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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第二百零四十七課 特殊時期可以做特殊事情

    單純的親吻, 是非常誘人的東西。

    外面再?多的景色、派對、酒精與再?靚麗的陌生人也給不了這種東西,安各知?道,七年來每個離家泡吧的夜晚, 她獨自?驗證過許多次了。

    它只可能發生在?自?己特有的空間里, 由那個相處多年又?相愛多年的特定對象發起——

    不再?會像情熱時碰一下就會渴望迅速扒掉對方的衣服, 也沒有隨著時?間流逝消磨初遇時?的心動?與喜歡,單純地親親你, 就?和牽手、擁抱、坐在沙發上一起看周六更新的真人秀節目一樣,或許不代表什么別的, 日常、輕松卻又?足夠安心。

    安各喜歡這種吻。

    誰不喜歡誠懇表達“一直喜歡你”的東西呢。

    不過,和她胡舔一通的直白安慰不同,哪怕是被誘惑到忍不住打落臺燈,他主動?落下的吻要溫柔多了……也含蓄多了。

    不含欲念, 沒有雜質,親昵卻又?不親熱,皮膚之?間的觸碰輕輕淺淺的……

    比起“你很性?感”“還想多親”“回臥室做點別的吧”, 這些吻表達的意思很單純。

    【謝謝你,別擔心, 我?沒關系】。

    ……只是被安慰了一小下就?給出這么滿意又?大方的回應,這家伙真是從?各方面來說都很好搞定哦……

    老婆太好哄了, 做伴侶的成就?感會很低的。

    況且……

    安各忍不住皺了皺眉, 想避開那些比雪花片還輕的吻。

    像她剛才那樣隨便亂親幾下就?好了, 為什么他偏偏要——這么克制——仿佛剛剛她是幾爪子大大咧咧揮過去, 而他則伸了條小尾巴勾過來想回應, 快碰到她時?又?顧忌著力道溫度等等因素, 改為松松地環繞著——

    又?是一個吻落下,臉側癢癢的, 安各心里也癢癢的。

    原本環在?對方脖子上?的手也忍不住往下滑,乖巧老實垂在?桌下的腿也勾起來了。

    ……好啦,好啦,的確她很喜歡單純沒雜質的親親,但她又?不是生活在?童話?世界的小屁孩——而且這家伙明知?道她有多容易在?親密行為中犯控制狂的毛病吧,“越被禁止越想犯規”的貓推杯原理完美?適配她的脾性?——哪有這樣親人的,這么克制又?這么輕,還不如直接拿片小羽毛在?她腳心撓癢癢——

    伸出一條猶猶豫豫不敢圈緊的小尾巴尖在?自?己旁邊,不就?是勾引她撲過去抓住然后拖回臥室里嗎!是赤裸裸的勾引!

    洛安正想著再?親幾下就?哄人回房睡覺休息,就?感到胸口一涼。

    妻子“唰”地一爪扯開了他的睡衣,“啊嗚”就?是一口啃上?鎖骨。

    洛安:“……”

    究竟為什么,他和自?己對象待在?自?己家里,卻總是能頻繁感受到“被土匪頭子性?騷擾”的微妙感呢。

    他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舉動?會加劇這種微妙感。

    但還是不得不伸手,默默扣好了被扯開的睡衣。

    被重新?扣緊的睡衣就?和被推至桌邊的杯子一樣具有誘惑力,安各忍不住再?次出爪:“老婆……”

    “不。已經很晚了。”

    親親停了,氣氛沒了,手和擁抱都收回去,對象從?她身上?撐起身,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安各:“……”

    不管如何,親昵的貼貼換成這種眼?神凝視,總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姑且把想抓過去再?次扯開衣扣的手慢慢縮回去,聳聳肩膀,表達自?己有在?“反省”。

    對象卻冷靜地推開了她企圖勾過來蹭的小腿,又?接住了半空那只她悄悄想踢掉的拖鞋。

    不管是伸腿蹭蹭還是光腳踢踢,都是能誘惑一個腿控晚期的超級利器。

    安各:“……真的不行哦?干嘛拒絕的態度這么堅定?說真的,老婆,今晚又?不是你的生理期……”

    他沒有答復,冷靜的凝視持續半晌后,對象彎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臺燈。

    光線把這里恢復成了一間兒童臥室,也把老婆臉上?那點嫌棄遮掩了過去,重歸和諧。

    但安各眼?睛可還沒瞎:“……怎么啦?不滿意啊?瞪我?干什么,你是我?領過證的對象,我?這是合法行為……”

    大概她自?己也為破壞了剛剛的好氛圍感到心虛,理直氣壯的解釋逐漸變成虛張聲勢:“反正你不準瞪我?!有本事就?去法院告我?啊!”

    洛安:“……”

    洛安沒有搭理,他默默拾起她之?前還回來的寫字本,悄悄畫了隱匿符處理好上?面的痕跡,又?裝作“檢查作業完畢”塞回小斗笠的書包里。

    安各不依不饒地扯他睡衣:“喂,老婆,剛才的氣氛超級好啊,別總這么古板無聊……”

    是哪個土匪頭子先打攪了剛才的好氣氛呢,用一口還在?我?鎖骨上?散發熱氣的牙印……幸虧她力道還算輕,沒啃出血來,否則他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衣角上?的拉拽力道太大了,威猛的豹豹和安靜又?乖巧的小蛇可不一樣,她與其說是“拽人衣服”,不如說是“用尖牙叼住衣角上?下左右狂搖”——洛安勉強收拾好,想把小斗笠的書包徹底封存起來時?,就?感到自?己被拉得一個趔趄。

    ……他不得不回頭,可剛想說話?,就?見坐在?桌上?伸手拽他的妻子“嗷”得叫了一聲,“吧唧”往旁邊一倒。

    洛安:“……”

    明明是你把我?強拽回頭的,我?現在?可連一根手指都沒碰你。

    ……還是說,覺得在?他面前表演“被槍擊的路人甲”能成功逗他笑,就?跟她當?年逗幾歲的女兒一樣……這只活潑的傻豹豹。

    洛安又?好笑又?好氣:“你不會想倒打一耙,搶先去法院告我?家暴吧?現在?連土匪也學會了碰瓷嗎?”

    安各沒有理睬這個陰陽怪氣的冷笑話?,她趴在?桌上?,蜷成一團,雙手捂緊了肚子,又?嗷了兩聲,。

    洛安皺皺眉,開始覺得不對。

    “怎么了?豹豹,演這種戲不好笑。”

    “疼……”她抽了一口冷氣,聽上?去委屈又?迷茫,“老婆,肚子好疼……”

    桌子上?應當?沒有尖銳物品,剛才他也根本沒做什么啊。

    洛安也顧不上?生氣了,趕緊靠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她的胸口——沒有發熱,不像是急病,護身符也好好掛著,胸口那處沒有出現被影響的痕跡——

    于?是他直接撩開她的睡衣衣擺,手伸進去摸了摸她的小腹。

    “老婆,”即使到了這步,安各還有勁繼續奮起,“老婆你果然也是想做的吧,嘿嘿嘿你不讓我?掀衣服卻反過來要掀我?衣服啊,沒關系,都一樣,那我?們這就?回床上?脫掉……”

    老婆抽出手,不知?道為什么,看她的眼?神比剛才更冷淡了。

    “冷淡”不足以形容,“冷凍”差不多。

    “安各。”他說,“是你在?生理期。”

    安各:“……”

    安各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攤開的手。

    玉石般的指尖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似乎化作墨點滴進水里——她整張臉立刻被紅色染透了。

    “安、安安……”

    “你老實去洗手間。我?去煮紅糖。……如果你要捂著大紅臉一直倒在?這里裝死,我?就?親自?帶你去洗手間清洗換衣服了。”

    “我?我?我?沒有裝死!這就?去這就?去——嘶疼疼疼!!”

    “算了,還是我?抱你……”

    “不不不不我?自?己能走!”

    【半小時?后,主臥室】

    的確是被老婆抱到床上?了,也的確是被老婆脫掉了衣服。

    ……但安各一點也不開心。

    她趴在?被窩、毛毯、兩層墊巾、和溫度適宜的熱水袋里,老婆坐在?床頭,遞給她一杯紅糖姜茶。

    安各悲憤道:“今晚一點也不符合我?的想象。……紅糖茶拿開,我?才不要喝,聞上?去好苦,而且太燙了,我?討厭一切高于?60度的飲料!”

    那當?年追我?時?陪我?喝熱茶還真是委屈你了。

    “明明我?洗過澡后選了一套很性?感的內衣……還沒派上?用場就?被丟進洗衣籃里……”

    你最近有哪套內衣真正“派上?用場”了。

    “而且,嘶,為什么會這么疼……”

    中午時?你坐在?快餐店里咔咔吸光了我?買的兩杯冰沙奶昔,然后一整個下午都揣著冰鎮橙汁陪女兒在?動?物園上?躥下跳,晚餐時?的甜點還非要選裝在?冰桶里的水果冰激凌。

    ——洛安沒有開口,他拿過調羹,一點點加速,把這杯茶慢慢變涼。

    安各看著他,撇撇嘴。

    “我?知?道,我?知?道,老婆你心里肯定在?吐槽,怎么會有人能真的遺忘自?己的生理期,就?跟某些被那個人嘲諷是‘弱智’的傻白甜言情劇主角一樣,你肯定在?嫌棄我?蠢對吧?”

    “……”

    “可惡,這種事發生在?現實里,啊啊啊實在?是弱智又?丟臉,和可愛完全無關,我?每次看都要懷疑主角的智商……現在?我?也懷疑自?己的智商……估計這就?是傻白甜萌妹的詛咒吧……”

    “……”

    “但歸根結底還是老婆你的錯!誰讓你剛才那么親我?的!是你把我?親忘自?己在?生理期的!就?是你——”

    再?沉默下去又?會是一盆臟水扣頭頂上?,洛安停了調羹,把溫度適宜的紅糖姜茶遞過去。

    “洗澡前拿衣服,洗完澡換內衣,豹豹,這些時?刻我?可沒過去親你。你從?一開始就?忘了用衛生棉。”

    安各:“……”

    那,那我?不是一門心思在?鉆研“跟老婆道歉”“哄老婆回房”“跟老婆擁有和諧夜生活”嘛!

    而且——

    “我?以前從?不會在?這個日子來生理期,雖然早上?就?發現了,但一天下來也沒什么別的感覺,早晨換的衛生棉又?是我?自?己公?司研發的黑科技……”

    不用墊也不用塞,體積極小隨便一貼,異物感為零,她晚上?一脫衣服就?把它順帶著脫下來,忘在?臟衣簍里了。

    所以自?然而然就?忘了啊,“我?在?生理期”。

    安各嘀咕:“第一次日子延遲也就?算了,竟然還第一次痛經了。搞什么啊,最近也沒缺少鍛煉……”

    不,正常姑娘早就?開始疼了,不疼才是醫學奇跡。

    洛安遞出茶杯:“一點點喝,喝完早點休息。我?沒覺得你在?犯蠢,豹豹,你很聰明。”

    “……即便我?干了這種糗事?”

    “這是正常生理現象,沒什么好糗的。況且這次的確不是你平時?的日期,沒意識到很正常。”

    “對啊對啊,我?明明是每個月月初……”

    “每個月4號,沒差過一天。”

    “……老婆你真是清楚哦。”

    “喝你的姜茶。腳縮回被子里。”

    “……老婆你知?道嗎,傻白甜電視劇里這時?會出現一個獸性?大發在?爆發邊緣忍耐的男主角……”

    “不知?道,不會有,我?警告你最后一次,腳縮回被子里。”

    “……”

    妻子懨懨地縮回去了。仿佛被摁住爪子的大貓。

    洛安給她掖了掖被子,又?熄滅了床頭的臺燈。

    的確。

    以豹豹的特殊性?,“完全不疼”“根本無感”其實才是正常的,否則她剛開始也不會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么,只是懵懂地喊肚子疼,還任由他摸過去檢查。

    現在?晚上?突然發作,真正有了“經痛”的體驗,就?說明……

    她體質里那份特殊的“不死”力量,在?減弱嗎。

    洛安想起今早見過的那道紅影。后者當?時?的確是被妻子爆發的罡氣打中了,也肯定受了傷,如果是因為它和妻子的那份聯系導致了妻子此時?身體的變化,他……

    黑暗中,洛安坐在?床頭,眼?神明滅不定。

    “……安安,我?只是有點肚子疼,不是重病了,你能不能不要佇在?床邊上?啊?”

    被窩突然悶悶出聲:“我?真的只是一點點疼,沒那么嚴重,你不用熬著夜守我?,哎老婆你總跟上?個世紀的模范太太似的……”

    沒話?找話?的胡說越來越急促,洛安一語道破:“睡不著?”

    “……嗯。”

    “很疼嗎?”

    “沒有啊,就?只是一點點……”

    窸窸窣窣一陣輕響,這次不是腳,是帶著點汗的手伸出來,重新?扯過他的衣袖。

    “但你也躺下,抱抱我?嘛。我?們一起睡啊。”

    那可不行。

    不知?道時?就?算了,知?道了,他怎么敢把身上?的怨氣陰氣帶給正在?特殊時?期的妻子。

    女性?的生理期本就?是一個相對特殊、脆弱的時?期……對了,今早的紅影。

    看來,它就?是被安各的“血”所吸引而來。

    洛安現在?甚至在?懷疑,她剛才突然表現出經痛的癥狀,就?是因為自?己在?桌上?摟緊她過分親昵的吻……親密接觸間,帶過去太多不好的臟東西。

    這日子真是過夠了。

    一天天,一次次,他愛的人近在?咫尺,每一次接觸卻都要小心翼翼。

    但很快了,真的很快了,他只需要再?忍耐幾個小時?,零點一過就?能——

    “老婆……抱抱我?嘛。”

    洛安嘆了口氣。

    “還是睡不著?”

    “老婆不抱著我?……我?就?睡不著……”

    這是謊話?,他很清楚。

    因為妻子在?被窩里發出的嘟噥聲已經越來越低了,她說話?也逐漸斷斷續續的,“睡不著”后還跟了一個小哈欠。

    她肯定不會有空在?第一次感受的疼痛中焦慮“對象為什么不肯與我?親近”,洛安前段時?間已經從?“避開過度肢體接觸就?引起過度懷疑”中吸足了教訓——

    她會睡著,立刻。

    因為他煮好又?遞過去的那杯紅糖姜茶里,摻著別的東西。

    “老婆……你……”

    有點熟悉的困倦感再?次襲來,安各眼?皮沉重,意識到不對勁還想掐自?己時?,已經晚了。

    洛安握過她的手心。

    沒有告別,沒有吻安,他靜靜地坐在?床邊,長發掃過她臉頰,維持著除擁抱以外最近的距離。

    ……咦?

    這一次,他沒想悄悄離開,去別的地方啊?

    那為什么……要故意……讓她睡……

    安各合上?了眼?睛。

    洛安握著她的手,直到那只試圖蜷起握緊的手失去最后一絲力道,軟軟搭下……

    房間里“咔噠”一聲。

    是他重新?拉開了床頭燈。

    明亮的燈光下,妻子無知?無覺的睡臉異常恬靜。

    洛安拉了兩次臺燈讓光線波動?,又?用稍大的力道敲了敲桌子,確信安各是不會輕易醒來了。

    ——他這才坐直,伸出手,隔空點在?她的眉心,口中無聲喚道——

    【醒。】

    床上?的人再?次睜開眼?睛。

    只有眼?白,沒有眼?黑,空蕩蕩一片,是混沌深處的魂魄在?回應。

    脖子上?的護身符漂浮起來,淺淺亮起金光,感受到主人的氣息與他無害的舉動?后,又?淺淺地熄滅。

    人有三魂,七魄,僅僅是趁她意識沉眠時?喚出一縷來,隔著軀殼看一眼?,并不會造成什么影響。

    洛安在?她眉心隔空畫下咒符,茶色的眼?底也亮起某種對應刻畫好的東西。

    然后,他對上?那雙被白霧淹沒的無神瞳孔。

    床上?躺著的與其說是一個睡著的人,不如說是一具正逐漸湮滅生機的軀體。

    ……洛安心里有點不適。

    在?人深眠時?將一縷白紙般的魂魄單獨喚出操控,這是他獨自?研究出的法術,也的確偏離正道,在?邪道的范圍內了。

    以前這咒法他只會對敵,但……

    他必須盡快弄清妻子的特殊體質,與她和紅影的每一絲聯系。

    沒辦法了。

    “告訴我?,”洛安輕聲道,“你在?這具軀殼里曾感受過的每一次死亡,全部闡明。”

    那縷魂魄僵硬地挪動?了身體的嘴唇,沒有焦點布滿白霧的瞳孔詭異中透著一絲純稚,像極了被操控的傀儡娃娃。

    【是——】

    第262章 第二百零四十八課 上鋪的同學如果腦子不正常那下鋪也會不

    【與?此同時, 二?樓,里側第三間臥室】

    安洛洛小朋友停止在小床上亂蹦的動作,若有所?思地仰起了頭。

    就像是用聽覺探知到某種微不可聞的怪異, 她的臉微微歪向墻邊, 又伸出雙手, 摸索著?往下尋找……

    最終,兒童雙層床上鋪那道防護欄桿下, 鋪滿卡通印花被褥的床沿邊,悄悄探出了一顆戴著睡帽的小腦袋。

    “喂。醒醒。喂。你這么快就睡了啊?”

    平躺在下鋪的小斗笠:“……”

    他當然沒有這么快就睡著?, 但更不想?睜眼搭理她。

    “第一次和同齡小朋友睡在同一間臥室里過夜”,因為?這種事激動得晚上破天荒睡不著?覺的……她以為?他是什么幼稚貪玩心理年齡低下的小孩嗎。

    不滿七歲的小男孩抿了抿嘴,極其符合“睡姿禮儀”的雙手正以一個格外規矩的角度交疊、合放在肚子?上,被子?也垂直胳膊、相當平整地掖到?肩膀上一點點了, 腦袋枕在枕頭正中間,就連微長的頭發都仔仔細細——

    小斗笠正試圖一動不動。

    任誰看到?這樣格外規矩平整的好睡姿,都不忍心打攪他睡眠吧?

    安洛洛:“喂。喂?喂!你有聽到?嗎?別裝死?啊!我能看清你眼皮在動!我可是有魔法眼睛的, 視力超好哦!”

    小斗笠:“……”

    誰都好,但頭頂那個虎里虎氣的蠢崽子?絕不在這范圍內。

    而且, 誰還沒有一雙視力超好的特殊眼睛哦。

    小斗笠依舊不想?睜眼,知?道裝不下去了, 他直接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蒙住臉。

    這拒絕的意?思夠直接了吧?

