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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皇位(修)

    “嗯。“劉裕點點頭, 將曲佳兒摟進懷里,“明日?朕今夜就去向?母后提此事,反正一開始朕也不想做這個皇帝,只要能和佳兒在?一起就好。”

    回到?春粹宮后, 燈火通明的寢殿內, 今夜的曲佳兒不似從前那般抗拒了, 于春宵帳暖中迎合著劉裕。

    慈寧宮中,太后坐在?梳妝鏡前,侍女正在?用木梳梳理著她的發, 當太后看到?自己黑發之中的白發時, 不由得嘆道:“哀家?見老了。”

    侍女倒是個會說話的:“太后娘娘不要多想了,幾根白發而已,太后娘娘長命百歲著呢!”

    可太后在?意的不是昔日?的容顏,太后在?意的是,如若有一日?自己老去了, 無法再攝政,那么留劉裕那孩子一個人面對朝堂之爭,該怎么辦?

    盡管他現在?算不上孩子了。

    不過幸好,有賀重錦在?, 她當年?一個順手救下的滴水之恩, 得到?了他的涌泉相報。

    老嬤嬤附在?太后耳邊低聲道:“太后娘娘, 陛下回來了。”

    “曲妃了回來了?”

    “回來了。”老嬤嬤答著,又道, “今晚,陛下臨幸了曲妃, 沒去皇后娘娘的宮中。”

    太后心里無奈,卻也只能如此, 她轉而又問老嬤嬤:“給?曲妃的香已經備好了嗎?”

    “備好了,春淬宮中的香爐里的避子香,聞著與?那尋常的檀香沒什么區別,保證讓曲妃無法有孕。”

    “那就好,曲佳兒的出身和為人,哀家?終究還?是不放心,只希望裕兒能夠快點長大,早些明白江山之重,承擔一國皇帝的重任。”

    老嬤嬤猶豫了片刻,又道:“太后,陛下始終不肯去皇后娘娘宮中,曲妃又不能生下嫡子,那皇嗣不就”

    太后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答道:“哀家?自然?知道。”

    “不妨想想法子,讓陛下去皇后娘娘的寢宮,老奴知道太后心軟,可長久以往不是辦法啊。”

    老嬤嬤的話說的不假。

    太后憂思一夜后,第二日?的晨起,忽然?想念小歲安想念的緊,便命人去賀相府,讓賀重錦一家?來慈寧宮坐坐,順便看看小歲安。

    沒過多久,的確有人來到?了慈寧宮,不過不是賀重錦一家?,是她的兒子劉裕。

    從前來慈寧宮的時候,劉裕一向?活潑不正經,在?太后身邊,不是母后長就是母后短的。

    現在?不知怎得,神?色沉重,心緒復雜,好像有什么心事。

    太后笑道:“裕兒,今日?是怎么了?可是那曲妃又鬧了性子?”

    劉裕不失禮數地道:“回母后,佳兒一切都好。”

    “既如此,你又為何無精打采?”太后語重心長地道,“你啊,要同你表兄學?一學?,喜怒不形于色,做宰相是如此,做帝王也是如此,萬不能太單純了。”

    “母后”已經糾結了一路的劉裕,終于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了那句話,“朕想擬旨,即刻退位,不想做皇帝了。”

    這句話來得突然?,打得太后猝不及防,她手中的茶杯脫落,掉在?桌上,茶水飛濺。

    老侍女:“太后”

    “母后,請諒解兒臣,兒臣想和佳兒在?一起,并非是尋常的在?一起,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會再有其他的妃嬪。”

    說到?這里,太后的表情已經變得很難以言喻了,劉裕攥緊拳頭,竟是又硬下心腸道,“母后,佳兒不能做皇后,朕就不做皇帝了,也不要這江山了。”

    什么大梁,什么大盛,什么黎明百姓,和曲佳兒比起來根本不重要。

    “裕兒,你不行!哀家?堅決反對。”

    “為什么!?”劉裕情緒激動,第一次同太后說了重話,“朕做膩了皇帝,連退位的選擇都沒有?”

    *

    賀重錦與?江纓帶著小歲安來到?皇宮,太后與?劉裕正吵得不可開交。

    江纓第一次見到?和善的太后如此落了下風,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而那劉裕也是怒紅了眼,把身上的龍袍脫了下來,狠狠踩在?腳底。

    發生什么了!?

    這次劉裕是真動了真格,即便賀重錦來了也無濟于事,老嬤嬤趕緊道:“賀大人,你勸勸陛下,陛下要退位。”

    聞言,賀重錦的眉宇凌厲幾分,看向?劉裕,語氣驟冷:“退位”

    “是啊,重錦。”太后早已氣喘吁吁,指著劉裕道,“就為了一個曲妃,連皇位都不要了,連黎明百姓都不顧了。”

    江纓記得,先帝子嗣稀薄,晚年?獨寵太后一人,后來才有了劉裕,而除了幾個公主,其余的皇子都死在?了皇位爭奪之中。

    前幾日?,唯一的皇室汝南王也被問斬了,其余的皇室分支也遠在?封地。

    如果他們知曉劉裕要退位,皇位一空,免不了又會掀起內亂,讓大梁有了可乘之機。

    倘若當年不是太后的一力保護下,劉裕也許活不到?今天,坐不上這把龍椅。

    “陛下該廢了曲妃……”賀重錦冷聲道,“明日?,臣會去春粹宮中,替陛下廢了曲妃,讓她自行離宮。”

    “你敢?!朕是皇帝。”

    “陛下還?記得自己是皇帝。”賀重錦道,“既然?記得,為了一個女子不顧黎明百姓的死活?別逼臣殺了曲佳兒。”

    小歲安躲在?江纓的身后,只敢探出腦袋。

    劉裕此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只道:“賀重錦,你有什么資格管朕?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壓根就不是朕的親表兄!”

    太后已然?沒想到?,劉裕戳穿了賀重錦是假嫡子的身份,她發現她好像越來越無法掌控自己的兒子了。

    只是,劉裕只知道賀重錦不是親表兄,并不知道賀重錦就是大梁質子。

    慈寧宮吵的不可開交,江纓擔心以賀重錦的脾氣,對劉裕做出出格之事來。

    她猜測,劉裕鬧著要退位,一定和那曲佳兒脫不了干系,不過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穩住劉裕。

    先前劉裕想讓曲佳兒做皇后,太后與?賀重錦始終不肯答應,倘若不能實現,至少承諾一下,讓劉裕暫時以為曲佳兒要當皇后了。

    能瞞住一時,瞞不了長久,但能解決眼下的情況就足夠了。

    突然?,江纓靈光一閃,有了!

    隨后江纓用輕腳出了慈寧宮,來到?了披香殿,后腳顧柔雪剛剛起塌,正在?用早膳。

    侍女忽然?來報:“皇后娘娘,賀相夫人求見,據說是從慈寧宮那邊過來了,還?有,娘娘,慈寧宮那邊,太后似是與?陛下吵起來了。”

    “賀相夫人,江纓嗎?”顧柔雪知道江纓,很難印象不深刻,于是道,“讓她進來吧。”

    “是,皇后娘娘,奴婢這就帶賀相夫人過來。”

    第82章 打仗了(修)

    進入披香殿內, 殿中?一派井井有條,顧柔雪的字畫掛了一整排,無論是畫技還是筆力,皆是上乘。

    天才就是天才, 看完這些字畫, 江纓不由得在心里想, 如若當年她沒有早產,如愿地參加了桂試八雅,也未必能贏得了顧柔雪。

    當初的江纓, 如今三?年過后, 她再?回首看看,其實也不過如此?。

    顧柔雪正提著筆,纖細的筆觸在宣紙上游走,勾勒著群山的輪廓,江纓行了一禮:“江纓參見皇后娘娘。”

    “皇京第?一才女的圣旨, 你可收到?了?”顧柔雪微微一笑?,“那是本宮向陛下親自為你求來的。”

    縱然?情況緊迫,江纓也不失去對皇后基本的尊重:“收到?了,多謝皇后娘娘, 只是江纓一事不明, 皇后娘娘為什么會將皇京第?一才女的稱號讓給了我?皇后之位固然?是好, 但皇京第?一才女之位,也是娘娘勤學所求。”

    “江纓, 你聽說?紙上談兵的典故嗎?”

    “紙上談兵”江纓點點頭,“知道?。”

    “年少之時, 他們都說?本宮的琴棋書畫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是天生的才女。”顧柔雪道?, “但是在科舉考試,那樣的情形,本宮空有一身的才華,卻毫無辦法,所以?你才是當之無愧的皇京第?一才女。”

    殿內安靜異常,無聲的暖意在周圍化開。

    江纓的心陡然?一輕,好似一個沉重的東西?脫落了下來,那是鎖住她內心深處的,最?后的一道?枷鎖。

    題外話結束,二人開始回歸正題,江纓將慈寧宮中?的情形一一告訴了顧柔雪,顧柔雪不以?為然?,既然?選擇來到?了皇宮,她就料到?有一天。

    “情況緊急,我怕我夫君勸阻不了陛下。”江纓道?,“我想,先將鳳印交給曲妃,穩住陛下,以?后再?慢慢想辦法。”

    說?好聽些,是先穩住劉裕,說?不好聽些,就是給劉裕畫餅。

    “不可。”說?話的是顧柔雪身邊的侍女,“賀相夫人,鳳印代表著中?宮權威,豈能是兒戲?再?說?娘娘是皇后,竟然?要為了一個宮女讓步?”

    江纓不說?話了,顧柔雪的表情也難看了下來。

    的確,這樣做的確是委屈了顧柔雪,以?江纓的出身,第?一時間并沒有想到?這些。

    顧柔雪是高?門?貴女,天賦異稟,江纓每一次見到?她,她都是在眾星捧月下被簇擁著,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狼狽的時候。

    曲佳兒只是天香樓一個小小的舞女,如若這樣做,傳揚出去顧柔雪的顏面何?存?

    正當江纓一籌莫展之時,顧柔雪想了許久,命身邊的侍女道?:“去把裝鳳印的匣子拿過來。”

    侍女:“娘娘!”

    “讓你去你就速去。”

    “是。”

    侍女還是妥協了,她去內室找到?鳳印,交給了江纓,江纓將盒子打開,里面是金色的印記。

    她當即向顧柔雪行了一禮,隨后帶著鳳印就這樣跑出了春粹宮,看著江纓的背影,侍女對不免擔憂道?:“鳳印交出去了,娘娘該怎么辦?”

    “現下只有如此?了。”顧柔雪道?,“鳳印是小,陛下退位是大事。”

    “害。”侍女嘆了一口氣,“怕就怕,那狐媚子曲妃以?后要的不只是鳳印了。”

    幸好,賀重錦的性格比從前?收斂了許多,文釗只是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劉裕控制住,不然?他寫退位詔書,劉裕一邊喊著救命,一邊痛罵賀重錦,他的侍衛僵在了那里,一時不知道?該去幫誰。

    江纓及時將鳳印交給了劉裕,并說?是皇后主動交出來的,狂躁不安的劉裕這才安靜下來。

    劉裕想,萬事萬物不能急于求成,有了鳳印,佳兒離做皇后就不遠了,到?時候他便不必退位了。

    殊不知江纓卻在心里盤算著,等穩住劉裕,回去讓人做一個以?假亂真的假鳳印,讓文釗暗中?潛入春粹宮把真正的鳳印調換回來,再?和顧柔雪那邊通個信。

    回到?賀相府的路上,賀重錦聽完了江纓所有的想法,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真聰明。

    與?此?同時,春粹宮中?,曲佳兒一言不發地看著桌上,適才劉裕送來的鳳印,內心逐漸慌了:“劉裕沒有退位,這該如何?是好!”

