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繾綣旖旎,喬矜己攥緊手指,腦海中浮起那天在她單位門口,張不伐說的話。
“第三,我需要性生活。”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在提醒她,還是有什么別的意思,大腦空白,視線下垂,沒說話,也不知道旁人是不是在看她。
她想,當一回縮頭烏龜吧,哪怕那天她答應了,可她完全沒準備。
頭頂忽然傳來一道重力,喬矜己抬起頭。
“想什么呢?”
“沒什么。”
“那我猜猜。”張不伐拖著語調,和她這幾天認識到的不同,腔調懶散,仿若這才是真正的他,“在想我說的第三條?”
喬矜己慌亂又驚訝,沒想到他會直白說出來。
“逗你的,喬矜己,我雖然和你這么約法三章,但是,我有原則,有底線,如果你不同意,在婚內我也不會越線。”
“那你不覺得虧嗎?”
額頭忽然被彈了下,不重,喬矜己疑惑看他。
“小姑娘,別什么都算的這么明白,人活一世,糊涂一點才好,太過明白反而會讓你失去很多。”
喬矜己從沒聽過這樣的話,在她最應該攝取處世之道的時候,孫念娣只會永無止境的讓她在山上干活,就連上學都比別人晚幾年,后來啊,都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以及學校老師教給她的。
“比如?”
“比如,你的朋友今天給你買了一瓶三塊錢的礦泉水,當下你給轉過去了,”
喬矜己迷茫,“這樣不好嗎?”
“不好,因為對方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應該在意這么多,就像她也不會在意這些一樣,只是覺得你是她朋友,所以才要給你買,沒想過別的。”
喬矜己琢磨他這句話,設身處地想了下,她不會為別人做這么多,就像鐘曉給她轉了錢,她也要一分不少的還回去。
比起別人,她只想顧自己。
張不伐打開電視,本想找一部電影看,喬矜己忽然聽到玻璃仿若被冰渣砸到的聲音,抬眼望去,外面下起了零星雪粒,在月光的照耀下忽閃忽閃的。
張不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下雪了。”
“嗯。”
手不小心按到,電視發出聲響,收回視線,喬矜己看向前方。
這部電影他看過,目光大喇喇落在喬矜己身上。
臉龐被前方的光線照的忽明忽暗,她看得很認真,哪怕是開頭是那些電影公司,她也看得自在。
哪怕在這么熱的屋內,她也沒脫下毛衣,還拿外套蓋在腿上。
雙手交疊放在帽子里,張不伐細細看了眼,抽出一張紙,覆了上去。
突來溫熱的觸感讓喬矜己惶恐不安,下意識想要收回來,張不伐卻壓住她,“別動。”
他掀開紙巾,上面印著紅色血跡。
嘆息一聲,讓她壓住,又去電視柜下面找出一個箱子,從里面拿出碘伏棉簽。
掰斷一頭,碘伏順著管路流到最下面,又扔掉紙巾,“藥都在那個箱子里。”
說完,小心翼翼給她涂抹那些破口處。
也在這時,張不伐才注意到她手不對勁,“你手是被凍了?”
他一直以為她是干所以才這樣。
“嗯。”
“怎么不去看?”
他把棉簽扔到垃圾桶,殘留的藥液正好在暈染在剛剛的血跡上,直至消失不見。
“看過,沒什么效果,每年都這樣。”
“那就更要注意了,明天我去給你問問有沒有什么好用的藥。”
喬矜己剛要說不用,張不伐直接起身離開。
沒過多久,再次出來。
“喬矜己。”
他喊她。
“我和你換個屋子。”
“為什么?”
她那間就挺好的,還很暖和。
“你那間是陰面,沒有這屋暖和。”
“我那屋就挺好的......”
張不伐語氣沉了下來,“你這么怕冷,還是睡這屋吧,我在哪屋都可以。”
她知道這是他一直睡的主臥。
“我把床品都給你換過來。”
昨天她來的時候,他帶著她來到那屋,告訴她以后她就住這屋,床品都是新買的,她可以放心。
最終還是拗不過他,喬矜己搬到主臥,張不伐還把床品都換了。
站在窗前,地面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這屋確實比她那屋要暖和。
就這么站在窗前愣神不知過了多久,張不伐再次敲門。
“我忽然想起來,我們領證還沒有給你家彩禮錢。”
喬矜己打開門,他手里還捏著一張銀行卡。
“我不知道你家里要多少彩禮,這是我全部積蓄,如果不夠,我再和我爸媽要。”
“不用了。”
張不伐愣住。
“我已經給過了。”
“那你......”