    上鋪的小腦袋果然冷哼一聲, 縮了回去。

    小斗笠躲在被子?里松了口氣。

    他突然很慶幸長大的自己思慮周全, 半個多小時前, 他被洛安帶去洗漱時還被摁在水盆里涂涂抹抹, 用特殊的湯藥在臉上施了一層臨時的幻術——

    那會自然形成陰陽眼也看不穿的“面具”,一并遮住他過于?標志性的五官、眼睛, 哪怕安洛洛拿開帽子?口罩緊緊盯著?他看,也不可能再看出端倪,只會以為?他是“與?爸爸毫不相似的陌生小男孩”。

    小斗笠此時倒是沒有什么不適的感受,那層東西說到?底也不過是通過藥材與?符咒共同塑造的“幻術”,并非直接抹在臉上的粘稠實體……只是洛安把他摁進水盆里倒騰他臉時感覺有點別扭,有種“被當成小小孩哄勸”的局促,所?以當時才想?拒絕。

    反正他只是去安洛洛的下鋪床位睡一晚,那間小臥室的燈已經全部熄滅了,兩個人上下躺在不同的海拔里,中間還隔著?厚厚的被褥、護欄與?床板,他蒙頭一覺睡到?第二?天清早再醒來,偷偷戴上帽子?口罩離開——這根本不會有機會被她發覺什么異常吧?

    但那個自己卻露出了有點微妙的表情,堅持拿來沾著?藥粉的毛巾,又再次施咒變換他的眼睛。

    ……現在小斗笠明白了,未來自己那時刻在“以防萬一”的重重顧慮,絕對事出有因。

    因為?上鋪的腦袋只縮回去兩秒鐘,就重新冒了回來。

    燈光被猛地拉開,一顆老虎抱枕也同時從?上鋪砸下:“喂!喂!別裝睡了!你醒醒!我想?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斗笠:“……”

    好煩哦。

    他睜開眼,默默拉下被子?,試圖把惱火凝聚在眼神里,隔空扎過去。

    上鋪頂著?老虎睡帽的小女孩卻一愣:“原來你口罩帽子?下的臉長這樣啊?我還以為?……”

    未來的自己,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

    小斗笠情緒復雜地碰了碰蓋好幻術的臉:“你以為?什么,以為?我是鬼變的啊。”

    倒不是……

    安洛洛扒著?上鋪床沿的手悄悄摳了一下被單:“我還以為?,你會長得更好看一點。”

    譬如,更像“小時候的爸爸”一點。

    “現在你看到?了,也沒什么好看的,”小斗笠抓過扔到?自己床上的老虎抱枕,手一拋就丟回上鋪,“趕緊關?燈睡覺,明天還要去學校認真上課,今天他替我們?跟老師請假已經受了不少罪了,你還沒忘干凈吧。”

    “我知?道啦,我也明白……我以前早就睡著?了……但今晚就是睡不著?……”

    “那你還記得,我是個男孩子?吧?”

    小斗笠仰臉道:“我再怎么耐心也不可能奉陪你進行‘小女孩之間的夜晚私話’。默默聽完記下來,第二?天早晨在大人們?面前背一遍,讓他們?嘲笑你倒是可以。”

    安洛洛:“……”

    安洛洛:不,你什么時候對我表露過“耐心”了。而且你這報復也太?過分了,不就是打擾你睡覺,明明爸爸根本沒有起床氣……等等,明明你剛才也完全沒睡著?吧。

    “我真的有正經事要和你說啊,不是什么小女孩深夜話題,和你又沒辦法聊發型頭飾小裙子?,你這個三觀歪斜的死?小鬼除了智商簡直一無是處——”

    安洛洛再次把自己的老虎抱枕扔下去砸他:“喂,說實話!難道你沒聽見嗎?就在這里,幾分鐘前,墻壁外、房間外的某個地方?……發生了很古怪的動靜!”

    聽見?

    小斗笠看向安洛洛的眼睛。

    溫暖無垢的茶色眼睛,但那雙眼深處就像是在響應某種召喚似的,在幽暗與?明亮中來回閃動。

    ……什么“聽見”,無非是你繼承下的陰陽眼在本能地向你示警,“有某種陰邪的手段在這附近接觸了你的血親”。

    小斗笠一直沒能睡著?也是因為?這個——

    當安洛洛在上鋪的蹦跳戛然而止、跟隨著?誤以為?是“聽覺”的指引摸索墻壁時。

    小斗笠的眼球就像被幾百根繡花針扎過,響起密密麻麻的陣痛。

    ……未來的自己為?了開發這雙眼睛上做過怎樣的實驗,剛才那個時間點又用它施展了怎樣邪門的法術……小斗笠不得而知?。

    他不想?再去探尋類似“姐姐殺了我”的秘密真相。那太?恐怖了。

    他就只想?裝作一個無知?的孩子?,安靜睡著?等待第二?天去學校……今夜的他不想?擁有好奇心。

    蛇類從?不是什么富有冒險精神的樂天派動物,如果不是為?了必要的能量攝入,天性謹慎多疑的它可以一直一直縮在自己認為?安全的陰影里,更別提幼年期連體外鱗片都還沒鍛煉堅固的小蛇,它正處于?蛇生最脆弱最膽小的時候。

    ——只除了大型貓科動物,這種極富好奇心與?冒險精神的動物圈土匪就喜歡一爪子?把陰暗弱小又無助的爬行生物從?窟里掏出來,再興高采烈地拿肉墊狂拍。

    不為?什么,就是要玩。

    興高采烈的安洛洛小老虎:“算了算了,睡也睡不著?,說也說不清,那你就跟我去看看!走吧走吧!”

    “什——”

    小斗笠下個字還沒問出口,勇猛的小老虎已經翻身起跳,順著?爬梯嗖嗖嗖滑到?下鋪來——明明是平生第一次睡這種上下鋪的雙層小床,她爬上爬下卻靈活得像是積攢了十年宿舍生活經驗,到?底是從?雙親哪一方?繼承的運動基因啊——

    眨眼間那頂老虎睡帽就竄到?了眼前,身上的被子?被對方?一把扯開:“走走走,房間外有異常,我們?必須趕緊出去查看!”

    小斗笠:“……”

    小斗笠:不是,為?什么啊。

    安洛洛看著?他一臉茫然,想?收小弟的大佬領導欲再次膨脹:“因為?這是我家!是我的地盤!這里絕對不能存在任何?我不知?道的秘密!”

    小斗笠:你的父母哪一方?都在家里存了一堆絕對不會告訴你的小秘密。

    “哎呀,反正你跟著?我走就是了,這是家里,就算我‘聽見’了某種古怪的東西,應該也不會有危險……”

    安洛洛拽著?他就往外跑,她跑得又快又急,被突然拽下床的小斗笠就像被裹在旋風里似的拽出了房間——

    等他回過神意?識到?要拒絕時,已經站在走廊上了。

    穿著?洛安給他買的全套兒童睡衣,印著?飽滿大葡萄圖案的卡通襪子?踩在地板上。

    是,當然,小斗笠是一只上床睡覺時也會穿毛襪子?保暖的乖小孩。

    而且他就是喜歡有水果圖案的卡通襪子?,被洛安帶去逛超市時挑中了就不肯撒手,不管后者如何?陰著?臉恐嚇他“再這樣把你丟在收銀臺了”。

    況且他有著?神奇的腦回路——譬如,剛才第一時間關?注“她竟然敢拽我被子?”,此刻第一時間關?注的是“我就這樣踩地板上會不會弄臟襪子?”——

    小斗笠:“……”

    不是。

    等等。

    心理活動太?多、腦回路總是跑偏,克制住“對敵下殺手”的危機反應后又格外遲鈍……就會遭到?這樣的報應嗎。

    他……怎么就……

    “別鬧了,我們?趕緊回去睡覺。”

    小斗笠反手拽過安洛洛往回走:“你放心吧,沒事的,你家里能有什么事,你爸爸媽媽不都在樓下嗎,輪不到?你出來調查——”

    “家里不可能有危險”,安洛洛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是媽媽的私人領地,也是爸爸的專屬鬼域,她自小起居生活的地方?,就算窗外山呼海嘯家里也不會出現任何?危險——

    可安洛洛錯覺“聽”到?的那動靜,冥冥中暗示著?她,那不是“家里有外來危險”。

    洛安施展邪術控制住了安各的魂魄——雖然他的本意?只是探索妻子?的身世?之謎,但同源血脈下繼承的陰陽眼,它與?安洛洛的身體本能、玄學天賦相呼應,向主人示警時,是不會分出前因后果的。

    【你的血親之一向另一位施展了邪術】,安洛洛雖然讀不出眼睛深處的信息,但她能看清位于?自己下鋪的小斗笠。

    剛察覺到?異動,她摸索著?墻壁往下瞧時,瞥見了下鋪的他在輕微發抖。

    ……是忍痛。

    眼睛嗎?

    如果小斗笠突然眼睛疼痛,那,很可能與?他相對應的爸爸……或者媽媽……

    不管哪一個,現在都有可能“很痛”吧?

    所?以安洛洛睡不著?了,她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決定?沖出房間——

    下樓去找爸爸媽媽。

    白天那截手臂又在她腦海里閃現,安洛洛不希望再發生任何?……疼痛。

    她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可以再疼了。

    我超厲害,會把大家都保護好的。

    可已經反應過來的小斗笠用力拉著?她往回走,他算是明白洛安之前為?何?要反復叮囑“看好洛洛”,這死?小鬼真能亂跑——而安洛洛就是鼓足了勁往反方?向的樓梯口跑,仗著?小斗笠不敢對她用太?大的力氣下太?狠的手,趁他猶豫時一股子?牛勁全部使出來,完全占了上風——

    于?是,兩個小孩拉拉扯扯地奔到?了二?樓往一樓去的樓梯上。

    小斗笠咬咬牙,一狠心就要出手掐她:“夠了,現在,回去睡覺——”

    跑在前面的安洛洛卻猛地頓住了。

    她“唰”地一下扭頭,緊緊地抱住了小斗笠,雙手雙腳并用。

    小斗笠:“……我警告你!我真的要把這些抽瘋舉動告訴你爸爸了!安洛洛,我是認真的——”

    “不、不對勁,”那個又憨又傻的死?小鬼緊貼著?他,哭喪著?臉,“喂喂喂你幫我看看下面,我剛剛竟然踩到?了一節樓梯!”

    小斗笠:“……”

    不然呢?

    “我、我家是媽咪找人特殊設計過的,從?二?樓到?一樓,只有十六節寬寬大大的樓梯,我,我小時候每天都會在上面爬,剛走路時就反復走了無數遍,如今閉著?眼睛也清楚它的長度寬度與?相應階數……”

    安洛洛深吸一口氣,死?死?攥緊了小斗笠的睡衣,之前因為?激動亂跑而紅潤的臉頰隱隱發白。

    “但我剛才,踩到?的是第十七節。”

    哦。

    小斗笠冷漠棒讀:“真稀奇,難道你家里有鬼啦?”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這時候嘲諷我沒有一點好處!”

    第263章 第二百零四十九課 電視機里面的幸運與電視機外面的現實

    “幸運”。

    電視機里面, 主人公身上,這似乎是一份理所當然的加持。

    主角輕輕松松就能搞定自己周圍的一切,友情, 事業, 家庭, 愛情,集合了?所有人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與圓滿。

    不?管她性格有多少缺點朋友們永遠最愛她最寵她;

    不?管她出了怎樣的疏漏犯多少錯誤, 上司同?事都會看重她;

    不?管她在家里有多么懶散放松,她的父母總會寵溺無限地順著她;

    不?管她如何平平無奇、不?顧形象, 又作天作地,自帶帥氣濾鏡的男一號永遠愛她愛得?要死要活、沒有她會紅著眼?睛爆出?青筋——

    就像主角“啪”地打下?一個響指,全天下?所有的神明便一齊探頭,用托盤盛上最好的安排。

    看, 最寬容的朋友、最可?靠的上司、最和煦的家庭、最好最深情的男朋友……手指點點,就全都給你。

    因為你是主角,佩戴著最幸運的光環。

    而且, 不?需要勤奮運動、注意飲食、特意整理發型或妝容……

    “素面朝天”地出?現在鏡頭里的衛生?間刷牙時,主角看上去是那么美麗。

    皮膚嫩嫩的, 眼?睛亮亮的,劉海也垂到最可?愛的角度, 巴掌大的小臉搭配著能嫩葉尖尖般的小巧下?巴, 男主角說她哪怕不?洗臉不?刷牙身上也自帶白?桃烏龍的香味。

    真幸運啊。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幸運的人呢?

    電視機外面, 年幼的小安各曾無數次從內心發問。

    尤其是當她摸摸自己疊了?兩層肉的胖下?巴、鑲嵌著肉窩窩的小手、因為跑步而汗濕的T恤衣料……

    淌了?太多汗, 已經變臭了?, 穿在身上就像裹了?一層電影院地板上的口香糖。

    她是個小姑娘, 但又胖又臭。

    ……或許還很丑,否則那個季家少爺不?會天天追著她喊“死肥豬”。

    小安各抿抿嘴, 再次旋開自己的冰可?樂。

    她是個不?懂嫉妒的孩子,成天坐在電視外望著電視里那個罩著光環的漂亮主角,只感到心里有點點悶。

    小安各想?,或許這只是因為天氣太熱了?,而我?不?怎么愛看電視。

    但現在是暑假,她去不?了?學校,見不?到同?學,只能待在安家發霉。

    許許多多個太陽過于盛大、不?想?再跑到室外呼哧哧流汗的午后,盯著電視機、佐著塑料瓶里的冰可?樂、在主人公潸然?淚下?時津津有味地啃光手里的炸小雞腿——

    她經常這樣干,不?為什么,只是無聊。

    太無聊了?。

    太……安靜了?。

    小安各獨自坐在電視機前。

    大大的房間,填滿垃圾食品的味道,周圍沒有一絲人影。

    季家那個成天嘲笑她肥胖的小少爺雖然?討厭,但他來玩時總會和她說話……安家人從不?和她說話,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全部的傭人……

    他們?共同?視她為空氣。

    所以,她獨自待在安家、不?被懲罰的自由時間里,如果不?想?在外瘋跑、去祖祠發呆,就只能坐在電視機前。

    因為電視機里的人不?會對她露出?嫌惡的表情,她坐得?再近一點,似乎還能碰到他們?好看的微笑呢。

    而且電視機里的主角總在嘰里咕嚕說話。

    她可?以想?象電視機里的主角也在和自己說話。

    ……真好啊。

    這樣漂亮又幸運的主角,竟然?還會對T恤一股汗臭味的小胖子說話。

    安各坐在電視機前,從紙桶深處摳出?一點油炸碎屑塞進嘴里,又抓過遙控器,調大了?主角說話的音量。

    真討厭安靜。

    再和我?多說說話吧,再大聲一點。

    響亮的,熱鬧的,我?真希望……

    “你有完沒完?!傭人們?都在午休呢,你這小孩是一點同?理心都沒有嗎?!”

    門被“嘭”地一聲踹開,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進來,后面跟著臉色難看的女人。

    他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電視遙控器,往地上重重一砸:“成天就知道看電視,看電視,再不?濟就和外頭的野孩子混在一起瘋跑,到處惹是生?非——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不?知上進的廢物東西?!早說了?讓你打扮好跟我?們?一起去見老太太,或許這樣能請她老人家消消氣——”

    唔。

    小安各看著被摔開的電池與彈簧,想?起來了?,今天是他們?“家宴”的日子。

    不?過……

    她抬起臉,即便還是幼小的年紀,也長出?了?能散發兇氣的眼?睛。

    “你們?兩個要去奶奶那里賠笑,跟我?有什么關?系?”

    男人的太陽穴鼓起。

    他揚起手臂,“啪”地一聲。

    小安各便倒在地上。沒有憤怒,只帶著點疑惑,震驚。

    ——因為那是她第一次體驗到抽打、推搡、掐擰之外的舉動——“耳光”。

    不?是四肢,而是對著正臉,寬大的手掌扇過來,眼?睜睜看見對方的掌紋,似乎能蓋下?幼童所有的反抗。

    呼嘯而來,就像能籠罩自己全部人生?的陰影。

    某個暑假,她第一次被父親一耳光抽在地上。

    似乎過了?很久,臉頰才火辣辣地燙起來。

    ……而那時她也還沒過五歲的生?日,名為“父親”和“母親”的兩個人,在經過她剛出?生?時那段時間的絕望后,也還沒有徹底放棄重獲家族地位的希望。

    萬一這個孩子只是出?錯了?呢,萬一他們?能證明這不?是“外面來的小鬼”呢?

    再怎么、再怎么也不?能因為一個小孩——就將他們?也一并排斥在安家人之外——

    所以,不?同?于安家其他所有視她為空氣的人,偶爾的偶爾,逢年過節時,他們?會闖進她的房間。

    然?后試著把她“改好”。

    “你個小姑娘是怎么跟自己父親說話的?還敢頂嘴說父母是賠笑的?!我?看你是找——”

    “好了?,好了?,知道你來氣,但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和老太太……”

    一直沉默的女人扯過男人的衣角,就仿佛她剛剛取下?了?耳朵里的塞子似的:“消消氣,老太太也未必樂意見她在自己壽宴當天出?來晃……”

    男人卻依舊憤怒:“要不?是——”

    是啦,是啦,因為天師算過她的八字,作為“從外面闖進來的小鬼”,她能在這里作為透明人長大就該謝天謝地了?,奶奶成天到晚重復這些……你們?倆也總把這幾句話掛在嘴上,仿佛她該為此感謝。

    但小安各并沒有感謝他們?的心情。

    生?活在這座老宅中,她總錯覺是待在一座空蕩蕩的墳墓里。

    住在墳墓里有什么幸運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拿無限量的零花錢、安家嫡長女的名頭、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的電視機、想?吃多少就能買多少的炸雞腿冰可?樂、光腳淌汗衣服發臭都沒人來提醒的“自由”……

    她真想?拿這些,去交換一個平凡的小家庭。

    嚴肅的爸爸不?會出?手動粗只會限制她電視時間,溫柔的媽媽不?會裝聾作啞卻會做好可?口的飯菜……沒有爸爸媽媽也行的,只需要有一個親近她的人存在,和她說話時不?會嫌她很胖很臭,看到她身上的衣服臟了?濕了?會幫她更換……

    小安各倒在地上,遲緩地摸著臉上的巴掌印。

    “耳光”,對吧?

