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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頂峰見

    “您這么做, 會惹君上不快的。”

    怕事態不夠緊急,林清樾把所有搜到手的三支信煙都放了。事后就坐在屋脊之上,靜靜望著那座天下間最?富麗堂皇的所在。

    邵安站在一旁,無奈規勸。

    林清樾早就習以為常。

    “十歲她認我之后, 我永遠都讓她失望。”

    男人輕輕嘆息了一聲。

    “少主不曾見過, 不代表君上真的不在意。您在長衡時, 無論是爭選藝長還是領整個玄英齋至乙等, 君上都曾嘉許少主聰慧……”

    未等聽完, 林清樾擺了擺手。

    “不

    必替她當說客,我可以自己親眼見證。“

    邵安看見藏在少女沉靜神情下的疏離,和無任何托底的期待。在長衡的那幾個月, 她從容不迫的容色有多?逼人,現在便有多?黯淡。

    她完全不相?信林晞會為她而?來。

    可她還是賭了。

    對她而?言, 這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上次邵安見有人不惜以生?命做代價的賭萬分之一的可能,是那場山火。他暗中護著林清樾,本來還頭疼該怎么掩藏這明晃晃的施救痕跡,卻沒想到滿身燎傷的少年跌跌撞撞找了過來。

    若是與他相?比,君上的表露確實姍姍來遲。

    不過, 少主總會知道的。

    邵安仰頭,并?不意外在片刻后,一隊鐵騎踏飛煙塵, 洶涌而?來。而?為首者正是容色艷絕的林晞。

    城郊刑獄附近的雪色,都被她一襲赤紅狐裘壓了下去。

    “你竟敢騙我。”

    林晞的怒意在看見安然無恙走出的林清樾時, 旺盛到了極點。

    而?林清樾卻微微怔忪。

    不是因為她的怒意,而?是她的停留。

    一路過來, 在看到刑獄的寂靜時,以林晞的敏銳不會沒有察覺出異樣, 那時她便可以走了。再不濟,見到留守此處的三百暗衛時,便沒有不能明了的。

    可林晞還是要邵安把自己帶到她的面前?。

    盤問自己的用意。

    “你可知只差一刻,這沈氏江山就要改姓了么?”

    “我知曉。”

    林清樾低下頭,緩緩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但現在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林晞似因林清樾蒼白的說法,怒極反笑?。“反賊篡位還要算什么良辰吉日么?”

    “我知您為此綢繆良久,可即使您今日大業得成?,但這還不是您想要的最?后的結果不是嗎?”

    林晞略一挑眉,沒有否認,林清樾便抓住機會說了下去。

    “您是要這世道另立新?法,但若世道不存呢?沈氏和明部?這般的擁躉已在大燕根深蒂固百年,皇城的血不會只流今日,您與沈氏斗爭不休,只會讓邊境的西嵐喜聞樂見。”

    “就算今日您奪位成?功,但后繼無力,只會迎來連年戰亂,不得長久。”

    林清樾越說越冷靜,林晞細細打量過后忽然開口,“你這番話不是為了給?那個沈映拖延時間吧?”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林清樾身形一頓。

    “是,我想留他一命不假,但這些話亦是真心?。蕭定安攜大燕工事密卷逃亡西嵐不久才被宋焱審出,屬機密,您可以調閱卷宗核實。”

    “機密?你在獄中倒是沒閑著。”

    “您教?過,每一點情報線索都可能將?來的一線生?機。”

    林晞輕哼了一聲,心?道這小丫頭騙子看著被她爹養得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實則芯子倒真是和她一模一樣,這幾句軟硬兼施對極了她的胃口。

    可林晞面上不顯,只道:

    “今日我已殺到了沈映面前?,你現在要叫我收手?太晚了吧?我與沈氏已是不死不休了。”

    “不晚。”

    林清樾上前?一步迎上林晞的雙眸,她沒想到有一日能在里面完整地看見自己,胸口被雪風吹得僵冷的心?,咚咚又跳動了起來。

    “選擇不是只在兩者之間,我知道您在燕南有后手。”

    林晞詫異,“你知道?”

    “四年前?離開林氏后,我一路南下時見南疆遠不如洛京以為的那樣偏僻貧瘠。光是茶行布行的交易便不下洛京,礦鹽兩項我猜也有私藏私運,其富庶定和上報朝廷之數不同。”

    “您既然已經韜光養晦,何不干脆利用南疆易守難攻之地勢,改換都城,割據一方。”

    林清樾話音落下,一時寂靜。

    良久,林晞定定望著她,笑?了一聲。

    “可我何必舍近求遠——”

    話音才落就被皇城冷不丁又升起一發紫色信煙打斷。

    和所有人的詫異不同,林清樾像是早就料到,冷靜地把剛剛林晞沒說完的話重新?接了下去。

    “現在看來,沒有近了。”

    “你在里應外合?”

    林晞咬牙回首。

    林清樾攤手,她一身囚衣,單薄得一覽無遺,邵安也同林晞搖了搖頭。

    “他比您想象得更加果敢敏銳,除非他自愿,想殺他沒那么簡單。”

    林晞揉了揉躁郁的眉心?。

    心?想:果然是隱患。

    早知道,就該讓邵安在書?院時攔著了-

    信煙又一次在上方炸開。

    終于不同的是,這一次是靛青之色。

    “殿下!”

    瞿正陽側身剛要替梁映以身擋上一刀,卻不曾想剛剛還和他不死不休的甲衛竟然收刀退開了。

    是援兵來了?