“張不伐。”她看他,眼神清明坦蕩。
“我很感謝你和我結婚,也給我提供了這么好的住所,還幫了我這么多,但是,我們沒有感情,從素不相識到現在住在一起,不過一周,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畢竟我們是協議結婚。”
喬矜己努力把自己拉回來,就像剛剛看電影時張不伐忽然摸了她的頭,又替她消毒傷口,這些事情,本就是逾越的。
所以,在事情愈發不可控制之前,她需要緊急抽離。
“那你也拿著,”張不伐不管她說那么多,直接把卡塞進她手里,“工資本就該上交。”
說完,也不等她拒絕,轉身回屋。
不知道哪里傳來一道驚人急促的車鳴聲,穿過漫天飛雪,透過厚重墻壁,傳至他們耳里,關門聲與車鳴聲在此刻同步,清晰傳遞出來,門內張不伐正靠在上面,低垂著眉眼,忽然覺得,自己的厚臉皮也算是一個優點,不然喬矜己這樣,別人怕是早就想和她離婚了。
手機恰好收到一條消息,是好友趙杰的。
趙杰:【不是吧哥們,你結婚了怎么都不說一聲?】
張不伐沒回。
兩年前的情人節,趙杰和他一起在影院送花,電影場次都集中在晚上,兩人看著路邊膩歪的情侶,凍得站在原地一直跺腳。
“我都搞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非要這個天氣出來送花,沒對象在家里不好嗎?”
他連哈出來的氣都是白霧。
張不伐看向桶里一支一支包好的花,“這是件有意義的事。”
“意義?你告訴我哪里有意義?大冷天的站在這里挨凍,還是別人懷疑你是騙子,再好一點就是收過花和你說聲謝謝。”
張不伐沒吭聲。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明明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不這么不現實,我當時以為你要開花店說說而已,結果沒想到你悶不做聲把店址都選好了,人周霽闊都考上公務員了,你總要現實一些。”
那時趙杰也在等通知,身邊的人都開始工作,唯獨他遲遲沒有收到消息,不免急躁,所以聽到他說要出來免費送花,就跟出來了。
那時他只是笑笑,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好似那些虛無縹緲的喜歡和愛,在他看來,也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影院散場,里面情侶大批大批出來,趙杰雖然嘴上和他說著,但看到人的時候還是主動幫忙,“免費送花,不掃碼不加微信,有需要可以過來。”
那幫人被趙杰的話吸引,兩人忙了一陣兒,還剩幾支。
“你總不能要把這幾支也送出去吧?”說著,趙杰還數了數,只有三支,他完全可以帶回去,明天也可以繼續用。
張不伐拿起那三枝花,走向不遠處,趙杰目光追隨他,肩背平直,“您好,我這里是情人節免費送花活動,不需要掃碼加微信,也不需要下載軟件,免費送的,你看您需要嗎?”
張不伐這樣問了五對情侶,才把那三枝花都送出去。
他不理解這樣的好事明知道會被人拒絕,為什么他要執著這些。
兩人抱著東西回到車上,“我從沒覺得不現實有什么不好。”
趙杰輕嗤一聲,“你這樣的,絕對不會日久生情,你以后一定會找到一個讓你認清現實的人。”
他把張不伐看的太清楚了,他完全不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人。
張不伐沒說話,一些本就該順從的事情,為什么要無緣無故的約束住?
就像他脫離周邊朋友大多數的軌跡,放棄考公進國企,反而選擇開一家花店,做自己喜歡的沒什么不好,自由也沒什么不好,旁人的目光更沒那么重要。
人是來享受世界的。
好比他喜歡喬矜己,他只需要順從自己的本心就好,哪怕她依舊疏離,但人活一次,總把自己束縛在那些條條框框里,才是真的浪費。
所以,后來啊,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很符合他的詞。
極度浪漫主義。
但——
這又沒什么不好,他喜歡這樣的自己。
浪漫一點沒什么錯,已經生活在現實里了,所以,那些縹緲的幻想,盡可能的實現就好了。
喬矜己現實嗎?現實。
他會在她身上受挫,但這又有什么呢?總要大膽的嘗試一下不是嗎?