    在電視機上看見別人打主角時,似乎沒這么……疼啊。打完了?依舊很漂亮呢,口紅都沒掉。

    而且,這時……主角會向別人尋求幫助……男主角,男配角,或她最親密的好朋友……

    她抬眼?望去。

    房間里空空蕩蕩的,電視機的聲音很嘈雜,不?遠處站著的兩個大人則在高聲爭吵。

    ……啊,又來了?。

    又一次,相互指責對方才是生?下?她這只“小鬼”的罪魁禍首,是對方連累自己到了?如今境地,總之全怪你——

    真不?知道他們?倆能一起做成什么事,既然?決定了?要徹底撕下?臉皮討好老太太贏回?曾經的地位,那就統一戰線啊。

    去趟壽宴賠兩個笑就回?家撕成這樣,真沒用。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本就在尖叫的女人將嗓音拔得?更尖了?。

    “你在看什么呢——到底是從哪里跑來的臟東西,你怎么能用這樣的眼?神瞪媽媽,媽媽明明也是為了?你好!!”

    男人則一把扭過她胳膊:“我?在跟你說話,每次一提正經事你就怨這怨那,在沒必要浪費時間的事上各種糾結,你——”

    女人尖叫:“你要打我?了?是不?是,你也嫌棄我?沒用了?也要跟我?動手了?,姓安的我?警告你,我?娘家可?還沒死呢!!”

    “說什么瘋話!你冷靜點,就事論事——”

    果然?,爭吵變成撕扯,撕扯上升到動手。

    她冷眼?看著女人用指甲劃過他頸側皮肉,男人則一把將她往地上推——

    差不?多了?,小安各默默從地上坐起來,伸手扶住了?母親。

    女人的臉在那一瞬間扭曲起來:“別碰我?、你別碰我?——外來的小鬼!臟東西!”

    嗯。

    小安各收回?手,低頭看著她跌坐在地。

    面無表情。這個小孩的臉上沒有半點能稱為“可?愛”的神情。

    女人顫抖起來,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你怎么能這樣看媽媽——媽媽也是害怕——媽媽——并不?是——”

    “行了?,別再跟她廢話,沒大沒小,又臟又臭的,也不?知道你平時是怎么教育出?來的!”

    男人一把拽起女人的胳膊,眼?神兇厲地瞪向安各:“你,快滾去洗澡換衣服,別在這里發臭,我?真是再沒見過比你更惡心丑陋的女孩子了?!收拾好了?就跟我?們?走,過幾天老太太還有個慈善晚宴,這次你必須——”

    我?必須?

    小安各想?撲過去打他。

    但臉太疼,手也很酸,渾身上下?提不?起勁,她坐在地上,沉默幾秒后,只是拽過了?一張吃空的漢堡包裝紙,倒空了?旁邊的可?樂杯子,撈出?冰塊包了?起來。

    女人忍不?住說:“真臟……你這孩子怎么會這么不?講衛生?……”

    又沒人教我?,你們?管得?著嗎。

    她舉起沾著點可?樂和醬汁的冰塊包,摁在自己火辣辣泛疼的臉頰上。

    模糊記得?,電視機里,那個漂亮女主角就是被欺負之后,朋友就是這樣冰敷她臉的。

    ……沒有朋友,沒關?系,她自己有手。

    “我?說話你聽到了?沒?過幾天的慈善晚宴你必須打理干凈了?到場,沒有如果——”

    “好,我?可?以到場。你們?要我?配合一次,也行。”

    小安各舉著冰塊,看著門口那兩個表情各異的大人說:“但過幾天也是我?的生?日派對。我?要請幼兒?園的同?學來這里玩。”

    ——是,她五歲的生?日。

    上幼兒?園后交到了?許多的好朋友,又從電視上從同?學們?的口中聽到這回?事,她第一次決定,要認真慶祝自己的生?日。

    雖然?她的生?日在夏季,暑假,這是一年間她最討厭的季節與最討厭的時期——況且她以前從未覺得?生?日那天會發生?什么幸運的好事——

    但這一次,如果能借口用它開起派對,重新?見到同?學,和他們?說說話玩一玩……

    那她還是很愿意慶祝的。生?日。

    電視機里的人那么那么幸運,同?學們?提起生?日派對的笑臉也那么那么開心……她只希望在生?日那一天體驗幾十分鐘的小幸運,不?過分吧?

    ——當然?過分。

    瞳孔布滿白?膜的魂魄輕聲說。

    【第一次,是五歲的生?日。】

    【父親和母親還是沒能在奶奶的慈善晚宴討到好處,盡管他們?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又帶上了?打理干凈的我?。】

    【母親直接出?走和情人一起旅行,父親則獨自窩在房間里喝了?很多酒,然?后找到我?,在我?彎腰調整派對氣球的時候,用電視機砸破了?我?的頭。】

    反正你又不?是什么電視機里的主角。

    你只是個臟兮兮臭烘烘的小崽子,父親砸下?電視機時這樣吼道,你活該去死。

    ……小安各倒在地上,過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睡了?一小覺。

    然?后,她爬起來,模模糊糊地想?起,哦,生?日派對。

    氣球……應該扎在這里……我?還有橫幅沒寫完呢。

    第264章 第二百零五十課 幸運與不幸相互的交織與錯開

    幸運。

    原來那?東西從一開始就與她無關。

    家庭、友誼、事業、愛情……從最開始的那?個地方, 一切就沒可能。

    這個世界從不存在神佛鬼怪,就算很多很多神仙幸運地存在又幸運地向她投來視線,也不會響應她“啪”一聲打起?的響指、為她盛上裝滿所有圓滿與美好?的托盤——

    話又說回來, 她根本不會打響指。

    她的手指又胖又短, 還黏糊糊的, 要么沾著血與灰,要么就沾著油炸碎屑。

    ……這不是一雙屬于女主角的手, 所以,不會有清脆的響指。

    最后?的最后?, 只能聽見,“邦”。

    電視機砸下。

    雪花片伴著血一起?,滋啦滋啦蔓出一小灘。

    喝醉的男人在罵她弄臟了他昂貴的鞋子。

    ……再然后?,就聽不清了, 她趴在地上,覺得眼皮很沉很沉。

    家庭、友誼、事業、愛情……長大之后?的故事,未來所有后?續的可能性?, 原來掐斷它們?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

    一個坐在電視機前發?呆的小孩,沒有尖利的爪子, 沒有森寒的牙齒,憑什么幸運地獲得“活下去”的權利呢?

    大人稍提高一點聲音爭吵, 稍抬高一點手掌揮下, 稍稍走?近了勒她衣領……就能將她整個抓起?, 成為印在她心底的陰影。

    一個不滿五歲的小孩, 殺她就像殺一只小羊羔那?么輕易。

    你憑什么神勇無敵, 在成人的拳頭下毫發?無損啊?

    醒醒吧。

    被打疼了, 才知道跑。

    耳光挨多了,才學會用拳頭反擊。

    她不是個點滿了拳擊天?賦與超人武力值的天?才小孩, 她只是擁有了許多許多次積累經驗、進步提升的“機會”而已。

    所以,那?之后?……

    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成為綁匪們?撕毀的“不值錢票子”,也很正常啊。

    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女,為自己喝酒飆車的行為付出代價,在男閨蜜的豪宅“肝腦涂地”,豈不是天?經地義。

    一個剛剛畢業的準大學生?,獨自喝酒吃烤肉再扶著電線桿嘔吐,搖搖晃晃地走?進某條煙花逼仄的小巷……

    許多許多次教訓。

    名為安各的家伙一點也不討喜,一點也不幸運,她還偏偏把自己當?成無敵的存在到處作死?,那?憑什么次次逃脫家暴、綁架、虐打、謀殺、車禍、夜晚的跟蹤殺人狂——

    如果不是某只陰煞的死?亡重現注定籠罩那?條小巷,高考結束數日后?的那?晚,獨自夜游又醉酒、最終死?在跟蹤狂刀下的女高中生?……

    “被奸尸”這種新奇獨特的人生?體驗,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擁有啊。

    如果不是那?個精神不正常的跟蹤狂脫褲子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如果不是從另一條時間線飄來詭異的血腥氣,當?他彎腰想?撕開那?件校服外套時,對上了一雙徐徐睜開的眼睛……

    安各一拳砸斷了男人的鼻梁,并不記得三分鐘前自己在一柄小刀下咽了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跟蹤狂會看著自己鬼叫,仿佛看見一具重新動起?來的尸體……

    大晚上揣著把小刀跟在高中女生?身后?鬼鬼祟祟地脫褲子,這種人本就不正常吧,誰想?搭理他惡心變態的精神世界啊。

    安各拳頭與防狼電擊器雙管齊下,把人徹底砸暈過去后?,又轉頭想?尋塊板磚泄恨——她沒想?起?要報警,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太?多了,她視野里?的天?空還在360度旋轉著放煙花呢——

    可摸到板磚后?再醉醺醺地轉回去,就見那?個死?魚般癱地上的男人不見了,地上什么都沒有。

    小巷空空蕩蕩的。

    她愣了一會兒,撓撓臉,轉頭,又扶著墻嘔了一堆酸水出來,便搖晃著睡倒在地上,將夜晚的一切當?作幻覺徹底遺忘。

    ——與此同時,被逼入絕境的天?師抵住小巷的墻面?,無數次從血液與腦漿中抽出雙手,抵御同行們?的法器與符咒,恍惚間似乎瞥見了不遠處的尸堆里?突然冒出一個茫然的男人,半提著褲子——

    可他殺了太?久,太?累也太?麻木了,沒精力去分辨那?是一個誤入此地的活人,還是本陽會驅使的又一個傀儡。

    總歸,他的陰陽眼能看出,那?人身上背著許多冤孽,似乎是個拿少?女元陰修煉道術的家伙?

    那?就無所謂吧。

    他麻木地伸手抓過去,捏爆了那?人的腦殼,又用他的軀體擋滅了一道飛來的雷符。

    將僅剩的一截腿骨拋回尸堆,天?師便繼續掙扎著求生?,希望能回到一間床上睡著人的酒店房間里?,還不知道最盡頭已經有一抹紅影等在那?里?。

    ……不知道,不清楚,許多次交織,又許多次錯過。

    她倒下過許多次,但與他在冥冥中無形交錯的,也只有那?一次。

    某種意義上,曾一起?死?在同一個地方,也是難得的幸運。

    畢竟他比她更倒霉些,沒有不死?的能力、天?賦的加成、與生?俱來的強大體質,一次“死?亡”,就再也沒機會重新站起?了。

    他只死?過那?一次,不過,在那?之后?,以“死?人”的身份,有幸見過了季家大宅里?開車撞擊的少?女、知道了綁架案里?被槍殺的兒童、意識到她闖入死?亡重現后?穿著高中校服的形象有些奇怪……

    可他還是沒能真正接近謎底,直到想?起?了那?段沉在冰洞下失去呼吸的旅行。

    ……誰愿意去想?象那?個謎底,就像小斗笠不再愿意去探究“姐姐以外我最在乎的人是誰”。

    安各是正常、積極、活潑、健康長大的姑娘。

    安各絕不是曾無限次獨自死?在某個地方的人。

    ……她真的一直鮮活活著啊,他的眼睛他的判斷絕不會出錯的,她不是什么怨鬼也不是什么妖怪,會笑會哭會怒會疼——

    她只是【死?不掉】。

    被電視機砸死?,被槍管崩死?,被車子撞死?,被小刀捅死?,被冰海溺死?……閉上眼,再睜眼,迷迷糊糊地撓撓臉,然后?沒事人般走?開了,仿佛剛才自己只是宿醉頭疼。

    她自己也從未意識到自己的特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死?亡的疼痛過程能令人墮落成鬼,而暖洋洋的“睡一覺”“忘干凈”要好?太?多太?多了——她甚至會一并忘記前因后?果,簡單地理解為“做夢”再拋到腦后?——

    ……可究竟為什么呢?

    沒有為什么。

    如果要小安各說,誰讓她不是幸運的電視劇女主角呢,她的倒霉幾乎貫徹整個人生?——

    最倒霉的出生?日期,最倒霉的八字,倒霉的性?格倒霉的身材,渾身上下沒有哪一點討喜可愛——而且從一開始,“父母”這個人生?選項,她就倒霉地選中了最糟糕的那?個。

    一切都從那?里?開始,五歲,生?日,磁帶機摁下按鈕,雪花片滋啦滋啦。

    ……安各并不憎恨他們?。一點也不。

    盡管長大后?的她本人并不記得五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但,即使知道了,她也不會覺得有什么。

    因為男人對她動手不是發?泄憤怒,女人選擇無視也不是涼薄惡毒……他們?都想?弄死?她,“這孩子為什么不去死?”,這是那?對夫妻難得達成一致的共識。

    況且,理智計算得失,分析事實,就知道他們?的確是對的——

    只要“不吉利”的她死?掉,他們?就有機會再次在安家展開新生?活。

    生?一個新孩子傳宗接代,借此修復婚姻關系,重獲家族權柄……如果順利除去了闖進家族的那?個克親小鬼,長輩們?都會欣然給予獎勵。

    區別不過是女人懦弱又糾結,既想?端著“母親”的那?份體面?站在道德高點,又不敢真正接近觸碰她這個臟東西,生?怕被傳染晦氣——她就和其他許許多多的安家人一樣,厭惡她又不敢真正接近她——

    而男人喝醉了,暴怒了,在情緒與酒精的共同鼓動下,拋去所有顧慮,真正動了手。

    他是唯一一個主動出手的安家人。

    就連安老太?太?也顧慮著那?所謂的“業障”,捻著佛珠站在遠遠的地方給她請家法。

    ……這么一想?,她其實,很像她的父親呢。

    都是動手果決的暴脾氣,都……習慣了對親近的人發?泄自己的糟糕脾氣。

    長大的安各其實不喜歡那?些怒氣,那?些吼叫,那?些尖銳的傷人話,或者砸來砸去的東西。

    那?個人是她這些年來遇到過的最美好?的存在之一,她為什么總要對他說“閉嘴”“有病”“滾出我的房子”呢?

    她明知道什么最能刺傷他。她至今也忘不了那?個人聽見“離婚”時露出的表情。

    她不想?這樣,最不想?傷害他……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次,很多次,吵架之后?,他拖著行李箱離家出差,而她獨自坐在家里?,看著被他擦洗干凈、光潔如鏡的桌面?。

    看著桌面?上映出的自己。

    就像是看見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男人,暴力的,強勢的,不容置疑宣泄怒火的,就像心底里?那?個影子多少?年后?還是化成了她自己的影子,她不也和那?個男人一樣做著這種事——令她忍不住想?要……想?要……

    伸出手,掐死?他。

    掐死?她自己。

    可是電話會響起?。

    短信,語音,視頻消息。

    她接下,小聲說,“對不起?,又朝你發?脾氣”。

    而他每次都這么回答,“沒關系,我不介意”。

    沒關系。

    不介意。

    我也有做錯的地方。

    我們?一起?想?辦法改好?。

    ……安各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會不會再遇見比他更好?的人了,但每一次,她聽見他這樣對自己說話,都有種喘過氣來的輕松感。

    仿佛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她被一臺壞掉的電視機壓在最底下,而終于有雙手幫她搬走?了那?臺電視機。

    犯錯沒關系,發?脾氣沒關系,控制不住沒關系,慢慢來,別擔心……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我們?可以共同解決所有問題。

    因為你不是你的父親,我也不是你的母親。

    ——洛安從未說過這些話,安各也羞于對他提起?弱到被扇耳光的幼時,但他的每一次諒解、退讓與包容,都把這些話刻在了她心底。

    所以安各再也沒有獨自游蕩、冒險作死?,從遇到洛安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誠心學習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幸運的次數太?少?了。當?然要抓緊時間珍惜。

    但……

    幸運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了。

    也太?短暫了。

    【最后?一次,是七年半前。】

    意識已經被沉眠封鎖的軀殼躺在床上,被操控著吐露信息的魂魄依舊麻木,但瞳孔深處,那?些白?霧似乎翻滾起?來,化作即將墜出的水滴。

    【我的丈夫死?了。】

    【他大概率是被我的八字克死?的。或者被我的不幸傳染了,因為他出現在我身邊是違背常理的幸運。】

    【總之……我確認完他的尸體,給火化與葬禮的程序簽完字,又寫了一封財產捐獻的遺囑……我很清醒,沒什么痛苦或絕望的感覺,并不是想?要殉情,也不是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

    【我只是看見停尸房里?有一把手術刀,便覺得時機正好?。今天?,這個時間地點,是個適合去死?的日子。】

    【我想?終結這一切,而且,雙份火化下葬,比單獨一份劃算多了,這筆賬我還是會算的。】

    【所以我把那?把手術刀拿過來,站在白?布旁邊,切開手腕的動脈。】

    【血淌得很快。我的心情也很愉快。我真討厭繼續倒霉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很沒意思。】

    【……可為什么我死?不了?為什么?】

    床邊,洛安伸手,蓋住了那?雙裹滿白?霧的眼睛。

    “暫停。”

    他在對被操控的魂魄下令,但那?語氣聽上去,更像是懇求。

    “別……說了。暫停。”

    魂魄聽話地止住,雙唇合攏。

    被操控的傀儡娃娃失去指令后?,便異常安靜地躺著,維持著主人清醒時絕不會有的文靜姿態——

    連眼睫毛都是靜止的,一動不動。

    但蓋在最上方的那?只手,卻一直在細微地顫抖。

    ……有點癢。

    魂魄懵懂地吹了口氣,想?讓睫毛上方發?顫的手指離遠一點,影響視野,那?個被帶著不停抖的銀色圈圈也被臺燈弄得很晃眼。

    好?癢哦。

    第265章 第二百零五十一課 答應別人的邀約就一定要守諾出現

    【為什么我死不了?】

    這問題, 她早就該意識到。

    卻一次次遺忘在潛意識里,丟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小角落……

    像丟棄一張價值百萬但即將過期的彩票。

    是。

    “極其健康”的軀殼,“無限復生”的能力, “完全無痛”的體驗……

    放在玄學?界, 安各本身就是一張奇跡般的金券。

    盡管這個女孩獨自掙扎著度過了許許多多的不幸, 但她這具身體本身便是許許多多人渴慕的幸運本身——就像那部講述巧克力工廠的電影,人人都會為了得到她這張“金券”發狂。

    吃她肉, 啃她骨,飲她血……這可是不死之身啊?

