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偶遇
管理員正?在挨個檢查實驗室門鎖, 一重重冷黃色的電子鎖在長廊里?漸次合上,晏在舒轉身出了樓梯口,她?剛剛拿到新的ID碼, 要在24小時內往本部激活, 在新西蘭學習小組交流一個半月, 晏在舒提前做完報告之后就回了國,同小組成員還在新西蘭,能辦這事?兒的也就晏在舒一個。
學習小組開著?多人?線上語音,同桌正?提醒她?。
“就在本部八樓, 人?事?部小董那?就能激活, 到了先把舊ID碼銷掉,再換新就成,很快的,咱們屬于是新校區(qū)過來做延伸課題研究的學生, 激活流程不復雜,就是地方不好?找,是咱們實驗樓的三樓啊,不是廊橋對面,別走?錯了晏晏。”
“行, 有數(shù)。”
同桌那?邊還有翻閱文獻的聲音,接著?問?她?:“你時差倒過來了嗎?”
“倒過來了,沒事?兒, 不用擔心我這。”
走?出樓道, 教學樓前日光泛濫,樹上掛著?斑斑的雪和紅色小燈籠, 晏在舒戴著?耳機走?在人?流稀少的校園里?,同桌還在叨叨倒時差大?法, 這時候,同在連線的課題小組成員突然插了句嘴,“晏晏!等會兒的,你到老校區(qū)了?”
晏在舒停步:“還在學校呢,等個朋友。”
那?同學急匆匆插一嘴,順手把消息轉發(fā)進群:“你們看物理部公告嘛,過年?假期期間,物理部人?事?工作合并簡化,只有倆值班的師姐,咱們‘外門弟子’的事?兒都得進‘內門’辦啦。”
同桌嘿一聲,看了轉發(fā)的消息:“還真得過廊橋對面了。”
晏在舒在日光下看了眼屏幕,眉頭輕微皺,指腹無意識貼著?手機側邊摩挲,一些經過兩個月時間稀釋的情緒有了浮動的跡象,而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
唐甘的電話殺過來:“哪兒呢!”
晏在舒晃了下手:“睜眼開車行不行,車輪子快軋我腳上了。”
晏在舒回國這兩天都跟唐甘混在一塊兒,唐甘連吃帶住都在她?那?套小房子里?,說是晏在舒太?沒良心,一失戀,就往新西蘭跑,搞得她?沒了吃飯搭子睡覺搭子聊天搭子,這會兒得惡補回來,所以自動接了司機的活兒,送晏在舒去老校區(qū)辦事?,辦完再一道去阿嬤家吃飯。
“我跟阿嬤說了,咱倆就吃頓午飯,晚飯就不過去了,我這兒還有局呢,”唐甘一副社交達人?的架勢,把著?方向盤,在校道里?暢通無阻,“咱們這圈兒,說了年?前要聚年?前要聚,年?后就各奔東西了,好?不容易把人?湊齊,一個都不許溜啊。”
“不溜不溜。”晏在舒知道在這點她?呢,應得比誰都快。
“到時候就去東城吧,老地方,人?多就得上那?兒,如菁和裴庭我也叫上了,唉我天,這倆修羅場也就年?頭年?尾能聚聚了,”唐甘念叨著?,又著?重看她?一眼,“孟揭我也叫了,年?年?叫,這時候把他撇了講不過去。”
手機卡在指頭間,半秒后再轉回掌心里?,晏在舒若無其事?應:“叫唄。”
唐甘笑,睨她?一眼:“辛鳴我也叫上了啊。”
晏在舒扔她?一白眼:“你攢的局,你問?我干嘛。”
唐甘掰扯得頭頭是道:“一個銷聲匿跡的前男友,一個勢頭正?猛的疑似現(xiàn)男友,我不得問?問?清楚。”
晏在舒立刻指她?一記:“你別。”
“怎么了,沒追上啊?”
“我沒那?心思。”
“嫌人?年?紀大??”
“有完沒完?”
“圈兒里?誰不知道他在新西蘭追你追得猛,又包電影院,又飛無人?機,你生日那?天的無人?機方陣都傳國內來了,”唐甘這么評了一句,“陣仗是挺大?,就不太?適合你,都三十來歲的人?了,看著?挺糙的,心里?這么多粉紅泡泡呢。”
晏在舒就笑:“你知道不適合我?萬一我心里?也冒粉紅泡泡呢。”
“哎得了吧,”唐甘回一個白眼,“你這就是打小吃太?好?,眼里?沒人?的主?兒,普通手段追得上你就怪,就得地主?爺那?款兒才降得住,不過你倆估計撞不上,我年?年?喊他,他哪次來過?這次就更不用說了,去年?年?底去了瑞典就沒回來,消息都沒半個。”
車子駛向奧新正?門,車窗降下來,機械臂探向車首,掃描儀在兩邊“噠噠噠”運作著?,晏在舒沒接這話,唐甘也沒再提,多少還是懂的呀。晏在舒從斯德哥爾摩回來那?天,接她?的就是唐甘。
不知道她?是去了哪兒,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那?么狼狽,但唐甘和晏在舒在媽祖跟前結拜十年?了,沒有哪次見過這樣?狼狽的晏在舒,臟兮兮的衣擺,一手斑駁的還卡著?細碎沙粒的傷,皮膚凍傷皸裂,低燒低血糖,那?眼睛本來就窄雙,腫得直接成了單眼皮兒。
一上車,唐甘臉上不露聲色,在心里?狂喊三聲媽 ? ,麻溜地踩油門直往醫(yī)院急診室去了。
晏在舒是很狼狽,但腰板兒也很直,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特平靜,她?就說了一句話,說她?和孟揭分了。
斷崖式的關系崩裂。
唐甘能說什么,唐甘說,“分得好哇!早該分了啊!”
就從剛下機的狀態(tài)來看,唐甘以為晏在舒至少得為情所困個把月,沒想到第二天從醫(yī)院一出來,她?就直奔課題室了,看不出丁點兒頹態(tài)。
挺心疼的。
唐甘把她?送到實驗樓樓下,轉道就去了半導體研究所,臨走?時說好?一小時后在這碰頭,晏在舒拎著?包鏈往里?走?,站在透亮明凈的大?門前,“滴”的一聲刷卡,空調冷氣打進了頸部,熟悉的,冰冷的,全?球尖端科研中心的特有秩序感撲面而來。
這棟樓是主?樓,晏在舒不常進來,他們做的是奧新當前項目組的延伸課題,來時一般都在后面幾棟副樓的課題室打轉,也就今年?暑假夏校期間在這待的時間長,那?會兒她?在八樓的凝聚態(tài)物理實驗室,孟揭在十六樓,輕輕抿了一下嘴,“叮”一聲響,電梯抵達三樓。
先被辦公室前排的長隊嚇了一跳,再一問?,聽說是前兩天研究所里發(fā)生了三級警報事?件,現(xiàn)在正?在挨個排查系統(tǒng)漏洞,而人?事?部本來就不是研究所里的重要部門,加上年?關將近,值班人?員少,這會兒辦起事情來效率大打折扣,晏在舒想了會兒,還是排進了長隊里?。
有師姐跟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你們也是下來辦架構調整的吧?”
那?人?應:“對啊,我們PI不在國內,架構調整好?麻煩的。”
“啊,我們也是,你PI是付老師嗎?花白頭發(fā),特優(yōu)雅那?個。”
“不是不是,是個帥哥啊哈哈哈哈,老帥了,去年?MG特刊的年?度物理新星就是他。”
“哦……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身板兒特高,一看就是混血來著?。”
“就他,學術方面沒得說,就是高冷,改架構這種都要自己弄的,之前付老師都會幫我們填好?一起提交欸。”
晏在舒把耳機音量調高。
三分鐘過去,前邊一位師兄像是沒耐心,搬出電腦摁了幾串代碼,給大?伙兒臨時做了套報備系統(tǒng),說是進內網輸自個ID,再根據(jù)每個層級部門的流程把報備系統(tǒng)填上,等人?事?部這兒恢復正?常運作之后,一鍵轉入就行。
人?確實一哄而散了。
可晏在舒不成。
“啊……A大?的小師妹是不是?”人?事?部師姐剛剛松一口氣,端著?杯子喝沒兩口茶,憑著?人?事?的獨特識人?技能,一眼認出她?來,“學聯(lián)評定的去年?最佳課題小組,天體物理的,現(xiàn)在跟著?陳歆教授是不是?”
晏在舒服氣,點個頭:“是,師姐,我們小組去年?的臨時ID碼要到期了,我來激活新碼。”
師姐一邊噼里?啪啦查詢,一邊說:“你們不是到新西蘭做交流生去了嗎?”
“對,小組還在那?里?,我先輪完報告就回來了。”
“這樣?……”師姐的黑框大?鏡片里?迅速劃過成串字符,嘶一聲,“不好?弄,現(xiàn)在系統(tǒng)在排查,內網激活系統(tǒng)也登不進去,剛那?師兄的臨時報備系統(tǒng)你們臨時碼也用不了,這樣?,你先到大?堂,在大?堂那?臺自助機上填好?小組成員信息,把每個人?虹膜指紋從舊碼挪進這張空卡里?,等排查結束我?guī)湍爿斶M去,就不用在這干等著?了。”
晏在舒接卡,下樓。
樓下這臺機子少有人?用,可能是受整棟樓排查系統(tǒng)的影響,運轉起來也很慢,晏在舒看著?屏幕上兩只蝸牛慢慢爬動,揉了下眼睛,手指頭無聊地在胳膊上點動,眼睛也轉著?,從挑高的玻璃門往下移,和一對碧悠悠冷湛湛的貓眼對上了。
毛是軟的,指頭陷進去,能摸到一截細細的脊骨。
樓和樓中間這座花圃是流浪貓聚集地,晏在舒拉高點兒毛衣領子,有一下沒一下順著?貓背。
有點兒乏。
從南到北,從夏到冬,從熱浪滾滾到冰天雪地,跨越了半個地球回到海市,她?花了兩天時間緩時差,筋骨上還是能看得出一點懶散,人?也相較于兩個月前瘦了點,為雪季增的肌掉了回去,線條更纖韌,背也更薄了,蹲在陽光下,臉頰亮得像剝了殼的荔枝。
手里?像握著?一把棉花糖,帶著?日曬的溫度,簡直下一秒就要化在手心里?,晏在舒低頭順了一把貓耳朵,忽然一陣風過,樹葉被揉得簌簌響。
晏在舒脊背驚涼,跟被鬼盯了梢似的。
猛地扭過頭,卻只在一幅巨大?的玻璃窗里?看見自己的倒影。
“喵。”
貓像是察覺到什么,在她?腳邊蹭了蹭,一跐溜躥上花圃,在曬熱了的石階上坐下來,掃兩下尾巴。
晏在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進樓在機子前抽了卡,填好?所有成員的資料,把卡揣在袖子里?,看那?出單口“咯吱咯吱”地打出一張又一張資料單。
足足打了五分鐘。
摞起來的資料太?厚,她?從邊上抽了個箱子,擱里?頭,抱著?準備上樓遞交給人?事?。
電梯正?在下行,側邊的樓梯口突然有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動,晏在舒剛一扭頭,就看到張行色匆匆的臉,像是從二樓跑下來的,步子帶風,頭發(fā)亂飛,她?避讓都來不及,這位置正?正?好?是他出安全?通道門的視野盲區(qū),晏在舒下意識往后仰了下身子,“砰”一聲,那?師兄撞上晏在舒左臂,筋骨一麻,紙箱哐啷落地,稀稀落落三四張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實在不好?意思。”那?師兄雙手合十,又是一個勁兒道歉,又是手忙腳亂撿紙。
“沒事?,我自己撿吧。”晏在舒壓根兒沒看他,也沒看地上灑落的紙頁,甚至不知道那?師兄是怎么小跑著?出閘機的,因?為在那?巨幅的落地窗邊,有一行人?站在樓前輕聲交談,不遠處一輛商務車正?在緩慢駛近。
三個是穿著?藏青色制服的管理層,看身高像荷蘭人?,邊上還站著?另一個男生,也高,背身而立,圓柱遮擋了他近半的身形,只在動作間偶爾漏出后腦勺和右半截手臂,風吹著?他深棕色的落耳發(fā),垂在褲腿邊的手指屈起一道熟悉的弧度。
玻璃門外是積雪,天光,和云影,腳下散落的紙張被風帶起一個折角,耳邊“叮”一聲,電梯抵達一樓,晏在舒的視線在玻璃門外停留到第三秒時,那?身穿制服的管理層終于指著?樓前的地標問?了句什么,那?男生側額過去,在折光中露出了完整的輪廓。
孟揭。
她?的前男友。
孟揭。
***
電梯提示音再次響起,晏在舒收回視線,蹲身,很快把散落的紙頁拾回箱子里?,腦中還在重復播放他倆去年?夏天的一次相見,何?其相似的場景,何?其顛覆的心情。
是沒想到會在這里?,在這種境況下遇到孟揭。
分手后,他們倆的路數(shù)如出一轍,都對對方展開了完全?封鎖狀態(tài),他把自己隔絕在封閉式實驗室里?,晏在舒也沒有主?動探聽他半點消息,想的是能不見就別見,他倆分得太?難看,時至今日晏在舒心里?都梗著?一口氣,疏不出,咽不下,蘭因?絮果都不為過。
晏在舒口干舌燥,不是說不在國內嗎?先后在唐甘和師兄姐口中穩(wěn)下來的心態(tài)開始波動失衡,落差感沖擊情緒,她?緩慢地往電梯里?側靠。
電梯門緩慢合上,腳下一陣意料之外的失重感傳來,晏在舒抬起頭,有半秒的懵,她?沒刷卡,電梯按鍵也并沒有亮起,而且呈正?在下行狀態(tài)。
“……”服了,忘按樓層導致被負二樓等候電梯的人?先按了下行。她?閉了閉眼,等電梯抵達負二樓,箭頭呈上行狀態(tài)之后,再按下三樓。
電梯門開正?好?是這棟樓的管理員,他倒沒往里?進,見著?她?就笑笑,說,“同學,耽誤你一分鐘啊,我這幫樓上實驗室送點兒耗材。”
研究所電梯沒有客用貨用這么一說,耗材和器械肯定優(yōu)先走?,三箱耗材往里?疊,摞起來有晏在舒這么高了,隨后管理員刷卡摁了十八樓,還沒忘解釋一句,“同學你上吧,我還得等下趟。”
電梯門就這么關上了,失重感再度傳來,數(shù)秒之內沿著?腳底攀到心口,因?為樓層數(shù)字顯示到一樓時出現(xiàn)了長久的停頓。
不會吧。
身邊的耗材箱因?為電梯停頓而發(fā)出細小的咔噠聲,晏在舒聯(lián)想到那?輛商務用車,實在判斷不出是要送客還是同行,但孟揭不會折返回辦公室吧,就算回辦公室,不至于坐這兒的電梯吧,他們PI往上的層級不是有專用電梯嗎。
冷銀色的兩扇門徐徐拉開,電梯外沒人?,晏在舒往前兩步,把紙箱卡在轎廂門邊,然后重新按下關門鍵,但該死的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目的明確,影子先從側方殺來,毫無預兆地鋪到晏在舒腳下,收窄的電梯門阻隔了視線,但阻隔不了腳步聲,也攔不住自外部按下的止停鍵。
視野再度拉開,晏在舒呼吸變緩,一口氣懸在胸口,頭頂“叮”的一聲,柔和的電子女聲正?在播報溫馨提示,“請您注意腳下安全?”,孟揭的正?臉就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眼前。
眼神仿佛兩道絲線,瞬間就在半空纏死。
孟揭一只手還握著?手機,用英語和對方交談,說了句非常榮幸之類的客套話,視線下滑,看到晏在舒還保持著?那?個抱住箱子,試圖按下關門鍵阻止來人?進門的姿勢,但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電話掛斷后,手機在掌心里?打個轉,伸手刷碼,按下樓層,視線自然地收回,沒有多余的停留,就像在辦公區(qū)域看到個普通晚輩一樣?。
云淡風輕。
第82章 牽手
電梯上到三樓, 包含啟動與停止的時間,不超過30秒。
這30秒里,沒人開口, 他看他的手機, 她的雙手托抱紙箱, 只能任由視線像水母一樣?在轎廂里游蕩,冰冷的轎廂四?壁倒映出重重疊疊的人影,空間里開始浮出一層詭異的寂靜。
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在她家停車場,為了?一個無解的命題爭吵, 明明都非常想?朝對方張開雙臂, 偏偏年?少輕狂,偏偏不得其法,被愛的渴望超過了?擁抱的沖動,最后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晏在舒余光里滿是孟揭的影子, 天花板有,四?壁有,就連腳下也有,他們無孔不入,把晏在舒架在了?這狹小密閉的空間內。
這種環(huán)境對分了?手的舊情人尤其不善, 大家都在裝著忽視對方,注意力全部長了?翅膀,無法控制地往對方身上跑。
ta的呼吸為什么這么平和?只有我在故作?輕松嗎?
ta怎么不講話?
