周末休息更是住在了這。
比起獨居的房子,這里才更像是他的家了。
天氣一冷,飯館里生意就更加紅火了些。
或許因為飯館比自家門口暖和,吃完午飯的老頭老太太們都會在屋里聊上個把小時才會散去。
這會兒大家伙都湊在一起聊著新聞實事,哪怕早已過了飯點,館子里依舊熱鬧。
“王念。”
徐興邦熟悉地往廚房里看去,王念果真在灶臺前忙碌著,聽到聲音立刻笑著走了出來。
“爸。”
這聲爸叫得相當順利,當時沒有半點煽情就喊出了口,就如同穿過來叫大爺大娘時一樣麻溜。
身后兩位老人的臉隨著步子移動而緩緩出現(xiàn)。
“奶奶。”王念先叫周華,畢竟越洋電話里已經(jīng)不知喊過多少次。
之后才默默看著徐志國,一時間不知道該上趕著叫爺爺還是叫加上個姓氏。
畢竟當時從長生溝回來后就屬這位老爺子全程用“有陰謀”的眼神看王念,或許腦子里已經(jīng)想了百遍是不是她和王家人聯(lián)合起來編了那么個謊言。
返回國外前,徐志國帶走了王念的頭發(fā)絲,說是要用科學方法檢測。
這一晃都一年多了,看來那什么檢測結果已經(jīng)證實她就是徐興邦血緣上的親生女兒。
“向明和孩子們都在家里。”王念t選擇笑著點點頭,隨后趕忙大聲叫施書文:“你太公和太婆來了。”
雖然自己沒有叫爺爺,卻讓孩子們叫了太公。
“太公,太婆!”
比施書文還快一步的身影飛竄進廚房,匆匆叫了人后就纏著徐興邦要玩具。
“外公,我的槍呢……會突突突叫喚的那種槍。”
“在這。”徐興邦笑呵呵地把玩具槍遞給施飛英,立刻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和撒嬌。
“外公對飛英最好,世界上我最喜歡外公。”
一把玩具槍能換來好一陣甜言蜜語,施飛英撒嬌賣乖個沒完沒了,逗得徐興邦眉開眼笑樂此不彼。
“外公。”
施書文就懂事得多,見到人后先把徐興邦手里的東西接過去,才轉過頭來叫人。
幾人跟著施書文穿過前院走到后院。
“爸,爺爺,奶奶。”施向明已經(jīng)在葡萄架下擺好了茶水,早上在飯館幫忙穿上的圍裙都還沒來得及脫下。
“爸媽,這就是你們的孫女婿,施向明……”徐興邦介紹。
除了二婚這一點,施向明的外形和工作都沒什么可挑剔,兩位老人心底都很滿意。
“小宛,去給太婆倒杯柚子茶。”施向明一向心細,只瞧見周華喝茶時微微皺了皺眉就曉得她應該不太喜歡。
正在菜園子里摘蘋果的施宛立刻應聲,一道穿著粉色裙子的身影從樹后鉆了出來。
“來啦!”
“小婉,你摘蘋果又打算出去賣?”徐興邦一看就知道。
“我媽說這次賣的錢能讓我們存起來。”施宛抹了把額頭的汗,雙眼亮晶晶的:“等我賺了錢就帶我媽去北市看升旗。”
“那要不要外公照顧你生意?”
“不用不用。”施宛連忙擺手,小臉紅撲撲的相當有自信:“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去前邊大學門口賣。”
嘀嗚——嘀嗚——嘀嗚嘀嗚——
玩具槍的叫聲相當吵鬧,施宛說施飛英吵鬧的叫聲刺耳,甚至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也加入了其中。
施向明一句話沒說上就被施書文叫回客廳接電話。
施宛揪著施飛英的耳朵嘀嘀咕咕走遠。
后院里頓時只剩下徐興邦和父母。
周華抬頭看葡萄架,徐興邦就站起來摘了串葡萄遞過去:“今年雨水多,葡萄比去年還甜。”
“這孩子的小家打理得很不錯。”
這孩子指得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志國說完這一句之后又默默低頭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你爸一輩子都這么別扭。”周華無奈地嘆氣。
“難道還要我磕頭認錯?”徐志國挑眉,目光偷偷地瞟向客廳:“再說了你沒聽施向明都喊我爺爺了嗎!還有什么問題?”