    洛安那樣的存在畢竟是特例中的特例, 一次死亡的疼痛足以令任何善良的靈魂墮落發瘋,更別?提經歷數以百計的死亡,或獨自支撐著行?走?過千百年的時?間?——洛安本人維持理智、克服死亡陰影的方法也絕不適用于其他人——

    不同于安各一次次的自然遺忘,他刻意一次次重?現死亡, 把瀕死的怨恨與絕望反復銘記在心以此增添力量,又花費數年解剖研究自己,頻繁和監管局交易、簽訂各式審訊、自殺方案以達到維持理智的目的, 每一步平常的舉動都要推演出幾百種最糟糕的可能性……

    站在玄學?界頂端的世家大族們沒一個是傻子,他們絕不舍得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人格、天賦與疼痛耐受力, 去賭他們是否能效仿洛安這只?陰煞“死而復生”的方法。

    這就好比一個正常人尋求飛上天空跨越峽谷,他會選擇去買機票, 而不是效仿前面那個瘋子, 張開雙臂直直跳下?去。

    ……當?然咯, 瘋子跳下?去的地方是深千尺的懸崖霧海, 誰也看不懂他身上那腦回路奇異的防護措施, 所以誰也不知?道他是摔死了還是真的飛過去了……

    但誰也不會親身去驗證吧。

    所以, 大多數崇尚玄滅時?期以前的老前輩們,固然都在心中暗暗存了“長生不老”“升仙得道”的渴慕, 但每個人在探討“永生”時?,都會理智地加上那么一個前提,“代價”。

    有陰必有陽,有得必有失,這世間?玄滅已?無輪回,天道就是唯一一個輪回。

    純陽之體固然自產罡氣,但命格太硬,克親克己;陰陽眼固然能看穿人心,但見了太多,便日漸孤僻陰沉,最終連人本身的正常觀念都快喪失……

    冥冥中,一切皆有注定。

    那“長生不老”的饋贈也一定標著更高昂的價碼,就連凡間?做生意的商人也知?道,看似免費的東西才開價最高——

    誰不渴望得道升仙,但大部分人能用理智戰勝欲望,書面上討論討論就得了,天知?道真正的成仙要付出多少代價。

    ——直到一個名?為安世敏的老太太捻著佛珠找上了無歸境,帶來一管血樣,拼出了一張地圖,又立下?一份婚約。

    一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便掛在了許許多多人的眼前,明目張膽,正大光明。

    就像為無頭的螞蟻在地上劃出一道蜂蜜。

    無數玄門蜂擁而上。

    為什?么名?為安各的女孩這樣特殊?為什?么她的命格與八字對應著那座塵封千年的地宮?為什?么她的心臟能做開門的鑰匙?或許這個女孩本身也隱藏著什?么了不得的——

    安家的當?家人動手封鎖了消息。安世敏認為,既然是自己的孫女,那就做自己的鑰匙,沒必要分享給外人。

    已?經聽到風聲的幾個大族當?然不樂意,區區一個凡俗之地的暴發戶家族——可無歸境也插上一腳,幫安世敏一起關上了大門。

    【這是無歸境的未婚妻,】上代家主這樣解釋,臉隱在云霧里,【請各位靜待禮成。】

    ……不滿六歲的幼童,等?雙方婚禮落成,要等?到幾年啊?

    按無歸境的規矩,是成年時?才能……

    可惡。

    難道無歸境那幫避世的怪人想要獨吞長生不老的果實?他們占著血潭還不夠嗎?

    許多人的內心開始揣測,但沒人敢越過無歸境的權威——群起而攻之或許可行?,但誰知?道“長生不老”這條賽道能容納多少人,玄學?界對待寶物的態度永遠是獨擅其美——

    于是大家保持了沉默。不約而同的。

    即使自己快要咽氣,也吝嗇告知?他人。

    ……渴求長生不老到極點?的人,本也就是些行?將就木、迂腐老朽的家伙,這幫人能有多貪婪就有多荒誕……

    就像安世敏老太太出于“沒人能動我長生的鑰匙”目的,在這些年中千方百計左右籌謀,反而替安各攔住了玄學?界的目光。

    哈。

    ……倘若小安各知?曉未來,肯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那吝嗇、冷漠、最看重?權力、最嫌惡自己的好奶奶,有朝一日竟然會拿她當?作心肝寶貝般疼了起來,就為了取她的心頭血專供自己用。

    拼命保護她遠離貪欲的人,是最想要啃她血肉的——而她是否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被一臺電視機徹底砸死,他們卻漠不關心——萬一她沒有不死的能力,真的被發現陳尸在那個夏日午后,這幫人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啊?

    哈哈……呵。

    不約而同地“保護”她,卻還無視她獨自死去那么多次。

    玄門也好,豪門也罷,一幫蝗蟲般的玩意,比起提升能力,更擅長吸人血——不僅針對外界,連他們自己相互之間?都會吸。

    因為,那可是【得道升仙】。

    你不希望那個和自己有世仇的老頭成仙吧?

    對面山的死尼姑,他看不順眼很久了……

    憑什?么那種神經質的老太太也有機會長生?

    無歸境關上大門。無歸境就從未開過門。

    而無歸境外,原本瞄準那傳言中的“地宮鑰匙”的一幫人,在沉默的等?待中,悄悄地……鏟除自己的競爭對手。

    于是,許多年過去了。

    死去很多人,更替許多人,知?曉那座地宮存在、那把鑰匙即將現世的,到最后,只?剩下?零星一點?老朽的高層……盡管這批人擁有龐大的資源與傳承,但沒誰會選擇搶先?出手。

    知?道真相的人數越來越少,剩下?的那些老家伙還諱莫如深,即便是即將繼任本陽會的戚延庭,也對祖輩的言辭一知?半解,只?從史料中模糊猜測到了什?么。

    安各作為最終目標的危險程度也越來越低,遲早有一天,那幫人就會在對她出手之前相互磨死彼此吧。

    各方相互擎肘,相安無事多年,直到……七年半前。

    玄門古家的大小姐恨上了一位走?邪門歪道的獨行?天師,她想召集自己能召集的所有勢力,徹底殺了他。

    豪門季家的家主則被前妻化作的怨鬼索命,他以修建贈送從慧大廈這棟風水寶地的條件找上了本陽會——

    戚延庭親自前往,看見鬼域中有個少女在季家大宅被撞得頭破血流,又死而復生。

    他起了疑心,想起了祖父臨死前渾濁的叮囑,與本陽會密室內深藏的典籍,便轉告父親。

    上代戚家家主將一切聯系在一起。

    地宮,鑰匙,長生不老,得道升仙。

    再然后……滑稽又自然的……就像戚延庭的祖父對戚延庭的父親……

    戚家主隱瞞了自己的兒子,獨自召集所有的人手。

    而那年,安老太太吃光了藥,也收到了病危通知?書,她太老了,老得等?不及當?年無歸境那個男人立下?婚約時?所暗示的“天時?地利”。

    她提前掏出地圖,拋下?所有人的視線獨自前往,又請來兩位絕不會透露她行?蹤、背叛她目標的獨行?天師破解地圖的方位——

    洛安獨自落入地宮。

    成為當?夜唯一一個活口,也成為所有視線的焦點?。

    “玄滅時?期以前,藏著長生不老秘密的地宮”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疑似拿到鑰匙,又親自接觸再隱瞞了秘密”的洛安代替了真正的鑰匙。

    ……能做引子的心頭血也好,毫無限制的超強不死之身也好,地宮深處埋葬的那抹紅影也好,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歸系在一個人身上——

    可墮落為鬼的陰煞卷土重?來,遮蔽所有視線,成為最顯眼的目標。

    想要長生,想要成仙,想要復仇,不管你們想要什?么……就先?殺了他,啃了他,吃了他,分尸他殘余的血肉,拼命搜尋他的遺物遺體找線索——是的,沒錯,那個獨行?天師知?道長生的方法,知?道成仙的秘密,他就是你們該追獵捕殺的地宮鑰匙與不死之身——

    來吧,【洛安】才是眾矢之的。

    他就差把標靶豎在自己臉上了。

    至于那只?陰煞身后、似乎還有個早就遺忘他瀟灑生活的凡人妻子……是誰?有必要關注嗎?只?是某個一身銅臭味的商人而已?吧?

    ——就連戚延庭,也是一直這樣想的。

    這再好不過。

    七年多來他傾盡一切努力,才終于把所有的懷疑與矛頭折斷,改為對準自己。

    夜,22:14分,洛安拉滅臺燈。

    終于理順了所有的線索,他設定好的弱點?與矛頭都顯而易見。

    雖然,臨時?發現的這最后一條線索,意味著太多他不愿去深想的事……

    唯一無法從妻子身上轉移目標的那只?紅影,它……她……嘖。

    但無論如何,隱患差不多已?經全部確認完畢,到他動手的時?間?了。

    洛安往門外走?去,沒有回頭。也不知?是不愿還是不敢。

    只?要打開門,邁出去,他就……

    “你要去哪里?”

    洛安僵住了。

    不是因為即將被審問的緊張感,不是因為事到臨頭再次被抓住的無奈——或焦灼——

    只?是因為,這道聲音,不是從身后、房間?內響起的。

    ——這聲音也不是一個成年女人質問丈夫的凜然嗓音。

    洛安打開房門。

    門外,白霧彌漫,一顆顆紅腳印從遠處踩過來,一個小女孩輕輕地在門口站定。

    肥肥的小手,兇兇的眼睛,額角上滴著嗒嗒的紅色液體。

    “你要去哪里?”

    ——小安各仰起頭,臭著臉:“不是說要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嗎?你要跑去哪里?”

    第266章 第二百零五十二課 靜止之后的三只小菜雞與一只泥巴怪

    不?知道是哪位有識之士曾總結過, 當你有了小孩,你的生活就會多出許許多多超乎想象的意外。

    ……也可能不是誰親口總結出的,或許是當年他獨自?在家給不?會說話的女?兒喂奶時, 從某本講述育兒心理健康的書里?看見的……雖然他起初買下那本書并不是想鉆研“讓幼兒心理發育健康”, 只覺得育兒數月的自?己急需調整心理健康, 可惜書的內容依舊完全圍繞這嬰兒籃里?咿咿呀呀的小崽子……可惜他被折磨得頭疼眼花也不能動手掐死她……

    總之,當你有了小孩, 你最好做好十級戰斗準備,以此迎接她給你生活帶來的每個意外。

    因為你永遠想象不出他們能干出什么事來。

    小孩與成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物?, 說實在的,很多時候,洛安發自?內心好奇他們為什么能共同劃分為“人類”這個物?種。

    作?為成年人的妻子再狡猾、再敏銳、再幼稚、再擅長撒嬌或無理取鬧——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總能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總結出相應的規律, 可以制定?完善的計劃、分析她每一步舉動每一個眼神背后隱藏的可能性——

    因為成年人的行為,永遠建立在“邏輯”上,那是有秩序、有目的、有條理的。

    妻子再怎么自?由奔放也不?可能突發奇想, 在“不?打算轉移誰視線”“不?打算刻意做戲隱瞞”“不?打算排解壓力”“什么目的也不?想達成”等等的前?提下,鉆進衣柜最深處獨自?干掉一桶從廚房最頂層偷來的巧克力糖果, 然后把糖紙悄悄藏進他裝睡衣的抽屜里?。

    ——可兩歲的女?兒會這么干。

    不?為什么,她是小孩, 她就要滿地亂爬, 破壞他所有的計劃。

    她甚至可以在干過這種事后又爬進他的睡衣抽屜里?睡著, 直到他洗完她的寶寶圍嘴后拉開抽屜, 發現自?己又多出了一大鍋急需重新清洗的睡衣——糖漬、口水、巧克力醬——還有那只呼呼睡得正香的罪魁禍首, 與她不?知怎的竟從花園踩到廚房爬過落灰的櫥柜頂端的小腳——

    至于他自?己是不?是有一樁必須緊急出門的委托, 地下室是不?是有幾項急需快速處理的研究,手頭的調查工作?與驅鬼時機是不?是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 身上的怨氣是不?是太過濃厚攪得理智搖搖欲墜……

    小孩才不?會搭理。

    小小的年齡與小小的思?維,他們就像活在一個異度空間里?,總能干擾任何成年人的計劃,把他們規劃好的一切丟到混亂里?。

    而你甚至沒法和?他們講道理。

    因為是小孩,也因為他們通常不?怎么有邏輯、分得清利弊,連“吃完糖后要刷牙”都不?會樂意——就算你告訴她,“吃糖多會蛀牙”,她也照吃不?誤,就像許許多多個熊孩子被警告過“不?能摸插排”還非要把手湊上去電一下,被警告“不?能玩火”非要拿打火機亂燒一氣——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之后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事,用?來解決這些的似乎只能是一頓毒打——

    可洛安舍不?得毒打,便只能拿出百分之五百的耐心跟從、教導,拋去手頭所有的事情。

    小孩就是一款純天然的超級計劃破壞器。

    有他們在,大人就別想著繼續手頭上計劃好的事——總要有什么被打亂、插入,小孩永遠會把你拉到奇奇怪怪的境地里?——然后你不?得不?焦頭爛額地變通、找補——

    洛安養女?兒之前?從未對此產生什么概念,平心而論,小斗笠雖然有些不?正常,但他相當守規矩、樂意服從大人命令,哪怕是做嬰兒也沒有哇哇大哭給別人添麻煩的時候——與幼時拿爸爸頭發當磨牙棒嚼的安洛洛就是兩個極端——

    洛安當年在絕望中想過許多次,女?兒這種“惡習”究竟是怎么來的?

    ……答案顯而易見。

    安洛洛和?小安各比起來,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后者就是那個小小的萬惡之源,具有最大破壞力的混沌武器。

    “不?是說好了嗎?我邀請你你也點頭了,對吧?怎么又突然往外跑,一個個的消失不?見,還得我重新來抓……”

    洛安根本沒有出口辯解、借口脫身的時間。

    他的計劃從踏出房門撞見她的那一刻開始就完全混亂了,他只是扮演一個沉默無措的大人,被小安各拽著往前?走,又見她無數次停下。

    小安各才不?管“抓緊時間”,更別提“快速完成目標”。

    雖然小安各一直把“生日派對”掛在嘴上,如果是單純把他拽去某地方參加“派對”,那洛安還能勉強接受——但她一路走走停停,目標已?經?不?知道偏移去哪里?了。

    前?方的小孩不?斷嘀咕著“那邊似乎藏著人”“這邊很好玩”,甚至一言不?發就推門進入某個房間,在里?面繞了一圈后非要踮腳去撥弄最上方鑲在天花板里?的頂燈——夠不?到就命令他去拿板凳給她墊腳,等他拿了板凳回來,她的注意力又跑到另一個房間玻璃柜里?的豹子玩偶身上,柜子打不?開又嚷嚷著找鑰匙——

    洛安根本看不?懂她行事的邏輯,對她到處蹦跶的行為一頭霧水,如果他手上抓著一臺打點計時器,那長紙條肯定?已?經?被半死不?活地扯得到處都是了。

    這只小孩出現在這里?,究竟要做什么?

    洛安看著她,差點沒回到那個女?兒滿地亂爬的噩夢時期。

    想一出是一出,去“參加派對”這短短的幾步路,小安各已?經?不?知道磨蹭了多久。

    洛安沒有輕易開口提醒她,小安各的出現本身就很詭異,他不?得不?控制自?己順從陪玩,盡管他……非常著急。

    這一路上被拽著,洛安用?眼角的余光瞥過數次掛鐘上的時間——

    【22:14】

    鐘早已?經?停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時間。

    而且,如果沒看錯的話,這顆掛鐘已?經?出現在墻上出現四次了,但他家這段走廊上明?明?只掛著一顆鐘。

    ……折疊起來的空間嗎,還是被混淆的結界呢。

    當然了,從白霧出現時這里?就不?再是那個正常的家,整棟房子都隨著一只生魂的出現陷入奇異的異度空間……這里?本就是他的鬼域,如今又被另一個女?主人離體的生魂影響……

    不?,更準確地說,不?是生魂。

    是一個死在五歲那年的“小鬼”。

    洛安垂下眼,看了看拉住自?己的那只小手。

    肥肥的,軟軟的,還沒長出棱角鮮明?的拳峰,手背上陷著五顆憨態可掬的肉窩窩。

    這只小手似乎不?具有任何強大的破壞力,未來遠超成年男人的手勁現在也只用?于捏零食包裝袋或橡皮泥——

    可她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把他從縝密的計劃、急需執行的關?鍵步驟里?拽走,當仁不?讓地要他去參加“生日派對”,然后拉著他在房子里?瞎轉悠,仿佛要把他變成無頭蒼蠅。

    “你必須要去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她拉著他轉到花園,催促他扯了一大把野花后又說,“這是要裝飾我派對現場的必備品!”

    洛安默默無言地照做,不?管這小孩看起來有多么頤指氣使,不?斷對他催促下令,一轉眼又拽著他跑到別處去了。

    沒辦法。

    就像他不?可能真?的掐死滿地亂爬的女?兒,洛安怎么可能……

    “喂!你怎么慢騰騰的?快點、快點、抓緊時間!”

    “……”

    怎么可能真?的拒絕她呢。

    洛安跟上地板那一顆顆鮮紅的小腳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額頭的傷口已?經?不?再淌血,怨氣消退了許多。

    拽出自?己的小手依舊沒什么溫度,但不?再泛著詭異的青白色了。

    雖然這只“小鬼”并未真?正墮落成鬼過,但,那也是一次刻骨銘心的死亡。

    妻子被他強行提出魂魄審問時,這個小孩就分離了出來,就像某種深藏在意識深處的愿望……

    小安各的行為看似跳脫無邏輯,其實很簡單。

    摘了花,摸了燈,摳下亮晶晶的好看裝飾,又抱著一只從柜子里?拿出來的豹豹娃娃——她拽著他繼續走,神情比一開始的兇狠要柔軟許多。

    “我有了好多新朋友,”小孩幾乎是蹦跳著喊,“就這么說定?了,我要把你們全帶去我的生日派對玩!”