等下要跟ta告別嗎?會不會太禮貌了?點。
干脆還是裝不熟吧。
指甲輕輕嵌入紙箱表層, 紙屑卡進指縫里, 帶來一種粗糙的觸感?,晏在舒不作?聲, 胸口輕微起伏,煩躁把時間拉得好長, 這30秒簡直像平板支撐的30秒,之后頭發(fā)輕微晃了?兩下,腳下落穩(wěn),三樓到了?。
晏在舒兩只手抱著紙箱站里側,沒等電梯門開就往前殺了?兩步,就兩步,因為孟揭沒動。
天殺的一動不動堵在門口,就跟沒聽見她動靜似的,直到電梯門開,那祖宗才懶洋洋往邊上挪個步子,低頭劃手機的動作?絲滑流暢,半點沒受影響,一副把她當空氣的樣?子晏在舒胸口一記重起伏后,抬步,擦過他往外走。
帶著一股重氣。
憑什么啊。
當時架是她挑起來的沒錯,但吵完追到斯德哥爾摩的也是她,孟揭忙著跟姑娘攜手進酒店,憑什么還能一副受害者的樣?兒對她擺這種態(tài)度啊。
帶著這種情緒,步子邁得特別大,出電梯門的時候,余光瞥見他正?劃著聊天框,剛剛點進一道?未讀消息中,熟悉的女武神頭像闖進眼里,聯(lián)想?到唐甘說的今晚飯局喊了?孟揭這事兒,倆人本來都預設孟揭不會來,然而只是這一擦身的瞬間,晏在舒就看到孟揭的指頭正?在緩慢向數(shù)字鍵“1”挪動。
“啪”一下,晏在舒原本整個身體已經離開電梯間,卻在這時候轉身回來,單手拖紙箱,一只腳踩在出口邊沿,止住了?電梯門關?閉的趨勢。
“唐甘今晚攢了?個局。”話先擺這里。
“嗯。”孟揭不接茬兒,像是早有預料,慢慢地把手機反手握住,視線鎖定她。
晏在舒頓一秒,說:“你別去了?。”
孟揭側頜骨骼很輕地滑了?一下,仍沒吭聲,對這句斬釘截鐵的越界安排也不準備給?任何回應,眼神挺有力,精氣神兒也蠻厲害,一副看她能翻出什么天的樣?兒。
“尷尬,”晏在舒言簡意賅,看著是在解釋,句句都沒帶客氣的,“年?三十?我家家宴,請了?你你也別來,大年?初一拜年?也別進我家門,不想?見到你。”
可能是被他這態(tài)度刺激到,也可能是真?的態(tài)度明確,不想?跟他再扯上丁點關?系,晏在舒講話時語速特別快,賭著一口感?情破裂之后,連其他社交關?系都要一并切斷的氣,而孟揭聽著,眼睛也盯著她的,那一字一句都成了?澆在火上的一把油。
電梯里外冷氣對沖,打得晏在舒鼻子發(fā)紅,隔著二十?厘米的距離,橫跨兩個月沒見的舊日情侶,一高一低地對視著,雪藏已久的愛欲怨怒,僅僅一個照面就原形畢露。
電梯發(fā)出禁止滯留的警告,晏在舒收回腳,而孟揭則忽然松了?那勃勃欲發(fā)的一股勁兒,沒所謂似的撇開視線,伸手“啪”一按,干脆利落地把電梯門關?了?。
關?了?!
后來唐甘在車上聽了?這么個事兒,笑?得差點趴方向盤上,說一看她就不太對勁兒,一副干架沒干過還意猶未盡的模樣?。
講得晏在舒嘖一聲,朝她方向盤一指,一劃:“你下車,我開。”
“別別別。”唐甘一疊聲地應,到底還是哄了?晏在舒老半天,臨到要把人哄好的時候,晏在舒忽然問唐甘:“今晚的局,你已經喊上他了??”
“喊是喊了?,地方還沒定呢,”唐甘開著車,順手就把手機丟給?她,“老爹今晚要用那場子應酬,咱們得另換個陣地。”
手機屏幕沒關?,上邊躺著一長串最近聊天記錄,小唐總是個挺成熟的生意人,有消息來一準兒是及時回的,各種重要消息的置頂和處理也特別麻利,而那熟悉的中微子頭像就靜靜躺在前五的位置,她點進去,看見對方一條特別官方的回復,對話條上邊還有個不起眼的灰色英文標識。
這什么?
車子緩速,唐甘在紅燈前停下,抽空瞄了?一眼:“看什么呢,聊天軟件自帶的AI系統(tǒng)回復,你喂給?它什么樣?的模板,它就根據(jù)你的語氣和對方身份擬出適合的回復,還能幫你把聊天記錄整合成一份摘要,消息多的時候就能主次分明地讓你處理,就相當于自個兒訓練的一個智能助理,沒用過?”
還真?沒用過,晏在舒老實?地搖搖頭,她的社交軟件里好友數(shù)常年?就在200左右上下浮動。
小唐總多精啊,立馬從這反應里抽絲剝繭拎出另一件事:“孟大地主不會條條消息都給你回吧?”
晏在舒明顯沒什么談話欲望,把她手機擱回置物槽,看向迅速流逝的窗景:“回啊,他那么閑。”
沒待實?驗室,非工作?狀態(tài)下,消息三分鐘內就能回,連打著游戲都不例外,之前的孟揭是這樣的。
“……”唐甘嘖嘖兩聲,定眼看她兩秒,話題跨度巨大,問,“你倆是為什么分的?”
一直以來顧及姐們兒的心情,秉承一種反正?分都分了?的態(tài)度不去追問,但就她現(xiàn)今這重逢反應,就孟揭之前愛的那個勁兒,這倆還有得折騰,要折騰,就需知己知彼。
為什么分的。
晏在舒想?著這問題,云陣入侵摩天大樓間,當空的陰翳籠蓋下來,在她睫毛篩下一片片影子,車行平穩(wěn),直到駛進那段巷子,陽光重新進眼,晏在舒才擋一下光線,說。
“他有新歡了?。”
***
對這論調唐甘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這么說吧,孟揭就是那種打小在無菌實?驗室里培育出來的優(yōu)良品種,智商拔高,外形出挑,早早地就在鉆研這個世界的底層運行邏輯,他對世俗關?系的理解是一個人在出生之后,由血肉骨骼這些軀體組成部分帶來的附加束縛,是區(qū)別于動物性的有意識情感?聯(lián)結,有必要,但也有限度。
他的感?情波動是用刻度量好的,在哪兒該高,在哪兒該低,全在可控范圍內。
晏在舒就不一樣?,她的自我意識特別強,又在孟揭性格塑成之前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導致成年?之后,具有性意識的孟揭就會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想?要探索,想?要獵奇,長大后吝嗇給?的感?情在她這里通通可以。
講得糙點,有晏在舒的地方,就是他的天然安全區(qū)。
這種人,從小到大受的誘惑還少嗎,要真?是來者不拒,為什么非得是跟晏在舒藕斷絲連的時候這么玩兒,搞得她不爽,他自個更不爽,整個兒違背這祖宗的做事原則,沒可能的,他的做事準則從來都是精準高效。
就算真?動了?分手的心思,也得是把這段關?系從4000米高空扔下去,徹徹底底摔個稀碎,不可能是讓這段關?系跌進泥潭,倆人都裹滿淤泥,黏膩厚重,不清不爽。
再說了?,他哪能舍得。
這些話,唐甘原原本本都跟晏在舒說了?,她聽著,反應頂多也就是皺一下眉,是因為在斯德哥爾摩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慘,導致潛意識里拒絕為孟揭辯護,甚至一動這心思,斯德哥爾摩的雪粒和寒風就會彌天卷來,徹徹底底打消她的念頭。
說到這話題的時候,她們已經在管煜的場子里了?。
二樓環(huán)形欄桿邊,下沉式沙發(fā)里坐著一圈人,都是打小就玩得好的朋友,大學以后各奔東西,一年?到頭也就年?前年?后能聚上,一見面就是造,就有聊不完的話,酒渣色的燈光覆蓋在每個人身上,杯子和杯子叮叮當當?shù)嘏觯埔夯纬稣酃狻?br />
“你怎么也喝上了?,我記著你不喝酒啊。”管煜從沙發(fā)后伸只手出來,繞過晏在舒,拿起她跟前的杯子看了?眼。
“在新西蘭跟同學一起住一間公寓,”樓下樂隊聲音太大,邊上唐甘開始跟一發(fā)小正?在拼酒,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都翻出來講了?,晏在舒用手攏在嘴邊,說,“那房東太太每次都給?一杯佐餐酒,試了?幾次,封印就解除了?。”
管煜樂了?:“那我給?你拿酒去,等著啊。”
唐甘耳朵尖,立馬扭頭過來,明晃晃地嗆:“行啊管煜,藏了?好東西是吧,搞特殊對待是吧,我次次來怎么沒見你給?我拿酒?”
“哪次虧著你了?。”管煜手打個轉,從后邊就給?唐甘把酒滿上了?,應對得游刃有余。
而后管煜拎了?幾瓶威士忌和冰桶上樓,又女生換了?低度數(shù)好入口的酒,聊到一半裴庭來了?,唐甘站起來,舉著酒杯要讓裴庭還上回欠的三杯酒,邊上的朋友一個兩個都在拱火,裴庭笑?得吊兒郎當,眼睛在場中掃一圈兒,應得特別痛快,把她手里那杯特調抽了?,倒上純酒和冰塊:“那得來這個。”
唐甘看著他喝,眼睛往后飄:“怎么就你一人。”
“辛鳴不在海市,干嘛呢你,一副作?壞失敗的樣?兒。”
這倆刺兒頭型的老對頭湊在一起,今天就是個不醉不歸的局面,場子里鬧騰得更厲害了?,幾個好事的男生已經站起來了?,一片喧喧嚷嚷里,又殺進來一道?喊聲。
“唐甘!”
晏在舒喝得頭昏沉,盤著腿坐沙發(fā)上,抱著雍如菁胳膊,跟她面對面地說悄悄話,這一聲出,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那兒稀稀落落站著五六個人。
光線不亮,在他們周身描出一圈混沌的邊影,樓下樂隊正?在嘶吼,鼓點節(jié)奏密集,正?在往某個高/潮點推,晏在舒的視線從渙散到凝聚有一個過程,在鼓點推到最高,主唱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詞后,飄忽的視線才突然有了?落點,落在十?步開外那男生身上。
晏在舒見過實?驗室里一絲不茍的孟揭,見過采訪里游刃有余的孟揭,見過利落揮拳的孟揭,但沒見過聲色場里的孟揭。
他正?從陰影里走入昏光,應該是已經喝過一場了?,筋骨挺懶散的,帶著點兒笑?跟邊上的朋友說話,手指間捻了?根細煙,煙霧若有似無繞在他指頭邊,隨著抬眼的動作?,打了?個轉,就悄無聲息地沒入了?腕口里。
孟揭在看晏在舒手里那杯酒。
在周遭熱絡的招呼聲里,他的視線沉靜而精準,停留的時間長到晏在舒沒法忽視,她毫不客氣地盯回去,因為喝了?酒,眼神里的銳沒白天里那么重,揉了?層薄薄的水膜,孟揭就不動聲色地收了?眼神。
這場對視發(fā)生在黑暗中,沒有引起誰的注意,只有彼此錯開眼神時的那點余勁兒順著眼睛攀到胸口,留下了?又躁又癢的一道?痕。
唐甘見著老朋友,激動得差點兒彈起來,奔過去招呼他們過來,兩撥人一介紹,基本都是同個圈里的,互相之間都聽過名字,甚至還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有這么層關?系在,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在這拼了?桌。
修羅場。
他們這圈子小,內部消化?是默認的事兒,場中就有一對兒正?談著的,有兩對分了?的,還有一對正?在曖昧階段的,唐甘也是人精,喝了?這么多,這點兒人際關?系都捋得清清楚楚,分了?的隔成對角,成了?的和正?曖昧著的就搭著坐。
一群人正?好圍著酒桌繞了?一個圈。
坐下之后,氣氛熱絡,大家走了?幾圈就能彼此聊上,孟揭這撥人是第?二趴才到這來的,身上有多多少少的酒氣,酒局才過半場,沙發(fā)上就睡過去三個,大伙兒騰騰位置,繞著酒桌,縮成了?一個更小的圈。
此時唐甘舉了?手。因為多了?一撥人,之前那種嘻嘻哈哈互揭老底的玩法就不成了?,這玩咖現(xiàn)在喊著要玩游戲。
“玩什么?”
唐甘拍桌:“抓一樣?唄,大家石頭剪刀布,誰出的一樣?,手就得抓一起,抓得慢了?或者沒抓上了?就喝酒。”
“你今晚喝挺多啊。”裴庭不冷不熱出一句。
“玩不起就坐小孩桌唄。”唐甘攤下手,嬉皮笑?臉的勁兒誰也不怵。
這么一句話砸下來,都笑?瘋了?,大家迅速分酒,把喝多的挪邊上去歇著醒酒,這時候就剩8個人了?,圈子再度縮小,距離再度拉近,晏在舒面前挪來一杯特調,游戲開始了?。
第?一局,唐甘喊的號兒,手勢一出,場中就開始亂了?,8個人16只手全在窄窄的酒桌上交錯,晏在舒出的石頭,她連人臉都沒看,在一片混亂里迅速鎖定了?相同的手勢,一抓,一握,又觸電般地松開了?。
那截手指的骨感?和線條多熟悉,她閉著眼睛都能摹出來,這會兒唐甘開始嚷,挨個數(shù)著沒抓上的人,“行了?,老規(guī)矩,女生一口,男生一杯,喝吧朋友們。”
“我抓上了?。”晏在舒用手肘懟她一記。
唐甘笑?著躲,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你抓上了?,手呢?誰看見了??”
邊上全是起哄的,晏在舒煩得要死,一轉頭,孟揭就坐那兒,悠哉悠哉晃著手里的酒杯。
這人就這死德性,剛剛游戲中明明看見了?全場就他倆出的石頭,偏偏不主動出手,等晏在舒忙里忙慌抓上來時也不拒絕,此時此刻又一副“只要你說我們牽上了?,我就配合你躲掉這杯酒”的欠樣?兒。
晏在舒能慣他嗎?
晏在舒頭一仰,喝掉了?整杯酒。
孟揭勾了?下嘴角,也喝了?一杯。
第?二局還是唐甘叫號兒,晏在舒本來就是酒桌上的新手玩家,剛喝得太急,沖得嗓子特別辣,頭也暈,雍如菁給?她挪了?一杯酸奶,她喝了?一口緩那勁兒,飆向孟揭的眼刀子就更利了?。
“石頭剪刀布!”
號兒一響,16雙手又亂糟糟地絞纏起來,晏在舒這次沒再出石頭,特地換成剪刀,場中有倆目標,她一左一右地抓上,左手明顯是柔軟細膩的女生手掌,而右手。
她茫然地抬頭,目光越過一重重搖晃的衣袖和發(fā)絲,跟孟揭對上了?一眼,他那一眼的情緒挺復雜,晏在舒腦子一抽,整只右手就跟應激反應一樣?,想?往回抽,而這回不順利,因為孟揭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頭,指頭彎曲,嵌得很緊。
掙不開。
第?二輪沒喝,直到第?三輪開始,那種在狹窄空間里被握緊手指的感?覺仍然沒散。
誰知道?第?三輪又撞了?手勢,這回晏在舒酒勁兒上頭,動作?慢了?,幸好出布的人多,大伙兒尖叫笑?鬧著抓成一團,孟揭的手指跟她隔著錯峰交疊,只在分開時蜻蜓點水般地擦了?一下。
十?幾輪下來,晏在舒和孟揭把把都能抓上,裴庭就把把跟對角那人握不上,他冷嘲一句:“你會不會喊號兒。”
晏在舒跟一句:“你會不會喊號兒?”
于是左左右右喝酒喝猛了?的都起哄,唐甘一拍桌就站了?起來:“賴我是吧!行啊,來,換別的!”
她笑?著,那手指頭沿著場內走過一圈兒,“這樣?,玩?zhèn)老游戲,一人說件自己沒做過的事兒,要是在場人里誰做過,中招兒了?,那就喝!喝滿杯的!行吧,不全是靠運氣了?吧。”
大伙兒剛都喝猛了?,一個兩個地點著頭,這場由雍如菁開始,她想?了?想?,特靦腆地說:“我沒被遞過酒。”
“噗……”
周遭全沸騰了?!