    劉裕沒退位,大盛安穩如常,大梁就沒有機會打進來,更不要說?抓賀重錦回大梁。

    她娘還在梁帝的手上,萬一他們殺了娘怎么辦?

    曲佳兒如今是一千個后悔一萬個后悔,后悔當初不早點把娘從大梁接到?大盛,又后悔當初貪圖富貴,勾引劉裕,入宮為妃,否則也不會因為這個身份被那梁帝利用,不得不替他做事。

    賀重錦

    曲佳兒至今仍是不明白,梁帝讓她看得張畫像是什么意思?那張畫像上的是小歲安還是賀重錦?

    他們為什么要抓賀重錦回大梁?

    這時,貼身宮女回到?了春粹宮,從袖下暗中?將一卷信交給曲佳兒,壓低聲音道?:“娘娘,大梁來信了。”

    曲佳兒拆開信卷,上面寫道?:四個月內,設法盜取流火箭的冶煉之法。

    盜取流火箭!?

    曲佳兒面色一變,那可是大盛機密,除了賀相和軍械監,連劉裕都不知道?,她一個后妃怎么可能拿到?這么重要的東西??

    *

    轉眼又過去了三?個月,大盛入了寒冬,以?往的冬日從未又今年這樣極端的天氣,連續下了好幾日的大雪。

    三?個月里,邊關打起了仗,大梁兵強馬壯,又有黑甲在身,幸好有流火箭才得以?挽回了戰局,不過,那梁帝似是還賊心不死,頻繁發起戰事,朝中?的征兵始終不斷,大盛百姓對大梁的憤恨也越來越深了。

    這期間,江府的張媽媽登門?了好多次,說?是江夫人要見江纓。

    無論江夫人說?了多少軟話,哭訴了多少次,江纓始終拒而不見,就連小歲安都不曾知道?有姥姥的存在。

    曾經,江纓的心傷了,是賀重錦幫她縫補了心,找回了自己,以?后她要倍加珍愛自己,珍惜身邊的人。

    賀重錦是從清晨走的,晌午的時候還沒回來,想必是戰事的原因讓他越來越忙碌了。

    今日的午膳,不止有江纓和小歲安,還有賀府的賀老太太與?賀景言,前?些日子賀重錦命人去接他們,讓他們一起住在了賀相府上,免得江纓寂寞。

    小歲安剛學會自己使用筷子,正笨拙地咬著碗里的雞腿,賀老夫人見狀,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小歲安禮貌道?:“謝謝太奶奶。”

    賀老夫人笑?了,蒼老的手指捏了捏小歲安的臉蛋。

    經由上次的科舉,賀景言在朝中?也有了小官職,每次用膳,在飯桌上無論說?什么,總是愛敞著嗓子說?話:“嫂嫂,祖母,你聽說?了嗎?梁質子宮被燒了。”

    賀老太太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而江纓的眼底略過一絲差異,問賀景言:“因為大梁嗎?可是姑母命人這樣做的?”

    “姑母才不會做這樣的事呢,是有人暗中?放的火,不過也沒人去查。”賀景言說?得繪聲繪色的,“宮里人火撲滅后,說?是梁質子的棺材蓋都被暴力打開了,你們說?,這放火之人是得多恨他啊!”

    江纓記得梁質子宮,她曾經去過一次,還向他的墓碑磕了兩個頭,當時賀重錦似是也在呢。

    “大梁挑起戰亂,多少女子的丈夫,老人的兒子隨軍遠赴,死在戰場上?”江纓越說?越,心緒就越緊,“他們恨梁質子,也是因為失去了親人,無從發泄而已,百姓們有多恨大盛,就有多恨梁質子。”

    “就是。”賀景言不僅贊同道?,“嫂嫂說?得對,倒是那梁質子,活又活不痛快,死了也不安生。”

    這時,賀老太太忽然?開口,宛若在問一件極為尋常的事,她問江纓:“江纓,那梁質子,你也和他們一樣恨嗎?”

    漫長的沉默后,江纓開口道?:“若是個人恩怨,我不會恨他,可是個人是個人,家國是家國,他終究是大梁人,縱然?無辜,那些因大梁戰死的士兵,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們又何?嘗不無辜呢?”

    賀老太太的渾濁的目沉了下來,過了半晌又說?:“江纓,你此?言的意思,是恨了他?”

    江纓則道?:“身為大盛百姓,我理應恨他。”

    這些日子以?來,多少百姓因戰亂而受苦?大梁又無形之中?拆散了多少個家庭?

    換位想想,如果她與?賀重錦失去了小歲安,或是她與?小歲安失去了賀重錦,會有多難受多痛苦?

    午膳結束后,江纓和賀景言回到?各自的房間里了,想到?剛才的話,賀老太太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怕是孽緣啊。”

    小歲安抬頭看著賀老太太,晶亮的葡萄眼中?充滿了疑問:“太奶奶,孽緣是什么?”

    賀老太太將小歲安抱了起來,放到?腿上:“歲安,你啊,長大以?后,自然?就都明白了。”

    *

    賀重錦是踏著夜半的月色回來的,他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先去小歲安的房間看兒子。

    邊關打仗,戰況未知,許多難民擔心大盛不敵大梁,千里迢迢地逃到?了皇京以?求平安。

    他上午忙著商議如何?安置難民,下午又隨著于大人去軍械監盯著流火箭的冶煉進度,忙碌了一整天。

    小塌上,橫著一個打呼嚕的青年,是賀景言,小歲安則趴在賀景言的胸膛上睡著,周圍散落了許多紙蝴蝶。

    賀重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后心底泛起了暖意,就像一朵花瓣落在了平靜的湖面上,泛起陣陣漣漪。

    都得到?了吧。

    他想。

    江纓本想等著賀重錦回來,然?而在榻上躺著躺著,好幾次困倦地要睡下了,又讓自己強打起精神來,她今天必須見到?他,必須必須

    “纓纓,睡了嗎?”

    聽到?聲音,她猛地側身看去,賀重錦果然?回來了。

    他沒有點燈,就這樣把官服脫了下來,在黑暗中?借著記憶將官服掛在衣桁上,很?快她右側的床榻就陷了下來。

    江纓不由得替賀重錦打抱不平:“夫君是宰相,怎么總是愛往自己身上攬差事?安置難民,冶煉流火箭,連我那八品的父親怕是都不愿意做。”

    沉默了一會兒,賀重錦卻是答非所問:“纓纓,我睡不著了。”

    “我本來是困的,現在似是也睡不著了。”

    兩句話,彼此?便心領神會了,二人側躺在榻上,唇齒交纏了一會兒,等到?流云浸潤了雨澤,她的白嫩的膝蓋又懸空抬起一個高?度,嬌軀劇烈地顫了一瞬,又緩緩地放下。

    賀重錦今日的確是累了,江纓也知曉他的為人,私下里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有興致的。

    “我想去看梅花。”江纓壓抑住聲音,緩緩說?道?,“梅花不畏嚴寒,潁州的梅花一定是最?美的,等到?大盛贏了大梁,我要去看。”

    他的瞳孔顫動一瞬,隨后充盈了溫柔:“好,我陪你一起去。”

    糾纏了半個小時,她的脖頸落了許多新的紅印,舊傷添新傷,就這樣又難舍難分地睡下。

    賀重錦歸家晚,離家也早,天還未亮,就穿上官服帶上官帽,進宮又去了軍械監。

    他不知道?,他走后沒多久。

    江纓和紅豆匆匆忙忙出府,去街上的藥堂把脈了。

    馬車上,她嘔吐的越來越劇烈,像是積蓄了很?久才會有的反應。

    說?來也巧,這藥堂的太夫就是當年在江家為江纓診脈的太夫,他為江纓把過脈后,慢慢點了點頭,對她再?次道?了一聲恭喜:“夫人脈象滾如圓珠,這是又有了身孕,稍后我會為夫人開一副安胎藥,切記三?個月內切莫要圓房。”

    紅豆:“!!”

    江纓:“”

    想到?昨晚,江纓不由得想,運氣果真是個玄妙的東西?。

    她的素手覆在小腹上,心想:如果賀重錦知道?了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第83章 易容(修)

    回到?賀相府, 江纓思考著如?何與賀重錦說這件事,她算算日?子,應該正是在?倒掉肉粥那天懷上的。

    那天過后,江纓始終沒什么反應, 之后賀重錦, 除了昨晚就沒同房過, 沒想到?是懷上了,只是過了這么久才剛剛害喜,安靜的很?。

    這么安靜, 說不定真是個女?兒呢。

    只是, 現在?的時局,懷了身孕合適嗎?

    紅豆看著江纓有些無精打采,像是有心事的模樣,于是問道:“有孕是好事,為什么夫人看起來不太高興呢?”

    房間內, 江纓重新躺到?了榻上,她仰面望著床榻的上方,隨后側目看向塌邊的紅豆:“紅豆,賀重錦若是知?道, 會因此開?心嗎?”

    “大人當然會開?心了。”紅豆眉開?眼笑道, “夫人要是心急, 紅豆這就去?宮中一趟,當面向大人說此事。”

    說完, 紅豆就準備去?宮中找人,江纓及時拉住了她的衣袖:“別”

    紅豆不解道:“為什么?”

    江纓垂下眉眼, 良久才道:“三個月前,我沒想過大梁會這么快就攻打大盛, 所以才自作主張,倒掉了那一碗肉粥,現在?戰事吃緊,這孩子會讓他分心的。”

    “那夫人是想打掉他?”

    江纓搖搖頭,她心里?也很?是糾結,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賀重錦解釋這件事,于是道:“先瞞著吧,待有機會,我就與夫君坦白。”

    黎明已至,旭陽從東邊徐徐升起。

    她撫摸著小腹,嘴角洋溢出笑意,即便會擔心賀重錦有所顧慮,可這孩子的到?來還是令江纓開?心的。

    今日?,軍械監完工的早,鐵匠們正在?冶煉最后一批流火箭時,于大人對賀重錦道:“賀相,下官在?這里?,你也勞累了許多日?,快些回府上與妻兒團圓吧。”

    賀重錦放下剛剛冶煉出來的箭簇,問于大人:“那你呢?”