    ……是啊,那場五歲的生日派對,那當然會成為她念念不?忘的執念。

    如果他從魂魄那里?得來的過往沒錯,妻子真?正的五歲生日派對……

    沒人參加,因為醉醺醺逃走的男人封鎖了一切。

    他喝醉時模糊記得“我殺了那個小崽子”,便告知周圍所有傭人“不?準靠近那房間”,想著等清醒后找人清理現場,結果自?己一覺醒酒后忘了一干二?凈;

    而那些接到命令的傭人理所當然地擋走了安各邀請來的幾個朋友,后者不?過是家世平凡的幼兒園小孩,看到肅穆的大人從那棟陰森森的木頭老宅子里?走出來請他們回去,當然是作?鳥獸散——

    誰讓小安各在幼兒園表現出的樣子一直是“我是老大我最無敵”呢,大家只覺得出來回絕他們的傭人是出自?老大首肯的,后續還有幾個小孩就此討厭了安各——請人來參加自?己生日又臨時變卦把人趕回去,他們的父母說那真?是個沒家教的小孩。

    沒人覺得安各需要幫助。

    因為她自?己拼了命要做“支配者”“控制者”,她自?出生起就在奮力擺脫與“弱勢”有關?的一切——她也不?允許他人的幫助,只會慷慨大方地向他人伸出援手,強調自?己的威猛酷帥。

    ……所以哪怕倒在血泊里?,朋友們也不?會為她的消失而擔心。

    就像洛安當年失聯數月,整個師門都覺得他在忙“更重要更隱秘的委托”,善占卜的四師妹測算出他“死不?見尸”也沒覺得無敵的二?師兄真?出了事——

    只有他的妻子焦急無比地撥打那串空號,又動用?無數資源一路追來,找到了停在太平間的尸體。

    ……洛安告訴自?己不?能再深想。

    數十分鐘前?,他還沒拉開臥室門往外走時,就告誡了自?己,不?能去深想當年那段發生在太平間里?的“經?歷”。

    洛安還能夠克制,能夠忍耐,今晚發生了太多他未曾預料的事情,他也知曉——聽到了太多無法冷靜處理的——

    但他都壓了下來,不?管是自?己發顫的手,還是幾欲發瘋的心情。

    不?能想。

    那會促使他放棄今晚的任務,立刻回到那間臥室,驅散她體內的安神藥效,搖醒她看著她逼她一遍遍親口再次重復——

    【我并沒有那么看重你。】

    【我不?是少了你就活不?下去的。】

    【我會活得很好,特別好,你不?在的那幾年,我擁有也享受了一切。權力,財富,美色,自?由……】

    【你沒必要這么驚慌失措地向我求證——當然了,我可是中州排行首位的大富翁,熱愛這世上所有漂亮好看的東西,你怎么會覺得我愚蠢到為了一段可替換的愛情放棄一切?】

    【如果你還活著,當然就是我的丈夫。如果你死了,那我就拿你當一抔普普通通的無機土。】

    他現在非常想看著她的眼睛,聽她重復這些句子,確認這是她發自?內心的實話——

    一遍遍,一遍遍,哪怕是親自?持刀抹過自?己的手腕,她也重復著這些。

    【你只是個臉稍微好看一點的男人。你與我之間不?過是最庸俗的欲望產生了一點愛情,你給我的那些,我能從任何好看男人身上找到替代?品。】

    謊話重復一千遍后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實話,她不?停不?停地在心里?重復,以至于說服了她自?己,又說服了洛安的眼睛。

    ……自?他死后,她的每一個行為都在向他證明?,她的每一個心聲也毫無遮掩地強調——

    【沒有你,我過得非常快樂,非常好。】

    【你只是個男人,一個死去的伴侶罷了,隨時可替換,絕沒有那么重要。】

    洛安的眼睛告訴他,那是妻子的實話。

    一遍遍的,在她喝醉的夜晚、工作?的閑暇、從夜店蹦完迪回家倒在玄關?時……他對上她的眼睛,就能看清她的心里?話。

    安各花了七年多告訴全世界,【洛安】這個人的去世對她而言無關?緊要。

    ……而他也花了七年多去艱難接受這個事實,最沮喪消沉的時候連“為了孩子應該還能勉強過下去”都想過,原本對她感情的信任感幾乎消磨為零……反正也很合理啊,她曾經?很喜歡他,與他死之后她快樂積極享受生活,并不?沖突……他不?能要求安各這樣追求新鮮感的人對一個無趣的死人保有留戀,的確她這樣開心地活著他旁觀得也很放心……

    洛安沒怪過她,只是反思?了一遍遍自?己當年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古板、老土、沒情趣、太愛拘著她給她訂門禁……

    都是他不?夠好,不?配讓這個人留戀而已?。

    ——可洛安沒想過,安各所做的、所說的、哪怕喝醉了也要在內心深處一遍遍重復、以為是做夢也會對夢里?的他不?假辭色出口的——

    【我沒那么看重你。】

    是謊話。

    重復了一千一萬遍,她硬逼她自?己相信的謊話。

    這其實很好理解,因為安各有了安洛洛,她的勇敢、善良與責任心都不?容許她拋下女?兒去別的地方,讓小家伙獨自?一人長大。

    但安各天性自?由,僅僅是女?兒單獨的存在還不?夠拴住她,她也做不?到“完全為女?兒而活”,把所有的生活熱情與希望寄托在一個幼小懵懂的孩子身上,卑鄙地在女?兒身上尋求她父親的影子,以此替代?——

    安各自?己堵死了許多路,最終,便只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欺騙自?己。

    【我沒那么看重你。】

    這才終于削減了抓過一把利器砍向手腕的沖動,但只是削減了一點點而已?。

    因為她無時無刻不?在說謊,心里?話都扭曲失真?。

    據說謊話重復一千遍一萬遍能成為深信不?疑的事實,那么,在做到“深信不?疑”之前?,她不?得不?一遍遍地重復下去。

    【我沒那么看重你。】

    【我沒那么……】

    ——現在,洛安異常希望,自?己能再次看見她在心底重復這句“真?實”。

    他明?明?早就接受她這個人輸出的“喜歡”擁有保質期了,他甚至默許她在“沒那么喜歡自?己”的前?提下繼續和?他談情說愛,滿口甜蜜的謊話——

    可他不?能接受這個。

    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一直活得輕松又快樂。

    他寧愿她不?怎么看重自?己、喜歡自?己、繼續忽視自?己也沒關?系,反正他早習慣了成為無足輕重的那個——

    過去對安各的所有觀察與研究已?經?在洛安心中形成了確定?的結論,他知曉了所有,已?經?能夠完全理解她七年來一遍遍重復的心聲——

    可他還是想叫醒她,注視她,親眼確認。

    ……親眼否定?。

    我的這些猜測,只是無稽之談,是不?是?

    你真?的沒那么在意我。你真?的可以做到不?去留戀一個死人。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肯定?……

    【依舊能快樂的、健康的活著。】

    洛安想向她求證自?己的臆測。

    哪怕他自?己已?經?通過種種證據得出了事實的真?相,但寧肯……是自?己推測錯誤了。

    可是,不?能。

    他不?能把自?己的驚慌失措顯露在臉上、身上或手指上,他也不?能把焦急不?耐暴露出來,催促前?面這個蹦蹦跳跳一心生日的小孩。

    克制與等待,以往他幾乎作?為天性熟練掌握的行為習慣,在今晚卻格外艱難。

    他必須……必須要……

    “到了!”

    小安各快樂地揮起雙手:“快快快,把花插到瓶子里?——”

    是一樓往二?樓的臺階。

    洛安抬眼望去,穿著葡萄睡衣的小斗笠正站在上方,穿著老虎睡衣的安洛洛則爬到他背后縮了起來,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眼珠子瞎轉。

    洛安:“……”

    他就知道。

    小孩。究極的計劃破壞器。今晚混沌的中心。

    怪不?得,小安各會直接拽他過來,口口聲聲“你答應過我的”……

    臺階上這兩個,他明?明?有警告過吧?不?管是“老實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還是“如果碰到了奇怪的生魂不?要輕易去管更不?要搭理她的要求”??

    啊,對,就像警告兩歲的女?兒“不?準吃糖”……三令五申、反復強調,你卻依舊能發現她爬到你的睡衣抽屜里?,帶著一桶吃光的巧克力糖……

    明?明?臺階上兩只一言不?發,洛安頭卻已?經?開始疼了。

    ……或許他得感謝他們,分散了他用?來分析妻子行為的注意力,避免他想著想著就沖回主臥室叫醒安各掰扯清楚七年半前?太平間那段……嘶,不?,哪邊都不?能深想,忍住……

    “既然人都到齊了,”小安各滿意地拍拍手,“我們就開始吧!”

    在場沒有人發表意見,小斗笠面無表情地站著,洛安則從見到小安各開始就沒有貿然出聲。

    只有安洛洛,她嗖嗖亂轉的眼珠子停下,洛安幾乎能看見女?兒腦瓜上亮起一盞小燈泡。

    “你,你的生日派對,我們之前?當然答應要參加了,”她清清嗓子,“但不?是玩到一半,就被一個披著紅色影子的大怪物?沖散了嘛!我們已?經?慶祝過你的生日了啊,還要在這里?繼續?今天可不?是你的生日了吧?”

    小安各擰起眉。

    她壞脾氣地嚷嚷起來:“那我不?管!我的生日派對還沒結束呢!”

    離體的生魂也好,懵懂狀態的“小鬼”也好,不?論是哪種狀態,都不?可能對她說清楚“你的派對不?在這里?舉辦”這件事。

    洛安皺皺眉,剛想出聲,女?兒卻寸步不?讓地懟了上去。

    “可這是我家里?!”她聽上去又怕又惱火,但聲音越大惱火的成分就越高,“我警告你,這是我的房子,我爸爸媽媽就在一樓呢,哪有你這樣的,說要辦什么生日派對就急慌慌沖到我家來,還把我和?他困在樓梯上——”

    洛安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爸爸媽媽在一樓”,女?兒聽上去,似乎根本沒意識到他本尊正站在這。

    而且……

    他看向小斗笠。

    后者的眼神透著一種禮貌的冷淡,最深處則閃著他熟悉的戒備與殺意。

    就像在看……陌生人。

    “而且你還把這個——”安洛洛手一指,直直指向洛安,“——這個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野鬼一并帶進我家里?!你的生日派對為什么要邀請這種人啊?我說了這是我家、我家,野鬼進來會弄臟我爸爸今天才拖的地,他還打了蠟呢——”

    野鬼?

    洛安愣了一下,后知后覺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手再放下,沾滿鮮血。

    ……等等,這難道……

    “還有你,先生,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更禮貌——”安洛洛轉向他,神情僵硬又不?自?然,“你看上去是抹還留有理智的生魂,就是死得難看了點,我看不?清你具體的五官——呃——你似乎是死于泥頭車碾壓或——總之,你似乎是個理智殘存的大人!那你干嘛要被她拉到我家來參加什么‘生日派對’啊?”

    洛安低頭。

    感謝自?己早些時候打過蠟的地板,他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如今的“形態”。

    那是……他曾在家中自?我修煉的無數次死亡重現中……最慘的一次。

    客觀意義上描述,他是一團行走的“泥巴怪”。

    整個人的外形不?可名狀,而臉上手上身體上,每走一步都在吧嗒吧嗒往下掉馬賽克。

    洛安:“……”

    好吧,怪不?得。

    洛安想想小安各出現時周圍裹挾的白霧,又想想自?己被她拽著算在白霧里?來來去去泡了很久……

    如果說小安各是妻子“意識深處執念最鮮明?的一次死亡”,那白霧就把他的外在還原成了“在這個地點里?發生過的最凄慘的一次死亡”。

    而他在這棟房子里?做過兩千多次的死亡重現訓練,到最后一次比一次不?成人形……

    洛安很慶幸自?己一直沒有開口,他快速調整好了自?己,再次抬頭望去。

    他看見一直沉默的小斗笠皺了皺眉,捂住了安洛洛的眼睛。

    “別瞪它,”他小聲說,“小心那只野鬼丑到你。”

    洛安:“……”

    安洛洛:“的確挺丑的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爸爸每次給地板打過蠟都會非常在乎家里?的地面衛生,可他的腸子已?經?掉了一路了——”

    她的聲音越喊越尖:“我要告訴我爸爸,是你半夜闖進來弄臟了家里?的地板,和?我絕對沒關?系!!”

    洛安:“……”

    小安各則勃然大怒,她一跨步擋在他前?方,又防衛性十足地交叉胳膊。

    “對我的新朋友好一點,就算他長得丑、又啞巴……但、但他給我摘了花,還送了我玩偶豹豹呢,它是一只好野鬼,也值得參加我的生日派對!”

    洛·平生第一次被評價為長得丑·安:“……”

    安洛洛甩開小斗笠捂自?己眼睛的手,“大半夜不?睡覺如果被爸爸發現了就完蛋”與“馬賽克弄臟了家里?地板如果被爸爸發現了就完蛋”的雙重恐慌共同把她的怒氣推至頂峰,她三下五除二?就懟到了小安各面前?大喊:“既然非要帶他一起,那還開什么生日派對啊,你有本事就跟他結婚去啊!”

    小安各狂怒地喊回去:“我才不?要跟長得這么丑的東西結婚呢!!”

    洛安:“……”

    他不?得不?冷靜告訴自?己,那只是一抹眼神不?好、尚未開竅的小生魂。

    安洛洛卻注意到他的變化:“你看!你刺激那丑東西干嘛!他難過得吧嗒吧嗒往地上掉內臟碎片了!啊啊啊我爸爸剛拖的地板——”

    小安各大聲反駁:“是你先刺激他的,我才沒有讓他難過得吧嗒吧嗒掉碎片——我一點也不?嫌他丑,我又不?會跟丑丑的大野鬼結婚天天對著看,那我干嘛要嫌棄他外貌?!”

    洛安:“……”

    小小年紀,思?路挺清晰,嗯。

    “我不?管,總之你快點趕他走,他走了我們再說生日派對的事!”

    “我不?要!他給我摘了花,他也是我的新朋友!”

    “那是我爸爸種的花,他長得丑算了還偷拔我們家的花——你憑什么跟他一起偷我們家的花!!”

    “我才沒有偷花!我就要在這里?過生日,這是我的地盤,院子里?也是我的花,你不?準——你推我!!”

    “我就推你!”

    “我、我也——”

    于是,很快,幾乎是轉瞬之間。

    兩個面對面爭吵的小姑娘扭在一起,打起來了。

    洛安:“……”

    洛安不?知道自?己應該佩服女?兒跟不?知來路的小鬼也能拌嘴吵架的勇氣,還是應該上前?阻止,做點別的什么。

    但她們倆剛才對吼時扔到自?己身上的評價太刺耳,他什么也不?想做。

    于是洛安看向小斗笠,指望相對冷靜的后者勸勸架,小斗笠卻嫌棄地撇開視線。

    “別看我。丑東西。”

    洛安:“……”

    然后小斗笠又朝兩個扭在一起啊嗚啊嗚的小女?孩發出嗤笑:“兩個蠢蛋。”

    洛安:“……”

    你就很聰明?嗎,你連我的本體面貌都看不?出來,你瞎得意個什么勁啊。

    他真?想直接轉身離開,就讓這三個小蠢蛋繼續亂斗吧,反正只是菜雞互啄出不?了大亂子……他果然還是更想去找妻子問清楚……洛安的視線再次飄回自?家光潔如鏡的地板。

    不?斷往下掉馬賽克的泥巴怪與他對上視線。

    洛安:“……”

    很好,丑成這樣,他今晚是再也不?可能回頭找妻子了,比什么自?制力效果都好。

    ……他當初到底干嘛要在家修煉那兩千多次死亡重現啊??早知道就死得好看點……

    第267章 第二百零五十三課 電影里焦灼的倒計時外可能存在悠閑的分

    “只剩不到一小時……”

    “……我們必須抓緊!”

    “可他就要來了, 時間不可能再……”

    “而?且已經不剩多少活人……”

    “想想辦法、總能有?的、我們這么多年的——”

    人聲紛擾,像煮在鍋內、即將沸騰、噼啪跳開的水。

    焦灼、難耐、歇斯底里。

    “——還能想什么辦法,他就要來了, 早知?道、早知?道——誰讓你們磨磨蹭蹭早就錯失了徹底毀掉他的時機!!”

    有?人在質問, 針對的是心里無可避免攀至峰值的恐慌, 也是在座所?有?吵吵嚷嚷的人聲。

    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吶喊。

    半步仙人, 玄門高層,大?族之長?……這些玄學界中地位再高不過的家伙們, 七年前有?多高傲冷漠不可一世——

    七年后,在血淋淋的尸堆面前,便都慌成了只能沖彼此亂喊、渴望著往鍋外亂跳的……烏合之眾。

    角落中,紅影緩緩睜開雙眼。

    它受了重傷, 氣息微弱,只能貼著墻邊的陰氣勉強站著,像抹被漿糊隨意貼在窗上的紙片。

    身上鮮紅的嫁衣顯出半邊被燒焦的痕跡, 赤紅的煞氣也不得不暫時蟄伏在裙邊,緩解罡氣撕開的缺口, 但黑褐色的血依舊淅瀝而?下……它形容堪稱狼狽。

    可即使這樣狼狽,紅影依舊比這所?密室內的所?有?人看?起來更體面, 堪稱氣定心閑。

    這是當然的。

    如果有?人在爭執、怒罵、相互指責的混亂中抽出空來瞥它一眼, 一定會面容扭曲地高聲喝道——

    【這是當然的, 它是只早死的臟鬼, 而?我還活著啊!!】

    陰煞撕扯陰煞, 本就天?經地義, 他們當然要拿這只腦子不清醒好操控的紅影去對付那個精神不正常到處發癲的黑影,誰樂意親自?對上那玩意兒?