......
喬矜己盯著那扇門,還是往前走了走,敲了敲門,“張不伐,我知道你在聽,你的銀行卡我不會動,謝謝你。”
謝他在這段協議結婚里,給了她該有的尊重。
可這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碰撞到一起。
她能感受到張不伐對她的好,也能意識到他的不現實。
但她是一個極度現實的人。
在青濟這座生活節奏很快的城市,她要先解決衣食住,才能解決其它的。
就像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她剛解決生存的需要,奢求也正在追求著歸屬和成長的需要,
只是,歸屬與愛這一項,從來都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
她的愛只能自給,不需要他人。
別人施舍的愛,在她這里永遠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隔天起床的時候,張不伐已經做好早飯,看到她后,招呼她過去吃飯。
喬矜己吃飯很安靜,那天在西餐廳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不會躬著身子,每次都只吃一小口,低著頭,只看自己碗里的。
“我送你去上班。”
“不用。”
“外面雪很厚,你打車還是公交都不方便,我今天有單子也要去店里,順路送你。”
喬矜己沒再推辭,直接和他離開。
依舊是送到昨晚那個路口,喬矜己今天工作完后就可以休元旦假期了。
今天來得早,把昨天王靜給她的那份資料打開看了眼,嘆息一聲。
王鵬這些東西,她還要適應,年底手里工作也多,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完成。
直接趴在上面,內心思忖晚上下班把這些東西帶回去。
“今天怎么來這么早?”
喬矜己回頭,王靜正站在她身后。
“外面有雪,就想著早出來別遲到。”
“要是趕不及可以給我發消息,咱們公司沒那么死板。”
喬矜己點頭,王靜看到她桌面的東西,再次問:“這些東西你看多少了?”
“今天剛開始。”
“抓緊時間,年前要給我。”
“好。”
王靜直接回自己辦公室。
她很欣賞喬矜己這個人,年紀不大,學歷也不出彩,但是卻肯吃苦。
她挺想自己退休后把這個位置交給喬矜己的,但是不行。
肯吃苦是現在社會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你要學歷出彩,你要能力強,工作優秀,還要有決策能力。
目前他們部門,這方面比喬矜己強的有很多,所以,她只能幫她到這里了。
單位的人陸陸續續進來,喬矜己把資料收好放到包里,只能元旦假期帶回家看了。
中午的時候,張不伐問她今天工作怎么樣,正盯著這條消息發呆,對方又發過來消息:【我今天包的一束花,是要送給女朋友的。】
張不伐:【圖片。】
喬矜己點開圖片,是很看的。
但是她匱乏的言語里,完全想不出任何夸贊形容的話。
張不伐再次發來消息:【你今天在做什么?】
張不伐:【根據我方第二條......】
喬矜己想了想,回:【在午休。】
張不伐:【那怎么不睡。】
喬矜己覺得他這句話很有問題:【回你消息。】
哪怕隔著屏幕,喬矜己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錯愕。
熄滅手機,趴在桌子上午休。
下午上班時間,才看到他的消息。
張不伐:【今天想要什么花?】
手指虛浮在上方,沒回。
打開電腦,沒有工作的心情。
喬矜己在此刻清楚的意識到,她很討厭張不伐。
她討厭他的虛無縹緲不現實,討厭他總是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討厭他會給她將一些她聽不明白的道理,討厭他不被束縛,敢于打破那些規則。
她討厭她所艷羨卻不能擁有,而張不伐卻輕而易舉就得到。
喬矜己很清楚很明白,她向往自由,哪怕心里想著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但又怎么會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呢?
她從不和別人說起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怕別人覺得她可憐;她努力變得更好,是為了更好融入這座城市。
她努力藏起自己骨子里的自卑,并告訴自己,她要更加努力才可以。
她就是張不伐說的沒良心,哪怕她求他幫忙,她依舊討厭他。
可,這又能怎么辦呢。
玫瑰不是人人都能向往欣賞的。
她總要先解決溫飽,才能向往玫瑰;
解決完生活后,才能肆無忌憚的,去欣賞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