    于大人哈哈笑道:“下官這一把老骨頭,多動動有助于年延益壽,賀大人回去?吧,這里?有我,可別讓家里?的小歲安等急了。”

    沉默良久,賀重錦道了一聲?謝,隨后離開?了軍械監。

    近些日?子以來,他的話明顯少了,眼底也帶著一絲疲倦之意,不知?是否是勞累的緣故,還是他的心里?總有隱隱不安的緣由。

    燒毀那一封信后,太后命探子去?大梁查探梁宮中的事,前幾天探子回了消息,說梁宮發生了內亂。

    梁帝患了病,身體早已是風燭殘蠟,一年不如?一年,而?他的幾個皇子,死?的死?,不爭氣的不爭氣,帝位就這樣懸空著,不知?該由誰繼承。

    賀重錦想,定然是梁帝知?曉。

    可是,他活著的事已經瞞了整整二十多年,除了太后和賀老太太,他也相信她們不會說出去?。

    皇京之中應當沒有大梁的探子才對,梁帝是怎么知?道的?

    還有,他燒毀了梁帝的信,他的親生父親梁帝會善罷甘休嗎?

    如?果梁帝真的在?皇宮之中安插了內鬼,打探到?他的真實身份,那看來要設法揪出他才行。

    于是,賀重錦命文釗道:“去?查查這段時間以來,皇宮之中有什么人出入過大梁。”

    文釗領命道:“是,大人。”

    皇家學堂剛剛下學,小歲安背著書囊與同桌的小女?孩告別,臨走前從書囊里?拿出一根糖水棍贈送給她。

    小女?孩說:“謝謝你。”

    小歲安:“不客氣。”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身著官服的男人,小女?孩認得他,于是指著賀重錦說:“歲安,你爹爹來接你了。”

    小歲安抬頭看去?,高興地叫了一聲?爹爹,賀重錦朝他伸出手:“走吧,接你下學。”

    父子二人沒離開?多久,小女?孩又看到?了賀重錦,他是獨自一個人來的,不禁咦了一聲?:“歲安爹爹,歲安不是和你一起回府了嗎?”

    賀重錦愣了一下:“回府?”

    小女?孩點點頭:“剛才,你們走了,為什么又回來了呀?”

    聞言,賀重錦的表情驟然一變,當即轉身,快速沖了出去?。

    他今日?從軍械監出來,一直都沒有見過小歲安……

    *

    賀重錦牽著小歲安的手走在?宮人來往的宮道上,他的步伐越來越快,快到?小歲安都要跟不上了。

    小歲安的葡萄眼始終盯著賀重錦看,他問:“爹爹,你今天,不笑,好奇怪。”

    賀重錦愣了一下,隨后扯出了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太過于僵硬,小歲安的眉頭皺了一下:“爹爹,糖水棍。”

    “??”

    這沒來由的一句,讓面前這個男人一時怔然,小歲安站在?了原地,竟是不肯走了:“爹爹說,歲安下學,糖水棍沒有了,買!”

    “……待出宮后,給你買。”

    小歲安又道:“爹爹,歲安想去?茅廁,水,多了。”

    “忍忍。”

    小歲安的臉憋的通紅,又開始掉小淚珠了:“可是爹爹,歲安,憋不住了,想尿。”

    眼見著這孩子就要嚎啕大哭,鬧出動靜,賀重錦的臉色黑了一瞬,開?口道:“快去?。”

    豈知?,正當賀重錦松開?那小手的一瞬間,小歲安邁開?小腿,飛快地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嚎啕大哭:“你不是爹爹,我要爹爹!娘親!”

    爹爹每次接他下學都會笑,爹爹也不喜歡他總吃糖水棍。

    他不是爹爹,是壞人!

    身后的‘賀重錦’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鷙,他狠狠咬牙:“可惡……”

    哭聲?吸引了皇宮之中的宮人,很?快真正的賀重錦趕了過來,他看到?了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賀重錦’。

    賀重錦一把抱住小歲安,溫聲?安撫,視線又再次落回了假的‘賀重錦’上,此刻那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宮中的士兵們匆匆前來,為首的士兵也被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一時也分不清誰是真的賀重錦,直到?小歲安指著假的‘賀重錦’說:“壞蛋!”

    孩子是不會認錯爹的,士兵將?領這才命令士兵,準備上前將?那冒充賀重錦的人就地拿下。

    那段深處的痛苦記憶再一次被揭開?,賀重錦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微的顫:“這個人……”

    “爹爹。”小歲安怯生生的,他以為賀重錦害怕了,于是道,“不怕,摸摸爹爹。”

    二十年前,大梁皇宮。

    有一個極擅長易容的暗衛,偽裝成了一個尋常的送膳宮人,讓躲藏在?暗處里?,餓了三天的梁質子不得不現身。

    他被這名暗衛抓到?,強行被掰開?嘴,塞下了火蝎和天山雪蓮這兩種極端的藥材。

    思緒回到?現在?。

    士兵們齊齊進攻,刀劍爭鳴,‘賀重錦’的武功極高,盡管士兵占據人數優勢,可他仍舊毫發無傷,反過來殺死?了半數人。

    直到?一支流火箭‘嗖’得一下射了過來,‘賀重錦’微微一偏頭,箭簇刺破了那個人的假面,所有人都看到?了假面下的真實膚色。

    賀重錦再次彎弓搭箭,這第二支箭精準地射中了那人的后背,一聲?痛呼后,假的賀重錦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走上前,伸手將?那人臉上的假面具撕碎了下來。

    光陰白駒過隙,過了二十年,這張臉略有老態,可賀重錦至今都認得。

    是這個人,遵從了梁帝的命令,用一個宮女?所生,無依無靠的皇子來試藥?

    一個五歲的孩子,是怎樣的痛苦讓他暗衛的這張臉牢牢記在?心里?,記到?了為人父的年紀?

    于是,賀重錦走上前,伸手揭開?那一張假面,發現這個人果真是梁帝的暗衛。

    暗衛的嘴角吐出鮮血,賀重錦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你是怎么進入皇宮的?為什么要帶走小歲安?你們不是要帶走我嗎?和小歲安有什么干系!”

    “呵呵。”暗衛死?到?臨頭了,卻還是在?嘴硬,貼在?賀重錦的耳邊道,低聲?說著:“質子,即便今日?我死?在?這里?,陛下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不得不回大梁。”

    賀重錦心中一震,恨意像浪濤一般翻滾,他拔出暗衛身上的箭簇,又狠狠地扎了進去?,一連扎了數次,恨不得把五臟六腑都攪爛一樣,直到?那個人再也沒有了呼吸。

    也就是說……只要他的真正出身是梁質子,他的家人就會陷入危險之中。

    士兵們將?尸體拖了下去?,小歲安被文釗蒙著眼睛,什么都沒看見,文釗松開?手,小歲安也只看到?了自己的爹爹面色蒼白,像是巨大的悲傷和害怕。

    “歲安。”

    小歲安脆聲?聲?地喚了一聲?賀重錦:“爹爹。” ?

    “我們……回去?不要同纓纓說,爹爹怕她擔心。”

    更怕,江纓也許會從中猜出他的身份,他那爛泥一樣的身世,她是那樣的聰明,干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么那么的好。

    然后,她就會后悔嫁給他,后悔喜歡上他,更后悔認識他……

    他怕她像外面那些百姓對大梁質子的態度一樣,覺得他的存在?就是該死?。

    他害怕因此失去?江纓。

    他不能沒有她,不能沒有家。

    小歲安看不懂大人的隱藏起來的猶思,最后道:“哦,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江纓端起藥碗,將?碗里?的安胎藥喝的一干二凈。

    苦,太苦了,第一次有孕時,這安胎藥喝了不知?道多少次,她還以為習以為常。

    結果現在?重新喝下去?,還是覺得苦。

    窗戶被江纓推開?,屋中濃烈的湯藥味兒漸漸散去?。

    她想先瞞著這件事,然后再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有孕的事告訴賀重錦,給他一個驚喜。

    這一次,江纓一定要親自照料,可不能再讓賀重錦一個人帶孩子了。

    就在?這時,紅豆匆匆忙忙地進屋:“夫人,宮中出事了。”

    第84章 癡兒(修)

    紅豆說, 宮中鬧了刺客,整個皇京的士兵都出動了,她說那個人?帶著一張易容的假面,險些?沒帶走?小歲安, 幸好小歲安聰明。

    聞言, 江纓立刻推門而出, 不顧紅豆的勸阻就要去宮中,即便是?賀老太太阻攔,也攔不住。

    她要去宮中, 她擔心小歲安。

    那可是?她的孩子, 她怎么會不擔心呢?

    結果跑到了府邸的門口,一輛馬車剛剛停穩,小歲安背著書囊,白靴踏著小梯,噔噔噔地跑了下來。

    “娘親!”

    江纓擔心壞了, 抱著小歲安無聲哽咽了許久,她又看向賀重?錦,那人?就這?樣靜靜望著她,好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夫君?”

    她的呼喚將他從無盡思緒中拉了回來, 隨后?, 他微微一笑?, 牽起?江纓的手?。

    除了與她的情愛之事,江纓很少看到賀重?錦將心思外露出來, 在公事上,誰也不知道賀重?錦究竟在想什么, 除了賀重?錦自?己。

    他說:“纓纓,這?么心急, 要去哪兒?”

    江纓道:“沒……沒去哪兒,就是?想去宮里找你們,快要午膳了。”

    “是?嗎?”

    “其實是?,我聽說宮中鬧了刺客,有?個會易容的人?要帶走?小歲安,我怕你們出事,夫君,那個人?是?什么身份?為什么要抓走?小歲安?”

    賀重?錦看向小歲安,見小歲安十分安靜,果然如約定好的那樣一個字都不提,于是?道:“不知道,想必是?姑母的仇家吧,皇京人?人?都知道姑母喜愛小歲安,他也是?為了以此威脅姑母。”

    實際上,并非是?以此威脅太后?,梁帝暗衛不僅以此威脅賀重?錦,更是?要讓小歲安這?個大?梁皇嗣也回到大?梁。

    而關于大?梁的事,賀重?錦沒有?提及分毫。

    江纓松了一口氣?,摸了摸小歲安的頭:“歲安,明日先不去學?堂了,娘親教你讀書寫字。”

    小歲安是?不情愿的,可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好。”

    今日的菜有?許多小歲安愛吃的甜食,賀老太太牙口不好,賀重?錦又命人?做了幾道清淡的菜上來。

    江纓一邊吃著飯,一邊思考著如何將有?孕的事告訴賀重?錦。

    若是?之前,她瞞著他先斬后?奏,也不過是?夫妻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可大?盛如今的情形,她現在懷了孩子也只會讓賀重?錦分心。

    “纓纓。”

    等回過神來,江纓發現賀重?錦正在看著自?己,對視良久,她有?些?心虛了。

    該不會是?被賀重?錦看出了些?什么?不,不對,這?一胎沒顯懷不說,害喜也是?沒有?的,賀重?錦不會看出來的。

    江纓故作無事地,笑?道:“夫君,你忽然叫我做什么?”

    “你似是?胖了些?。”

    “????”江纓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了,“大?抵是?最近伙食太好的緣故吧,夫君,不好看嗎?”

    有?孕是?會胖一些?,難道賀重?錦發現了嗎?