    可如果黑色的陰煞理智尚存, 比起針對自?己的兇手,他更青睞于優先解決他們……

    而?且,這些天?,他已經“解決”了許多、許多、許多人。

    詛咒的,被削去首級;

    挑撥的,被抽出魂魄;

    布陣的,被粉碎真氣;

    下毒的,被剝走?道行;

    不斷嘗試著攻擊他妻女?以此誘他發狂失措的那些人——

    被屠戮殆盡,死無葬身之地。

    別說?化鬼的可能性,他甚至沒容許那幫人留下殘碎的遺體。

    僅支一把黑傘,無視那些傳承百年或千年的強大?法器,再純粹的罡氣轟在他身上,似乎也無法傳達應有?的疼痛、退避或恐懼。

    恐懼的只有?傘對面的所?有?人。

    ……明明,他們才是多數方,才是領先他修煉許多年的老?前輩,才是那許許多多個勢力聯合在一起的龐大?組織……可為什么……為什么……

    他們這樣害怕他靠近。

    就像洞穴里的螞蟻畏懼洪水。

    隔著紅蓋頭,角落的紅影漠然地注視這些亂哄哄的人群。

    菜市場潑婦混戰,也不比這所?密室內的場面好一些。

    誰踩了誰的道袍,誰推了誰的拂塵,誰又在倉皇中把誰的佛珠狠狠摜到地上……

    他還沒真正到來,他們卻已經開始逃竄。

    ……是。

    【早知?道】。

    每雙驚慌的眼睛都寫著痛悔。

    當年一個獨行天?師的分量太輕,區區幾個人陣亡的數量還不夠多,一場報復的教訓也不過是小打?小鬧,整批整批死在小巷里的本陽會大?半精銳似乎也不算什么,無非是可替換的前卒棋子……

    直到他一步步逼近,而?他們的陷阱一點點被粉碎,有?權限進入這所?密室商議的家伙們一個個伴著最痛苦的反噬效應倒下去。

    死到不剩幾個人,才恍然驚覺,早就該放棄爭執、牢固聯合在一起,毀掉那家伙的。

    可他已經徹底長?成,就像靜待時機的蛇——落到荒地的獵人們倉皇回頭,發現槍支、彈藥、糧食所?剩無幾,自?己才是那只被圍獵的獵物。

    他們無計可施。

    畢竟做爺爺奶奶德高望重的那輩已經死了個干凈,還剩下的幾個只是剛繼任位子的年輕人,雖然號稱“大?族魁首”,手里握的話語權還不及前輩們十?分之一……

    倘若今夜死在某個地方,也會被暗波洶涌的家族當作?“內斗失敗”草草處理,然后悄悄掩蓋過去的。

    盤綜錯節的大?族,能知?曉許多秘密的同時,也方便掩埋許多秘密嗎。

    那家伙甚至提前選定了有?幾個人可以留到最后,知?道他們對應的家族背景有?數波勢力爭權,方便“配合”他一起掃尾……

    呵。

    是啊。

    蛇總會耐心等到最后一刻,再緩慢有?力地絞碎獵物的每一顆骨頭,將它們所?有?的生機吞入腹中,不留一絲后患。

    紅影不禁想起數日?前他們在鋼鐵廠的爭斗——明明已經把他打?落熔爐了,差一點點就能讓他燒成焦炭,他卻又能在半空幻化成一頭巨蟒反撲過來,毒牙深深扎穿自?己的腰腹——它拼盡全力才摳下他的鱗片,那家伙又在即將扒開蛇皮前靈巧滑走?了——

    那個卑鄙的天?師。

    適合做蛇,適合做鬼,偏偏不適合……也不配做活人。

    【陰煞。你該死。】

    【不不不,求你求你,只有?我的夫君——求你——啊啊啊——】

    ……不管付出什么,他絕不配再次活著。

    他要為當年的一切付出代?價。

    “還剩下不到四十?分鐘了!怎么辦,怎么——別推我,你倒是說?個章程——”

    密室內的眾人還在爭吵。

    ……一只鬼曾誕生的祭日?,竟然成了一幫正道玄門避之不及的炸彈倒計時,這真是個荒誕的好笑話。

    紅影冷冷地看?著。

    它不在乎這些活人能不能在即將到來的清算中覓得生機,也不在乎他們做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在垂涎它鎮守的地宮秘密,更不在乎這些天?他們對它的操縱與利用……

    做傀儡也好,做工具也好。

    紅影只在乎他什么時候能再現身,由?它再次親手殺死。

    幾番爭斗,紅影已經清楚,它不再是他的對手。

    可如果那只是“純陰之體化鬼”的加持,它可以耐心等,等他復活成功之后……

    再殺死那個無法復原傷口的脆弱活人。

    “夠了,夠了,夠了,我不如先殺了你,老?不死的東西只知?道威脅——”

    密室內的爭吵已經沒必要再聽下去,這幫廢物不會再對它的行動起到任何幫助了。

    紅影轉身,煞氣飄拂又聚攏,輕而?易舉地踏出墻壁。

    ——室外,紅浪翻卷,白霧彌漫,山崖遮天?蔽日?。

    紅海邊,無歸境崖底,它的繡花鞋在赤色的沙礫上輕輕踏出一圈圓圓的印記。

    紅影飄蕩而?去,裙擺在霧中像是沁入巾帕的血滴。

    它幾步便蕩進深處,掠過礁石,涉入紅海淺灘,乘上了停在那的一口厚重的……棺槨。

    紅影在棺槨尾部坐定,伸手,尖銳的紅指甲直接從袖中掐出一朵蓮花。

    白玉棺槨的頂蓋是半透明的,海浪拍打?,能模糊看?清棺中人的面容。

    他睡得很好。等它徹底殺了那個天?師,就可以醒來了。

    只需要再等一會兒、一會會兒……

    隔著棺槨,紅影將花在他頰邊放下,紅指甲上泛著煞氣,動作?卻意外輕柔。

    夫君就要醒了,它想把他打?扮得好看?些,畢竟……它的夫君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很快……很快……】

    相信我。這次我一定會徹底擰爛那個天?師,把他全部的骨血都喂給你,確保他再也不會有?機會施展詭計逃脫,他全部的全部都變成你的養料——這樣,你就能睜開眼睛了。

    坐在棺上,紅影忍不住輕輕哼歌,手臂環起,就像在搖晃虛空中一個透明的嬰兒。

    很快……

    我,你,還有?我們的囡囡……我們會再次團聚……

    只要那個天?師徹底死亡。

    ……啊,時間為什么不走?得快一點,它真的要等不及了……

    “手表沒有?信號。”

    紅影的蓋頭抖了抖,它看?向棺槨的另一端,一個女?人正站在上方,腰間系著一枚雙魚佩,一手持槳機械地劃動棺下的海水,另一只手則僵硬地抬出手表。

    ——戚妍看?著紅影,雙眼無神,面色青白,神情溫順。

    她似乎對“自?己正坐在一尊棺槨上和一只陰煞往無歸境深處去”毫無所?覺,只是再次機械地張開口。

    “進入無歸境,具體時間無法計算。”

    紅影有?點心焦,但知?道這是必然的干擾,還是竭力摁下了翻涌的煞氣。

    它抬抬手,示意這只傀儡繼續安分劃“船”,一人一鬼一棺的背影逐漸淹入白霧里。

    它打?算順著流水往最深處的血潭去,只有?在那里,夫君才有?再次睜眼的可能性。

    即使數月前在爭斗中這具軀殼被那幫人奪走?了一部分做法器,數夜前那無恥的天?師又趁著被圍剿的機會在其身上設下了魂魄相連的符咒、為他的復生之計再添一步……

    但無所?謂。

    紅影確信,血潭會幫忙的。

    很快,很快……它等了這么多年,終于能再見到……

    我必將成功。

    不管那天?師為今晚又準備了什么,現在又在哪里制定什么陰謀詭計……我絕不會怕……

    【與此同時,首都,小樓,餐廳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拔高音調)啊快樂~~~”

    三個童聲合唱的生日?快樂歌中,被各方勢力高度警惕的“那位天?師”在廚房里麻木地盛出面條,淋好香油,在上方撒下最后一把蔥花。

    他端著這碗下好的長?壽面往回走?,餐廳里合唱到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樂~~”

    小安各揚起紅撲撲的臉,又扶了扶頭頂的三角形生日?帽。

    “謝謝你們!接下來是游戲時間,我——”

    一碗面放在她面前,沉默不語的“泥巴怪”拉開了餐廳末位的椅子。

    安洛洛不滿地輕哼一聲,完全看?不出她半小時前還和小安各吵成一團:“怎么能打?斷壽星講話呢,這只大?泥巴怪先生,你長?得丑就算了,還沒有?禮貌!”

    大?泥巴怪先生:“……”

    大?泥巴怪先生麻木地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又麻木地推了推面碗,示意小安各快點吃。

    “哎呀,不用苛責我的新朋友,他看?上去似乎有?點著急,可能是趕時間要做什么事……”

    小安各倒是很慷慨,順利過完生日?的她咧起虎牙笑了笑:“很急嗎?那要不你先走?吧?”

    安洛洛立刻抓住時機,拽緊了身邊的小斗笠:“我和他也要回房間睡覺了,我們平時早就睡下——”

    小安各愣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一抹失落,但很快就更燦爛地笑起來。

    “我知?道了!那好吧,既然你們已經陪我唱完了生日?快樂歌,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拜拜,接下來我自?己過完派對流程就回去啦!”

    這只生魂果然嘴硬心軟、很好說?話,安洛洛喜出望外,拽著小斗笠就往樓上跑——她早就對自?己“深更半夜還在房間外游蕩”感到惴惴不安了,只希望等這只生魂徹底消散后沒驚動樓下的爸爸媽媽——

    而?小斗笠沒怎么反抗,他不覺得一只大?半夜把人困在樓梯上、就為了喊朋友一起過生日?派對的生魂有?什么殺傷力,真要有?,那個自?己早就出手了。

    他現在又困又無聊,哈欠……

    兩個小朋友一眨眼就竄回了兒童臥室,只余小安各坐在原位,戴著小生日?帽子,低著頭看?自?己熱騰騰的面碗。

    半晌,她抬起頭,眨眨眼,抹抹臉,吸吸鼻子,看?向依舊坐著沒動的大?泥巴怪。

    “呃……你不是有?急事嗎?怎么還不走?呀?”

    洛安……洛安異常無奈。

    這只五歲的小姑娘都決定懂事大?方地體貼朋友早睡、然后獨自?望著自?己的長?壽面露出淚汪汪的表情了,他還能走?到哪里去。

    那兩個被混淆認知?的小笨蛋沒認出這孩子是誰,他卻不能當她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啊。

    洛安只好做了個手勢。

    “……真的嗎?沒急事呀?可以留下來繼續參加我的派對?太好了太好了,那接下來的游戲是吹氣球——”

    小安各眼睛閃亮地拍起手:“對了、對了,要先吃掉你給我做的長?壽面——它聞上去好香好香啊——筷子筷子——”

    洛安直接把筷子遞到她手里。女?孩沖他露出一個比太陽還燦爛的笑臉。

    “你現在是我最喜歡的朋友,大?泥巴怪!!”

    洛安:“……”

    洛安想支著臉望著鐘長?長?嘆息,也更想伸手摸摸她軟乎乎的臉,但他的外形還在吧嗒吧嗒掉馬賽克……最后只是坐在那,回復了一個微小的笑容。

    好吧,既然得到了她一個“最喜歡”頭銜。

    “大?泥巴怪,看?我看?我!吃長?壽面講究不咬斷對吧,我給你表演一個超級厲害的一口吸——”第一次享用別人下給自?己的長?壽面,小安各開心得顧不上抵觸老?規矩了,順嘴炫耀道:“他們都說?這樣吃一定能長?命百歲健康到老?——”

    嗯。

    當然了,長?命百歲,健康到老?。

    不會說?話的大?泥巴怪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她吸溜溜吃面條,眼神非常溫柔。

    第268章 第二百零五十四課 困在我的囚籠與困住你的腳步

    掠過愈發逼近零點的掛鐘, 洛安望著廚房。

    那個小女孩的背影正踩在板凳上,她的腳尖踮得高高的,胳膊與腰背也?很用力地繃直, 但即便如此, 她這個個頭想把吃空的面碗放進水槽, 還是沒法?仿照成人那游刃有余的姿態……

    盡管她已經很努力了,但為了確保手里的大碗不脫落、撞擊到底部, 完成“吃完面條后把臟碗放進水池清洗”的步驟,她依舊不得不……吭著頭往水槽里爬。

    因為是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比他的女兒還要幼小許多?。

    做什么事情都顯得很費力,做什么事情卻又拼盡全力的。

    畢竟這是……“一定要完美結束的生日”。

    她對這一天曾有多?期待呢,期待到死去的過程都拋下了,唯獨還記得要來找“約定好要來參加的朋友”, 一定要帶著他們前往“生日派對”……

    洛安看?向她不斷往上踮起、暴露在空氣?中的腳心。還沾著零星的血跡。

    “呼……呼……接下來我要洗碗!因為派對的主人有權清理好自己派對上的廢棄物品,我是主人所以才——大泥巴怪,你再等等吧?”

    小孩已經半爬進廚房水槽了, 被摸索著打開的水龍頭并沒有幫到她多?少,稀里嘩啦的自來水淌出?來, 被拽下的洗潔精瓶子在水槽里和碗嘭嘭亂撞,淹沒了她半是炫耀半是逞強的嘟嘟噥噥。

    要完成從電視上看?來的“派對主人公”的職責, 所以必須要先把碗洗干凈才行, 而且這樣才能在新交的朋友面前顯出?帥氣?強大的風范……恐怕她就是這么想的, 已經把“洗碗”本身視作了什么“主人公的特?權”吧。

    盡管她從未洗過碗, 也?根本搞不懂這棟現代?小別墅的水龍頭開關, 趴在水槽里折騰洗潔精的樣子像是要跟碗打一架。

    洛安并沒有去幫忙。也?并不想幫忙。

    他只是靜靜望著那個小孩。

    說來奇怪——他很清楚, 那個小孩,是小安各, 但并不是他的“小妻子”。

    他的妻子可沒這么稚嫩,她不會?試圖用“主動?洗碗”來證明什么領地權,永遠是直接丟給?他干的,他干活時通常趴在沙發抱著抱枕看?電視,像極了懶洋洋的大貓。

    偶爾還會?扯高嗓子催他給?她削蘋果、倒汽水、弄點零食,十?足十?的貴族大貓貓做派,就差頭頂再加上一頂呢絨小帽、腳底下再加一只絲絨綢墊子了。

    而那邊那個吭哧吭哧在水槽里奮斗、嘴上還嘟嘟噥噥閑不下來的……該說是小刺猬嗎?還是呆頭呆腦的小狗?

    不。

    他看?她時的確會?覺得這孩子“可愛”,但卻不會?下意識將她幻視為毛茸茸的動?物,生出?“寵愛”的沖動?來。

    洛安只是旁觀她獨自洗碗,視線劃過她手臂上的舊劃痕、后背有些不服帖的衣料、嘴角還未擦凈的油漬與腳心還未干涸的血點……這些痕跡引導他分析出?這個五歲小孩曾真實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沒耐心的保姆、無人看?管的生活、糟糕的衛生習慣與一個專橫暴力的父親……

    洛安冷靜地看?在眼里,心里從未停下分析。

    也?從未生出?過對待自己心儀異性的“痛惜”。

    因為那不是他的妻子。那只是“小安各”而已。

    是的,他看?清了,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

    這就像“小斗笠”其實并不是安各笑嘻嘻掛在嘴邊的“小老婆”一樣,他們理論上的確是同一個人,但實際上——

    不同厚度的閱歷,不同長度的時間,不同的人際環境與不同的處事態度……

    小斗笠會?因為一個“姐姐要殺我”的可能性軟弱地落下眼淚,但洛安的眼睛早在七年半前的某個夏夜……就徹底干涸了。

    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原來這樣簡單,他此前竟然一直沒有想通,果然還是被陰煞瘋癲的本能影響了嗎?又或者他太依賴自己的眼睛……

    不是沒人騙不過陰陽眼的,今晚妻子就給?了他一個隱形的火辣辣的巴掌,哪怕她本尊當?時還處于?昏迷中。

    在她面前,他永遠那么愚蠢。

    十?年前他就會?被她一些輕飄飄的輕浮話騙去戀愛結婚,篤信她每個畫大餅的承諾,什么“工作完了就陪你”“只要有空就一起去旅行”……這七年來他自以為成長了,其實又被她的心聲再次蒙騙、將其信以為真、做盡了自怨自艾的蠢事……

    他怎么還有自信,不被她第無數次欺騙呢?

    承認吧。

    在她面前,他無計可施。

    她對他做任何事,他都是毫無抵抗力的,任何事——追求他,遠離他,說愛他,說不愛他,喜歡他,拋棄他,甚至——

    殺了他。

    【為什么?】

    洛安再次想到那抹紅影。

    他曾經那么、那么努力地遮蔽妻子探查真相的動?作,這是因為“如果妻子知道了會?怕”嗎?

    怕什么?這只是他私自“如果”的假設而已,安各明明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啊。

    最怕的……是他自己。

    他忘不了那個夏夜。那件猩紅的嫁衣。

    他需要重現成千上萬次的死亡現場才能克服自己對紅影的恐懼心,可如今,光是試圖回想一下蓋頭下那張臉……他依舊……

    【為什么……你?】

    不。

    洛安輕輕摸了摸心口,壓住那道快翻涌迸開的傷痕。

    白?霧今夜將他的外形變成這樣……將一次次死亡的傷口化作幻象累加在這軀殼上……也?是故意的吧。

    血潭在洛安記憶里一閃而過。

    自幼時起便辛勤巡視、日夜看?守的地方,沒有誰比他更熟悉那里藏著什么東西?。

    一只鬼如果想喚回什么,一定會?拼盡全力游向那里。

    但……給?他一千次一萬次機會?,哪怕是理智最搖搖欲墜剛化為鬼的時候,洛安也?不敢回到那里。

    無歸境下的那口血潭藏著一代?代?洛家誓死守護的秘密,又鎮壓著千千萬萬只怨憤不甘的魂靈——利用它?的力量處理私怨,就像是某個村莊決心用引爆全世界所有核電站來處理自家土地分配不均的小問題。

    如有必要,洛安絕不會?輕易踏足那里。

    但他知道。

    紅影一定會?去那里。

    那只赤紅的陰煞沒有留存一絲理智,它?的指甲與裙擺已經不知道吸過多?少澆人血,殺了他,毀掉他,就是它?在這世上最深最深的執念。

    再過十?幾分鐘,它?肯定就能帶著那副棺材在那里等他,等到他心臟重新回暖跳動?的第一刻……再下手殺了他。

    而且,紅影身邊還會?守著一個人,那個負責掌控它?身上的傀儡線、但已經反被紅影制服的人……

    戚延庭?

    不,應該會?是戚妍。

    洛安想起今天早些時候見到的戚延庭……準確的說,是“戚延庭”。

    可憐的本陽會?會?長已經被反噬了,他本人的獨立人格從數日前從慧大廈倒塌時,就被怨魂們塞去了某個犄角旮旯吧。

    洛安又想起當?年,在小巷里,半蹲在自己面前,瘋瘋癲癲的上代?戚家家主。

    ……他知道,當?然知道,作為唯一從那個夏夜延續至今的人證,洛安很早就明白?自己要對抗的有多?少勢力、多?少玄門、而背后操縱窺視它?們的又是什么東西?……

    如果只是那些東西?,早在去年、前年、乃至大前年的祭日……他就有信心準備回歸了。

    他之所以遲遲未動?,按捺到現在的原因……他曾經唯獨懼怕的那個……

    【為什么是你?】

    紅影似乎要侵入他的腦子了。

    洛安不得不再次壓下心口不斷陣痛的傷痕。

    冷靜。

    不能僅僅用眼睛看?,用手指碰,用鼻子嗅……想確認那個至關重要的答案……你必須……完全冷靜,用心分析。

    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她們不是。

    “大泥巴怪?大泥巴怪?你還好嗎?”