混這圈兒的,誰沒被遞過酒啊。
鐵三角里邊,酒量最好的其實?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雍如菁,但她天生就長了?張乖臉,乖到和這場子格格不入,誰見了?她都默認得給?她一杯牛奶,沒人會灌她酒,事實?上灌也灌不過,這姑娘簡直能把酒精代謝得跟白開水一樣?。
唐甘則是咋呼型的,虛張聲勢第?一名,酒量也就時好時壞。
晏在舒更別提了?,還在新手村兒里待著沒出來呢。
雍如菁這一刀算命中大動脈了?,全場陪一杯。
第?二個是位女生,她想?了?想?,說:“我沒主動追過人。”
這招兒的殺傷力對半砍,桌邊稀稀落落有幾個舉了?酒杯的,孟揭是一個,這時周圍一圈兒“我去……”的低喊聲,晏在舒也跟著舉了?杯,喝了?一口。
“什么玩意兒啊,孟揭追人,晏晏也追人,怎么,哪兒的天仙降世了?還是怎么著,都這么玩兒,怪不得我打了?二十?年?光棍呢。”
全場哄笑?。
晏在舒放下杯子,感?覺到來自側方一道?扎扎實?實?的視線,沒理。
第?三個設招兒的就是剛那打了?二十?年?光棍的男生,他憋了?老久,念叨著非得來個狠的,撂翻一桌人那種,最后絞盡腦汁實?在被催得沒辦法了?,才說:“我沒談過對象。”
“操!”一出口就挨了?個腦瓜嘣兒。
這招也確實?狠,全軍覆沒。
第?四?個才輪到晏在舒,她這時候已經在微醺狀態(tài),眼神不聚焦,腦子也渾渾噩噩,好半天才說:“我沒上過GN雜志。”
“什么雜志?”光棍男孩兒問。
“一個挺權威的物理雜志…… ”
這句話指向性太強,明晃晃就是沖孟揭去的,場中有幾個知道?內情的朋友面上都蠻穩(wěn),眼風都快亂成野蜂飛舞了?,而孟揭不推不避,連冰球都沒加,仰頭喝了?整杯。
晏在舒下一個是唐甘。
終于輪到她了?,這姑娘早就摩拳擦掌想?好了?招數(shù),孟揭那兒一放杯,她就接上一句:“我沒被甩過。”?晏在舒不可置信地看過去,倒是沒覺得被背刺,玩兒了?十?幾年?,在媽祖跟前投過圣杯拜過姐妹的,就算天塌下來彼此之間都能互相兜底的關?系,絕干不出這種事兒,因此就更納悶兒。
在座哪個不是天之驕子,哪個能慘兮兮被甩,除了?一個明牌中招的裴庭,也就晏在舒一個啊。
這時候有人問:“怎么界定被甩不被甩啊,和平分手的怎么算。”
“和平分手不算,兩個條件,”唐甘看著晏在舒先喝了?三杯,接著說,“一是分得難看,二是莫名其妙,毫無征兆,且斷崖式被分手。”
裴庭都快炸了?,一邊兒問唐甘一整晚把他一個人釘在靶子上是什么意思,一邊兒猛灌自己一杯,但下一秒,晏在舒也舉了?杯,那一瞬,在冰塊和酒液的折光里,她似乎看到了?孟揭皺起的眉。
冰塊稀釋了?酒液,檸檬弱化?了?辣度,但這口酒滑下喉嚨時仍然像條火線,一路燒到胃里,燒到晏在舒眼里 ? ,起哄聲逐漸轉弱,知情的朋友面面相覷,不知情的朋友也沒吭聲,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部掩不住臉上那點兒晦澀的八卦欲,因為下一秒,孟揭的身子也動了?,他自個兒倒酒,喝了?滿杯。
一滴不漏。
下一輪游戲即將開始,唐甘下家拋著題,氣氛再度熱起來,而晏在舒和孟揭的眼神在此時無遮無攔地對上,不裝了?,反正?都被在座的明眼人看出來了?,酒意攛掇著愛恨怨怒,都不明白對方憑什么喝這一杯,錯峰的知情度讓這短短的幾秒對視變得充滿對抗性和探究欲,在兩輪游戲之后,晏在舒酒勁兒上來,附在唐甘耳邊說,“我去透透氣。”
一分鐘后,孟揭跟著她前后腳離了?場。
第83章 不分
推開小露臺的門, 涼風灌進肺腑,吹得晏在舒發(fā)?尾輕輕揚,她扶著某一張椅子, 重重坐下去, 此時萬籟匍匐在眼?里, 被?圍困在高樓冷廈之中的老街市中,有這么一棟填滿涂鴉的地方?,音樂聲?若有似無傳開,樓底下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正在擊著拍子, 大聲?唱歌。
晏在舒看著, 明顯感覺到酒勁兒開始發(fā)?作?,風涼,而鼻息是熱的,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帶著酒味兒, 身上就穿著薄薄一件線衣,但丁點?兒不覺得冷,體表溫度甚至還在攀升,她屈著膝蓋,把頭枕在椅子靠背, 聽到風從耳邊潺潺瀉過,也聽到由遠及近一道腳步聲?。
“咔噠”一下,小露臺的門自外鎖上。
視野里從孟揭開始出現(xiàn), 到他拉開一張椅子, 在離她半米不到的距離坐下,膝蓋挨著她椅子, 一杯水和一塊熱毛巾放到小茶幾上,晏在舒都沒什么好臉色:“說了不想看見你?。”
“嗯, ”孟揭就平淡地應這一句,然后打了根煙,“什么時候開始喝的?”
晏在舒不答,反問他,“那你?上來干嘛?”
孟揭側一下額頭,示意她看小桌上的東西:“你?朋友找不到你?。”
“讓你?來送水的?”
孟揭點?頭。
“你?看我好騙嗎?”晏在舒一聲?冷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我一件都不會告訴你?,我們分手了,分手兩個月了,能不能不藕斷絲連拖泥帶水?能不能干脆點?!”
因為酒精反應,晏在舒覺著自己一串話講得鏗鏘有力跟算盤子兒似的,實際上是講一句咬一下舌,孟揭安靜聽著,聽她磕磕巴巴說完整句,才往椅背靠,“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分手原因是什么。”
他們在晏在舒家車庫里吵完那一架,有好也有壞,好的地方?是兩個人因為信息差而導致的偏見解開了,晏在舒知道了孟揭在“笠恒事件”里站的角色,心里多少存有愧疚,壞的地方?是剛剛彼此確認過的感情?狀態(tài)再度陷入“愛與?不愛”的自證泥潭。
而晏在舒是做理論研究的,她重邏輯,就算真要分,也必定讓他死得明明白白,以此斷掉他所有念想,但她沒有,一通緊急通訊就宣判了他的死刑,而在后來的通訊記錄上,顯示著晏在舒還在不同時間段給他打過電話,他當時下了飛機直接去的醫(yī)院,沒接上。
兩人不管少年?時期關系有多僵,總歸是自打出生就認識的,晏在舒絕對?不是這樣有耐心的人,要真為了跟他談分手的事兒,那第一通電話沒打通,以晏在舒的脾氣?,就該直接發(fā)?消息給他下最后通牒了。
但是沒有,在海市時間的深夜到白日,一日一夜的時間,除了十幾通未接來電,別的什么也沒有。
樓底下和著拍子高歌的年?輕人已經走了,整片空間安靜下來,風流不息,小幅度地吹起晏在舒的劉海,她眨了兩下眼?,“還能為什么。”
聲?音也特別平靜,但說這話時眼?神是避開的,越過了孟揭肩頭,去看他身后,冷甲巨人一般林立的高樓。
但下一秒就被?正了回來。
孟揭的臉迅速放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感受到他同樣發(fā)?熱的鼻息,倆人的距離只剩危險的10厘米,他的怒和燥,還有藏在肢體里的欲都一覽無余。
“你?倒說說看。”
“舊事重提有意思嗎,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現(xiàn)在又來扒我一次皮就很高興是不是?”
“我扒你?一層皮,”孟揭重復著這一句,語氣?仍然克制,但握在她頸后的手忍不住施力,“是誰在車庫里說的別在一起,又是誰在電話里說的分手,明明白白是你?先斷的晏在舒。”
“不該斷嗎!”
晏在舒突然一陣鼻酸,那是種?混了長久怨恨的委屈,這委屈兩個月內無人問津,頻繁被?打壓,乃至于在對?峙間一點?就著,眼?眶通紅,聲?線不穩(wěn),“及時止損啊!你?想鬧得多難看才算完?!”
孟揭就看著她眼?睛里一層光膜,閉了閉眼?,松手,往后坐回去,煙一口沒抽,直接掐斷扔煙灰缸里。
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夜色濃郁,天?頂是深藏青的一匹布,又滑又細,云絮全在上邊站不住腳,來來回回飄移,光線時明時昧,不遠處有夜間小賣部開始放新年?歌,而這一方?不足十平米的小露臺突然陷入寂靜。
晏在舒抽一下鼻子。
情?緒劇烈起伏加速血液循環(huán),頭更昏沉了,心也更堵了,覺得本來緩了兩個月的情?緒,怎么一碰到這混蛋就開始不受控呢,這人總是這樣,憑借一副冠冕堂皇的論調攪亂她的生活。
很不服氣?。
幸而沉淀了兩個月,情?緒爆了一下之后就冷靜下來,也看透了,再待下去也是吵吵吵,沒完沒了地吵。還在一起的時候,吵架是種?情?趣,是底線之上的一種?磨合方?式,不管怎么吵都能說得開,也能兜得住。
但現(xiàn)在不同。
晏在舒手都發(fā)?虛,強自鎮(zhèn)定地去夠那只水杯,蜂蜜水緩解了胃部的灼燒感,她放杯子,欲起身。
“算了,我沒法心平氣和跟你待在一起,以后還是保持距離,白天?我說的那些不全是氣?話,也有認真的部分,你?看我們倆……”聲音從平平靜靜到略有不穩(wěn),最后哽一下,忍住想掉淚的感覺,“為什么非要談那一場啊!”
說著話,起身太猛導致站立不穩(wěn),手臂被?扶了一下,而這一扶,就更像冰天雪地里待習慣的人突然感覺到一點?點?微末的溫度,你?看,暖也暖不了人,平白無故讓那塊皮膚冒起一點點刺癢鈍痛。
他倆現(xiàn)在的處境就是這樣,任何關心都是多余,起的都是反向作?用。
“我本來就不想談啊!”
晏在舒干干脆脆地甩開他,身體又再一晃,坐了回去,酒勁兒沖腦,一揮手把濕毛巾往他身上砸。
“各取所需之后,再好聚好散不行嗎,不想談的時候你?非要拉我下水,拉我下水了又在怪我不愛,是不是都我錯啊?現(xiàn)在呢,你?報復得很高興是不是!你?在我這受的冷落受的委屈,我都還你?了,我們兩清了啊!”
眼?淚終于開始掉,無聲?地掉,她垂著頭,在模糊的視線里,只看到線衣下擺洇開的一點?點?灰色斑痕,心態(tài)整個崩潰,喉嚨也徹底啞掉。
孟揭這時候才有動作?,先前?的浮躁早沒了,在她眼?睛開始紅的時候就沒了。
沒見過她哭。
起碼長大之后沒見過。
他用手背揩掉她臉上的淚,晏在舒別開腦袋,他又用指頭去撫,晏在舒干脆抓住他手腕,“你?別再招我行不行。”
聲?音很啞,酒勁兒也很明顯。
“明天?再說,明早我去找你?,一樁一樁盤清楚,你?打定主意不要我,我也認,”孟揭頓一下,“別哭了。”
他這一整晚,都比晏在舒要冷靜,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賭上他的自尊,在接連被?甩三次之后,在明知她已經展開第二段戀情?之后,再向她討一個已經過期的罪名。
有必要嗎?
他問過自己。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真的愛晏在舒,愛到被?甩三次,自我調解兩個月,一照面仍然忍不住招她,他甚至隱隱覺得,就算她跟辛鳴還沒結束,他也不是不能把他倆攪黃了。
這么想著,他也這么說了。
“我不想分。”
穩(wěn)穩(wěn)當當一句話,乘著風遞進耳朵里,晏在舒因為酒意而反應遲緩,剛剛的情?緒爆炸與?崩潰耗掉了她太多力氣?,這會兒慢騰騰地抬頭,眼?神很茫然。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情?緒不好,不一定聽得進去我的話,但我還是要跟你?明明白白把話撂了,晏在舒,我自始至終只想跟你?在一起,自始至終也只有你?一個,剛剛在酒局上你?喝那杯酒的意思我懂,但我還是不想撒手,你?懂了沒?”
話里的信息點?太多,晏在舒反應慢半拍,三四秒后,眼?淚被?擦干都沒察覺,很輕地問出一句:“只有我一個?”
孟揭嘖一聲?:“我講一句話,你?重點?永遠抓歪是不是。”
還是沒懂,晏在舒晃了晃腦袋,試圖理順這邏輯:“你?喝那杯酒……”
“不要我的不是你?嗎?”
晏在舒怔了半晌,十小時孤零零的國際航班,斯德哥爾摩的大雪,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顆熱沉沉的心,那些刻意忽視的記憶猶如返潮,開始在腦子里迅速回溯,一幀幀畫面掠過,最終定格在電梯前?那戲劇性的一記挽手的動作?上。
“你?沒有……再交女朋友?”
“我有個前?女友,我們吵過架,我想給她留點?冷靜時間,但不知道她為什么打一個緊急通訊號碼來跟我分手,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講給我?”
“床伴……也沒有?”
因為這三句幾乎一意孤行說出異常問句,孟揭也覺出了什么,反問她,“你?是聽說了什么?”
“我……”
要把追去斯德哥爾摩的事兒講給他嗎,要質問他為什么跟一個女生親親熱熱挽著手進酒店電梯嗎,在這種?醉酒的深夜,在腦子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她搖了搖頭,還懂得順著他的話,把這件事轉向一個更合理的角度,“聽說,你?在斯德哥爾摩有個女朋友。”
“我在斯德哥爾摩有過多次接觸的女性,除了圈內前?輩,就是酒店經理,還有一個隨行的醫(yī)務人員。”
晏在舒這回反應快了:“醫(yī)務人員?”
“登機當天?,在飛機上發(fā)?燒,一路燒著到斯德哥爾摩,下飛機直接進的醫(yī)院,她是當時WLA峰會的醫(yī)療工作?人員里唯一一個國人,被?指派來送我回酒店,但到酒店之后我就讓她回了,”孟揭難得耐心,一句句解釋,“你?那時候打電話給我,是想說什么?”
晏在舒臉上一片空白,而腦子在轉,轉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是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可能在哪個節(jié)點?對?他產生了某種?致命的誤會,這兩個月的難受是不必要的,一副慘樣從斯德哥爾摩獨自回國也是不必要的,甚至在斯德哥爾摩的酒店里決絕離開也是不必要的。
孟揭不知道她心里百轉千回,當她是醉得意識無法集中了,低下頭,揉了把臉,說。
“我送你?回去。”
第84章 千歲
不是在做夢。
晏在舒撐著手肘坐起來?, 入眼是自己房間,窗簾留了一道縫,陽光斜鋪進來?, 靜悄悄攀到她手背上, 干干的, 溫熱的,院子里正在做新年布置,有自動梯伸展的聲音,阿姨指揮園藝大爺張掛燈籠的聲音遙遙傳進室內, 晏在舒揉一把?眼睛。
沒斷片兒, 酒也醒得?挺快。
昨晚從小露臺出來?之后?的一幕幕還在腦子里打圈,送她回家的不是孟揭,是唐甘。
唐甘半道就把?人截下了,理由是她喝酒前發(fā)了話, 小唐總的局,姑娘們怎么來?的,都得?原原本本給送回去?,孟揭能說什么,孟揭只能說句到了給他?報平安。
在車上時, 唐甘就賠了“自作?主張”的罪,她那會兒醉得?睡眼迷蒙,說的話也含含糊糊:“你倆……少個契機。”
所以她把?這契機推到孟揭跟前, 能不能握住就看他?倆的。
洗漱后?, 晏在舒幫她媽搭了把?手,把?客廳里的擺件換下來?, 空出位置,等年三十那天燒過香了再掛上新的, 臨近過年,家門大敞,院子里水槍四處掃射,日光烘照著,透明水龍叱咤在白石地上,濺開的水沫牽出一弧弧彩虹,煎馃子的香味兒從廚房飄出來?,晏在舒正在沙發(fā)上轉著手機。
轉一下。
屏幕亮一下。
上邊是消息不斷的聊天軟件界面,那些提前發(fā)送的拜年祝福,各種軟件平臺的新年活動鏈接,她一個都沒點,反而熟門熟路地點進好友添加界面,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敲下那串手機號碼。
【9,5,2……】
陽光曬進來?了。
手指在“7”鍵上空懸停,孟揭昨晚說的那一句句話都在耳邊循環(huán)播放。
“我有個前女友,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跟我分?手,她能不能講給我?”
“晏在舒,我自始至終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想分?。”
晏在舒咬著指骨節(jié),感受到腳踝敷上的陽光,也感受到那點熱度沿著肢體往心口爬,謝女士在廚房喊她來?試味道,晏在舒受驚一樣,一下子反手鎖了屏。
算了。
最后?還是沒把?那臨門一腳踢出去?,但她起身的同時,切出微信,仿佛怕后?悔,怕再來?一次猶豫不定,飛速地把?孟揭的電話從通訊錄黑名單里拉了出來?。
愛找找,不找拉倒。
***
孟揭還真沒找她。
在離開小露臺的十二小時后?,倆人就陷入了看不見的拉鋸里。
晏在舒吃過午飯,就去?了她獨居那套小房子,阿姨前兩?天過來?大掃除過,理了一些東西,不知道留不留,讓她自己得?空處理一下,晏在舒翻開箱子一看,多數(shù)是孟揭留在這里的。
有他?的衛(wèi)衣和須后?水,還有一盒拆封了的套子。
晏在舒踢了一腳箱子,有那么一瞬間想著丟了算了,但臨了還是撿起來?,收拾收拾放回了房間里,那盒套就擱回了床頭柜抽屜,起手的時候覺著重量不對,一看箱子,落了幾片在箱子底,也就懶得?撿了,跟著丟了點兒垃圾進去?,拎著下了樓。
風咻咻吹,空氣里的水汽一拭而凈,冷得?清清爽爽,天空呈現(xiàn)巨幅細膩的釉藍,晏在舒低頭,把?下半張臉埋圍巾里,丟了垃圾,在咖啡店里等單的功夫,也等來?了裴庭。
裴庭是過來?送年禮的,帶了幾塊老班章茶餅和一罐紅茶,這會兒一邊脫鞋,一邊往里拎東西。
“送家里去?不就行,跑兩?趟干嘛。”晏在舒給他?拿一雙拖鞋。
“你從小到大第?一回搬出來?自己住,這就算自立門戶了,”裴庭伸指環(huán)一圈,“做哥哥的當然得?來?瞧瞧。”
“矯情。”晏在舒回他?。
裴庭竟然也沒懟回來?,看得?出來?心情挺好,哼著歌兒,拋著車鑰匙,眼睛四處張望,就跟那老師批作?業(yè)似的,來?來?回回把?她家挑出了十幾個毛病,一會兒說挑高?不夠,一會兒說房間太少,一會兒說要給她換一套家具,叨叨個沒完,被晏在舒嗆了一句才收,整個人往沙發(fā)里一坐。
“最近成績還好吧?”