    良久,一抹溫柔在賀重?錦的眉宇間暈染開來:“好看。”

    這?一笑?,倒是?讓江纓最初的時候了,那個時候雖有?緊張,害怕,焦慮,可也有?許許多多回不去的青澀美好。

    索性,賀重?錦還是?那個賀重?錦,一直都沒有?變。

    想到這?里,江纓的手?暗暗覆上了小腹,心底的喜悅再次躍上心頭。

    年少時,江纓也曾害怕過,她害怕自?己如江夫人?所愿嫁入高門,還要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為他開枝散葉。

    不過,現在她想,賀重?錦一定是?對她無可否認的愛,才會迫使她心甘情愿地打破所有?的原則,與他結合吧。

    賀相府一派安寧,賀景言是?最后?回來的,此時其余的人?都已經用上了午膳。

    他的官服還沒脫,火急火燎地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小歲安,小歲安的臉上還沾著米粒,就這?樣被賀景言捏著,翻來覆去地檢查。

    小歲安的臉很是?圓潤可愛,仿佛一掐都要掐出水了。

    察覺到沒事后?,賀景言松了一口氣?:“唉,幸好幸好,我可舍不得我這?細皮嫩肉的小侄子。”

    于是?,賀重?錦一屁股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關于宮中的事:“祖母,兄長嫂嫂,你們猜今天發生何事了?宮中鬧刺客了!”

    興許是?說的太激動了,賀景言絲毫沒有?發現自?家兄長暗中使過來的眼色,繼續說道:“我剛下朝的時候,特意去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尸體,那張面皮,長得和兄長一模一樣,這?下兄長殺了梁帝的暗衛,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江纓忽然捕捉到了奇怪的字眼,她問賀景言:“等等你方才說什么?”

    賀重錦:“”

    賀景言怔了一下,說道:“大功一件?”

    江纓:“不,不對,你方才說梁帝?那個抓走小歲安的刺客是梁帝的暗衛?”

    賀老太太不動聲色地看向賀重?錦,他明顯慌了一瞬,隨后?又恢復平靜。

    很快,江纓也意識到了什么,對賀重?錦說:“夫君,你對我隱瞞了嗎?”

    賀景言張了張嘴巴,看了一眼江纓,又看了一眼賀重?錦:“兄長,嫂嫂她不知道啊?”

    *

    江纓追問了賀重?錦一整天,從白日追問到了晚上,賀重?錦始終沒有?告訴緣由。

    房間里,賀重?錦正坐在書案前批閱公文,他試圖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而江纓終于人?受不了他的沉默,上前一把抽出他手?中的公文。

    賀重?錦低著頭,他好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江纓皺了眉,鄭重?問他:“夫君,你為什么隱瞞刺客的身份,他是?梁帝的暗衛,與小歲安有?何關系?”

    賀重?錦啟了啟唇:“我”

    話說還沒準備說,又止住了。

    江纓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隨后?走?近一步,就這?樣凝望著他的臉:“賀重?錦,我覺得你的身上似是?迷霧重?重?,我看不清你,直到你說你不是?賀家的嫡子,我好像更加看不清你了。”

    賀重?錦仍舊是?沉默著,他握著筆桿的手?緊了緊,那是?他心虛的模樣。

    借著這?個機會,索性江纓就把心中的疑團說出來:“你說你父母恩愛,美滿幸福,可在雪廬書院的時候,你對一只老鼠格外親近,三年前,賀家祖母又對我說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你還是?瞞了我你的真實身份。”

    江纓不懂這?世道之中的波云詭譎,朝堂的紛亂斗爭,但是?卻?明白,今日暗衛的事絕對不是?那么簡單。

    “纓纓。”賀重?錦終于抬起?眼,他終于肯看她了,“是?,我瞞了你,對不起?。”

    賀重?錦會隱瞞她,若非迫不得已,他從來都不想撒謊騙她。

    “你”

    江纓的杏眸里蓄積了一層淚,她預感到了一個很壞很壞的想法,話語中帶著一絲哽咽:“那,那夫君喜歡我,與我在一起?,從最初之時到成親,會不會也是?另有?所圖?也是?算計?”

    畢竟,一個位高權重?的權臣,怎么會心甘情愿地娶一個八品嫡女為正室?

    賀重?錦一時怔然,另有?所圖?算計?

    終于,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江纓還是?道:“算了,我不想說下去了。”

    正當江纓準備轉身離去,身后?突然被人?抱住,賀重?錦的胸膛依舊溫暖無比,像是?能?夠抵御這?世間的一切風浪。

    他蹭了蹭江纓的脖頸,聲音帶著一絲:“不要這?樣想,我會難受。”

    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急躁,賀重?錦就如同一個卑微者,患得患失地索求她:“別離開我,我會我會活不下去的。”

    別離開我。

    江纓嘆了一口氣?,回過身和他抱在了一起?,久久地擁抱著。

    她沒有?回答賀重?錦,只是?將他的手?默默放在了小腹上,可那人?似乎不懂這?其中的回答。

    隨后?,江纓就像是?在安撫著一個孩子:“好了,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玩笑?話,不作數的。”

    情到深處,都是?癡兒怨女。

    榻上,賀重?錦吻了她一會兒,按照以往的經驗,江纓感覺到這?個人?似是?要和她行房事。

    想到肚子里還有?一個,以及郎中的叮囑,她心想肯定是?上一次是?運氣?好,這?一次未必運氣?就這?樣好了,于是?趕緊閉上眼睛。

    然而賀重?錦到底是?識破了的,他以為江纓累了,所以才裝睡,刻意回避房事,便也不準備繼續下去。

    這?一夜,賀重?錦徹夜無眠,那種危機感似是?越來越強烈了。

    隨著夜深,賀重?錦側目看向懷中的江纓,發現她是?真的睡著了,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垂著,面容姣好,讓人?忍不住想吻一吻。

    “纓纓。”他眸光黯淡,語氣?低落,“我知曉你不會離開我,只是?,我大?抵要送你們離開了。”

    “我要保護你,保護歲安,還有?我們的家。”

    “如果,我不是?大?梁質子,只是?賀重?錦,該有?多好?”

    第85章 厭離(修)

    第?二日, 賀重錦早早地醒了過來,不,他也許是一夜都未睡。

    他害怕,害怕回到?大盛。

    等到?時, 賀重錦就不再是賀重錦, 而是一個權力漩渦中的傀儡, 他就會變回曾經的梁質子。

    他不要,更?不想,可?這一切都是無法逆轉的, 人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出身。

    想著, 賀重錦的手撫摸著江纓的面頰,眼底是潺潺的溫柔與?不舍,不過幸好,他的幫助能讓她改變了自己。

    賀重錦將?西?窗邊的燭火點燃,讓昏暗的房間變得明亮了起來, 從初見到?現在,好像已經過去幾輩子這樣久了。

    賀重錦沒有穿官服,他只是穿了從前的暗紅錦衫,系好衣領后, 轉而又看向了江纓。

    她還在睡著, 緞子般的長發環繞著女子白皙的手臂, 呼吸均勻,胸前輕輕起伏著。

    他來到?塌前, 在江纓的額頭上落下一吻,這一吻停留的很久, 就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花蕊上,是那樣的眷戀不舍。

    梁帝, 他的生父……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為了江山后繼有人,勢必會想盡辦法讓他回到?大梁。

    極有可?能,會威脅到?江纓,小歲安,賀老?太太,賀景言……他如今所有在意的親人。

    明日,皇京之?中的一艘船會載著流火箭,從水路前行?,運送到?邊關的前線上,這一路會途徑許多的地方。

    賀重錦打聽?過了,有一處地方叫稻花村,村上村民?樸實,與?世無爭,是個極為安全?的地方。

    燭火搖動著,光芒映在了賀重錦黯淡的眼眸中,他還在猶豫,他不想與?江纓和?歲安分開?。

    但也許就算不送他們走,留在皇京,他也能保護他們。

    他能嗎……

    連賀重錦自己都變得猶疑起來,從前的他雷厲風行?,從未在一件事上有過半分猶豫。

    賀重錦不禁覺得可?笑,他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小歲安和?江纓送到?那里去,可?到?底還是自私地將?留下他們。

    正想著,江纓的夢話就這樣飄了過來:“夫君……別鬧了,好困。”

    賀重錦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將?她搭在耳邊兩側的小臂輕輕放回被子中去。

    江纓似是真的胖了一些,小臂都比從前肉了一點,她還在做夢。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樣的夢,笑過兩聲之?后,又皺眉緊張了起來,反反復復,惹他發笑。

    夢魘之?中,她被褥下的手無意識地護住小腹,這一動作被賀重錦注意到?了。

    賀重錦心頭一震,他瞬間意識出了什么,因?為這一動作與?三年之?前的一模一樣。

    “……”

    久久的無聲,他伸出手掌,穿過被褥中溫暖的縫隙,輕輕探摸了過去。

    掌心的溫暖好像在無聲傳遞著什么,睡夢之?中的江纓在這溫暖中漸漸安定了下來。

    瞬間,賀重錦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僵了很久很久,隨后收回了手,為江纓蓋好了被褥。

    這一刻,他終于做出了決定,哪怕他一個人沉淪,哪怕會萬劫不復。

    即將?送往邊關的這一批流火箭至關重要,關系著與?大梁的戰事。

    所以當賀重錦提出要親自前往時,太后想也不想,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慈寧宮中仍舊是熟悉的擺設,自從劉裕長大后,住在了自己的寢宮,這慈寧宮中就鮮少有人和?她講話了。

    只有賀重錦,每日下朝之?后都會來慈寧宮坐上一坐,明明沒有血緣關系,太后卻能感知到?他對自己的生出了依賴的親情。

    太后道:“重錦,你這一去,怕是要半個月才能回來,你們一家剛剛團圓,小歲安那孩子從小就粘著你,這次定然是會想你的。”

    良久,賀重錦平靜地答:“姑母,這次讓賀相府的人與?我一起上船。”

    “賀相府的人?你要帶江纓和?歲安去邊關?”

    賀重錦的眸光沉了一瞬,緩緩道,“邊關征戰,重錦不會讓親人涉險我想將?他們安置稻花村。”

    太后全?然沒想到?,賀重錦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問賀重錦:“江纓與?歲安在皇京之?中好好的,怎么突然要送他們離開??”

    賀重錦沉凝了片刻,隨后道:“姑母,我是大梁質子。”

    太后神色微變,這是賀重錦這么多年來,主動提起了這個身份。

    她道:“你可?是因?為前幾日,梁帝暗衛一事,擔心梁帝會在江纓和?小歲安身上下手?”

    “是。”賀重錦道,“他們是重錦最為重要之?人,身為夫君,父親……無論如何,重錦都要保護他們。”

    太后嘆了一口氣:“你想的周全,哀家讓裕兒同你一起去吧,他長大了,也該是擔起重任的時候了。”

    *

    春粹宮,貼身侍女進?入宮門后,曲佳兒正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侍女回來后,連忙上前問道:“如何了?”

    “奴婢已經按照娘娘的吩咐,收買了曾在軍械監做過差事的鐵匠。”侍女道,“他說,賀大人命軍械監所有的鐵匠分工協作,各司其職,他也不知道完整的冶煉之?法。”

    聞言,曲佳兒又氣又急,她氣的是賀重錦阻礙了她的計劃,她急的是眼看著梁帝的三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

    若拿不到?冶煉之?法,不僅是她娘,就算是她,也會被梁帝手下的兵殺死。

    想到?這里,曲佳兒就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巴掌,她如今真后悔當初答應劉裕,進?宮為妃。

    她道:“若這種辦法都無法得到?流火箭的冶煉之?法,那看來只有用最極端的法子了。”

    貼身侍女不解道:“最極端的法子?”