    有人在很近的距離對他嚷嚷——是小安各,她洗過碗回來了。

    洛安垂眼看?她。小家伙又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血腳印。

    “我說真的,唔,你如果很不舒服的話……”她略顯別扭地拽了拽自己的頭發,“還是,今晚就到這里吧?畢竟派對舉辦到很晚了……你也?陪了我很久……而且……”

    而且她其實對能否“完美”完成接下來的派對項目沒有信心呀,小安各暗自嘀咕,光是洗碗就是相當?有難度的事件呢。

    面前的大泥巴怪動?了動?。

    “為什么?”

    呃,原來他能說話啊?

    就是喉嚨咯吱咯吱的,嗓子也?很難聽,像是里面含著好多?好多?刀片……

    又像是曾被人用指甲撕裂、捅開、泄憤般重復了好多?好多?遍。

    丑丑的大泥巴怪,說話的嗓音也?是丑丑的,聽得人生理不適。

    但小安各撓撓耳朵,很好心地沒露出?什么厭惡的表情:“什么為什么呀?”

    “為什么……你還留在這里?”

    大泥巴怪咯吱咯吱地說:“你該走了。”

    ……她?該走了嗎?

    小安各不明所以。

    她看?看?身后的水槽,勉強擺好了碗碟和洗滌劑,但泡泡依舊淹了出?來。

    ……呃。

    把別人的家搞成這樣,大泥巴怪果然生氣?了吧。

    小安各其實是有點自覺的。關于?“這不是我原定舉辦派對的地方”這一點。

    她睜開眼,順著“承諾過參加我派對的朋友們”的氣?息,吧嗒吧嗒跨入這個房子的地板,就見到走廊盡頭的那扇門……

    不知怎的,當?時她很清楚,自己要走過去。

    走過去,打開那扇門,對門里的家伙說一聲……

    【你要去哪里?】

    這念頭深深扎在心底,就像她“要舉辦生日派對”的念頭一樣清晰,有力。

    于?是小安各吧嗒吧嗒走過去,忽略了周圍種種異常,忽略了自己額頭往下淌的液體,與腳心那粘稠又腐臭的氣?息。

    她只知道自己要去主辦一場派對,還必須要問一個問題。

    于?是她踩著自己死去后緩緩匯成的血泊走來,停在那門前,主動?伸手,旋轉把手……

    然后,便遇見了門后的大泥巴怪。

    大泥巴怪雖然形狀古怪、面容模糊、渾身上下都像是一大團血肉亂擰的馬賽克,老實說比電視里最恐怖電影的最恐怖怪物還嚇人……

    但小安各就是直直盯著它?,提出?了她要問的問題。

    【你要去哪里?】

    大泥巴怪沒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注視她許久,便跨出?來,掩上門,帶她打開這棟房子所有的門與鎖,帶她親自收集好了生日派對所需要的一切材料。

    鮮花,布偶,裝飾品。

    禮帽,面條,小游戲。

    朋友,祝福,生日歌。

    大泥巴怪安靜又順從地跟在她身邊,雖然一路流淌著味道和形狀古怪的碎片,但它?很乖,也?很貼心。

    于?是小安各越來越頻繁地把視線停留在大泥巴怪身上,盡管它?擁有著一個常人怎么也?不愿意多?看?一秒鐘的外形。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完美派對,本該以她為中心,只需要完全沉浸就好了,不用分給?其他人注意力。

    況且她最傾慕電視里那些或漂亮或帥氣?的主人公,交的朋友也?喜歡選長相好的,那個叫安洛洛的小女孩和她吵再多?次架、那個戴白?帽子的小男孩再怎么冷淡,她也?依舊喜歡他們,因為他們真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小孩了。

    大泥巴怪……是個丑陋無聲的背景板,不具備讓她另眼相待的任何一個因素。

    可小安各越來越在意它?。

    又或者,他?

    她逐漸注意到,他喉間許許多?多?翻卷的皮肉與碎沫下,似乎能拼湊出?一個屬于?成年男性的喉結。

    她又通過長時間的偷看?發現,他疑似是“手”的部位,露出?森森白?骨的血泥里,嵌套著一枚樸素的銀環。

    ……唔。

    一個已婚的成年男人。

    就像她的父親那樣。

    只不過小安各從沒見過父親戴上指環,她之所以對“婚戒”這樣敏感,是因為總能見到母親和父親爭執扭打時用戒指上的大鉆石狠狠割他的臉——母親再怎么也?是出?身顯赫的貴婦,當?年結婚時戒指上的鉆據說是能上什么巨大珠寶排行榜的。

    不過,見多?了母親歇斯底里地揮舞那枚閃閃發光的大鉆石,“婚戒”在小安各稚嫩的觀念里,不是“夫婦身份的證明”,而是“趁手且隱秘的攻擊武器”。

    而且,只有那個“需要從另一方的專橫暴力中保護自己、瘋狂反抗”的人,才會?一直把結婚戒指戴在手上——父親的早就扔到不知哪個情人的床頭抽屜里了吧。

    所以小安各在自己的邏輯中完成了自洽的推理。

    大泥巴怪成年了,結婚了,是這棟房子的男主人。

    她在這棟房子里只感覺到幾道氣?息,二樓的兩個是自己的同齡人,一樓的兩個不認識,隱隱透著熟悉感與安心感的是大泥巴怪,而另一個……

    大泥巴怪反手合上房門時,她有悄悄瞥一眼。

    另一個睡在床上,眼皮合得緊緊的,雙手雙腿大大咧咧地癱著。

    唔。

    小安各可不會?用“懶洋洋的貴族大貓”這樣親昵又無奈的形容來代?指那個成年女人,她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

    喝多?了之后爛泥般癱在床上大睡特?睡的父親。

    打完她了,吼完母親了,又去外面和自己的情人鬼混過了,迫于?壓力不得不回到壓抑的老宅臥房后褲子不脫鞋也?不蹬,就那么大剌剌躺著,手里還握著酒瓶,兩只腳仿佛要把木架子床踹散般,大大地伸著。

    小安各厭惡那份睡姿。

    她只知道那個女人的睡姿像極了父親,而大泥巴怪乖順的性格一看?就是被欺負的那個,跟著她在外面游蕩半天也?沒見女人探頭出?來找他,明顯對他的離開漠不關心——

    所以,在這棟屋子里,大泥巴怪是那個被女主人欺負的另一個主人。

    凄慘的,弱小的,被吼被罵被打也?只能哭著揮舞婚戒反抗的那個。

    而且他的戒指上甚至沒有銳利顯眼的大鉆石!這要怎么才能有效反抗對方的暴力呢!

    而且、而且、他不像母親……

    他會?照顧她。從不會?忽視她。

    哪怕她只是個突然闖進屋子的小丫頭,脾氣?很壞臉蛋和性格也?不可愛,他依舊滿足了她在這里舉辦生日派對的愿望,還陪她熬夜到現在。

    ……大泥巴怪真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好人。

    可惜卻跟一個討厭的壞人結婚了。

    小安各扁了扁嘴。

    “你該走了。”

    大泥巴怪說話的嗓音真恐怖,但小安各卻很難過。

    肯定是她在這里逗留太久了,他怕被那個女人發現端倪才催她離開,而且……

    她自告奮勇想帥氣?地洗個碗,卻把他家廚房的水槽弄成那個樣子。

    “我、我真的已經洗好碗了,雖然不算順利……那我去找抹布,或者,或者我去找他們幫忙,一定會?清理好……”

    大泥巴怪擺了擺手。

    他說話的樣子吃力又艱難,每一次發聲都像是要咳出?內臟碎片似的:“不……用。我……會?……”

    我會?幫你清理干凈的,當?然。

    小安各卻抿起嘴,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再次閃動?起那種不管不顧悶頭亂撞的神?氣?——洛安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一小時前他才看?見這小孩露出?這股神?氣?,當?時她正要強拉著他搜羅派對的準備材料——

    “我們一起走吧,大泥巴怪!逃到外面去——放心,有我在,那個女人不會?再打你了!!”

    什么?

    洛安沒有再問出?口的余裕。

    他又一次被拽著跑起來,小孩扭頭,飛一般往外沖——沖破玄關,沖向這棟房子之外——

    那一瞬間她的速度很快很快,手勁也?很大很大,他差點以為,牽著自己狂奔的,真是那個自己所熟識的“妻子”了。

    可只有一瞬間。

    因為她拉著他一頭沖進了房外的白?霧中。

    ……啊。

    洛安望著周圍應當?是“小區”的地方。

    沒有路,沒有燈,沒有綠化草坪,沒有停著待開蓮花的景觀小池塘。

    只有白?霧茫茫,如云如海。

    果然。

    他們被封死在這里了,一開始就不可能離開……

    不。

    是他被封死在這里。

    洛安再次看?向前方的小孩。她的背影迷茫又慌亂。

    “……逃不出?來?為什么?我、我是怎么來這里的,我當?時明明一步就跨進屋子里——我的朋友們——對了!”

    小安各抓著他的手扭頭,結結巴巴道:“我、我們回去找洛洛和小白?幫忙,他們兩個肯定有辦法?,之前就是他們幫助我——”

    之前?

    “……幫助我,從突然破壞了派對現場的大紅影手下,逃出?來。”

    小安各的神?色慢慢變了。

    迷茫,恍惚,最后是空白?。

    寫好字的橫幅……買好的炸雞桶……不知道為什么變成紅色的墨水……不知道為什么出?現在小圓桌上的兩個小朋友……她端著老虎水杯,他端著泥陶杯子,她則抓著一杯冰鎮可樂……他們介紹彼此,一起玩了很久……在安家老宅的那個房間里……

    直到,一只大大的紅影撲出?來。

    洛洛一手抓住她,一手抓住戴斗笠的男孩,他們三個呼哧呼哧地往外跑,卻怎么跑也?跑不過那抹猩紅的嫁衣,綴在身后可怖的——

    “我。”

    小安各仰起頭。大泥巴怪的眼神?沒有波動?。

    “是……我?”

    她之前一直緊緊握著、沒有松開他衣角的小手,終于?一點點松開了。

    伴著一點點的、逐漸便劇烈的顫抖。

    “是我……是我……那個紅色的影子……是……”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洛洛那么怒氣?沖沖,小斗笠又那么不耐煩,她已經……已經……

    “已經拖著他們過過生日了,又把那次派對搞亂了,還……”

    是最最最該負責任的罪魁禍首。

    這一切。

    全是我。

    小安各逐漸紅了眼圈。額頭那些被忽視的液體再次一滴滴淌下來。

    “我……是我……嗚……”

    大泥巴怪突然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他說,“我這次看?得很清楚。”

    “可我是——”

    “不是。”

    “我是——”

    “不是。”

    “……”

    小安各吸了吸鼻子。

    大泥巴怪握緊了她,又轉過身,不知怎的順著一條在白?霧中浮出?的路,一步步往回走。

    他牽著她回到那棟房子里。

    這回小安各再也?沒法?忽視地板上蜿蜒的血跡。

    “就是我……你騙人……就是我……”

    “不是。”

    “我自己把自己派對搞糟了!我、我還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我還想殺更多?更多?的——而且——而且——”

    小女孩哭喊起來的聲音,又尖利又吵鬧。

    但她哭喊的內容,令人不忍心厭煩。

    “——而且我是你的那個妻子,吼你罵你打你狠狠欺負你的壞蛋妻子!”

    洛安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他沉默地牽著她往那扇來時的門走。

    現在他不用再顧忌小安各的聲音是否會?吵醒女兒、小斗笠或一樓的妻子了,因為……

    這就是一間將他封死的籠子。

    從一開始,要困住的人就只有他,小安各不會?掀起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力。

    ……話又說回來,比起“自己搞砸自己派對”“自己化作陰煞殺了很多?人”,這小孩心里排序最高最恐怖的可能性是“成為壞蛋妻子”?

    ……她哪里又壞蛋了?

    到了,洛安牽著她停在臥室門外。

    他平靜地說:“你該離開了。”

    “我不——我不——”小安各哭得上接不接下氣?,牙齒咯咯作響:“我不想走——我就應該——死掉——我早就應該——”

    洛安笑了一下,彎下腰與她平視。

    小安各逐漸停下吵鬧。因為她記起來了,這個人很討厭喧嘩。

    “哦,你真是因為這個才哭的?難道不是因為發現自己未來的伴侶長得太丑太丑了才哭嗎?”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小安各揉揉眼睛。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了。”她帶著鼻音說,“就算你長相很丑嗓音很丑還有一身馬賽克,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看?的人。我最喜歡你了。所以你最好看?了。”

    洛安:“……”

    明明才五歲呢,這個年紀就習得了用超強浪漫情話騙人的功力了嗎?如果沒猜錯,她這只分散出?來的生魂的確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樣貌吧?

    ……當?然,當?然……

    他不再能篤定,她是在“騙人”。

    或許這是實話。動?聽的,致命的實話。

    洛安彎了彎眼睛。

    “那你相信我嗎?”

    “……嗯。”

    “那我保證,你不是她。絕對不曾是。也?絕對不會?是。”

    “……”

    “請你相信我吧?”

    “……”

    小安各揪起小手,又慢慢松開。

    就和自己松開的拳頭一樣,她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洛安推開了臥室的門。

    “你走吧。”

    臥室內,燈火通明,像是一個預備熬鷹審訊的大籠子。

    女人西?裝革履,正靠著床頭坐著,一只手緊握著一把直尺,一只手上布滿被尺子抽出?的紅痕。

    她的眼睛并不明亮,半開半合的,一會?兒抖擻一下,一會?兒又合攏,看?上去困倦、疲憊、狼狽不堪。

    ——但她沒有放任著身體的本能昏睡過去,在開門的第一刻,便對上了洛安的眼睛。

    就像一頭憤怒又疲倦的獵豹。

    安各低低地說:“解釋。”

    洛安看?看?她,又看?看?她看?不見的那只小生魂,片刻后,露出?一個溫柔又平和的微笑。

    “離零點還有半個多?小時,豹豹,我想問問你,方便開直升機帶我去兜風嗎?”

    第269章 第二百零五十五課 摘下濾鏡之后面對現實只能揮舞拳頭

    戴著濾鏡看人久了, 想再把固有濾鏡摘下來,總是有?點艱難的。

    就像石頭沒辦法自動除去自己身上一層層覆蓋的青苔。

    當那份濾鏡化?在了那個特定對象身上,“有?點艱難”就變成了“異常艱難”……

    十年前安各幾乎把全世界所有的真善美濾鏡都加在了丈夫身上, 發自內心認定他是她羞澀賢惠又傳統的美麗老婆;

    七年前他不告而別, 悔恨思念遺憾等等復雜心緒又?令她?把?所有?的無辜白月光濾鏡加在了他身上, 這?世上絕對不存在比他更無害的人;

    數月前他重新回?到?她?身邊,雖然開始流露出種種不符合“人設”的古怪之處, 但她?迫切地希望通過“重新追求”使略顯冷淡的丈夫重回?熱戀期的情人,種種熱情攻勢便又?一次蒙蔽了她?的視線——

    按正常人的思維, 套滿十幾年白月光濾鏡的老婆只要不做出“公然出軌”“暗地做三”“紅杏出墻”……之類越過她?底線的事?……安各對老婆的濾鏡這?輩子?也撕不下來,她?說不定就一直傻兮兮地喊著“安安老婆”疼他到?老了。

    可惜。

    “安安老婆”只是一抹水中蓮花的倒影。

    而洛安,他是個破爛。

    兩次下藥,三次變換身形, 四次拒絕溝通坦白,乃至無數次的欺騙、隱瞞、自殘、算計與無數次的默不作聲偷偷離開——

    就連關燈后?耳鬢廝磨時落在她?身上的吻,也是他轉移她?注意力、忽悠她?放棄細究重點的手段, 實則這?人根本就心不在焉毫無沉浸感!

    ——是破爛。

    意識到?自己第二次接過混入安眠藥的茶水后?,安各真想一刀捅死他算了。

    上次是鮮榨橙汁這?次是紅糖姜茶, 次次還打著照顧她?的旗號,光明正大地旁觀她?昏過去不省人事?……哪有?這?樣的!哪有?這?樣的破爛!!

    好好說實話是會死嗎——他們都談過多少次了, 承諾過要坦誠溝通一起合作吧——

    他豹豹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破爛東西啊?!

    說真的, 正常人談對象, 第一次嘗到?對象在飯菜里混安眠藥, 就該迅速扛著“快逃”的大牌子?抱著女兒跑到?警察局報案了!!

    但行啊, 行啊, 你非要搞這?種玩法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啊,無非就是藥物手銬小黑屋嘛, 我很懂強制play的也不是玩不起的小白花了,反正是與合法對象關燈后?的情趣——

    你倒是按正常套路和我搞點和諧刺激的情趣啊?!

    給?我下了藥后?把?我往臥室里一丟,轉身就跑到?外面和一堆變態殺手打得難舍難分、鮮血淋漓——不管是差點掉進鋼鐵廠高爐還是被不明紅色怪物撕扯胳膊腿還是面對多方勢力圍剿——他豹豹的總愛搞這?種事?然后?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回?來,哪怕傷重到?心臟都停跳了也要照常買菜燒飯送她?和女兒上班上學——他豹豹的——

    安各寧愿丈夫化?身某些?言情小說里的法制咖男主跟自己大搞強制愛,劃痕勒痕紅腫淤青倒是往她?身上來啊,啊,給?她?下藥然后?自己出去把?自己搞成馬賽克的究竟是什么破爛!!他真要把?自己的身體?字面意義上弄得破破爛爛嗎!

    ……但安各也真該感謝這?破爛極端不正常的腦回?路,否則她?沒法順利維持著自己的清醒,在熊熊的怒火中,等他回?來。

    除了正常已婚男人該有?的安全套、潤滑劑,他的床頭抽屜里幾乎包羅萬象,什么都有?。

    ……倒是給?我正常健全地塞滿安全套和潤滑劑!!不要塞上滿滿一抽屜的直尺皮尺游標卡尺螺旋測微器!!他豹豹的翻完量杯滴管指南針各種瓶瓶罐罐后?,最?下方上鎖的大抽屜里還藏著一套光學棱鏡,你究竟想在床上搞什么奇奇怪怪的測繪實驗啊?!

    無能?狂怒的妻子?翻到?風水羅盤和毛筆朱砂時,甚至都松了口氣。

    這?才算勉強正常……呸!正常個豹豹頭!!這?三格抽屜里藏匿的物品就不該出現在她?家臥室床頭柜里!!那個破爛也不該出現在她?家臥室里!!一起打包丟出去算了!