“你昨晚上哪兒鬼混了,尾巴都快搖上天,沒事問起成績了。”
“我啊,”裴庭這就來?精神了,一副可算問著我的樣兒,“我昨晚跟我兒子他?媽在一塊。”
他?兒子是那條膘肥體壯的編制犬杜賓,他?兒子的媽是雍如菁,這小子追人手腕差,全靠損壞狗心健康才能一次次找上門去?。
晏在舒嘖一聲,可不想聽他?叨叨這些糾纏來糾纏去的三角關系,從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拋過去?,裴庭一看她那樣兒,再一看這敷衍的待客態(tài)度:“幾個意思啊,茶都帶了給我喝這?茶不得?拆了,青花釉里紅不得擺上。”
“沒燒水。”
“去?燒,快點兒,我真有事。”
晏在舒不搭理他?,跟著把?書架上的東西歸歸位,裴庭就跟她后?邊:“新西蘭那片子我看了,挺好的,怎么就在網上直接放了?要是過我手,起碼也能給你弄點版權啊。”
“試試另一種拍法而已?,沒帶設備,不是什么正經片子,”晏在舒抱著一疊書,示意?他?挪開,“現(xiàn)在是怎樣,上回擺了我一道,現(xiàn)在良心發(fā)現(xiàn)了?”
“怎么說話呢,你那鏡頭語言真挺有天賦的,我是個商人,這點眼光還是有,”裴庭擺明了有備而來?,從兜里摸出手機,“你現(xiàn)在大二,成績那么穩(wěn)定,隨便學學就行了,該抽點時間干點正事兒了吧。”
“哦,讀書不是正事,”晏在舒呵笑一聲,“跟你玩兒算正事。”
“話不是這樣講,你得?賺錢啊妹妹崽,老太太那兒沒給你透口風?”
晏在舒剛把一疊書放上書架,又挪開了置物架,在沙發(fā)邊空出一個位置,“什么口風?”
裴庭把?手機一劃,上邊顯示著一份文件,是幾家公司的股權結構變更,附有三年財報,裴庭挺用心,怕晏在舒看不懂財報,關鍵數(shù)字全摘出來加粗標紅,晏在舒一頁頁往后?翻,末頁是幾層金字塔形的集團實際控制人,幾道鮮紅色箭頭從零散的陌生名字指向頂端人名,謝聽梅。
“要分?家了?”
晏在舒看過財報,但不精,看點兒皮毛可以,裴庭在這點上倒挺靠譜,這幾年公司也不是白打理的,要笑不笑地說:“你這兩?年叛逆,喊著要自食其力,不做花花架子,這回高?興了吧。”
裴庭又點開一份文件,英文打頭,沒有復雜精密的股權架構,全是分?類明確的各項海外?資產,但實際管理者卻不是謝聽梅,是幾家家族信托公司。
“老太太在克羅地亞呆了個把?月,你當她真是天天穿著花褲子跳廣場舞去?的嗎,”裴庭劃到分?屬晏在舒的那部分?,“你的海外?資產,在你具有民事行為能力之后?,轉到你個人名下了,對吧,這是你個人資產,咱倆的份都是一樣兒的,而老太太的部分?,陸續(xù)都進了信托公司,這說明什么,說明老太太要撂擔子了,也沒有非拿公司壓著你這好事兒了。”
“之前小老太太就琢磨這事了,結構一變更,股權松動是大事,稅也是大事,”裴庭蹲下去?,幫她抬椅子腿兒,倆人就邊收拾邊說話,“境內股權結構變更繳的稅你知道多少嗎,”裴庭起身,拉開窗簾,“看見外?邊那座跨海大橋了沒有,就那個數(shù)。”
這小老太太。
晏在舒蹭了蹭眼皮,“知道了。”
“你弄這干嘛?”裴庭抽張紙擦手,問她騰出來?的這片地方。
“阿嬤關節(jié)不太好,過完年,要去?南邊住到暑假再回來?,說到時候把?九千歲放我這,還讓我?guī)Ь徘q打個疫苗。”
九千歲就是阿嬤養(yǎng)的一只貓,十來?歲了,一只獨眼胖奶牛。
“嚯,”九千歲跟裴庭屬于相看兩?厭,他?和他?家狗見了貓都得?繞道走,“貓呢?”
“……”晏在舒拍拍手,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一會兒去?接。”
***
裴庭本意?是來?巡視一下晏在舒的新家,順帶跟她談談之后?紀錄片投映的一些事兒。“笠恒藥業(yè)”這事件過后?,裴庭公司那部靠笠恒的關系走通的項目黃了,跟市電視臺的關系卻沒斷,仍然想往主流媒體上靠一靠,路子更寬,名頭更響,而晏在舒走的就是這條路子,她拍的東西吧,社會屬性大于商業(yè)屬性,老太太不需要她多能來?事兒,但需要她在社交層面上有正面形象,當然就會扶持這塊兒,裴庭要跟她能捆綁上,未來?十年里的路就不會走岔。
事兒是考慮得?挺周到,就是沒料到還得?搭上另一位祖宗,九千歲。
寵物醫(yī)院的檢查室門緊閉,九千歲正在里邊打疫苗,晏在舒和裴庭就坐在外?邊等,他?喋喋不休地說著那些分?紅比例和工作?安排,晏在舒心不在焉地聽著,他?煩了:“一天到晚擺弄你那手機干嘛呢。”
“少管。”
她就在通訊界面和短信界面來?回切換,上邊干干凈凈,沒有半點來?自孟揭的未讀信息,切換了幾個來?回,心浮氣躁,狀態(tài)也不如早上那會兒穩(wěn)當了。
不知道他?昨晚是一時沖動,酒勁兒上頭才講那樣一番話,還是故意?在釣她,在看誰比誰更沉不住氣。
真是長能耐了。
晏在舒呼出一口氣,然后?登內網賬號,輸WLA的關鍵詞條,軟件內彈出去?年峰會上的相關內容,她翻了一圈,看了眼工作?人員名單,確實在名單上看到那姑娘的頭像,緊跟著又劃拉到當時參會人員發(fā)布的照片,當中有孟揭的發(fā)言照,也有某條指向性明確的狀態(tài),說的是某位年輕有為的物理科研工作?者,在高?燒期間,仍然保持嚴謹?shù)墓ぷ?態(tài)度……晏在舒掃一眼文字部分?,視線就停留在底下附帶的照片。
兩?張照片,都是一姑娘挺費勁地拎著輸液袋,手而孟揭始終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晏在舒左右劃動照片,區(qū)別很明顯,那姑娘的手部位置略有不同而已?,第?一張還在要抬不抬的動作?里,第?二張就攙在孟揭手臂上了。
攙扶。
挽臂。
兩?個動作?,在兩?個視角下的呈現(xiàn)天差地別。
晏在舒慢慢挪著指頭,又放大了孟揭的側臉,看到定格在畫面里他?那一瞬間的皺眉,也看到他?垂下的眼,有點難以置信,有點不甘心,就像一直以來?堅定奉行的秩序與?規(guī)則轟然崩塌。
像是脊骨都垮了一樣。
晏在舒收起手機,靜靜發(fā)著呆,浮躁的情緒穩(wěn)下來?,就像起了皺的湖面被風碾平,看著刮得?平整透亮,底下暗流涌動。
她發(fā)呆時,裴庭接了個電話,給九千歲買了兩?盒罐頭就走了,走時晏在舒還沒回神,直到被里邊檢查室的醫(yī)生叫動,進屋,捋捋九千歲的毛,聽醫(yī)生說些老年貓咪養(yǎng)護的注意?事項,晏在舒一一點頭,這時候寵物醫(yī)院玻璃門一開一合,帶起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還有小月齡狗細弱的叫聲。
晏在舒還在聽醫(yī)生叮囑,身后?,檢查室的小窗掠過道身影。
隨即那門把?手一轉,里外?隔音層立刻消失,那小狗哀哀的聲音傳進耳朵,像塊黏在心口上干掉的膠,叫一聲,就扯一下,前臺妹妹探腦袋進來?,說有客人在車底撿了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需要檢查一下細小冠狀,問他?們這還要多久。
“你一會兒帶進來?吧,我們這好了,”醫(yī)生轉頭又跟晏在舒說,“剛剛打完疫苗,需要在這里留觀三十分?鐘哦。”
晏在舒說好,拍拍九千歲,恭迎九千歲進寵物包,而后?剛一轉頭,眼前就扎扎實實堵過來?一道人墻。
嚇、一、跳。
包都差點掉,感受到包底被拖住的時候,也看到了孟揭近在咫尺的臉,晏在舒當時呼吸都屏住了,聽不到前臺和醫(yī)生的交談,也聽不到九千歲討好式的一聲“喵”,只聽到他?不疾不徐的嗓音。
“小心。”
第85章 密語
檢查室里正在有條不?紊地給小狗檢查, 各色儀器“滴滴”響,醫(yī)生手腳麻利地在臨時紙箱里鋪上了吸水片,一墻之隔的等候區(qū)鴉雀無聲, 晏在舒坐在長椅一端, 手搭著椅座, 而孟揭背著身?,站在離她兩?米的位置,取了一本小月齡犬養(yǎng)護手冊,垂著手指頭, 慢慢翻看。
沒說話。
專心致志地看。
剛剛在檢查室門口那一碰之后, 倆人就?沒再說過話,就?跟真是萍水相逢,沒在窗戶前數(shù)過呼吸,沒在浴室里抬高過水位線一樣。
墻上的掛鐘滴滴答答走著, 晏在舒的視線肆無忌憚落他身?上。
落在他衛(wèi)衣領子,落在他屈起的肘部,落在這祖宗的短球褲,目光在他腳踝跟腱的位置打了個?轉,那兒還有一片蹭出來的紅印子, 一看就?是從?哪個?籃球局里出來,可能是上車前發(fā)現(xiàn)的被遺棄小狗,連衣服都沒換就?帶寵物醫(yī)院來了。
雪都沒化, 穿短褲, 可真行。
孟揭挪了個?身?位,晏在舒沒動作, 在他垂眼?看過來后,才慢條斯理收眼?神。
步子徐徐朝這里移, 孟揭落座的時候,晏在舒提呼吸,跟著椅子輕輕一顫,就?像終于回到平衡狀態(tài)的天平,各持一端,互不?干擾,她等她的貓,他看他的手冊,那紙頁銜在他手里,他在翻閱時總有小幅度摩挲的習慣,晏在舒沒轉頭,仿佛也能聽到那細微的沙沙聲,感受他指尖上的溫度,甚至能模擬出他指頭在紙面摩挲的觸感。
心內微妙地熱起來。
有些?已經形成肢體記憶的畫面在腦中回閃,空氣中卻?似乎有一層透明且具有彈力?的薄膜,雙方的注意力?成為在其中彈跳的球,明明看到了彼此的運動軌跡,卻?仍然?能不?受影響。
孟揭什么時候這么沉得?住氣了。跟昨晚講那番話的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搞得?晏在舒不?上不?下?,進?退兩?難。
按著這個?人昨晚的表現(xiàn)和坦白,按著剛剛手機上呈現(xiàn)的搜索內容,晏在舒是想攤開跟他談談這些?事兒的,就?按照標準步驟,公式化地解除誤會,讓停車場那場爭吵和電波里的分手有一個?落腳處,至于之后,晏在舒說不?準。
她真的說不?準。
真相大白之后,心內有輕松也有彷徨,說到底,讓晏在舒對此猶豫的不?是要?不?要?跟他談清楚,是明知道談清楚之后,他們會再度回歸到吵架之前的僵持狀態(tài)里,晏在舒的感情節(jié)奏跟孟揭就?不?在同一步調,孟揭節(jié)奏快且猛,他會愛,他的精力?是異于常人的充沛,他也不?遺余力?地向她要?一個?精準回饋,而晏在舒節(jié)奏亂,有時候能澎湃爆發(fā),有時候能接連幾天放養(yǎng)他,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她沒法兒做個?“有情飲水飽”的女孩兒,所以如果銜接上分手之前的狀態(tài),其實?還是治標不?治本,怎么辦呢。
一想這些?破事,晏在舒那些?蹦蹦跳跳的注意力?就?會枯掉,吧唧一下?落地上,無人理睬。
檢查室門開了,孟揭起身?,天平再度失衡。
門沒關,晏在舒看了眼?時間,聽到里邊孟揭和醫(yī)生的談話聲。
醫(yī)生嘆了口氣:“檢查結果正常,犬瘟細小冠狀都沒有,看它?這毛色和體型,應該是只?伯恩山,但是體質偏弱,營養(yǎng)不?足,而且沒有腳環(huán),應該是某個?私人犬舍繁殖的,看骨架估計也長不?大,可能還會伴隨一些?無序繁殖的先天疾病,這都要?等到營養(yǎng)補給到位之后再檢查。”
孟揭單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隨意搭桌上,指頭抬起,蹭了一下?小狗,“活不?長嗎?”
“壽命會比正常繁殖的伯恩山短,當然?,還要?看后續(xù)主人的養(yǎng)護,”醫(yī)生摘了手套,“剛剛聽前臺說,這只?狗你是在A大籃球場邊上撿到的嗎?”
“嗯。”
醫(yī)生自然?而然?把他當作在校大學生:“哦,這種情況也蠻常見的,我們醫(yī)院有和多個?寵物救助合作,你能把它?送過來已經要?非常感謝你,不?然?這種小月齡的狗在冬天的存活率很低的,后續(xù)的醫(yī)療費用你這邊不?用承擔,我們也會給狗狗找一個?合適的領養(yǎng)。”
“體型不?合標準,后續(xù)可能還要?治療,養(yǎng)護也比一般犬只?更?麻煩,是這個?意思嗎?”孟揭問。
醫(yī)生點頭:“是的。”
“那領養(yǎng)概率也很低了。”
醫(yī)生呃一下?,“確實?。”
“找到領養(yǎng)人之前,它?會待在哪里?”
醫(yī)生指了一下?墻上掛的三副海報,“一般會送到這三個?我們合作的救助機構,畢竟醫(yī)院只?能起到一個?治病的作用。”
孟揭慢慢點了下?頭,目光準確地落在第三張海報上,“靠譜嗎?”
“當然?靠譜的,”說著話,醫(yī)生就?想起什么,往外面喊了一聲,“小晏啊,小晏!小晏走了嗎?”?
僵住。
里邊醫(yī)生又喊,晏在舒這才抱著背包起身,折進?檢查室里。
“這就?是我們救助機構的一個?負責人,小晏的場地是在郊區(qū),地方很大,設施完善,常年有志愿者也有固定的工作人員,咱們訓犬師也有,獸醫(yī)也有,很專業(yè)的,這幾年救助了很多退役犬和實?驗犬,經驗上完全沒問題,對吧小晏。”
一個?兩?個?視線轉過來,晏在舒能說什么?晏在舒笑了下?,“對,之前也有接收過小月齡惡性繁殖犬的經驗,會特殊照顧,”她看向孟揭,“可以放心送過去。”
“專人照顧是不?是好點?它?很小,”孟揭著重道,“還很弱。”
“可以調人的,”晏在舒應對很快,“基地有輪值的工作人員。”
孟揭停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照顧它?。”
“你哪來的時間。”晏在舒脫口而出。
孟揭懶洋洋地撂她一眼?,醫(yī)生也看向她,呼吸突然?熱起來,晏在舒剛要?找補,那罪魁禍首就?來一句,“我在休假,挺閑。”
醫(yī)生把醫(yī)療耗材 ? 收拾好,“可以啊,那再好不?過了嘛。”
“但我沒有經驗。”孟揭又來這句。
“經驗”倆字呼應了晏在舒的上一句話,這人想干嘛?
晏在舒看他,心里已經有某種猜測呼之欲出,呼吸間的熱度燒到了耳下?,視線再也挪不?開,就?像解開了一個?只?有雙方才能聽懂的密語一樣,心跳快得?不?得?了,直勾勾盯著他,說。
“留個?聯(lián)系方式唄,不?了解的就?打電話問我。”
醫(yī)生一邊點著頭佯裝附和,一邊讓前臺拿包幼犬處方糧,再拿罐羊奶粉,孟揭側身?讓了一下?,兜里的手慢慢抽出來:“電話不?容易打通。”
晏在舒篤定地說:“打得?通的。”
這四個?字出,孟揭眼?里好像才有了點興味,手背搭在桌上,“事情瑣碎零散,太晚了會不?會不?方便。”
“那,”晏在舒翻出手機,“加個?微信唄。”
孟揭從?善如流掏出手機。
就?這樣,大祖宗特別無賴,特別傲嬌地加回了晏在舒的聯(lián)系方式。
醫(yī)生扭頭一瞧,笑:“挺快的啊你們。”
留觀時間到了,晏在舒抱著九千歲,手機還握掌心里,跟沉甸甸的貓包疊在一塊兒,經過前臺時,孟揭正掃碼付款,她的頭發(fā)垂下?手肘,在舒適合宜的暖氣里搖晃,尾端搔過他后背,“滴”一下?,門開了,冷風襲面。
晏在舒手肘抵門的力?道突然?一輕,后背壓來道熱度,那道熱度很快躥上耳廓,變成一股細細密密的電流,孟揭一只?手撐門,一只?手提籃子,看了眼?遠天,說,“它?好像餓了,方便現(xiàn)場教學嗎?”
***
花了三分鐘反應,孟揭這“現(xiàn)場教學”的意思其實?是現(xiàn)場教他怎么給小月齡狗狗準備飯。
“……溫水化開羊奶粉,狗糧一勺,放里泡軟就?行,觀察一下?它?的狀態(tài),”晏在舒拿出一只?新的貓糧碗,照著做了一遍,“十?五分鐘之后,帶到寵物廁所訓練固定地點如廁,它?現(xiàn)在還小,沒有打疫苗不?建議外帶。”
孟揭挨著島臺站,看她攪和羊奶粉的樣子,狀態(tài)倒是挺正經:“它?現(xiàn)在就?吃?”