    “挾持劉裕,逃出大盛。”

    *

    江纓醒來后沒多久,她向往常穿上衣裙,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好像是顯懷了。

    她對著銅鏡照了半天,發現小腹確實好像大了些,仔細摸是能摸出來弧形的。

    看來馬上就要瞞不住賀重錦了,她想,今日是時候該尋個機會,同他坦白了。

    也不知道賀重錦知道后,會是什么表情,畢竟當初他以為她把避子湯喝下去了呢。

    小歲安正在和?小白一起玩耍,一人一狗在府邸之?中奔跑,就像永遠也沒有煩惱一樣。

    江纓坐在院子里,她時而彈奏陽春白雪,時而照看小歲安。

    她已經迫不及待等賀重錦回來,告訴他自己有孕的事。

    突然,府上一名侍女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焦急道:“不好了,不好了,相府外出事了,圍著許多人,夫人趕快出去看看吧!”

    第86章 夜幕(修)

    江纓安頓好小?歲安, 而后跟著紅豆火急火燎地?出了府。

    只見賀相府外圍著一大群衣衫襤褸的?百姓,看樣子是從潁州邊關流到皇京的?難民。

    邊關戰事吃緊,由于擔心?大盛邊關被大梁攻破,潁州的?大部分百姓陸陸續續地?遷移了出去, 而眼前?這些?人, 就是從潁州逃到這里的?難民。

    他們是明智的?, 一旦大梁突破邊關,攻進大盛,那么皇京將會是大盛最后的?安全之?地?。

    紅豆高聲道:“賀相夫人來了!”

    “賀相夫人?”“她就是賀相的?夫人!?”“賀相夫人, 求你施舍我們吧, 我們大老遠從潁州逃到這里,身上?沒有?銀錢,已經三天三夜都沒吃飯了!”“我們聽說,賀大人曾經在西北治理過瘟疫,少?年成名, 一定是個大善人!”

    江纓:“你們是因為邊關的?戰亂,所以?才逃到這里的??”

    提及大梁,難民們群起激憤。

    “大梁皇帝害了我全家啊!”“我家兒子參了兵,死在戰場上?再也沒回來。”“我丈夫也是, 孩子剛斷奶, 他就去了戰場, 事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封家書都沒送回來。”

    江纓大抵是聽懂了這些?百姓們所說的?意思, 于是對紅豆道:“把?府上?的?吃食拿出來,分發給這些?百姓。”

    “是, 夫人。”

    聽到要給他們吃食,難民們紛紛跪下, 朝江纓磕了好幾個響頭:“謝謝賀相夫人,賀大人與賀相夫人真是個大好人啊!天神會保佑你們的?!”

    江纓呆在了原地?,良久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不必客氣,這都是應該做的?。”

    不大一會兒,紅豆和府中的?下人把?府邸里的?吃食都拿了出來,看著饑腸轆轆地?難民們吃著食物,江纓的?心?中浮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感。

    從小?到大,她在江家專心?讀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學堂里始終是個透明之?人,沒有?任何存在感,但是剛才,自己幫助了那么多的?人,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感謝。

    這就是賀重錦每日都在做的?事情嗎?

    好像,挺不錯的?。

    紅豆見江纓正?在走神,開口道:“夫人,你在想什么?”

    “去把?賀重錦給我的?黃金拿來,我們帶著小?歲安去街上?買米,順便雇傭幾名能工巧匠,在城中各處搭建粥棚,為難民施粥。”

    “黃金?”紅豆驚訝道,“可那是夫人的?聘禮,就這樣買米了?”

    江纓搖了搖頭,對她說:“我已經得到了賀重錦的?人了,還?要那些?聘禮做什么?國難當頭,我既然?有?這樣的?能力,就理應出一份力。”

    “知道了,小?姐。”

    興許是邊關打仗的?緣故,今日的?皇京也明顯沒那般熱鬧了,小?歲安牽著江纓的?手往前?走,他好奇地?問江纓:“娘親,要帶,歲安,去哪兒?”

    江纓則答:“去買米。”

    小?歲安不解地?皺眉:“可是娘親,歲安,今天的?詩,沒背完。”

    “比起詩,買米更加重要。”

    “為什么?”

    江纓笑了一下,告誡道:“因為書是一成不變的?,外面的?天地?是千變萬化的?,有?許多書中沒有?的?知識,買米是知識,救濟難民也是知識。”

    一旁的?紅豆也在聽著,聽著江纓給小?歲安講大道理。

    “歲安,娘親不希望你是個博學多才的?人。”江纓蹲下身子,溫柔地?摸了摸小?歲安的?頭,“娘親希望,你長大了能當上?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大英雄?”小?歲安想了想,“娘親,大,英雄,是像爹爹一樣嗎?”

    江纓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淺笑:“對,像爹爹一樣。”

    溫柔,善良,心?系百姓,疼愛妻子,為國為民。

    從早上?開始著手搭建的?粥棚,晌午的?時候就已經搭建好了,得知賀相夫人在城中各處設立了粥棚,皇京之?中涌進了更多的?難民。

    小?歲安舉著碗,在江纓用木勺盛滿粥后,學著紅豆的?樣子端給難民,他不僅負責端粥,還?把?兜里的?糖水棍給了難民里的?孩童。

    “多好的?小?郎君啊。”“是啊,賀大人全家都是善人。”

    江家的?馬車停在了江纓的?粥棚附近,江夫人掀開車簾,便見江纓一身淺色襦裙,帶著小?歲安在為難民施粥。

    江夫人的?表情瞬間拉了下來:“江家的?女?兒,就是這樣拋頭露面?成什么樣子?”

    張媽媽勸道:“唉,夫人也別同小姐置氣了。”

    江纓說要脫離江家,在江夫人的眼里無疑是任性妄為,高貴的?賀相夫人,竟然?接觸骯臟的?難民。

    看來,她是不得不好好管教這個女?兒了,沒有?她的?管束,今后遲早是廢了!

    江纓注意到了江家的馬車,她看到江夫人從馬車上?下來,快步走到粥棚,準備當眾把?江纓拉走時,其中一名難民高聲道:“這位就是賀相夫人的?生母,江夫人吧!”

    此?話一出,難民們齊齊聚集了過來,紛紛夸贊道:“江夫人,你真是給百姓造福,生了個好女?兒啊!”

    “她為百姓搭建粥棚,親自施粥,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啊!”

    “江夫人,賀相夫人如此?心?善,定也有?你的?悉心?教導吧!”

    那一刻,江夫人停在了原地?太久太久,難民們的?話她都聽見了,他們說她生了一個好女?兒。

    可這個女?兒明明膽小?如鼠,一事無成,三年前?如果不是意外有?了賀重錦的?孩子,她至今恐怕都嫁不出去!哪家的?郎君會要她!?

    江纓沒有?理會江夫人,十分平靜地?在做著自己的?事情。

    就在這時,小?歲安朝著難民們拍了拍胸脯,自豪地?道:“我的?娘親,是蝴蝶仙女?,最漂亮,歲安喜歡!”

    這孩子倒是把?在場所有?的?難民和百姓們逗樂了,紛紛笑出了聲:“就是蝴蝶仙女?,天生的?蝴蝶仙女?。”

    江纓并不知道此?刻江夫人的?想法,但她卻知道自己很喜歡這種?感覺。

    原來,她是這樣的?好,說不定真是蝴蝶仙女?呢。

    正?好今日的?粥發完了,吃飽喝足的?難民們感謝賀相夫人的?大恩大德,紛紛下跪叩謝,今日的?江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贊揚。

    江夫人始終沒有?和江纓說上?一句話,她看著賀相府的?馬車逐漸遠去,消失在了街角,一瞬之?間想到了當日在茶館里的?對話。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

    “江纓!母親錯了!母親真的?錯了!”

    馬車中的?江纓聽到了那后方,那來自江夫人的?懺悔。

    紅豆看向了江纓,以?為她會下車與江夫人和解,可是江纓沒有?難過也沒有?悲傷,更沒有?下車,她只是覺得曾經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也只是短暫的?妥協而已,更何況她已經變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江纓了,她不會為了一紙婚契,一個為人婦的?名頭,去學會相夫教子,去與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想到這里,江纓低頭,素手覆蓋在了小?腹上?。

    只有?把?她捧在掌心?里呵護的?人,才值得她為他付出。

    她不再執著于桂試八雅,執著于皇京第一才女?,她開始放眼去看這人世間的?姹紫嫣紅。

    賀重錦,這一切都是因為認識了你,是你讓我明白,原來書本之?外的?天地?,是那樣的?絢爛又精彩。

    賀重錦,我們一起守護大盛

    *

    江纓原本想同賀重錦坦白有?孕的?事,卻忽然?聽賀老太太說,快到賀重錦的?生辰了,就在三日后。

    從前?賀家對賀重錦疏遠,如今兜兜轉轉最后還?是成了一家人。

    賀景言第一次給賀重錦過生辰,一時也想不出賀重錦喜歡什么。

    江纓正?在房間里翻閱書卷,她聽到賀景言問小?歲安:“歲安,長兄平日里最喜歡什么?”

    小?歲安想了又想,答:“爹爹最喜歡娘親!”

    賀景言的?臉唰得一下就紅了,尷尬道:“那除了你娘親,長兄還?喜歡什么?”

    “歲安。”

    “小?叔說的?是,你爹喜歡什么物件?”

    這話倒是把?小?歲安難住了,小?歲安摸了摸腦袋,深深地?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見小?歲安實在想不出來,賀景言道:“罷了罷了,就送長兄一套白玉棋盤吧!”

    江纓起初還?準備等賀重錦從宮中回來,把?有?孕的?事告訴他,然?而聽到這個后,江纓臨時改變了主意。

    有?什么生辰之?禮,比得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想在賀重錦生辰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到時候,賀重錦自然?會欣喜的?不得了。

    夜深之?至,賀重錦還?沒有?回來,江纓準備先同小?歲安串個氣,小?歲安正?在讀書,讀了一半就被江纓叫了過去。

    “歲安,過來。”

    小?歲安走上?前?,葡萄眼黑黝黝的?,糯糯道:“娘親。”

    江纓湊到了小?歲安的?耳邊,把?聲音壓得很低:“娘親的?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了,歲安喜不喜歡?”

    小?歲安一聽,眼睛瞪得老大:“好酷!”

    “我們在爹爹生辰的?時候告訴他,好不好?”江纓柔聲道,“這是一個驚喜。”

    “嘿嘿,驚喜,不告訴,爹爹。”小?歲安捂嘴笑,“娘親,是弟弟,還?是妹妹?”

    “現在還?不知道呢,需要等等,任何糟糕的?事不要心?急,多等等就會有?好結果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娘親。”

    賀重錦全然?不知母子二人的?這段對話,關于送江纓和歲安他們離開的?日子,他在心?里默默選好了時辰。

    明日適合出發,明日天氣晴朗,船不顛簸,行駛穩妥。

    想到這里,賀重錦問著跟在身邊的?文釗:“桃花村那邊都安置好了嗎?”