    安各氣得七竅生煙,但洛安下在紅糖姜茶里的安眠藥明顯不是藥店里販賣的那種簡單藥片,大概率是某種具有?玄學作用的湯劑……即使她?奮力掙扎后?重新撐開眼皮、拖著身子?到?他床頭抽屜翻撿,找到?一管驅蟲用的清涼油、一盒畫著薄荷圖案的未知藥丸、一只一捏就能?發出巨大噪音的橡皮喇叭——

    依靠著這?些?,安各只是勉強撐到?了衣柜前換好衣服、打開燈,但她?要往門外挪動時,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都耗盡、無效了,她?差一點就昏倒在離門口一步之遙的地毯上——

    最?終,還是咬了自己舌頭一口,勉強緩解了渴望沉睡的身體?本能?后?,呼哧呼哧地爬回?床上倚靠著床柱坐直,然后?抽出了一把?最?原始、厚重的鋼尺。

    尺子?拍手心,眼皮合一下就打一下,辦法雖樸素但有?效,她?還不信自己能?繼續睡著了。

    ……安各就是這?樣撐過去的。

    很難說她?困倦又?暴躁的情緒有?沒有?對門外那個小生魂產生連帶影響,讓對方時而激動易怒時而害羞乖巧……

    但湯劑控制著她?往夢鄉里栽,安各沒有?余力清醒思考,只記得要挺住,要睜著眼,要——

    【你要去哪里?】

    【你哪里也別去。】

    什么計劃,什么重要日程,她?才不管。

    她?受夠了,他每一次欺瞞成功就會帶著更多的傷口回?來,她?絕不會再次栽在安眠藥里放棄參與他的夜晚,他——

    要么坦白,要么滾蛋。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你的固執程度升級到?這?個水準了。”

    ——丈夫走近了她?。

    其實安各的意識很模糊,用意志力和體?內不屬于?凡界的藥物作用斗爭不亞于?戒du,她?只是模糊聽到?了“豹豹”“一起”幾個詞,還沒意識到?他剛才站在那向自己發出了怎樣的邀約。

    也沒意識到?,她?此時已經離開了屋子?。

    洛安抱著她?來到?屋子?的頂層,又?從白霧中摸索出開關,進電梯,出電梯,再爬上了好幾道不銹鋼扶梯。

    ——安各今天白天時帶著女兒和小斗笠去野生動物園游玩,玩過之后?,正好把?她?那座直升機開了回?來。

    是的,當然,首富看似低調的房子?,頂端當然有?設置直升機停機坪了。

    錢是萬能?的。

    但安各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周圍環境的改變,她?依舊恨恨地瞪著他,從意識到?自己被再次下藥她?就一直是這?個眼神——兇煞又?狠辣,下一秒鐘就要撲過來用爪子?撕碎他。

    洛安將她?在直升機副駕駛座上放下后?,對上那雙眼睛,不由得愣了愣。

    因為她?的眼底,除了惱火、憤怒,還真切浮出了一層滾燙的恨意。

    ……恨他?

    是因為他又?一次給?她?下藥嗎,還是因為他強迫提出她?魂魄審問的手段暴露了,總之他違背了她?的主觀意愿,這?徹底觸碰了她?作為家主與控制狂的雷區……

    換了以前,洛安肯定會這?樣猜測,然后?再次主動退讓,致以歉意,偽裝出柔順的姿態祈求她?的諒解。

    但不是今晚。

    今晚他看清了許多事?。也明白了許多謬誤。

    今晚他知道了……

    【你要去哪里。】

    她?只是恨他又?一次要悄悄離開。

    離開,留下,兩個完全背道而馳的選擇,沒有?中間項。

    ……理應是沒有?的。

    而這?個選擇題洛安過去從未猶豫過一次,總能?最?快速最?利落地給?出答案——哪怕是面對他最?無可奈何的妻子?。

    七年前,十年前,從一開始。

    【在她?睡著之后?安靜離開】是他工作的常態化?。

    因為總有?不得不去做的調查,不得不抓緊時間營救的人質,不得不掐準時機完成的委托,不得不……

    因為是【工作】啊。

    試探,調查,核實,步驟,確認,計劃。

    天黑之前,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的領地,他無權干涉。

    夜深之后?,她?合上眼,他便按照自己的步調偷偷離開,去做那些?……

    她?從來也“無權干涉”的事?。

    洛安曾經總有?點在意她?忙著工作把?自己拋下,可仔細想想,自己不也做著差不多的事?嗎?

    她?固然一直排斥地站在他的世界之外。但他也沒給?過機會請她?主動過來看看。

    想問出口之前,準備試探之前,自顧自地認定“會被討厭”,就那么縮回?去了。

    久而久之……他把?她?推得這?么遠。

    安各。

    豹豹。

    他的妻子?。

    比起膽小懦弱又?愚蠢的自己,他更應該信任這?個強大如烈陽的存在。

    比起計劃被打亂后?又?焦頭爛額地彌補,繼續尋找陰暗的管道逃離她?的追捕……

    應當還有?的。第三個選項。

    比起假惺惺地說著自己也沒有?歉意的“對不起”,更能?有?效取得她?諒解的東西。

    升上機艙,戴上耳罩,洛安握過操縱桿,直升機瞬間旋轉起飛——他是個獨行天師,曾經有?人把?直升機扔他臉上想把?他切成千層面,所以他當然知道這?玩意兒該怎么開。

    半空中,他點亮艙室內所有?的燈光,無視周圍似乎要撲咬而來的白霧、完全看不到?目標與位置的儀表板。

    洛安清楚,今晚他無法離開。

    因為身邊人太強大了,他逾越不過她?的意志……

    所以,等待機艙穩定后?,他直接從口袋里掏出一管針劑。

    一管扎入副駕駛人的心口。

    “醒醒,豹豹。接下來要由你掌舵。”

    ——昏昏欲睡、只能?無力瞪視他的安各呼出一口涼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清醒的理智與靈活的行動能?力終于?灌回?身體?——

    她?立刻一拳揮了上去,筆直對準了駕駛座上對象的鼻子?。

    “冷靜。”洛安平和地說:“周圍沒有?可視環境,但我們已經離地八百多米了。請你暫時克制住揍我的沖動,否則我們會立刻墜機。”

    安各:“……”

    安各轉頭看向窗外。

    白霧彌漫,如云似海,但迅速伴隨著直升機的槳葉揮散開——山崖高樹、滾滾紅海映入眼簾——

    “我們什么時候到?無歸境了?”她?脫口而出,“你為什么要把?我運到?這?里來?而且為什么會這?么快?”

    這?問題,你應該問你自己。

    命令某個人“不準離開”,他就能?被裹在望不見盡頭的白霧里,還被執念深重的生魂纏上;

    被解放了意志通知“一起離開”,他就能?瞬間破開白霧,比原定時間還早地抵達萬里之外的無歸境。

    ……安各。

    最?混亂的,也是最?強大的源頭,隨著時間流逝,她?會與那只紅影磁鐵般相互吸引。

    或許還因為……

    洛安不再揣測,他維持著直升機往上空繼續攀升,沒有?說話。

    安各看了一圈,又?回?來,死死盯著他的側臉。

    “先?不管你怎么把?我弄到?這?的。你有?能?力自己浮空,對吧?”

    “是。”

    “你帶著我也能?飛起來?”

    “是。”

    “你的實力勉強還算無敵,不可能?在完成你那‘重要計劃’前出差錯?”

    “應該。”

    安各冷笑一聲,屈肘甩臂,再次一拳糊過來。

    “行啊,行啊,反正你能?得很——那就讓我狠狠抽你一頓,反正墜機了你也能?帶我飛,我也不差這?輛直升機的錢!!墜機成破爛就破爛吧!!”

    洛安:“……”

    面對近在咫尺的呼呼拳風,他竟然還有?空閑想。

    這?就是傳說中的高空家暴吧。

    第270章 第二百零五十六課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可能說得就是這種狀況

    于是。

    繼罵老婆、兇老婆、吼老婆、沖老婆投擲家具(抱枕)、沖老婆大聲咆哮并跺腳、沖老婆摔筷子摔杯子……等行為后, 安各終于完成了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突破。

    打老婆。

    她真的打了老婆。

    ……結結實實的一拳,遠超成年男人的力道,直擊嘴角。

    這一拳錘得洛安當即就破了皮, 嘴角那塊口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腫起、變青……

    但挨上這一拳的他依舊坐得很直, 像口?穩重?又平和?的鐘, 被打完后只是略微偏了偏頭,手里握著的操縱桿都沒晃一下。

    “豹豹, ”他輕瞥她一眼,“現在消氣了?”

    ……這種“打吧打吧反正?你開心就好?”的態度更令人窩火, 仿佛她剛才錘過去不是拳頭而是一包棉花糖——安各腦內迅速嗖嗖嗖模擬出更多的揮拳、踹腿、實?在不行就撲過去拿牙啃還不信他嘗不到教訓——

    可洛安本身?的皮膚,著實?敏感得嚇人。

    她才擊了一拳,這一拳擊在他臉上的效果就像是被反復錘了好?幾拳、抽了幾十?個巴掌——破皮的口?子旁甚至印上了她半邊拳峰和?指印——

    而這一切的變化全發生在挨上一拳后的一分鐘內。

    他半張臉都凄慘得像是被拳打腳踢、劇烈家暴了一小時。

    安各……安各不得不收回拳頭,惱火地沖他喊:“你的皮膚是玻璃做的嗎?竟然?只打一下就要碎了啊?”

    ——其實?恰恰相反, 安各剛才出拳錘他時并沒有?摻上真正?對付敵人的殺氣,所以那是不含罡氣的正?常拳頭,而這樣噗通的攻擊……打他這個等級的鬼軀是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跡的, 他周身?自帶的煞氣甚至會反過來吞噬攻擊者的生命。

    妻子這樣錘他,反而會給她自己帶來危險, 這就好?比不戴任何防護措施去掰一條毒蛇的牙。

    而且,客觀意義而言, 洛安此時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剛剛在家里暴露出死亡重?現的狀態游走?了一個多小時。妻子砸來的拳頭和?那些致命傷比起來真就仿佛一包棉花糖。

    ——所以洛安刻意收斂了周圍蓄勢待發的煞氣, 又刻意把軀殼調整成“打一下就能顯得很慘”的脆弱度, 以此呈現出能使妻子滿意的……

    什么?“刻意顯得很慘這樣就能方便賣可憐”?

    洛安今晚還真沒打這種歪主意, 他只是單純想讓豹豹消消氣、散散火、滿意他受到的“教訓”, 這才能看他更順眼一點。

    他的效仿對象是她當年玩離家出走?時在地下拳館里打爛的沙袋, 后者總在安各喝多了與?朋友回憶崢嶸不良時期時頻繁提起,她提起那沙袋的語氣是相當驕傲、得意的。

    妻子認為他該受到教訓, 洛安贊同她的想法,只是他目前的身?體狀態沒法真正?“被錘爆”,那么,為了讓妻子省點力也為了避免她拳頭受傷,“搶先一步就調整自己的天然?防御使自己凄慘負傷”當然?是最?優選。

    而且,他不信“自己本人半張臉掛大彩”比不過一顆被打爛的雜牌破舊沙袋。他肯定更能讓豹豹得意驕傲。

    ……嗯,破爛的腦回路畢竟日積月累,在百慕大三角般的奇異區域轉久了,指望這混蛋一下子就徹底頓悟、轉回正?常人的電波頻道是不可能的。

    況且,的確,如果安各真的錘了他半天卻發現這貨一點皮沒破、自己的手指頭卻疼得要死、自己的一切攻擊都破不了他的防、給出去的教訓宛如被烤焦的棉花糖……那后果會更嚴重?。

    “你怎么——我?——你——可惡!”

    安各煩躁地看了一眼他頰邊的指印,眉皺得比出拳前更厲害:“真正?嬌生慣養用牛奶蜂蜜喂大的小仙女也沒你這臉皮嫩吧?我?才剛剛錘了一拳而已啊?!你——嘖——我?明明——”

    怎么讓她打了,卻比沒打時心情更差了。

    洛安想了想,認真澄清:“沒關系,豹豹,我?明白的。你一開始瞄準的部位是我?的鼻梁骨,第二次又想沖著我?的顴骨來,但最?終還是改變了方向,避開所有?要害與?可能傷及骨頭的地方,只在嘴角錘了一次……我?明白,你并不想真正?弄傷我?,還是手下留情了。”

    安各:“……”

    她當然?是豹豹的手下留情了,沖著自家對象這張臉揮拳已經?是她氣到爆表才能干出來的事啊,你叭叭叭分析的這些過程也的確沒錯,我?是刻意避開了不少……

    但你頂著這半張臉的紅腫指印,偏偏還這么溫馴體貼地幫我?說話?!

    你并沒有?對我?內心的感受起到任何幫助!現在狂躁的怒火與?厚厚的負罪感噼里啪啦炒在一起了!

    實?在看不下去,她一言難盡地撇開視線。

    “所以,謝謝。謝謝你剛才手下留情。也謝謝你沒真正?讓我?們墜機。豹豹,剛才打得還開心嗎?”

    安各:“……”

    “真的。沒關系。謝謝你。你開心就好?。”

    安各:“……”

    安各再?次扭過頭想說話?,可對上他的眼睛后……又不得不把注意力轉回他的臉上。

    側臉嘴角旁破開的口?子淌出了一點血。而她拳峰留下的那幾處凹陷,已經?在他的皮膚上泛紫了。

    正?如“巴掌印”是遠比“刀子捅”看上去更可憐更鮮明的傷痕。

    如果這傷口?出現在一個絕世大美人蒼白卻無暇的臉上,就更……

    “要不再?來一拳?”

    說話?間直升機已經?飛入無歸境的云霧,遮天蔽日的黑影一時覆蓋了前擋風玻璃的所有?視野,洛安照鏡子般仔細看了看。

    “是有?點難看了,”他客觀評價,“對稱一點會更好?看吧,你也會更解氣?”

    安各:“……”

    安各不禁大吼:“你有?病啊?”

    洛安點頭:“我?帶藥了。”

    安各:“……”

    行吧。

    安各頭疼,嗓子疼,太陽穴和?心口?也被氣得一跳跳疼……好?吧,心口?不是氣的。

    自己家的美麗老婆,從來是想把他疼著哄著保護在最?安全的地方的,現在這樣一張臉卻被打成這樣。

    誰看了不心疼。

    她剛才這樣生氣、這樣狂躁,歸根結底也是因為……太心疼。

    安各伸手用力抹了把臉,深呼吸,默數十?秒。

    行吧。

    暫且到此為止。

    “你說帶藥了,那藥放哪了,”她再?開口?時有?點啞,但已經?恢復了八分的冷靜,“別告訴我?你帶的是治精神病的藥。玄學界有?那種祛疤消腫快速療傷的藥丸吧,你這種社恐獨行俠也不會在工作時帶著后勤員……傷藥在哪。”

    洛安欲言又止。

    “……什么,別告訴我?你真的隨身?攜帶治精神病的藥啊?”

    呃。

    因為他畢竟還是陰煞啊,自他成鬼后師兄就會固定給他配清心定神的鎮靜藥……每個月師兄強迫他領一盒吃……雖然?不能完全算是“治精神病的”,但據說那張藥方被來交流學習的監管局天師拿去,配完之?后給病院的重?癥狂躁癥吃都吃好?了……

    可他吃了七年多,師兄說還不能停藥。并且在前幾個月加大了劑量。

    呃。

    洛安剛想好?了,不愿再?在這種問題上“偷偷隱瞞”妻子,所以他無話?可說,只是保持沉默,眼神平視前方。

    安各:“……”

    這沉默帶來的信息量是龐大的,安各的太陽穴再?次突突突跳起來。

    但她是一頭頑強勇猛的豹豹,她伸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接受了“老婆真的需要吃藥”“老婆真的腦子有?病”等破事。

    “好?,好?,這個事我?記下了,明后天一定會找你細談,或者你跟我?去醫院做個檢查,總之?有?病就要治,不能諱疾忌醫……但現在,我?問的是傷藥。拿點傷藥出來,按照你工作時那不要命的風格,療傷藥你肯定隨身?帶著吧?”

    她瞇起眼睛:“別跟我?說你還有?什么自愈的超能力?”

    呃。

    有?的。

    ——但萬幸,洛安這次不需要用完全的沉默回答,雖然?他能夠自愈,但傷藥也是常備品。

    “有?的,一個畫著薄荷圖案的紙盒,我?在床頭抽屜備了一盒,剛才出門時就拿在口?袋里……豹豹,我?在駕駛不方便,幫我?掏一下后座放的背包,外口?袋拉鏈拉開就是了。”

    安各一愣,迅速想起自己之?前獨自待著時,為了保持清醒倉皇翻到的東西。

    “畫著薄荷圖案?巴掌大的小紙盒,有?點像是上世紀的火柴盒?里面是什么藥?”

    “就是一些基本的療傷藥丸,師兄配給我?的,材料很簡單我?自己也能照著方子配,會起到止疼解熱提神醒腦的作用,但多吃幾顆就能消去淤痕與?……”

    安各拽過他的背包,把空空的盒子倒在腿上。

    “吃完了,”她說,“剛才我?以為是解除睡意的薄荷糖。”

    洛安:“……”

    洛安:“沒關系,那種藥和?普通的止疼藥也差不多,而且師兄親手配出來的沒有?副作用,問題不大,當作糖丸也沒事……”

    安各沒什么表情,她平淡地“哦”了一聲,把他的背包拽緊了,調整帶子長度,背在自己身?上。

    “我?們還有?幾分鐘著陸?”

    “不,按照計劃,我?們最?好?先去第七十?六峰暫停,檢查崖底的……”

    “行,聽你安排。”

    直升機的機艙內終于回歸沉默,只有?槳葉呼呼呼的噪音到處在吵。

    直到洛安操縱著直升機停在一顆平坦寬大的巖石上,槳葉也緩緩停擺,艙內再?無雜音。

    安各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冷冷的。

    “所以為什么你要在床頭抽屜里備一盒止疼片?所以有?多少次你半夜回來時重?傷?所以你傷口?疼得睡不著覺時拿止疼片當睡前糖丸嚼?”

    洛安:“……”

    洛安:“豹豹,我?們先下機……”

    安各一腳踹上艙門。

    “說實?話?,”她的眼神幽幽的,“否則我?們倆誰也別想走?。你的大計劃見?鬼去吧。今晚我?們就同歸于盡。”

    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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