“王念也讓孩子們喊太公了。”徐興邦笑。
他那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脾氣不正是遺傳了父親,要是當年沒死犟回國,如今哪有兒孫滿堂的一天。
徐興邦知道王念其實也沒有怪父親,要不怎么會讓孩子們叫太公。
“孩子像我,心胸開闊是做大事的人。”徐志國又笑了起來。
周華被氣笑,微微轉過身體不想再跟他多話。
“爸,媽!”徐興邦放松了身體,懶懶地半躺到椅子上:“我不打算帶王念回老宅認祖歸宗。”
“……”
“為什么!”徐志國笑意瞬間收斂。
“我和王念討論過這件事,她對徐家的家產(chǎn)……”徐興邦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志國:“沒多大興趣。”
小富即安,是王念當時的回答。
手頭有點小錢,不愁吃穿住行,一家子身體健康快快樂樂的生活,就已經(jīng)是很完滿的生活狀態(tài)。
更多的王念不想……也很清楚自己沒有能力去爭搶。
徐興邦多年未婚父母又沒辦法,最后讓妹妹找了個上門女婿進徐家。
現(xiàn)在徐家有四個孫子孫女,加上小妹的兩個外孫子,六個人都對遺產(chǎn)勢在必得,又何須多一個競爭者。
兜兜轉轉多年,徐興邦對許多事都已經(jīng)看開,心里甚至很支持女兒的選擇。
“我現(xiàn)在很幸福。”徐興邦第一次認真地看向父親雙眼:“她比任何東西都重要,三十年前是如此……三十后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他的妻子,三十后是他們的女兒。
“國外有更好的……”
“老徐!”周華板起臉,單手抓住徐志國的手臂:“三十年前我們已經(jīng)做錯了,三十年后難道你還想再錯一次?”
當年要是能聽兒子說出原因,或許雪梅也不會被逼得躲藏在山溝溝里早早病逝,更不會讓孫女辛苦二十多年。
而現(xiàn)在徐志國還要獨斷專行,周華卻絕不允許同樣的情況發(fā)生。
幾米開外,王念默默站在那聽完了三人的爭執(zhí)。
有錢不要是傻子……王念當然也會有如此想法。
但當財富與能力不匹敵時,帶來的只會是災難和苦惱。
連徐興邦都說兩個姑姑這么些年一直幫助徐志國管理公司,手段和心性都不是常人所能比。
王念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前世加這一世恐怕都沒法擁有女強人的處事能力和膽魄。
況且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挺舒坦,更不愿意加入那什么財產(chǎn)爭奪大戰(zhàn)中。
當然……能分點給她也不是不可以。
而此時徐興邦竟然也說出了和王念一模一樣的話,剛相認沒多久的父女倆還挺心有靈犀。
“爸,你也不想看到我們的孩子因為錢打得你死我亡吧!”徐興邦說。
徐志國不滿地“嗯哼”了聲,隨后也不得不承認,還真有可能。
哪怕還在世,底下的孫子外孫女都已經(jīng)為了能多分到點勾心斗角,要真等他們百年之后,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樣子。
“隨便你們吧!”
眾人表情一松,王念也適時走了過去。
“爺爺。”這一張嘴,最先喊了徐志國:“您和奶奶嘗嘗我做的糕點,我特意少放了些糖。”
“醫(yī)生讓我少吃甜食。”徐志國板著臉,可右手已經(jīng)伸出拿了塊:“不過我孫女做的我肯定要嘗嘗。”
王念翹起唇角,眼底漾出笑意。
“媽,爸爸有事找你。”
忽然,施飛英抱著槍一路嘀嗚嘀嗚地跑了過來。
“你爸又要馬上出差?”
每回接完電話火急火燎地找王念,一定是有公事要緊急出差,讓她回家找證件。
對此她早習以為常,跟長輩們說了說后趕忙小跑著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