    文釗答:“回大人,都安置好了,新后置的?宅子里剛好有?五個房間,周圍清凈,不會打擾賀相夫人讀書。”

    “嗯。”

    直到一切都打點妥當,從府門一路走到內庭,賀重錦的?心?便開始揪了起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他們留下來,從遇見江纓的?那一刻起,他注定再也無法忍受孤獨了。

    文釗看出賀重錦的?痛苦,說道:“夫人和小?公子離開皇京,大人定是很不舍吧。”

    “是啊。”賀重錦道,“縱然?再多不舍,我也要他們平安,即便會……會淪落地?獄,我也心?甘情愿。”

    如果一切結束,他安然?無恙,就去桃花村接他們回來,而如果一切結束,他死了,江纓也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在桃花村。

    倘若他死了,下輩子他就不是大梁質子了,下輩子他會變成真正?的?賀重錦,和她在一起。

    *

    小?歲安已經睡下了,江纓還?沒有?睡,她坐在西窗前?,借著燃燒的?燭火在燈下練習書法。

    房門被推開,她握著墨筆的?手仍舊在寫字,而后一雙溫暖的?大手就這樣覆蓋了女?子帶著涼意的?纖細素手上?,他笑了一下,輕輕說道:“纓纓,教教我。”

    江纓覺得賀重錦像是一個稚嫩未褪的?少?年,翹著尾音說出了這一句:教教我。

    隨后,她的?手就從賀重錦的?手中脫離了出來,反過來將大手包裹主,溫暖的?西窗燭火打在二人手背上?,是那么朦朧白皙。

    “那夫君可要學好了,我嚴厲的?很呢,只教一次,若這次學不會下次就不教了。”

    說著,江纓便開始帶動著賀重錦的?手,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寫字,那是一行極好極好的?字,是江纓最為拿手的?瘦金體?。

    西窗剪燭,不道相思。

    江纓并不知道,賀重錦沒有?在看字,而是他一直在看著她。

    其實,賀重錦也與江纓有?著一樣的?感覺,他們是同類,同樣的?人。

    所以?那時在宮宴上?,她跪在御前?被眾人恥笑,刁難,成為笑柄,也許就是在那一刻,他就注定了會把?江纓從那泥潭之?中拉出來。

    舍不得,怎么又能舍得她呢?

    如果她離開了,大梁質子在這世上?將再也沒有?同類,永遠都是孤獨的?一個人。

    “瘦金體?,講究的?是要在首尾處,加重提按頓挫,用筆暢快淋漓。”

    “”

    “賀重錦?”

    賀重錦的?手越來越僵硬了,江纓發現他正?在走神,表情瞬間嚴肅了下 ? 來:“夫君,我都說了我只教一次,你是不是沒有?認真在學?”

    “纓纓。”他望著她,突然?道,“我真的?很想自私一回,留住你。”

    留住你這三個字,他是一個字一個字說的?。

    一起生,一起死,無論是人間還?是地?獄,就這樣永遠地?相伴在一起。

    但是他不能。

    江纓并不懂賀重錦話語之?中的?深意,她只當做是他的?一句溫柔纏綿的?情話,于是微微一笑,在賀重錦的?唇角邊輕輕地?落下一吻。

    她說:“夫君,我來尋你了,你怎么還?不留住我?”

    下一刻,青年捧住她的?面頰,薄唇微張,置換一口新鮮的?空氣,隨后閉目吻了下去,江纓攥緊他的?衣衫,竟是越來越期待三天之?后的?,賀重錦的?生辰了。

    夜色深沉,月光傾灑,萬事萬物都陷入了沉眠。

    一抹暖風從窗欞外拂進來,被壓住的?

    為了不被賀重錦發現,江纓把?被子捂緊,遮擋住已經微微凸起的?小?腹,安分地?躺著。

    賀重錦問她:“你為什么總是捂著那里?吃壞了嗎?還?是冷?”

    “吃,吃壞了,吃涼了。”

    “下次吃熱的?。”

    “我知曉了。”

    這可是她送給賀重錦的?禮物,千金難買的?禮物,比當年他給的?一百兩黃金貴多了,若是被提早發現了,就稱不上?是驚喜了。

    過了很久,那人沉沉嘆了一口氣,溫聲開口:“明日,你、我,小?歲安,還?有?祖母和景言,我們隨著運送流火箭的?船,去桃花村小?住幾日。”

    聞言,江纓抬起杏眸,眼中浮起的?困倦因這句話而漸漸消散,她疑惑地?看向賀重錦:“桃花村?為何突然?去鄉下莊子?”

    *

    去鄉下莊子的?事,是賀重錦突然?提議的?,江纓想,賀重錦難得在百忙之?中有?如此?興致,她斷不能不答應。

    而且,她還?未曾好好地?去外面的?天地?看過。

    船停在了皇京郊外的?渡口,紅豆扶著賀老太太,與賀景言一起先行上?了船。

    賀重錦和江纓站在渡口,他眼底黯淡一瞬,隨后對她笑:“走吧。”

    說完,賀重錦便抱起小?歲安,就這樣大步上?了船,上?船之?前?,小?歲安朝后面的?江纓使勁眨著眼睛,那意思就是:娘親!守住秘密!給爹爹,驚喜!

    賀相府一行人,以?及跟隨上?船的?幾十名精兵。

    賀重錦在安頓好家人后,先去見了早已在船艙中等候多時的?劉裕。

    劉裕穿著金黃色的?龍袍,站在甲板上?望著江水,看上?去頗有?那么幾分不開心?。

    自從鳳印一事,他又被罰了禁足,和曲佳兒聚少?離多,好不容易出來了

    更令劉裕憤怒的?是,顧柔雪交出來的?鳳印竟然?是假的?!幸好曲佳兒寬容大量,不在意鳳印被偷一事,否則他真不知該怎么哄好曲佳兒了。

    過了一會兒,劉裕心?中燃起的?氣焰,在賀重錦邁步進入船艙時下意識收了回去。

    雖然?,劉裕早已經知道賀重錦不是他的?親表兄,但多年的?情義在前?,在劉裕心?里,這是血緣關系無法替代的?。

    “表兄。”劉裕不悅道,“是你給母后提的?建議,讓千里迢迢朕去那潁州邊關的??”

    賀重錦走到劉裕的?身邊,望著眼前?的?滔滔江水,緩緩開口:“多說無益,等到了潁州,陛下自會明白之?前?的?行為是有?多么愚蠢。”

    聽了這話,劉裕百般苦惱,萬般不解,最后只能妥協:“切。”

    船駛進了江水之?后,今日無風,安靜異常。

    “表兄。”劉裕問賀重錦,“母后不告訴朕你的?身世,也不準朕透露給旁人,賀重錦,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賀重錦沉默了半晌:“姑母說的?對,陛下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二人就這樣并肩站立著眺望遠方,良久之?后,賀重錦忽然?開口,竟是黯然?道:“其實我曾經很羨慕陛下,羨慕至極。”

    “羨慕?”劉裕訝異一瞬,而后道,“表兄想做皇帝,朕可以?讓給你,說實話這龍椅,朕一天都坐不下去了。”

    “不。”賀重錦卻說,“不是皇位。”

    “不是皇位?那是什么?”

    是親情。

    是在賀重錦的?眼里,多少?金銀財寶都換不來的?親情,是被人呵護的?感覺,是團圓的?感覺。

    不過所幸的?是,小?歲安活成了大梁質子最想要的?樣子。

    *

    另一邊,小?歲安正?坐在賀老太太的?腿上?,擺弄著紙蝴蝶,其他人則圍坐在一起,商議著三天之?后,賀重錦生辰的?事。

    計劃是這樣的?。

    江纓先在賀重錦的?身邊,給紅豆和賀景言打配合,然?后他們需要在第三天的?午夜子時前?,準備好點心?,長壽面。

    到時,江纓則需要將賀重錦蒙住眼睛,把?他帶到這里來,給他一個驚喜。

    然?后在賀重錦得知自己的?新婦為自己悉心?準備一切后,一時太久難免,情難自已,在這個節骨眼上?,江纓就告訴他有?孕的?事。

    船艙里,賀景言聽江纓說到一半時,舉手打斷:“等等,嫂嫂,淚流滿面,情難不已?是感動的?稀里嘩啦的?意思嗎?”

    “自然?是。”江纓道,“不過想必真到了那時,夫君斷然?不會哭成那個樣子的?。”

    賀重錦為人穩重,江纓從來都沒見過賀重錦大哭的?模樣,除了面對她時的?潺潺溫柔,他會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了心?里。

    “景言。”江纓有?些?好奇,她忽然?問賀景言,“賀重錦哭過嗎?”

    “這……”賀景言道,“嫂嫂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打從我記事起,表兄整日擺著一張比水還?淡的?臉,后來表兄離開賀家,單獨立府,我都沒見過表兄哭過一聲,流過一滴眼淚。”

    “是嗎?”

    江纓想,因為他是宰相,宰相都是嚴肅的?,所以?賀重錦不會哭的?淚流滿面,情難不已,時日一長,漸漸不會哭了,

    反而是她,從江家嫁到賀相府之?后,大事小?事動不動便流淚。

    彈不好琴落淚,讀不好書落淚,畫不好竹子就落淚,一只老鼠就嚇得張牙舞爪,當場跳到了他的?身上?。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賀重錦,一定嫌棄死自己了。

    不過幸好,她看他喜歡的?不得了。

    來到船上?的?這一晚,小?歲安與賀景言睡在一起,有?賀景言在,小?歲安便很少?粘著爹娘了,總是聽他的?這個小?叔叔講各種?各樣的?奇聞異事。

    賀重錦剛好清點完船上?的?流火箭,想必這一批流火箭送過去,對邊關的?戰事將大大有?利,大梁必會有?所忌憚。

    大梁……

    想到這兩個字,滔滔的?恨意就如同那江水一半,在賀重錦的?心?里翻涌成了驚濤駭浪。

    他是大梁質子,可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恨大梁,恨到在梁質子宮的?多少?個夜里,用匕首劃著自己的?胳膊。

    想削發剃骨,想把?這一身的?血肉棄了的?同時,又不想死,又想好好地?活著,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在世間。

    這么多年了,他一個人是怎么爬過來的?,他不敢想,不敢回頭看。

    回到船艙后,賀重錦褪去衣衫,準備掀開被褥躺在塌上?,忽然?發現今日他與江纓要蓋的?不是一床被子,是兩床被子。

    賀重錦:“???”

    江纓把?被子蓋得緊緊的?,她向賀重錦解釋道:“夫君,這船上?我睡不習慣,我們今晚就蓋兩床被子,你一床我一床,如何?”

    他頓了頓,嘴角露出一抹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與我在一起睡,纓纓也不習慣嗎?”