“嗯?”晏在舒把狗糧袋封上,一指盆里,“這都倒了。”
“那它?要?去哪兒上廁所?”
“…………”
十?五分鐘后,孟揭鏟了貓砂,裝進?袋子里把口子扎緊,拎到門口的臨時處理箱中,回來時洗了三遍手,晏在舒抱著臂,站洗手池邊看著他:“在它?還小的時候,你每天都要?重復做這件事,所以現(xiàn)在考慮放棄還來得?及。”
孟揭懶得?應她這句話,回頭順帶就?把剛剛吃過的糧碗洗干凈了,表情很嫌棄,動作很麻利。
是了,孟揭就?是這樣的。
她笑。
地毯上,九千歲正嚴肅地繞著這新來的小弟打轉。
小狗吃了東西,總算有點精神,但估計關節(jié)不?太穩(wěn)當,往九千歲身?上撲得?特笨拙,東倒西歪像塊麥芽糖,而九千歲已經過了愛干架的年紀,眉高眼?低是最精通,對這類憨憨傻傻好拿捏的小玩意兒包容度相當高,倆不?一會兒就?挨在沙發(fā)座上曬太陽。
小客廳里歇了十?二只?腳,窗簾全開,光也斑斕,連影子都熱鬧,晏在舒在那兒喝著半杯水,余光里,孟揭就?坐在那張?zhí)μ\綠的單人沙發(fā)上,架著腳,看著一貓一狗,挺悠哉。
她晃著杯里的水,試探性地開口:“你昨天……喝多了?”
“?”孟揭看她一眼?,“沒有。”
挺好,踩套了,晏在舒面色自然?,接著說:“那你說那些?話就?是認真的?”
“我每句話都是認真的。”
晏在舒微微攤了下?手:“但我記不?太清了。”
孟揭沒多大反應,嗯一聲,垂下?的手指頭穿過光瀑,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狗耳朵,說,“我不?想分。”
兜兜轉轉一圈,旁敲側擊一圈,心臟終于蹦到圓舞臺,節(jié)奏響起,輕快地跳起來,晏在舒嘴角已經悄悄勾起來了,語氣倒是裝得?蠻好。
“可我們已經分了。”
“我沒應。”
是了,孟揭只?是單方面接到了通知,被動地結束了這段關系,決策權從?來都在晏在舒手里。
節(jié)奏加快,晏在舒的眼?睛都亮起來:“那你想怎樣?”
孟揭把手架在扶手邊,“我想的算不?算數(shù)?”
晏在舒:“看心情咯。”
孟揭就?順手抽了張濕巾,緩緩擦拭著手指,從?拇指到食指,他擦拭得?很專注,看向晏在舒的眼?神一動也不?動。
九千歲懶洋洋擺一下?尾,空氣中的塵埃在光帶里懸浮著。
暖氣關掉了,空氣冷下?來,呼吸卻?越來越熱,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拉鋸感消失了,孟揭的注視里帶上了別的東西,是心照不?宣的索取,也是帶著脅迫感的暗示,暗示著他們在這間房子里做過更?過分的事情。
濕巾落地的時候,倆人嘴唇貼緊。
說不?上是誰主動的,動作就?在電光火石間發(fā)生了,晏在舒緊緊攥著他領口,反應過來后把他往椅背上壓,他體熱,被這動作弄得?更?燥,一只?手松著領口,一只?手繞過她腿部把人一把抄起來。
孟揭這人,即便分了手,即便兩?敗俱傷過,再追她時,還是丁點兒都不?跟她來虛的,直接掠過表面功夫,抱著她上了樓,推了門。
暖氣關掉,體溫持續(xù)攀升,床墊猛地下?陷再彈起,晏在舒喘著氣,手肘撐在床上,睜著眼?直勾勾看他,而孟揭站在床邊,一記很輕的笑音后,雙手拽著毛衣下?擺往上一拉。
床墊再度下?陷,晏在舒抓著他后腦勺的頭發(fā),迎著他,跟他激烈接吻,呼出的氣里夾著斯德哥爾摩的風雪,幾乎喘不?過氣。
唇齒交纏的空隙里,床邊探出了一只?手,“啪”一下?拉開床頭柜,摸到了那只?盒子,手指熟練地卡進?封口,然?后頓住。
不?對。
這盒套,數(shù)量不?對。
第86章 掌控
這微妙的停頓把?晏在舒弄得不上不下, 她手肘撐得酸軟,發(fā)?絲在手臂肩頸間晃蕩,嘴唇這會兒倒是沒覺得哪里不對, 情緒和欲/望總歸還在的, 頂多當這祖宗公主病犯, 要找個合口味的套,于是手搭他褲腰上,剛使點勁兒,手腕就被攥住了。
束起, 用力摁在床頭。
晏在舒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抓得一驚, 沒反應過來,整片后背就陷進了柔軟,緊跟著額頭貼上他的,嘴唇再度失守, 他這次親得很?重,舌尖掃過上顎,卷著晏在舒的往他自個兒帶,鼻頭挨著鼻頭,氣息全部湮在唇齒交纏間。
呼吸不過來。
他之?前不這樣?的。
晏在舒攥他頭發(fā)?的手逐漸輕了, 在這近似于窒息的觸感里想,果然是太久沒做嗎,特殊癮病患者疊上時間buff, 連孟揭都控不住力道了。
可能是太想他, 也可能是斯德哥爾摩誤會事件的愧疚感作祟,一些稀奇古怪的包容心發(fā)?作, 晏在舒松了手,肢體放松, 沒再跟他爭鋒,就把?自己?當作了急風驟雨下?lián)u擺的蓮莖,柔韌,溫馴。
可她這種從沒有過的“溫馴”,在孟揭看來,跟“逆來順受”沒兩?樣?,總歸是不同以往的。
那是誰把?她教成這樣?的呢?
孟揭單手托著她后頸,拉開距離,倆人灼灼對視著,嘴唇都潤著層水光,鮮紅,潤亮,甚至帶點兒腫,晏在舒忽然一下皺眉。
傍晚了,夕陽在樓宇間沉沒,跌到那滯緩的濃云中,夕光熾烈,燙得樓宇玻璃面反射出刺眼?的金光,那金光透過窗簾縫隙殺進屋里,殺進晏在舒身體里。
猝不及防。
沒有任何試探,也沒有任何前兆,她也丁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晏在舒手指猛地蜷縮,抓得他手腕發(fā)?青,額上細細的汗就滲出來了,太久了,久到哪怕情緒到位,生?理上還是有點不適應的。
“你……”
呼吸打亂話音,晏在舒第二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孟揭撞散了。
樓下的九千歲開始巡視整間屋子,嗅著越來越濃的氣味上樓,小狗笨拙地跟在后邊,看著九千歲輕松跳上幾級臺階,急了,急得在樓梯腳下團團轉,“嚶嚶”叫喚,九千歲沒搭理,上了樓,到房間門口看了圈兒,“喵”一聲,剛聽兩?句墻角,里邊“砰”地砸上門。
九千歲驚住,往后一個急跳,毛都差點兒炸,在門口繞來繞去嗅半天,才罵罵咧咧往樓下走。
而晏在舒沒察覺,她只聽到那聲砸門。
才偏頭看了那么一下,就被孟揭控著腰翻了過去。
他在她耳邊說話,呵出的氣燒得她耳下和頸部都泛紅,很?快就掛上一層薄汗,滑溜溜的,偏偏被他抱得太緊,怎么都不肯松開她,導致孟揭說的話都揉在氣音里,晏在舒幾次都聽不清,也無?心問,就當是助興的情話了。
他說什么,她都應。
“嗯……”
“是……”
“有……”
“愛……”
斷斷續(xù)續(xù)不成句。
可她越應,孟揭就越兇,下手越狠,弄得她真的呼吸不過來,眼?前陣陣冒白光,甚至一度覺得孟揭是要把?她按死在這。
月光漫到臥室里的時候,晏在舒半只手腕垂在枕頭邊,一圈紅,那是被攥的,她奄奄一息趴在枕上,熱汗把?劉海都浸濕了,腿打抖,呼吸一下急一下緩,半天都平復不下來。
“你是不是屬狗?”她有氣無?力問,“別再下口了行?不行??”
孟揭還沒退出去,一下下親她耳朵:“不行?。”
好想打他。
偏偏脫力了,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孟揭親了她很?久,事后安撫也做了很?久,但晏在舒知道他壓根沒有結束的意思,甚至已經整裝待發(fā)?等了她很?久,乃至于跟她額貼額十指再度緊扣的時候,晏在舒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她力氣不繼,緩沖時間又短,只能自己?抓過主動權,跟孟揭面對面地抱著,手扶在橫桿上。
房間里沒有開燈。
黑暗中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他們?挨得緊密,孟揭自始至終都在抱她,抱到晏在舒覺得熱了,他也總有別的路子轉掉她的注意力,然后面不改色地繼續(xù)抱著。
她的肩,她的背,她的頸部,她整個人都落在他手里。
晏在舒有了主動權之?后,終于能自如地呼吸,孟揭把?她扶得特別穩(wěn)當,倆人面對面地坐,他繞著她落在手肘下的發(fā)?尾,她雙手交錯搭在他頸后,在刻意放緩的節(jié)奏下,對方的丁點兒反應都盡收眼?底,克制的,難耐的,額頭跳動的青筋,和愉悅到同時皺起來的眉。
哪怕已經進到這種程度,但因為沒有完全說開的關系,空氣中仍然浮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就像……偷情。
晏在舒用手指摸索他耳下的溫度,突然就想逗逗他玩兒。
“在斯德哥爾摩的時候,你有沒有想我?”
孟揭說想,想怎么弄死她。
晏在舒就慢慢吃,吃到頂了,直到孟揭呼吸亂掉:“想我怎么不來找我?”
孟揭說她未必想見他,死脾氣擺在那里,找了也沒用,說不定更糟。
“那寵物?醫(yī)院,還有唐甘攢的那個局……”她調整呼吸,“你怎么就能來了?”
孟揭說真見到面了,理智就不歸他管。
真順耳。
晏在舒笑起來,想到件事,“你剛剛是不是跟我說話了?就第一次那時候。”
孟揭恢復期短,體力足,這會兒一只手撐在地面,一只手把?著她腰側,蠢蠢欲動有掀翻她的意圖,“嗯。”
“說了什么?”
晏在舒咬著他耳朵,把?濕熱的氣呵進去,嘴唇若有似無?蹭在他耳廓上,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又輕又慢,明明把?所有要害都對他敞開,卻仍舊暗含著某種蠱惑。
“說,”
孟揭也笑,笑得汗一滴滴沿著下巴往胸口砸,然后猛地一把?把?她抱起,踢開礙事的耳機和書?包,把?她用力按到沙發(fā)?上,隨手抽了一只她用的小包,用包鏈把?她手腕一層層束緊,在叮啷的響聲里,俯身,那副蔫兒壞的表情就變了,變得有點兒沉,還有點兒兇,“我說,他有沒有進過這里?”
晏在舒半分鐘后才緩過這一陣。
她沒有意會到孟揭話里的意思,也沒有深思他說那個“進”時,是已經伴隨了一個壓迫性多強的實時動作,生?理和心理,她只能顧得上一個。
在第二下又狠又重的催促之?后,晏在舒回神,茫然地問:“誰?”
“辛鳴。”他平淡地說出這倆字。
“進過啊,”晏在舒壓根不知道關辛鳴什么事,怎么就突然提到這人了,“他跟我一起回的海市,下機后,幫我們?提了很?多文獻,還有兩?個學姐……”
進過。
他大爺?shù)拿辖冶贿@倆字刺激得眼?眶都紅,扣著她小臂的手還在施力,盯著她的眼?睛,盯著她理所當然的眼?睛,簡直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一句,“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斷干凈了嗎?”
“沒啊,”晏在舒別開腦袋,整個狀態(tài)因為這話題回落不少,“我們?還有來往的,你別……”
沒斷干凈。先后兩?記重拳砸在孟揭臉上,他脾氣上來了,殺得她話都說不全,叮啷叮啷地又把?那包鏈拆了,用手掌拴著她的手,往上提,直接抱著她起了身,“砰”地把?她往門上壓,空出一只手來,用力卡著她下巴,“別什么?”
“不是,你要在這時候提他?”晏在舒把?手掙開,推著他,拉開距離,“你在意他干嘛?咱倆上床跟他有什么關系?”
三四秒的沉默后,孟揭胸口沉下來,松了手,把?她反過去貼著門邊。
行?吧,他徹底沒話了。
能怎么樣?呢?他們?本來就在分手狀態(tài),晏在舒把?他甩了,發(fā)?展一段新感情,再順理成章地發(fā)?生?一段關系,這有什么奇怪的?晏在舒不一直都沒把?他放眼?里嗎,她很?誠實啊,先栽的,栽得最狠的從來都是他。
那么。
她也這樣?抱著另一個男人嗎?
她也是這樣?在另一個男人耳邊喘氣嗎?
她會不會說愛他?
天殺的,她都還沒說過愛他。
明知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理智宕機,孟揭在黑暗里把?她死死箍緊,整個人像被從中劈開了,一半在跟她緊密糾纏,一半揉在懊悔惱怒嫉妒不甘心等強烈的破壞欲里,晏在舒喘不上氣,他也喘不上氣,每一次施力都會迸發(fā)?出奇怪的幻覺,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轟轟烈烈死去,又浩浩蕩蕩活來,這種感覺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都不知道,一個人在同時爆發(fā)?這么多情緒的同時,還能極其隱秘地暗示自己?:沒辦法?的,你完了,你早就栽她手上了孟揭,這姑娘生?下來就能治你,各種層面,都能治。
對此感受最深的當然是晏在舒,各種層面,都感受到他那種不穩(wěn)定。
傻,她仍然覺得是太久沒做過的關系。
這一場孟揭特別狠,半點兒力都沒收,最后晏在舒真就奄奄一息,從魂到體,都被摁在那種滅頂?shù)暮谔鸬膲艟忱铮巡粊怼?br />
而孟揭留了半小時,把?戰(zhàn)場收拾干凈之?后,走了。
凌晨三點五十,他竟然走了。
***
第二天晏在舒是被貓踩醒的,她閉著眼?掀開被子,讓九千歲進被窩,可稍一翻身,腿根兒就打顫,這時候記起昨晚那些混亂的畫面了,手指熟練地摸索著,但邊上是涼的,房間里也沒人,她這才睜開眼?,坐起來,發(fā)?現(xiàn)?暖氣重新打開了,房間里清清爽爽,孟揭不在。
這挺奇怪的,孟揭對性/事的要求已經到了變態(tài)的地步,事前事中事后都有一套自個的標準,之?前從來沒有過做完就走的先例,哪次不是煮了湯哼著歌兒,悠悠哉哉地帶她吃上頓好的,再開始旁敲側擊地盤算約會的事。
現(xiàn)?在幾個意思啊,真當偷情了?