    “我……”

    她發現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很難撒謊,感覺多說一句話就露餡兒了。

    “我今日……我今日只是想試試看睡兩床被子是什么感覺。”

    天啊,好拙劣的?謊言,如果她好賀重錦,她一定不會相信。

    二人對視,久久的?無聲,江纓沒再往下說,如今她越來越懷疑,自己與賀景言商議的?生辰計劃,馬上?就要露餡兒了。

    打破平靜的?,是賀重錦綻開的?笑容,他輕輕笑了笑,對江纓道:“原來是這樣,好,今日就睡兩床被子。”

    船平穩地?行駛在了江面上?,船的?尾部散出裙擺一樣的?漣漪。

    賀重錦想吻江纓,可是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實在不方便,便也只能忍受著心?底的?欲望。

    “纓纓,我能吻你嗎?”

    “下次。”

    “嗯,我知曉了。”

    “賀重錦,你很急嗎?”

    “……還?好。”

    只是,這樣與她為數不多相處的?時日,又少?了一日,他第一次這樣期待

    第二晚,江纓絞盡腦汁地?想出了個辦法,臨睡之?前?她把?船艙里的?燭火熄了,周遭一片黑暗,這樣即便他們蓋著一床被子,賀重錦也看不出什么。

    熬過這一晚,明晚他就會知曉了。

    好期待,好想快些?告訴他,他們又有?孩子了。

    她說:“賀重錦,我想聽你身體?里的?聲音。”

    “聽什么。”

    “書中說,心?里的?聲音是不會說謊話的?,心?也是不會騙人的?,我想問問你的?心?,問它江家嫡女?江纓,是不是這天底下最好的??”

    “如何問?”

    “你把?我的?耳朵捂住。”

    而后,江纓拿起賀重錦的?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一瞬間周圍所有?的?聲音,江水聲,浪聲,船舶聲……她都聽不到了。

    她吻了上?去,由淺到深,由深到濃,那一刻,江纓聽到賀重錦身體?里的?聲音了。

    男人斷續的?嗓音,強有?力的?心?跳聲,她都聽到了。

    唇瓣分離,只剩下二人呼出的?熱氣還?在糾纏交融著,賀重錦望著江纓,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含著一層淡淡的?水色,

    他問:“纓纓,我的?心?是怎么回答你的??”

    “它說,賀重錦是傻瓜。”

    “……”

    深夜已至,江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一條蛇貼著她已經初見隆起的?小?腹上?緩緩劃過,像是有?一雙手在輕柔愛憐的?撫摸。

    這條蛇的?身體?不冷,反而是溫暖的?。

    她怕蛇,可是不知為什么,她一點都不怕眼前?的?這條蛇。

    明明它是那樣的?危險,可卻又是那樣的?溫柔。

    上?船后的?第三天,臨近子時。

    江纓找了一塊綢布,為賀重錦蒙上?雙眼,她牽著他的?手一路朝著房間走去。

    他的?聲音溫和清潤,是那樣令人舒心?:“纓纓,你要帶我哪兒?”

    “帶你去看一個驚喜。”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江纓說:“可以?摘下來了。”

    眼罩被揭開,刺目的?日光涌入了視野,賀景言、文釗、紅豆、賀老太太他們都在,他們全都在。

    小?歲安扎著小?馬尾,端著一碗大大的?長壽面,就這樣走到了賀重錦的?面前?:“爹爹,生辰,快樂,長壽。”

    賀重錦垂目望著那長壽面,眸光隱隱顫動著,心?中早已是激蕩萬千。

    小?歲安疑惑了一下:“爹爹?”

    賀重錦:“嗯。”

    “爹爹不喜歡,長壽面?娘親,親手做的?!歲安沒吃,等爹爹吃,長壽!”

    “喜歡。”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出生的?,但這一天,就是賀重錦的?生辰,梁質子的?生辰。

    *

    與此?同時,兩名侍女?端著酒水來到了劉裕的?房間,劉裕正?在借酒消愁,他在想曲佳兒,想著自己離開這么久,曲佳兒一定急壞了。

    “佳兒。”劉裕大口地?喝著悶酒,俊秀的?面龐早已是紅了半邊,“為什么朕想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嗝兒,就這么難呢?”

    “太后不讓,表兄不準,你們一個一個!都要攔著朕!”

    忽然?,熟悉的?聲音宛如夜鶯,是那樣的?婉轉而動聽,一雙手輕緩地?放在了劉裕的?肩頭:“陛下是在找臣妾嗎?”

    聽到聲音,劉裕驟然?瞪大了眼睛,迅速地?將其抓住,然?后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佳兒!?”

    曲佳兒穿著裝扮成端酒的?侍女?,走到劉裕的?跟前?,她笑顏如花:“陛下,臣妾怎能舍得讓陛下去邊關呢?夫婦是相隨的?,所以?臣妾暗中上?了船。”

    “太好了!”

    劉裕一喜,將曲佳兒一把?抱在懷里,高興的?像個孩子。

    相擁的?那一刻,劉裕并沒有?看到曲佳兒的?表情,她的?笑容逐漸消失,如花的?美眸陰冷冷地?側著。

    欣喜之?時,劉裕忽然?感到有?一個冰涼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脖頸處。

    他當場呆愣住,腦中像是火藥被點燃了引信,砰得一聲炸開,便聽那邊的?侍衛高聲喊道道:“來人!護駕!有?刺客!”

    “不好了!曲妃娘娘挾持陛下!”

    那是一把?匕首。

    劉裕的?心?在開裂,無情地?掉落瓦解、崩塌,他顫聲問曲佳兒:“佳兒,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若有?苦衷,你告訴朕,朕會幫你,朕無論如何都幫你!”

    曲佳兒卻笑了:“劉裕啊劉裕,要怪只能怪你太傻,太天真。”

    眾人吃完了長壽面,小?歲安已經急得不行了,稚聲提醒娘親道:“娘親,禮物!禮物!”

    賀重錦的?生辰宴,在小?歲安的?催促下到了至關重要的?環節。

    江纓帶著賀重錦來到了榻邊,只見那榻上?堆滿了禮物,都是親人朋友們給賀重錦的?。

    “夫君,這白玉棋盤是賀景言的?,蝴蝶木雕是小?歲安的?,鴛鴦繡枕是祖母的?,護腕是文釗的?”

    不僅是他們,連賀相府的?下人們也給賀重錦拿了家中的?土特產,每個人都有?禮物。

    聽完這些?,賀重錦似是略有?失望一般,但還?是溫和地?笑了笑:“纓纓,你呢?你沒有?為我準備禮物嗎?”

    小?歲安:“是!!……唔!”

    話說一半,孩子的?嘴就被賀景言捂住了,賀景言比了個手勢:“噓!”

    江纓深吸了一口氣,繼而鄭重道:“有?,我給你的?,是天底下最好最珍貴的?禮物,千金難買,萬金難換的?禮物。”

    賀重錦心?頭一動,嘴角勾起一抹笑,就這樣望著她:“是什么?”

    江纓:“賀重錦,我有?”

    那句有?孕了尚沒有?說出口,突然?一名士兵匆匆闖進來:“大人!!大人不好了!!曲妃挾持了陛下!!”

    賀重錦皺眉:“什么!?”

    第87章 至暗

    眾人吃完了長?壽面, 小歲安急切的不行?,他太希望告訴爹爹自己要做哥哥了,稚聲提醒娘親道:“娘親,禮物!禮物!”

    賀重錦的生辰宴, 在小歲安的催促下到了至關重要的環節。

    江纓帶著?賀重錦來到了榻邊, 只見那榻上堆滿了禮物, 都是親人朋友們給賀重錦的。

    “夫君,這白玉棋盤是賀景言的,蝴蝶木雕是小歲安的, 鴛鴦繡枕是祖母的, 護腕是文釗的”

    不僅是他們,連賀相?府的下人們也給賀重錦拿了家中的土特?產,每個人都有禮物。

    聽到這些名字,賀重錦似是略有失望一般,但還是溫和地笑?了笑?:“纓纓, 你呢?你沒?有為我準備禮物嗎?”

    小歲安:“是!!……唔!”

    話說一半,孩子的嘴就被賀景言捂住了,賀景言比了個手?勢:“噓!”

    江纓深吸了一口氣,繼而鄭重道:“有, 我給你的, 是天?底下最好最珍貴的禮物, 千金難買,萬金難換的禮物。”

    賀重錦心頭一動, 嘴角勾起一抹笑?,就這樣望著?她:“是什么?”

    江纓:“賀重錦, 我有”

    那句有孕了尚沒?有說出口,突然一名士兵匆匆闖進?來:“大人!!大人不好了!!曲妃挾持了陛下!!”

    賀重錦皺眉:“什么!?”

    *

    夜色深沉下的江水, 如墨般漆黑。

    賀重錦帶領著?一眾士兵來到了甲板上,只見曲佳兒用匕首挾持著?劉裕,刀鋒緊貼著?肌膚,倘若再近那么一寸,就會割破劉裕的喉嚨。

    “賀重錦,交出流火箭的冶煉之法,否則我殺了劉裕!”

    曲佳兒字字句句都發著?狠,劉裕,他已經分不清現在自己是在害怕還是在痛苦。

    劉裕:“佳兒……”

    “住嘴!”曲佳兒厲聲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沒?有皇位,你什么都不是!”

    “你一直在騙朕?你對朕從來都沒?動過一絲真情……?”

    “騙?”曲佳兒冷笑?一聲,“真情?劉裕你是瘋了嗎?你同我這個勾欄瓦舍的舞女談論真情?這人吃人的世道,有什么比金銀財寶、榮華富貴更重要!?真情一文不值!”

    劉裕徹底懂了。

    從最初開始,他沉迷于曲佳兒的美貌,卻從未在意過這張傾城容顏下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一顆心?

    “曲佳兒。”賀重錦冷然道, “拿到流火箭的冶煉之法后,誰又會幫你逃離這里?誰又給你的膽子在這里挾持帝王?”

    “賀相?不愧是賀相?。”曲佳兒握緊匕首,竟是由衷地佩服起來,“可惜,你沉醉賀相?夫人為你準備的生辰中,對一切都放松了警惕。”

    一根根錨鉤掛在了船只的右側,大梁的精兵源源不斷的攀爬上來,其中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賀重錦帶上船的大盛士兵。

    大盛士兵正?在與已經上船的大梁士兵廝殺了起來,刀兵相?接的聲音是那樣令人心驚膽寒。

    賀重錦的面容沉定?,內心早已暗潮洶涌。

    他想,劉裕現在被曲佳兒挾持著?,等到梁兵全部上船后,劉裕和這艘船上的人將再無生還的可能,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只有交出流火箭的冶煉之法,帶著?劉裕和纓纓他們逃離。

    文釗在等待著?賀重錦的抉擇:“大人……”

    要知道,一旦大梁得到了流火箭的冶煉之法,大盛將毫無勝算,大梁的精兵鐵騎就會攻破邊關,直搗大盛。

    許久之后,只聽賀重錦道:“一切以陛下為重,把冶煉之法給她。”

    *

    江纓抱著?小歲安在船艙之中,滿心擔憂。

    小歲安也明顯被剛才的場面嚇到了,抬頭問江纓:“娘親,爹爹去打仗了嗎?”

    “嗯。”

    “爹爹去打壞人了嗎?有人,要殺陛下哥哥,壞!曲娘娘!”