晏在舒不太高興,隨便套了件粗織毛衣。
一穿上就后悔了。
胸口磨得刺疼,低頭一看,倒吸口涼氣。
“……”在心里把?孟揭罵了百八十遍之?后,麻利地打開購物?軟件,下單了一只□□皸裂膏,想著雖然沒到那程度,但紅腫總是能用的。
又找出一件內衣穿上,抱著九千歲準備開門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往后倒步子,拉開床頭柜抽屜,里邊除了幾本書?,幾件囤貨的化?妝品,一個小急救箱之?外,別的什么也沒有。
連裝套的那盒子都沒了。
晏在舒記得昨晚他倆都沒節(jié)制,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整盒套,但盒子呢?腦子這么思考過一瞬,立馬懂了,八成是孟揭不喜歡那味道,又琢磨著換套換盒子了。
公主病確實得治。
第87章 吃醋
年末兩天是最?忙的時候, 晏在舒把九千歲的貓爬架安好后,就開?車回家?,捎上晏媽媽, 一道往阿嬤家?去, 還沒?看到家?門, 就先在巷子里堵了二?十分鐘,后來干脆把車停在一鄰居家?院里,母女倆就步行往家?走。
天是響晴天,海氣?近乎透明, 巷道兩邊堆著腳踝高的雪, 陽光從樹杈間密密地篩下來,在雪影里紡一張灰網,腳一踩,就碎了。
晏在舒攏緊外套, 說:“阿嬤是回得太早了,年三十晚上回來,保準比這會兒清凈。”
“老太太嘴上不說,心里邊惦記你爸呢,這倆冤家?幾年沒?斗上嘴了, 前天就給介樸掛了電話,讓他別給你爸派那?么多雜活兒,什么采訪了, 演講了, 通通都?推掉。”
謝女士把圍巾撥女兒脖子上,垂下的頭發(fā)很柔軟, 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穿件特別經典的駝色大?衣, 高筒靴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雪沫子,走路帶風,身板兒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颯爽英挺,這一點晏在舒是隨了媽媽。
雪壓梅枝,晏在舒抬手給撥掉。
謝女士又說:“市政規(guī)劃的前瞻性還是不夠,這老居民區(qū),樓層低,巷子多還深,就得在短間隔里多設幾個泊車點。”
晏在舒出門時衣服穿得少,這會兒冷得跟她媽圍一條圍巾,“往年也不這樣嘛。”
謝女士噗嗤一聲笑:“他們這一個個,消息倒是通了天了。這兩天家?里沒?少接電話,都?是問你爸哪天落地,哪天能?回家?的,我說這我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說。”
晏在舒也笑,一笑肩膀就抽得痛。晏明修回來的消息是先在學術圈傳開?的,他們這撥內派到西北參與國?家?級機密項目的研究人員據(jù)說已經都?到了海市,要先受領導人接見,在官方調性上去匯報研究成?果,再開?些各種名目的會議,完了才能?各回各家?,所以說時間性上誰也說不準。
聊著天,看著景,剛一到阿嬤家?門口,果然就先看見絡繹不絕的人流,遠的近的親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是來給老太太送年禮的,一水兒五十歲往上的長輩,全?親自提著禮盒進?屋,司機擱外邊等,小院門口就跟那?流水線一樣。
幸好九千歲先挪走了。
謝女士一進?門就笑著招呼,晏在舒跟她后面喊人,寒暄了會兒才進?屋子,茶室里人也多,桌上擺著花花綠綠的果子點心,老太太一身藏青織金的褂子,坐首座,被左右親戚哄得樂不可支。
一見晏在舒,老太太就朝她點兩下手指頭:“晏晏哪,來這么早,都?說路很滑路很滑,叫你們吃午飯再來嘛,你媽呢?來來,坐我旁邊來……”
說著就把主座給她空出來,開?始介紹邊上的長輩,這是張家?的老太太,那?是李家?的伯伯……晏在舒接過泡茶布茶的活兒,也接了那?只象征主人的雞缸杯,熟練地在中間穿針引線,該笑的時候不端著,該端著的時候不逢迎,對著親戚間不合時宜的玩笑話也敢四兩撥千斤地駁回去,不說長袖善舞,一看,總歸就看得出來是謝聽梅教出來的孩子。
一天都?是這樣過,午飯都?沒?得閑。
孟揭的消息是午飯后來的,當時晏在舒戴著耳機架著腳,在躺椅上看屋檐棲的幾只雀兒,手機震起來那?會兒她已經有點預感,劃開?一看。
那?枚中微子頭像殺到屏幕頂端,聊天框里躺著一句話:【出門了沒??】
晏在舒晃著腳,笑了笑:【在西檀,阿嬤這。】
想了想,又補一句:【估摸著晚上七點完事,你是準備年前過來,還是初一再過來?】
發(fā)完這條后,晏在舒一邊聽謝女士跟鄰居嘮家?常,一邊轉著手機,雀兒的翅翼劃開?了檐上的云,一陣風漏下來,她心態(tài)倒是不扭捏,反正自己放過的狠話,還是得自己打破的。
直到謝女士聊完天,瞅見晏在舒曬太陽,提醒她一句別著涼,又捎了條毯子給她蓋上之后,手機才震,她垂眼,看到屏幕上言簡意賅兩個字,嘴角微微勾起來。
孟揭說:【都?去。】
臺階接得蠻順溜嘛。
晏在舒喝了口茶,脖頸鎖骨那?片兒曬得輕微發(fā)燙,呼吸也熱熱的,手指甲輕輕敲了下扶手,回他:【昨晚漏夜走的?怎么呢,是見不得光嗎?】
孟揭回得很快:【這不是你說的算?】
喲喲,這脾氣?,晏在舒彎了彎唇,坐起來盤著腿:【我倒想讓你留,可你昨晚給我弄那?么慘,到現(xiàn)在都?疼。】
孟揭不占理?,說:【那我下回輕點。】
晏在舒手快,噼里啪啦一串發(fā)過去:【還能?有下回?】
可這次孟揭沒?回,到晏在舒手邊這杯茶放到涼他都?沒?回,晏在舒估摸著是公主脾氣?上來了,畢竟昨晚光顧著快活了,他倆到底算不算復合,這件要緊事還沒蓋棺定論,想著線上也不好談,于是她轉了圈茶杯,又躺了回去:【有的有的。】
孟揭回了個:【嗯。】
晏在舒就拉下帽子,遮上眼睛,笑得肩頭一顫一顫,怎么還要哄的呢。
***
年節(jié)的長輩閑聊局里,家?長里短的事是通行牌,小的時候問學業(yè),長大?了問對象,分手后,大?家?就更熱衷于給她介紹適齡的男孩子。
一天下來,過晏在舒耳的男孩名字就有十來幾個,比較好笑的是,社交圈里都?知道她跟孟揭有過一段,所以說合時,都?默契地避開?了長相、學業(yè)、事業(yè)、家?庭門楣這些常見要素,劍走偏鋒地,紛紛抬出“八字特別好”、“屬相相合”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提了的,晏在舒沒?興趣,阿嬤也不上心,倒是沒?提的,阿嬤多看了兩眼。
辛鳴就是當中一個。
他是跟著他爸來的,辛家?往上倒兩代?,是海市老船王,阿嬤這個年紀的都?知道辛家?名頭響,后來雖然在關鍵時刻生了點不該有的野心,在海市各龍頭的聯(lián)合抵制下,被迫遠走他鄉(xiāng)了,但經過一兩代?的累積,落葉歸根之后,姿態(tài)擺得算低的,沒?有仗著重?資產注入就端架子,該走動走動,該拜山門就拜山門。
晏在舒笑瞇瞇地喊了聲辛叔好。
辛懷州是知道兒子在新西蘭那?些事兒的,挺荒唐,但能?理?解,這會兒一看晏在舒。
嗯,確實是個標致孩子。
但老狐貍么,面上是不動聲色的,挺和氣?地回了一句,后半程基本都?在跟謝聽梅談明年海市對外資企業(yè)的新政策,晏在舒在旁添茶,添倆大?人的,也添辛鳴的。
“今天上你家?來,算不算冒犯了?”
晏在舒笑笑:“怎么會。”
“那?就行,”辛鳴看著她,“來前我倒挺忐忑,怕大?過年的讓你覺著不高興。”
“我不是說過么,”晏在舒給他換了一杯茶,“還是朋友。”
盡管在新西蘭的時候,晏在舒就明確拒絕過辛鳴,但辛鳴確實是除了孟揭以外,最?有可能?跟她湊對兒的男生,他看著氣?質挺糙,挺爺們兒,熟練掌握各種野外生存技能?,身上有股孟揭沒?有的悍勁兒。
晏在舒喜歡的運動他擅長,晏在舒愛玩的項目他也玩,大?學時期gap兩年去窮游,自學各國?語言,天賦特別高,又在電影行業(yè)深耕十幾年,灑脫,狂放,對姑娘卻很細心。
他倆差就差在匹配度上。
講起來,辛鳴就是那?種打小循規(guī)蹈矩,在有了社會閱歷之后逐漸叛逆的人,這種人在遇到真心喜歡的女孩兒時,多半是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不羈的恣肆的一面反而不敢露,這就會導致力打不透,明明一身追女孩兒的手段,偏偏就像隔靴搔癢,怎么也打不中靶心。
好比他喜歡旁敲側擊,要么制造一些表面上的偶發(fā)性事件,讓人產生那?種“好有緣分”的錯覺,或是拐彎抹角探問晏在舒的喜好,然后默默策劃,玩營造氣?氛那?一套。
陣仗很大?,水花很小,精準度極低。
晏在舒不吃的。
相比于辛鳴,孟揭就是看著循規(guī)蹈矩,其實行事舉止都?算叛逆,有叛逆的心,有叛逆的手段,也有幾年如一日布局的耐心。在追女孩兒的路數(shù)上,就特別直白高效,上鉤了就直飛克羅地亞,哪怕坐上五個小時的車,也要在她脖子上留那?么一口,讓她咬牙切齒地把他記著。
孟揭就是咬了鉤也得把晏在舒拖下水的那?種壞魚,永遠要跟她勢均力敵。
他倆就是有化學反應,就是能?天雷地火,就是能?一個簡簡單單的照面就讓彼此按捺兩個月的感情瞬間復燃。
晏在舒有點兒想他了。
***
這天,辛家?父子在家?里留的時間挺長,阿嬤有留飯的意思,晚飯后,晏在舒送客人出門。
巷子清凈,魚鱗樣的疊瓦融在燈籠照影里,積雪都?掃干凈了,月色潑下來,前路亮堂堂,司機在遠處挪車,辛鳴朝她抬了抬下巴:“行,初七后,我們就約在裴庭公司談談片子的事兒。”
在“笠恒”事件上,裴庭和辛鳴都?有立場絆身,多多少少都?挺愧對晏在舒,或許是出于某種急于補償?shù)男睦?,裴庭在公司未來兩年的規(guī)劃里,都?把晏在舒算上了號,而辛鳴也不遺余力地帶她進?電影圈,那?些國?際上耳熟能?詳卻脾氣?怪異的導演跟他相熟,那?些電影圈里的彎彎繞繞他都?懂,而這些,就是辛鳴跟她在新西蘭談的最?多的內容。
所謂“約會”,“出游”,說起來也都?是圍繞這個中心點輻射出去的活動而已,晏在舒當時一點移情別戀的心思都?沒?有,一門心思要靠自己消化掉失戀情緒,在察覺到社交圈里的風言風語之后,她就跟辛鳴攤牌了,也多虧她沒?心思,多虧她的潛意識里還在恨孟揭恨得牙癢癢,否則還真沒?孟揭什么戲碼了。
夜風涼,晏在舒手揣兜里,整個下巴都?裹進?圍巾,聲音含含糊糊:“到時候提前一天給我電話。”
“行,年后還去新西蘭嗎?”
“交流期已經結束了,要去的話,應該要到5月再去滑雪。”
辛鳴笑了笑,“別再沖野雪了,危險性太高。”
倆人的影子在身后若有似無地挨著,他站在風口,擋住了晏在舒身后的風,晏在舒能?感覺到落在背后的目光,月色一樣淡,這時候兜里的手機連震,她看著司機倒車打正停在路邊,先沒?看,也沒?接,面不改色地就在兜里摁掉了。
司機在二?十米外等候,辛鳴跟她擦身過時帶了一把被風吹落的圍巾,往她身后一指:“回去吧,別送了。”
“慢點兒。”
“嗯。”
車輛消失在灰墻疊瓦中,細細的雪粒懸浮在空氣?中,籠著一層遙遠的燈籠光,晏在舒沒?往回走,手指頭繞著圍巾,劃開?手機,手機屏幕光映在她眼里,孟揭的一道未接來電也映在眼里。
她安安靜靜站在墻邊,睫毛和劉海都?沾上了碎雪,沒?多思量,給孟揭回電話,那?邊正好占著線,掛斷后,晏在舒來回踱了兩圈,開?始給孟揭發(fā)消息。
【不是說要來,你人呢……】
看起來怎么像興師問罪?刪掉。
【老太太累一天,休息了,你別來了。】
刪掉。
【你應的下回是哪回?】
再刪。
晏在舒吸口氣?,“咔”地鎖屏,后背靠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石子。
哄也哄了,臺階都?遞成?這樣了,孟揭怎么還這么端著,一整天了就發(fā)兩句話,真打算讓這段關系自生自滅了?要真這樣,在小露臺上講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寵物醫(yī)院跟她一來一回地互撩是什么意思,登堂入室一整晚抱著她不撒手又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破鏡難重?圓,還是雙方都?拿捏不住這種度了?
凌亂的燈籠影斜鋪在她身上,心情跟著搖擺不定,沒?辦法?,喜歡他,在知道斯德哥爾摩事件的原委之后,這兩個月被壓在冰面下的感情就破土而出,那?勃勃的生命力,幾乎帶著殺氣?在迸發(fā),偏偏這階段又特別尷尬,孟揭的反應太淡,太難琢磨,搞得她all in不是,慢慢釣著也不是。
缺點兒正反饋。
腳下的第三顆小石子骨碌碌地滾到對面之后,晏在舒手機響,她接起,不說話。
孟揭也沒?說話。
雙方的呼吸聲在電波里此起彼伏,過了會兒,晏在舒才主動說:“你在哪?”
通常她這么問,意思就是我要見你。
但她沒?想到孟揭沒?接這句,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你那?完事了?”
行,喜歡 ? 端著是吧,晏在舒用力踢一腳石子:“沒?,客人留家?吃飯,吃完還有個酒局要跟他談點事,哦,對,”她頓了頓,撥掉劉海上的碎雪,才接著說,“客人你也認識,姓辛。”
話說完,呼吸放輕,手機接聲筒貼緊耳朵,專注地聽著對方的反應。
孟揭有那?么三四秒沒?說話,再開?口時明顯有脾氣?了:“酒局?跟他?”
對嘛,這才是孟揭。
晏在舒心里一下子舒坦了,開?始慢悠悠地逗他:“對啊,酒局,我現(xiàn)在還是能?小酌兩杯的。”
“大?晚上跟你單獨約酒局,你不怕居心不良?”
“辛鳴嘛,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居心不居心的,”話鋒一轉,“反正你又不管我。”
這話一出,晏在舒就纏著圍巾,一字一句說得又輕又慢,“大?半夜的,提了褲子就走,把我弄成?這樣,隔天就發(fā)兩條消息……下著餌又不收線,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倆的事,在實驗樓樓下見上你的那?一秒就開?始想了,凌晨完事兒也要從你家?出來是因為你不方便!”孟揭語氣?挺重?的,說到這里緩一口氣?,“晏在舒,下著餌不收線的不是我,這種云里霧里的招兒,我不想玩了。”
晏在舒腦子里還在咂摸“你不方便”這四個字,沒?咂摸出個結果,反倒挺喜歡他這種剝開?假面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眼里的笑就沒?落下去過,盡量正經地問:“那?你想怎么樣?”
“我想見你。”
“那?你來啊。”
孟揭炸起的情緒一下子被這串話撫順了,打著方向盤,極其利落地拐進?了小巷里,遠天有風來,而巷子尾那?廣告牌突然“啪”地一項,風龍卷著細雪長驅直入。
晏在舒被吹得瞇起眼睛,跟著風龍一起呼嘯而過的還有一道車燈,遙遙地,明晃晃地照過來,視網膜上一片甜白。
電話還沒?掛,甚至距離她剛剛放的話也不超過30秒,那?輛熟悉的跑車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K傲耍菄}一下,車門開?,孟揭迅速解掉安全?帶,甚至連車門都?沒?關上,把著她的腰往后一推,頭頂撲簌簌地落了一捧雪,全?化在他手里,化在他們緊密貼合的唇齒間了。
熱的吻,涼的雪,猝不及防殺出來的孟揭。
結束后晏在舒氣?息不穩(wěn),眼睛潤亮,里頭不知道貓著多少壞水,她把冰涼的手往他腰側貼。
“你是不是吃飛醋?”
第88章 招惹
飛醋。
孟揭對這倆字壓根聽不得半點, “嗖”一下把晏在舒帽領下的系帶系緊,這記動作就跟做包子時雙手那么一攥似的,攥得她瞇眼, 五官全?皺成一團, 還?沒反應過來, 就讓孟揭勾著脖子三兩步塞進副駕駛,利索地把安全?帶一系,門一關,他自個兒轉過駕駛座, 一腳油門就出了巷子。
垂著須的大紅燈籠在車窗上劃出幾道虛影, 晏在舒拿了他手機,挑了首應景的歌跟著哼。
車里的氣氛古怪,仿佛從中剖成兩部分,晏在舒越哼越上勁兒, 孟揭忽然?一個打彎,輪胎在路面劇烈摩擦,“滋”的一下,她整個人都快被甩出去,一秒后?車子平穩(wěn)轉進主道。
晏在舒吊著的一口氣還?沒松下來, 屏息片刻,猛地扭頭:“你是不是幼稚!”
孟揭緩速,一只手搭在車窗邊, 懶得搭理她。
這么一下, 搞得晏在舒那股洋洋得意?上位者?的心態(tài)徹底破防,覺著吃醋吃成他這樣的真?沒誰了, 心里也氣,也不搭理他, 但整個狀態(tài)與見到他之前是截然?不同的,說到底還?是孟揭給的反饋穩(wěn)住了她,他確實放不下她,也確實后?悔分手,并?且隱約是有要求和的意?思。
只要明確這一點……
晏在舒就吃定他了,怎么折騰都算情趣。
所以?,只要正確表達愛意?,有些事說與不說也就沒關系了吧。好比孤身一人追去斯德哥爾摩,又哭著回來這種……太丟面兒了,而且這活祖宗,不知道這事都傲成這死?樣,要真?知道了不得翻天?
晏在舒這時候還?不知道,一些陰差陽錯的決定會在孟揭心里埋下顆種子,這顆種子經過短暫蟄伏,在數(shù)個小時之后?,汲取他的情緒,掙破他的防線,徹徹底底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
七點出頭,路上特別堵,來來往往都是采買年貨的人,一輛輛車,滿載的都是新歲的喜慶,也有滿溢出來的。有人把雞鴨捆了腳,拴在敞開的后?備箱里撲騰;整條的不知名熏魚干兒擱淺在車頂;某個倉儲式超市特賣的大型玩偶擠在車窗上;連車上的狗狗都戴著大紅圍兜,上邊寫“恭喜發(fā)財”。
真?熱鬧啊。
“去哪兒?”晏在舒總算記得問。
“雍珩有個球局,過去開場。”
“七點半,”晏在舒看眼手表,“這會兒打什么球?”
“網球,”孟揭看后?視鏡,準備切換車道,“雷寧也在。”
“雷寧啊?”晏在舒聲?兒都拔高了,那可是唐甘最喜歡的傳奇運動員,但凡有他的球賽,小唐打飛的都要去看,這幾年露面少?了,在一些特殊機構贊助的友誼賽里偶爾能見到蹤影。
“那我把唐甘叫上?”
孟揭瞟她一眼:“你不怕她知道咱倆的事兒?”
“這怕什么。”晏在舒不以?為然?。
“你倒是挺玩得開。”孟揭莫名其妙來一句。
晏在舒全?當他還?在“吃飛醋——被揭穿——惱羞成怒”的階段性情緒中,自動忽視了這一句,給唐甘發(fā)了條消息,半分鐘不到,唐甘就回了個電話過來:“幾點?哪兒?誰的局?”