    江纓摟緊了小歲安,她猶豫了許久,又將小歲安托付給了祖母照顧:“小歲安就拜托你們了。”

    賀景言連忙道:“嫂嫂,你去哪兒!”

    “我去找賀重錦!”

    說完,江纓就一股腦地準備沖出去,結果到了門?邊,恐懼又一瞬間將那勇氣的火苗掐滅。

    外面的境況一定?很可怕,都是血,都是尸體

    可賀重錦還在外面,他的夫君還在外面。

    突然,船身劇烈傾斜,船艙之中的陳設全在挪動,桌上的碗筷撒了一地,桌子也倒了,賀景言趕緊抓住賀老太太和小歲安,小歲安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

    勉強抓穩的紅豆發現江纓還在,急忙大喊:“夫人小心!”

    危險之時,一個人在江纓即將摔倒之前接住她,賀重錦抱著?江纓,后背狠狠地撞到了墻上,減免了懷中人的緩沖力。

    賀重錦把江纓扶了起來,視線交融一瞬,江纓突然抱住了他,哭得像個受了驚的孩子:“賀重錦”

    “別怕,別怕。”賀重錦安撫著?她,“我在這。”

    其實,江纓能感受到賀重錦的心里也是害怕的,可他還是竭力保持平靜:“梁兵來了,船上還有流火箭,足夠拖延他們上船,纓纓,事不宜遲,我帶你們走。”

    從船艙之中到甲板,這短短一路他們撞到了數個手?持兵器,目光兇狠的梁兵,皆被賀重錦一擊斃命,濺著?血花倒在了江纓的面前。

    幸好,賀景言及時捂住了小歲安的雙眼,才沒?讓小歲安目睹這血腥的一幕。

    她的手?始終被賀重錦強有力地牽著?,就像到死都不肯放手?一般。

    直到在甲板上見到了劉裕,江纓這才知曉發生的一切。

    曲佳兒與大梁勾結,挾持劉裕,逼迫賀重錦將流火箭的冶煉之法交給了大梁。

    此?刻,賀重錦帶上船的幾十名大盛精兵,如今就只剩下了二十幾人,在拼命地廝殺著?大梁的精兵。

    死神悄然無息地靠近,奪秒爭分,吞噬著?僅剩不多的溫存。

    文釗在大船下備好了舟,又調試好繩索,確認結實后,又重新攀爬回了船上。

    形式緊迫,賀重錦將小歲安抱了起來,準備將孩子給文釗,小歲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摟住賀重錦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撒手?。

    賀重錦怔了一下,便聽小歲安委屈巴巴地哽咽:“爹爹,歲安,不離開爹爹。”

    “歲安……聽話……”

    “不要!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賀重錦心中一疼,最后還是狠下心,把小歲安從自己的身上撥開,交給了文釗 :“拜托了。”

    送完了小歲安,接下來是賀老太太,賀老太太臨走之前,忽然抓住了賀重錦的手?。

    這是唯一知曉賀重錦是大梁質子的人。

    那年,賀重錦初到賀府,他每時每刻都在擔心受怕,怕賀老太太會揭穿他,怕他被趕出賀府,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

    然而黑夜下,賀老太太的渾濁的目卻是那樣的明亮,她蒼老的手?在細細抖動著?:“ 孫兒,不必掛念,小歲安就交給我了。”

    孫兒……

    這短短的兩個字,卻猶如千金之重,他壓抑著?內心的情緒,笑?笑?:“多謝祖母。”

    緊接著?,是劉裕,賀景言,紅豆……他們都一一從繩索攀爬而下,離開了這艘船。

    而賀重錦送走了其他人,直至最后才看向了江纓。

    一個又一個大盛士兵倒下了,他們早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

    江纓望著?賀重錦,就這樣無聲地望著?,杏眼閃爍,蓄滿了晶瑩的淚水。

    夜里的風拂動著?她的發絲,曾經書卷不離手?的女子,現在一如三年前一樣恬靜,卻有了不同于三年之前的明媚、自信、開朗。

    “夫君,冶煉之法不在了,姚遜、姚夫人、小梅、軍械監、你、我我們之前所有的付出都白費了。”

    “不會的。”賀重錦俯身抱住她,“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會糾正?所有的錯誤。”

    “糾正?錯誤……”

    江纓沒?聽懂他話中的言外之意,就這樣攀上了繩索,然而這時,船身再次傾斜,這個角度讓錨鉤承受了雙倍的重量,繩索瞬間斷裂。

    下面的小歲安哭著?大喊:“娘親!”

    她嚇了一跳,好在墜落的一瞬間,賀重錦當即探出半個身子,緊緊抓住了江纓的手?。

    文釗見狀,當即滑動船舶,將船調整好位置,站在船上準備接住江纓。

    就在這時,最后一名大盛士兵倒下了,大梁士兵握著?刀劍簇擁上前,她聽到刀鋒劃過皮肉的聲音,瞳孔驟然一縮。

    賀重錦悶聲一哼,鮮血順著?他的衣袖滑落,染紅了他,也染紅了江纓。

    “賀重錦!”

    他卻是要放手?的意思,江纓大驚:“賀重錦,你要做什么?!我們……我們一起走!”

    可從大梁士兵來到船上的那一刻,賀重錦就已經做好了留在這里的打算,梁帝要的是他,只要他回到大梁,不再是賀重錦,那么他的家人就會平安。

    “纓纓……”

    醞釀片刻,他望向江纓的目光里,充滿了萬分的愛戀與不舍:“照顧自己,好好活著?,還有我們未出世的……”

    江纓愣了一下,腦海中閃現出了許許多多的畫面,平穩的船,夢里的蛇,生辰上他戲謔的笑?……

    她的淚水涌出的更多,傷心欲絕地開口:“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賀重錦松開了江纓的手?,她的身體在夜風之中下墜,是那樣的凄涼又無助,船上的賀重錦在痛苦中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無聲訴說著?告別。

    可怕的是,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賀重錦!我準你救了嗎?!我不要你救!不讓你死!”

    “纓纓。”虛弱的聲音飄了過來,賀重錦竟是說著?,“從始至終,都是你在救我啊。”

    “賀重錦!!!!別走!!!!”

    天?地萬物,驟然化作?了深不見底的黑。

    *

    江船一事發生后,江纓昏迷了整整五天?,說來也巧,這五天?里,文釗帶著?賀家人在桃花村落了腳。

    經歷了愛人背叛的劉裕,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大哭了幾場,出來后已然變了一個人,與文釗商議著?過幾日去邊關。

    而昏迷的江纓根本不進?食,紅豆只能強行?喂進?去粥。

    郎中說這是心病,她還懷著?孕,如果再不醒來,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江纓做了一場夢,夢里她再次看到了那條嘶嘶吐芯的蛇,只是那條蛇背對著?她離開了。

    她不怕他,她喜歡他,拼了命地去追,不管不顧地跑,無論怎么追都追不到。

    她聽到了賀重錦的聲音:“纓纓,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痛苦的嗚咽聲吸引了屋外紅豆的注意,紅豆推門?而入,便見小歲安在塌邊急的團團轉,看到紅豆來到,小淚珠像斷了弦一樣掉落。

    “紅豆,娘親醒了。”

    可是看起來好痛苦的模樣。

    紅豆趕緊上前去看,便見江纓面色慘白,雙手?撐著?塌嚇得不知所措。

    她的寢褲下絲絲涼涼的,有血浮了出來,染紅了雪白。

    賀重錦為了救他們落入了梁兵的手?里,生死未卜,這個禮物,還未來得及親口告訴他……

    幸好紅豆在一旁安慰道:“夫人別怕,夫人昏迷的這幾天?,紅豆給夫人喂安胎藥了,不會有事的。”

    不大一會兒,劉裕與賀景言匆匆趕了過來,隨后郎中提著?藥箱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為江纓把脈。

    “夫人且放心,只是悄有滑胎的跡象,但夫人幾日未醒,極少?進?食,即便有安胎藥,滑胎也在所難免,醒來后切記要進?食,不出幾日便可痊愈。”

    聞言,眾人松了一口氣。

    賀老太太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下廚了,今日親自下廚給江纓做了一鍋陽春面,江纓全吃光了。

    她想保住這個孩子,只要孩子還在,是生是死,賀重錦就會回來,他舍不得的,一定?舍不得的……

    夜里,小歲安與賀老太太都已經睡下了,江纓睡不著?。

    江纓獨自坐在院子里,抬頭仰望著?滿天?繁星,腦海中反反復復都是在船上的那一幕。

    桃花村是賀重錦答應她的,如今卻只剩她一個人留在了這里。

    悲傷更多,心里卻還有淡淡的疑惑。

    這時,劉裕從屋中走出來,忽然聽到江纓在院中自言自語:“不對,大梁未亡,戰事還在,賀重錦要守護大盛,他不會輕易送死的。”

    此?話一出,她又開始自我懷疑:“可他是宰相?,落入梁兵的手?里怎么可能會生還?”

    說到這里,小腹又開始抽痛了,她不敢再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只能把所有的苦痛都咽了下去。

    “表嫂。”

    劉裕走上前,尋了一把椅子坐下,經受過重創,他整個人都變得悶悶的。

    “陛下。”

    “朕也懷疑這里有問題,文釗說,表兄和他商議把賀家人送到桃花村后,他獨自前往邊關,表兄似乎是在保護你們母子。”

    “保護?”聞言,江纓覺得甚是不解,“我和小歲安居住在皇京,即便是戰亂,皇京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為何要把我們送到桃花村?”

    除非有仇家要殺他們,才不得不把賀家人送到桃花村這種地方。

    劉裕搖了搖頭:“表嫂,朕覺得此?事不簡單,總覺得表兄還活著?。”

    他的身世至今都是個謎,他的生死至今都是個謎。

    他究竟是誰……

    第二天?,劉裕和文釗準備啟程去邊關,而賀景言則留在桃花村,照看賀家人。

    劉裕說,少?了一批流火箭,邊關的戰事想必是吃緊,所以他要親臨戰事,與邊關的將士們共存亡。

    宅子外,正?當他們整裝待發之時,江纓背著?包袱走了出來,緩緩道:“陛下,我同你們一起去邊關。

    此?時此?刻,小歲安正?在房間里沉沉睡著?,賀老太太看著?小歲安,想到賀重錦的叮囑,嘆了一口氣。

    她心知,賀重錦落入梁兵的手?里,是斷然不會死的,可對于賀重錦而言,怕是比死了還要難受。

    *

    臨到潁州的這晚,邊關傳來了急信,當劉裕拆開信,看清里面的內容時,當即大驚失色。

    “梁……梁質子?”

    邊關來報,梁質子死而復生,繼承大梁太子之位,被梁帝任命為了三軍統帥,對抗大盛。

    不僅如此?,那梁質子的長?相?,與大盛宰相?賀重錦簡直一模一樣,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賀重錦的確沒?有死。

    難怪……難怪賀家帶賀重錦冷淡,賀鎮死于梁兵的手?上,母后又偷天?換日把他送到賀家,這根本就是養了仇人的兒子!

    好巧不巧,江纓突然敲了敲門?,對劉裕道:“陛下,我聽說邊關來信了,找到賀重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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