“雍小叔的局,在哪兒……”晏在舒看孟揭。
他頭都沒轉,眼力見兒倒是不缺,“環(huán)島路。”
晏在舒回她:“環(huán)島路,老洋房那片兒的網球場,你開車從正門進來,往左進200米就到,幾點……”
孟揭:“十點半。”
晏在舒這么回過去,小唐激動得立馬就要去準備戰(zhàn)服和球拍了,電話掛斷后?,陸陸續(xù)續(xù)發(fā)了十幾張照片給她,晏在舒咬著手指骨節(jié),千難萬難地選了一套,風風火火折騰完,一抬頭,天還?是那片天,云還?是那片云,甚至車的位置都沒往前挪過三米。
“堵這么久。”
晏在舒點了點地圖,看到拐進環(huán)島路那一段路況全?是紅線,短短500米,預計通行40分鐘,而右側路段仍然?暢通無阻,她抬眼望過去,看見夜色層疊里的方形建筑,依稀記得那是一家新開業(yè)的超市,“十點半的局是吧?現(xiàn)在過去是不是太早了?”
孟揭的視線順著她放出去,在她這句話落時就打了轉向燈:“這家超市離家15分鐘,算上換球服的時間,預留半個小時就行。”
晏在舒勾了下嘴角,真?上道。
***
到地方就后?悔了。
晏在舒沒逛過年二九的超市,到處都是拖家?guī)Э诘模徫镘囖帽热烁撸鈴拈l機往里走上百來步,就給晏在舒擠得冒細汗,她把大衣脫了,搭手臂上,穿著件特別緊身的內搭,腰是薄薄一截,手臂肩頸線條一覽無余。
孟揭的生活經驗倒是挺豐富,這會兒正排著隊注冊超市會員,后?邊跟著一長排的人,晏在舒左右看了眼,拍拍他手臂,指了指超市里那片賣戶外用品的空曠地,“我去那兒等你。”
孟揭往那撂一眼,點了下頭,順帶抽走了她手臂上的大衣。
結果這片看似空曠的地方也沒有好到哪去,晏在舒剛一到,跟前就哐哐當當?shù)夭テ鹆艘魳罚ぷ魅藛T入場,拉起臨時圍欄,在里邊倒騰起了搭帳篷比賽,說是最后?用時最短的,搭得最牢固的,就能直接帶走場上這套帳篷。
噱頭夠大,陣仗夠響,高亢的聲?音從音箱里一圈圈擴散出去,就跟在湖邊撒魚餌似的,一把下去,周圍的人擠擠挨挨地就圍過來了,晏在舒“欸”一聲?。
溜都溜不掉。
孟揭也沒想到,一個轉眼沒盯著,她能把自己擠到那角落里,他順著人流站到了晏在舒身后,邊上還?有一股股往里擠的觀眾,得,也出不去了。
這片地方人密,左邊摞著一整排露營箱墻,右邊一茬茬的觀眾鼓掌的鼓掌,舉手的舉手,晏在舒正好卡在露營箱右側,剛有一家三口被抽中進場搭帳篷,人群就烏泱泱地推擠了起來。
晏在舒往前剛踉蹌一小步,就被后?邊伸過來的一只手穩(wěn)穩(wěn)當當扶住了,她驚了一下,“那么快。”
孟揭嗯聲?,左右看了眼,外?圈還?有往里鉚勁兒湊熱鬧的,倆人干脆也就不急著走了,就地看大伙兒搭帳篷,晏在舒站穩(wěn)了,孟揭的手卻沒松,甚至相當自然?地往下滑,撈住了她指頭,順而垂下,收進了大衣袖口里。
握緊了。
手很熱,心口也很熱,脹起了氣,幾乎要飄飄忽忽飛起來,連搭帳篷也沒心思看了,周圍烏泱泱的人群徹底變作意?識外?的背景板。
而這時候,前方臨時搭建的場地上,第?一組家庭率先?搭好帳篷,在歡呼中領走了獎品,這陣勢惹得更多?人蜂擁而上,晏在舒被人群拍打著往里,孟揭跟她寸步不離,牽著她的那只手干脆往她身前環(huán)過去,往后?一代,瞬間形成了一種半包圍的姿勢。
晏在舒后?背挨上他胸口。
孟揭今天去過奧新,穿的是冬日制服,一件及膝的毛呢大衣,挺闊,硬朗,本來就帥得要死?的一張混血臉,這會兒看著肩更寬腿更長,整個一副家規(guī)森嚴的少?爺樣兒,走哪兒都抓人眼球,這就算了,少?爺?shù)囊驴鄄恢朗裁磿r候敞開了,這一帶,直接把晏在舒大半身子都裹進了他大衣里。
真?能撩。
晏在舒呼吸一下子就亂了,胸口住進了鑼鼓隊,正在里邊熱火朝天地翻騰。
而孟揭不但把她裹進大衣里,還?低了頭,正兒八經地說:“還?有一輪就差不多?了,等會兒我們往露營箱后?面走。”
耳際濕熱,晏在舒看不到他,卻仿佛聽到了他喉結滑動的聲?音,感受到了那氣息呵出來時的空氣振蕩,這讓她想起昨晚某些呼吸交錯的畫面,當時他們離得那么近,近到不能再進了。
可當時的心跳都比不上現(xiàn)在。
她的臉有點兒燙,點了點頭:“行。”
“你想買什么?”
“你跟家里人出來置辦過年貨嗎?”
“沒有,你媽媽帶你來過?”
“……沒,都是阿姨采買,謝女士負責列單子,那我們一會兒就看看大家買什么,挑個幾樣,差不多?時間就走?”
“我都行,聽你的。”
倆人在大衣的立領里交談,氣息在隱秘的空間里交匯,她的額頭挨著他下巴,視線就拘在他脖頸和肩頸處,他說話時,喉結幾乎貼著她鬢邊滑動,那清晰的吞咽聲?在腦子里循環(huán)回放,他很香……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很乖……晏在舒用僅剩的左手捋了一下耳發(fā)。
完了。
這個人,她今天,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手。
這種類似偷情的錯覺不是晏在舒一個人有,孟揭更有。
他和晏在舒已經不是男女朋友關系,當初分手分得多?慘烈就不說了,她還?有個關系親密的男友,甚至,她剛和男友一起家庭聚餐過,聚餐結束不到半小時,就被他拐上了車。
無賴嗎?
非常無賴。
孟揭也不是不能更無賴一點兒。
反正晏在舒和辛鳴,他是絕對要拆的。
所以?當孟揭以?高位目光看到她耳朵上的血管紋路時,仍舊是不動聲?色的,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那張開撐薄的皮膚,還?有皮膚底下細細的血管。
他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他也知道晏在舒的喜好,就如?同他了解并?掌控著她的頻率,從生理意?義?來講,沒有誰比他們更合拍,而生理反應從來都是能人為操控的。
好比現(xiàn)在,他用聲?音,用溫度,用距離,用那些只有他們知道的姿勢和角度,把謎底藏在手心里,一步步引導著晏在舒靠近他,拆解他。
在這過程里,他要她百分百的注意?力。
***
看二十分鐘搭帳篷比賽,晏在舒的手表提示了三次心率異常,從人堆里擠出來那瞬間,她整個人都清爽了,深吸一口氣,松掉孟揭的手,在后?腦勺挽了個垮垮的丸子頭,然?后?伸手。
孟揭手臂還?掛著她的大衣,從衣兜里摸出發(fā)繩,晏在舒一扎,齊活兒了。
年節(jié)里逛超市其實挺好玩兒,晏在舒先?前說的是挑上幾件東西,逛到點兒就回去,可十分鐘不到,購物車就先?滿了半個,一水兒的大紅色喜慶包裝,什么旺旺仙貝曲奇餅,阿爾卑斯徐福記,花里胡哨的童年回憶全?在車里了。
她這邊是開心了,孟揭的臉全?程是臭的。
晏在舒丟進一盒餅干,孟揭在邊上說,“反式脂肪,脫氫乙酸鈉。”
晏在舒丟進一包糕點,孟揭在邊上說,“起酥油,植脂末。”
晏在舒丟進一包糖,孟揭在邊上說,“阿斯巴甜,增稠劑。”
最后?晏在舒拿起貨架上的精加工干果,在他開口前就一指頭斜過去:“再說一句,你就泡福爾馬林里算了。”
孟揭揉了把臉,算了,推他的車吧。
晏在舒耳根清凈了,開始叨叨小時候的事兒,“打小就這死?德行,逢年過節(jié)上鄰居家玩兒,鄰居讓你吃點零食,你死?活也不吃,遇上熱情點的,你干脆杵那兒給人家背起配料表。”
當時小區(qū)里開始盛行營養(yǎng)師,家家戶戶都配一位,這跟孟揭脫不開關系。
祖宗點兒都不想搭理她,站另一排貨架,往推車里丟了一瓶配料表干干凈凈無添加的核桃仁,晏在舒丟個白眼過去,抬手又拿盒餅干,翻過來看了看,對后?邊超高的碳水和脂肪標識視若無睹,突然?來一句:“辛鳴就不會在人買東西的時候瞎叨叨。”
“?”
整輛推車從手里滑開,祖宗盯著她,眼里有火氣。
晏在舒悠哉地把餅干往車里一放:“走啊。”
就是逗他。
就是想看看他能忍到哪一步,才愿意?亮態(tài)度,把他倆現(xiàn)階段的關系明明白白捋清楚。
餅干丟進去后?,晏在舒想起件事:“其實你還?是吃過零食的,對吧?”
孟揭真?的來脾氣了,他是能理解晏在舒再談一個的,但不代表他接受,更不代表他能聽著晏在舒在身邊堂而皇之地提起那男的。
“你提他是要干嘛?”孟揭直白問。
晏在舒上下打量一眼孟揭,彈一記指頭,笑:“記起來了,有一段時間我特別沉迷做小蛋糕,非纏著你媽媽教我,那會兒Charlie怕打蛋器攪了我手指頭,改教我做餅干,就這種小曲奇餅,”她圈起手指,比了個大小,“你還?吃了不少?。”
“他不說是人沒常識,是他沒跟你認識十九年,不知道你吃膨化?食品吃多?會過敏成什么樣,是男人在追求期沒下限的曲意?逢迎,”孟揭聲?音不大,但挺沉的,眼神也挺銳的,“你就慣他吧。”
“對,”晏在舒一合掌,聽這番話差點兒憋不住笑,肚腸絞在一塊兒,生忍著酸疼,還?在裝模作樣地回憶,“你那時候挺賞面兒,吃了不少?小曲奇餅,味道還?好?”
孟揭說完話,情緒收得蠻快,撇開腦袋:“還?好,也就是沒揉開的干面粉和可可粉味。”
“……”晏在舒呆住,“不可能,你媽媽說做得特別好。”
這茬兒晏在舒不可能記錯的,當時她讓孟媽媽哄得五迷三道,做夢都在攪黃油。
孟揭給她個“你在質疑我的記憶”的眼神:“你自己嘗沒嘗過?”
“……”還?真?沒有,晏在舒這就被問住了,但還?不死?心,“那你還?吃,吃了那么一碟子。”
“對,”孟揭沒什么表情地說,“小時候是比較喜歡吃沒揉開的干面粉和可可粉。”
笑出聲?,晏在舒繞過推車,到他身后?用腦門磕了一下他后?背,頂?shù)盟皟刹剑瑑蓚人沿著貨架再度走起來,垂下的手若有似無地碰,晏在舒玩心重,悄悄探手勾孟揭指頭,被他甩開,她又去勾,他再甩,等第?三次晏在舒不動了,身板兒也直起來了,開始看貨架上的新零食了,孟揭倒是往后?擺了下手腕,輕輕松松把她牽住。
“那我要是就饞這一口怎么辦?”晏在舒把玩著他手指,問這一句。
“我做。”孟揭?guī)缀鯖]思考,平淡地脫口而出。
她笑著:“別是隨便說說的。”
“當我是你?”
“你又來?”
孟揭閉了閉眼,整個裹住她的手往兜里一揣,被晏在舒當面提起“現(xiàn)男友”這事激起的脾氣還?沒消,偏偏讓她一顆酸棗一塊糖地勾著,勾得他渾身不痛快,明顯感覺到忍耐度已經抵達臨界值,幾次想的都是算了。
道德感反正不要了,公序良俗也丟干凈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要招惹就招惹到底。
這復雜的心路歷程晏在舒不知道,她后?半程就逛得可舒心,一舒心,手就管不住,晏在舒本來就喜歡買東西,這會兒看著推車里滿當當?shù)臇|西,有愣一下,自己嘟囔著買多?了,又要面子地不肯往回放。
孟揭就單手推著車,已經走到自助買單處了,朝她斜一下腦袋,“買單,愣什么?”
晏在舒噎一下,跟上去:“你車的前備箱放不下吧?”
“有配送服務,環(huán)島路一般半小時送達。”
“送環(huán)島路?”
那倒也行,晏在舒不是缺這些東西,就是眼熱,想湊一陣熱鬧。
“嗯,”孟揭操控著扶手,輪子緩緩往前碾動,排進買單隊伍里,“很久沒過去,正好添點東西。”
晏在舒原本還?在百無聊賴地看收銀臺前的薄荷糖,聽著這話,心里先?意?識到這話背后?的邏輯,意?識到孟揭這種理性至上的人,分手后?竟然?也會觸景傷情。
三四秒后?,晏在舒才問:“那你這幾天住哪兒?”
“老爺子那。”
慢慢哦一聲?,晏在舒把薄荷糖往車里放,人也站到他身側,眼睛沒看他,語氣挺溫柔的:“那……今天過去是要干嘛?”
孟揭看她一眼,“寰園池子多?,怕soup掉水里,換個地方養(yǎng)。”
“就這樣?”
“骨碌碌”幾聲?,前邊買單的家庭鬧鬧哄哄地走了一撥,孟揭手底下推車輪子往前一滾,超市工作人員正好上前來,給他們指了自助買單的機位,孟揭沒答上這句話,搞得晏在舒心里沒著沒落,生起一股想要追根究底的癢勁兒。
得虧晏在舒不是憋得住事的性格。
三兩步繞前邊,直勾勾看進他眼里:“講講清楚啊,你搬回去,就只是因為要換個地方養(yǎng)狗?”
第?二撥人上前刷碼買單,“滴滴”此起彼伏,孟揭手里的購物車咔地靠在閘機口外?,這才徐徐回頭,對上一個眼里全?是倔勁兒的晏在舒,平靜地回她:“你想知道這?”
“想啊。”晏在舒不假思索。
“那你先?告訴我,你的出發(fā)點是什么。”
孟揭這個人做事兒,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攻守兼?zhèn)洌粗谶@場感情里一直處在被動位置,他甚至也能接受晏在舒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他,自身的壓力調度能力是一回事,對自己真?正所求的東西一直保持清醒是一回事,還?有一點,他偶爾的幾次對晏在舒的反攻全?殺在了靶心上,所以?才能讓晏在舒對他咬牙切齒的同時,又忍不住要關注他,要跟他較勁兒,要對他這個人產生長長久久的勝負欲。
出必行,殺必果,他是這樣一個孟揭。
于是晏在舒就卡殼了。
知道孟揭在倒逼她袒露真?心,偏她也沒法真?的把這話題撇過去,因為她現(xiàn)在,此時此刻,就對這個人有強烈的占有欲。
“嗶——”
閘機亮起橘色閃燈,電子音溫馨提示,“前方即將完成買單,請下一位顧客做好準備。”
輕柔的提示音就像急催的戰(zhàn)鼓,晏在舒呼吸提起,孟揭仍然?看著她,一個明明有恃無恐,卻被倒逼得蠢蠢欲動,一個自認站在懸崖邊,卻仍然?有見招拆招的手腕。
閘機“滴”地往兩邊彈開,打斷了這場無聲?的拉鋸。
孟揭懶洋洋收回目光,推動購物車,過了閘機口,往前邊一抬下巴,示意?晏在舒邊上歇著就成,然?后?一轉推車把手,抽出個環(huán)保袋,一件件有條有理地往袋中填充。
刷卡買單,再到配送區(qū)填單子,全?程不要她搭手,做事又麻利又清爽,晏在舒就拆著一包薄荷糖,含在嘴里,晃晃悠悠地跟著他。
超市里的新年歌在耳邊喧鬧著,舉目望去,全?是舉家出動的大采購,晏在舒單手被孟揭牽著,一前一后?穿過買單臺擁擠的人潮,可能是受年節(jié)的氣氛感染,她竟然?也覺得,如?果明年來,后?年來,年年來這么一趟,好像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買完單后?,晏在舒套上了她的大衣,手揣兜里,隨手攏了一下衣襟,跟孟揭一起去取車,往停車場去的這段路特別暗,暗到孟揭的臉部肩頸都揉了層灰撲撲的毛邊。
上車后?,孟揭第?一件事是開車內暖氣,左手轉著方向盤,右手直接撈她冷冰冰的手,捂在掌心里暖著,晏在舒沒看他,只看著后?視鏡里越來越小的方形建筑,“剛剛你問的話,你還?想聽回答嗎?”
“你說。”
“我的出發(fā)點就是你,”總算說出口,晏在舒反手蓋他手背,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想知道你說的不想分手有多?大決心,想知道你是真?放不下還?是不甘心,想問問你有多?大把握能讓破鏡重圓。”
車子一陣起伏,過緩速帶后?,孟揭手搭在方向盤上:“你覺得是破鏡?”
“對我來說不是,但對你就不一定了。”
晏在舒是實話實說,對她而言,既然?不存在孟揭另尋新歡,那些怨啊恨啊等等各種籠統(tǒng)的負面情緒就可以?一筆勾銷,她不內耗,也不反復回味,利落得像個揮劍斬愁絲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怎么把孟揭扎扎實實拐到手。
孟揭聽著這話,點一下頭:“在我這里不存在破鏡重圓,”他敲了一下方向盤,“從你提分手到現(xiàn)在為止,我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沒有當場買機票回國。”
正反饋來了,沒有虛與委蛇,沒有拐彎抹角,就是一場對陳舊病灶的徹底清剿。
晏在舒一點點地把指頭探進他指縫里:“那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沒?”
車在紅燈前停下,車窗外?是一帶紅瓦灰墻的小房子,巨大的云影匍匐在地面,拖著尾翼緩慢前行,孟揭跟她十指扣緊:“我對你沒變過。從小就不用說了,睜眼晏在舒,閉眼晏在舒的日子過了六年,先?給我的社交和感情觀定型的就是你。”
心跳得飛快。
“那你后?來還?那么懟我,氣我,陰陽我。”
“青春期逆反心理,自我意?識作祟,從前越在意?什么,青春期就越想抹殺什么,別說你沒有。”
晏在舒哼一聲?:“還?有呢?”
這話孟揭接得慢,就一下下捏著晏在舒手指骨,直到車拐進小區(qū),在寂靜的林蔭道上安靜前行,月牙兒顛顛地墜在身后?,滾了一地清亮的芒。
“我之前有個老師,他說物理研究者?應該內修,不應該在這個世界設錨,你知道我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想的什么?我想的你。”
實驗樓前重逢之后?,心情跟他媽過山車一樣,先?高高拋起,再啪唧砸地,晏在舒要在他和辛鳴之間周旋,他氣啊,壓著火,在兩天的自我拉鋸之后?,還?是忍不住想她,想她就要找她,找她就要把話說給她。
就是分不開。
“我沒什么信仰,也沒什么精神寄托,曾經物理是我的精神寄托,但這兩年有點波動,跟你談之前我總覺得自己活到三四十應該就瘋了,”車停了,孟揭拉車門,打了一根煙,手搭在車頂,風撼動著云影,“但跟你在一塊之后?,所有的不確定性都有了落腳點,就跟人突然?有了信仰一樣,那種永存的精神鋼印打進腦子里,我就知道,錨點設下來了。”
晏在舒就是這樣,她自由又松弛,生命力旺盛得像熱帶雨林里的綠植,他喜歡她揮拍打球,喜歡她攀在四米高的繩子上跟自己較勁兒,喜歡她發(fā)脾氣,也喜歡她喘息。
他倆就是天生一對,誰想摻進來,滾回去再活個十九年。
晏在舒聽出意?思了,轉到車頭,孟揭拿煙的手換到另一邊,然?后?牽她腕部,認認真?真?問出一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說這話的時候,晏在舒腦子里已經有了一套預設,眼睛里有光,嘴唇彎著,心里的鼓點一刻不停地打著,還?是象征性地回了一下:“考慮什么?”
而孟揭竟然?說的是,“考慮中止你和辛鳴的關系。”
第89章 烏龍
沒談攏。
晏在舒當下腦子都是懵的, 這欲說?還休的氣氛,這膠著黏膩的眼神,她的耐心?和推拉都鋪墊一天了, 孟揭竟然能在這時候給她提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懵了幾秒, 小伯恩山聽見聲兒, 從?后院噠噠噠地跑過來,湊晏在舒腳下打轉,晏在舒一聲不吭,抱起狗, 進了門。
孟揭也挺懵。
他掏心?掏肺講了這么多, 眼看著晏在舒動搖了,也咬鉤了,開?始顧念他倆十九年?的恩恩怨怨了,到最后他就提了一嘴辛鳴, 晏在舒能這樣當場給他撂臉。
煙都要?燒到指頭了,孟揭在冷風里足足站了三分?鐘,把?煙掐了才進屋,晏在舒在島臺邊,背對他, 正從?柜子里取杯子,挑挑揀揀,看中了她在拍賣會?上拍給他那只, 姑娘估摸著沒看過實物, 這會?兒沒認出來,直接取走, 到冰箱旁倒了一杯冰水,水柱細細流下, 壁沿沁了細細密密的冷泡。
晏在舒剛抿一口,杯子就被拎走了。
孟揭倒了水,在熱水機旁接了杯溫的,擱臺面上,往前一滑,晏在舒抬手接,成束的光線下,玻璃杯的紋路清晰入眼,她這才看出是拍賣會?上那只,不過也沒吭聲,低頭喝了一口,才說?:“別糟蹋我的杯子了,冷冷熱熱的不怕它炸了?”
孟揭回一句:“你對我冷冷熱熱的,不怕我炸了?”
嘖,晏在舒立馬飆一眼過去,剛要?說?話,雍珩的電話就來了,孟揭抬一下手指,眼神里的意思蠻多層的,“一會?球局結束別走,我們談談,”
說?完就起身接電話,簡短應了幾句,掛斷后朝樓上看了眼,“衣服在樓上。”
一句話,把?晏在舒渾身的刺都捋順了。
是想過孟揭會?留著她的房間,但沒想過孟揭會?一比一復刻出這房間的原本模樣,明明他也才回來沒幾天。
徹底分?手后,晏在舒就請阿姨幫忙收拾過這屋里的東西,大?到書和琴,小到發(fā)繩和洗護用品,這屋子里但凡是她自個的東西,阿姨都收拾得干干凈凈,而她用過的物件也被整齊碼進紙箱里,當時她給孟揭留了張字條,說?的是讓他自己處理干凈,免得同時膈應了前女友和現(xiàn)女友。
但估計他就沒動過,那幾個紙箱子都還摞在車庫吃灰呢。
晏在舒坐沙發(fā)上,眼睛一點?點?掃過房間。
紗簾,床品,夜燈,書架,能復原的全?讓孟揭復原了,衣帽間門一推,衣服都按她的配色喜好排得齊齊整整,連那幾個特別難買的牌子竟然都讓他買到幾件。
行吧,過目不忘的本事全?用在這兒了是吧。
網球服放在顯眼的地方,全?新的,尺碼卡得剛剛好,有洗過烘干過的淺淡香味兒,味道也是她常用的那款柔順劑味。這就是說?,孟揭早就知?道雍珩攢的這個局,也早就把?晏在舒的行程插了進來,連球服球拍球鞋這些細枝末節(jié)全?部考慮到了。
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讓人又愛又恨的呢?
轉念再一想,孟揭自打跟她牽扯上之后,一直就是這么個“看起來百依百順,實際上陽奉陰違,還能把?你哄得開?開?心?心?”的狗脾氣,復不復合這么簡單的事,不應該在小露臺那會?兒就談妥了嗎,來來回回扯一個辛鳴,他醋勁兒也沒這么大?啊。
晏在舒把?頭發(fā)從?衣領里順出來,彎腰在沙發(fā)前邊穿長襪邊思索的時候,孟揭過來了。
他一只手抱著小伯恩山,一只手拎她的外套,站在門口,敲兩下門框,把?外套往沙發(fā)邊一拋,晏在舒半空就接住了,跟著披衣,套袖,彎腰把?運動襪拉到小腿,正面迎著他走過去,孟揭也不閃不避,直到晏在舒在身前五厘米的位置停下。
她眼里有探究,有沒消干凈的氣,但最終什么都沒說?,擦過他就出了門,一副要?先在網球場上壓他一輪,再回來徹徹底底秋后算賬的意氣。
這脾氣。
孟揭空蕩蕩的右手垂下來,意猶未盡地握了一下。
***
一路小跑熱身。
夜里的網球場特別涼,空曠,風卷著球網波浪似的波動,四周搖撼著疏疏密密的樹影,球一砸地,就濺一捧綠色的草葉香。
雍珩到得早,雷寧和唐甘在停車場就撞上了,這下可好,唐甘這人來瘋,跟雷寧一拍即合,壓根兒不用雍珩多介紹,他正招手喊雍如菁,聽見身后門響,場中的幾個人齊刷刷回頭。
先看 ? 見門緩緩拉開?,流淌的樹影里延出一前一后兩道影子,拎著球拍走前邊的是晏在舒,胳膊肘下夾著一只黑毛狗的是孟揭。
“喲!”唐甘挑著眉看過去。
晏在舒應聲望過來,朝他們輕揮兩下手,孟揭仍舊在后邊不疾不徐慢慢走著,反手把?球場門一關,狗一放,回過頭來晏在舒已經沒影了。
倆人全?程沒交流。
“嚯!”唐甘又一笑,前后兩下逗趣的意思截然不同,跟晏在舒一擊拳,明明白白是看熱鬧的態(tài)度,“還沒和好呢?”
晏在舒瞟她一眼:“你怎么一副奸商樣。”
“什么奸商樣?”
雍如菁慢吞吞補一句:“下了重注的奸商樣。”
唐甘笑得彎身拍膝,在冷風里呼出一團團氣霧,晏在舒是丁點?兒都不想搭理她,轉身跟雷寧打招呼。晏在舒跟雷寧見過幾面,在謝女士的某場演出慶功晚宴上,在個把?月前的國?際高?校運動會?上,所以倆人一見上面就先來了個老友禮,手勾著手碰下肩,到邊上敘了會?兒舊,沒敘多久,唐甘這邊不樂意了,嚷著:“趕緊開?始啊,你倆是跑著來了,熱了身了,我們再過會?兒就要?凍成冰棍兒了!”
“那打咯,”晏在舒也抽拍子,空揮了兩下,“怎么打,單還是雙?”
雍珩正跟孟揭說?著話,嘴邊的笑沒落,聞言提議:“剛好六個人,雙打吧,六局一輪換,后邊再酌情調。”
“行,誰跟我?”唐甘先舉手,這話是問雷寧和孟揭的,她跟晏在舒一家路數(shù),這輩子做不了隊友。
雍珩揉了把?雍如菁腦袋:“如菁跟我,你們自便。”
這話剛說?完,唐甘咧著笑不懷好意地看晏在舒,“你呢?朋友。”
孟揭這會?兒終于動身了,他把?隨身的保溫杯往地上一擱,一邊慢條斯理往場地內走,一邊往手里揣了一顆球,經過晏在舒時把?她手腕一握,附耳問:“你跟我還是跟雷寧?”
“這還用說?,肯定跟你……”晏在舒話到這里停了會?兒,側頭看孟揭,“跟你對打啊。”
她這話都放了,三分?針鋒相對,三分?氣勢如虹,三分?沖天的自信,還有一分?蹭在他掌心?里,孟揭感覺出來了,是半明半昧的欲,至此,他整個人的勝負欲和興味都被激起來了。
***
雙方剛開?場,連緩沖時間都沒有,晏在舒起手發(fā)球就上猛勁兒,連下三分?,殺得小唐總口香糖都不嚼了,瞠目結舌地看孟揭,“這你不治她?”
孟揭表情都沒變,一副還沒熱身透的樣子,但他也不是會?在競技場上玩私情的,前三球純粹是摸晏在舒的發(fā)球路徑,第四球開?始,“啪”地一記回擊,鞭打聲明顯,干凈又利落。
唐甘樂了,忙里偷閑吹個響哨。
雍如菁抱著小伯恩山,也笑,握著憨實的小狗爪子左右擺。
至此,熱身結束,正片開?始,雙方一來一回打得特別激烈。按硬實力?劃分?,兩邊都是金牌運動員加業(yè)余愛好者的搭配,雷寧和唐甘的打法各有千秋,雷寧是經驗老道,有大?將?之風,唐甘勝在年?輕,體力?足,兩邊的分?差基本就懸在另一位隊友的發(fā)揮上。
偏這倆祖宗都攢著一股氣,球球都像腎上腺素爆棚了,不殺到對方跪地求饒不撒手,晏在舒發(fā)球猛,正手拉拍的動作一看就是童子功扎實的,往中線去壓對面線路的時候,每一記力?都像奔著球網殺過去一樣,氣勢那么囂張。
簡直絕了。
唐甘可太喜歡這種修羅場了。
雷寧這種在職業(yè)賽場上吃球的當然也樂意看戲,他是沒想到整場的競技性和觀賞性都那么強,連雍珩都在邊上拍了幾張晏在舒力?壓孟揭的照片,留著,以后能拿來跟孟揭談判的。
而全?局最冷靜的就是孟揭。
最難纏的也是孟揭。
這家伙看出來晏在舒要?壓他了,不急,一招一招慢慢接,慢慢拆,耐心?足得不像他,沒晏在舒那股勁勁兒的挑釁感,但力?道卻?是實打實的,幾乎每次揮拍都有鞭打感,動作收得特別干凈,網球拍在他手里跟狙/擊槍一樣。
打得酣暢淋漓。
凌晨一點?半才散場。
一行人回到老洋房,還意猶未盡著,晏在舒往地上一下下按拍著球,還在跟雷寧復盤剛剛攻防的漏洞,汗順著她脖頸往下淌,整件運動背心?都濕透了,發(fā)帶也沉甸甸的,孟揭把?球拍歸位,讓幾個女生先去洗漱,穿件衣裳再過來。
正好,晏在舒房間里的衣服全?是新的,她們仨擠在晏在舒的浴室里,挨個兒沖洗完了,又湊在一起穿衣服,這時候唐甘的手就閑不住,非說?她倆香 ,撩撩這個,撩撩那個,煩死晏在舒了。
雍如菁把?她慣得尾巴都翹上天了,臉紅得像一兜子粉水,整一個小霸王和童養(yǎng)媳,晏在舒可慣不了她半點?,扣上胸衣就一指頭戳過去,“再來,撅折了你的。”
唐甘消停了,可眼睛尖得邪門了,就剛剛扣胸衣那一下子,看到晏在舒胸口那點?破皮,八卦欲瞬間熊熊燃燒:“不是沒復合嗎?你倆玩挺開?啊。”
雍如菁動了動耳朵,瞅過來。
“你這眼睛,”晏在舒飛快一下把?毛衣套上,“不該用的時候就最好使。”
唐甘笑,湊過來,朝晏在舒勾勾手:“講真的,和好了沒?”
晏在舒半信半疑看她:“你別是真下了什么重注,賭我倆的感情狀態(tài)啊。”
“沒有,哪能。”
唐甘擺擺手,雍如菁在邊上欲言又止,手要?舉不舉的,被霸王花一個瞪眼逼回去了,她心?虛地挪開?目光,到底還是沒吭聲。
她倆這番動靜晏在舒沒看到,晏在舒找了條瑜伽褲,彎身套上,腦子里思索著唐甘的這個問題,末了還是挺客觀地答道:“和了一半。”
“還有一半?”
晏在舒唰地把?拉鏈拉上:“還有一半……”
實話講,打完一趟酣暢淋漓的球,晏在舒現(xiàn)在累得發(fā)虛,對孟揭什么拉扯的心?思都沒了,反而是換衣服那會?兒,鉆進心?里的那個疑惑越來越重,越來越有實質感——孟揭的各種試探,各種欲說?還休的拉扯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呢?
沒多想,嘆了口氣,晏在舒還是把?這些破事兒跟她倆攤牌了。
講完后,唐甘是扶著墻出房間的,笑得直不起腰了,她一個靠心?眼兒和手腕吃飯的奸商,一眼就看出里邊的問題,但她不說?,她就想看孟揭的笑話,順帶也看晏在舒的戲,親眼看看孟揭吃醋是個什么樣。
唐甘做了件事兒,在臨走上車之前,特別浮夸地對他倆說?:“晏晏晚上不住這兒吧?你倆都分?了,不合適,辛鳴這還喘著氣兒呢!”
說?完把?車門“砰”地一關,用力?拍前座座椅,讓司機趕緊從?這是非之地逃開?。
對,這個人精,添油加醋都要?趕熱乎的,不但看出他倆的問題,也看出了他倆差的那點?火候,只要?今晚一談,那肯定什么烏龍什么誤會?都扯開?了呀,她要?看笑話,就得當那根捅破窗戶紙的棍子。
就是這點?小聰明,讓這整個烏龍事件猶如一枚不斷鼓脹的氣球,在抵達臨界點?之后,“啪”地炸開?了。
當下晏在舒站在凌晨三點?的冷風里,看著那迅速變成一粒黑點?兒的車影,腦子突然電光照徹一樣,在明白孟揭究竟為什么“吃醋”的同時,也意識到孟揭也可能在這句浮夸的話之后意會?到什么。
她猛地扭頭看孟揭,這祖宗半張臉陷在昏暗里,但也抬手拍了把?后頸,很輕地一聲笑。
纏了幾天的亂麻,在這一刻全?開?了。
***
壁爐里的火“噼啪”地炸開?。
小伯恩山熟睡在毯子上。
孟揭開?了投影,屏幕上正播著一部電影,他站沙發(fā)后,一只手專注地調整屏幕,另一只手垂著,握著酒杯,杯里的一方冰“咔咔噠噠”輕響,整個人的狀態(tài)明顯就不一樣了,像是終于撥云見霧,塵埃落定,也有點?兒難言的,對晏在舒的纏黏。
晏在舒從?樓上下來,剛一近身,就被孟揭拉著手圈在了跟前。
晏在舒后腦勺還是麻的,她是真的不會?把?孟揭往“插足者”這方向想。
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傲一個人,走哪兒不是被追捧著,他要?真以為晏在舒有了新男友,不甘憤怒都是正常的,但他怎么會?跟自己內心?拉鋸,一邊忍著另一個男人的存在,一邊跟晏在舒玩地下情。
屏幕晃了晃,終于固定了四角。晏在舒翻過身,要?笑不笑地問他:“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提辛鳴?”
“這件事講起來很復雜。”孟揭才不傻,他沒打算自揭其短。
晏在舒說?:“我今晚的時間都留給你啊。”
“那你先回答我一件事,”孟揭彎腰,放下控制器,雙手撐在沙發(fā)靠背上,跟她面對著面,“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是今晚球局前,被搞砸的那個問題,晏在舒嗯聲,表示聽著。
孟揭低下頭,倆人的眼睛只隔著十公分?。
“考慮一下,讓我做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