    可他們?的援兵什么時候又以信煙為號了。

    殿下雖聰穎,借著秘庫典藏的迷藥,借機帶他們?重新?拼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比起一鼓作氣奪回宮中所有控制,他們?只想著先留得青山在,將?殿下先護送出宮外。

    但眼下,為何占著優勢的叛軍在撤離?

    “正陽,我是殺到眼花了還是我已經死了,做了美夢?”

    一旁持刀殺紅眼的宋焱難以置信。

    緊接著就被瞿正陽一腳踹在屁股上,看他踉蹌了兩步,后知后覺要拔刀的模樣,瞿正陽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沒做夢,也沒眼瞎。叛軍真的撤退了。”

    “無緣無故?”宋焱更不敢相?信了。

    瞿正陽側首,看向?握刀立于雪地之上的披發青年,他的眸光正一眨不眨地停在信煙發出的地方。

    那里是,刑獄的方向?。

    “是她。”

    梁映動了動唇,被血冰封的指尖找回一絲直覺。

    他知道。

    只有她有這個本事-

    天下局勢,一日驟變。

    百姓們?不清楚那一日洛京皇城具體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整個大燕鋪天蓋地都是前?皇妃與景王的緝拿令。

    坊間剛流傳起‘景王不倫,私通后妃,為了此等禍水不惜逼宮’的說法。誰想,一月之后,天下才知那謀逆叛逃東南,現在南疆自立為王的并?非景王,而?是那后妃林晞。

    女人謀逆還稱王,天底下誰聽聞過這樣的事兒,一時間口誅筆伐,唱衰之聲遍及大燕上下。

    可讓人傻眼的是,林晞自立為楚王后,不僅治下沒有被橫征暴斂,反而?因其任用人才,不論出身,不倫男女,收攏了不少民心?,手下一批楚軍更是糧草兵馬充足,各個驍勇善戰。

    尤其是楚軍特別配備武器新?穎詭譎,堅韌鋒利,大燕禁軍與之幾次交戰,吃了不少苦頭。

    加之北疆西嵐也趁機屢屢進犯,大燕分身乏術,楚王林晞高歌猛進。

    不到兩月,便占下齊河以南所有城鎮,在齊河河岸駐扎,眼下除去西北重鎮,已是與沈氏對分大燕山河之勢。

    而?燕軍也知南邊局勢嚴重,太子親征,不肯再退。兩軍在齊河邊鏖戰七日有余,直到彼此都人困馬乏也未見分曉,只能暫時鳴金收兵。

    齊河兩岸這幾日都靜得嚇人。

    白日,北風中硝煙久而?不散。

    夜晚營火通明,誰不敢掉以輕心?。

    明明是上元佳節,舉國上下卻無人能夠安心?團圓歡聚,因為他們?都心?知下一次交戰,便是真正重定天下的那一日。

    月色下,一道高大挺直的人影推門走出。

    門外的凜冽寒氣一下沖淡了不少屋中沉悶,在屋門闔起的一瞬,順便也將?里面一堆重臣對戰場局勢喋喋不休的爭論關了起來。

    “不必跟著。”

    男子按了按發脹的眉心?,對左右侍從冷道。

    “……是。”

    侍從對視一眼,知道年輕的太子已經身負重擔,多?日不曾合眼,想要透氣也無可厚非。只是這節骨眼上,他們?實在不敢冒如此風險。

    還是得找那幾位大人才是。

    “殿下在賞月?”

    瞿正陽匆匆上了城樓之頂時,孑然一身的青年正乘風靜靜抬眸望月。

    可北風蕭瑟,明月未圓。

    這里實在不是一處適宜賞月的地方和時間。

    “這月色一般,殿下還是下來歇息吧。”

    瞿正陽一身未褪的黑鎧冰冷堅硬,遭風一吹更是透心?的涼意,他勉力控制,才讓自己口舌不打著冷顫。

    對面的青年穿得不比他厚實多?少,卻自若許多?。

    “一般么?我瞧著挺好?,陰晴圓缺,無有不美。”

    我。

    瞿正陽意識到青年沒有自稱為孤。

    腦筋逐漸轉過彎來的瞿正陽,走到梁映身邊,緩緩坐下,這一

    回,他們?不再是殿下與臣子。

    他順著梁映望月的方向?,向?下俯望。

    那是一片連綿的楚軍營地。

    “月色再好?,也永遠落不到懷中。你明知她這些時日作為楚軍主帥征戰時,未有一絲留情。道寧近日不是還探得消息,說她與西嵐那邊已有合作……”

    “她早就放下了。”

    “你也該放下了。”

    梁映看著瞿正陽義正言辭,好?像完全脫離以前?的時光,完全成?長起來的模樣,忽地扯起唇角笑?了。

    “那你前?日兩軍對陣時,為何射偏了那一箭?”

    “因為對面軍師是祝虞?”

    瞿正陽:“……”

    “她一生?清正,不該馬革裹尸死在這里。”

    瞿正陽的聲音越說越小。

    淹沒在梁映久違的,低低的笑?意中-

    “這就是你說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凌駕在齊河遠處群上之上。

    一道暗色之中,不太流利的燕話從男人口中低沉吐出。

    “我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

    “請親王放心?,三日,再給?定安三日,這一戰必起無疑。待大燕失利之時,就是西嵐吞并?大燕之日。”

    西嵐親王瞥了眼身邊欠身低語的大燕人。

    他和當時剛逃往西嵐已經大不一樣了,親王自己也不曾想到那張端正文雅的燕人五官,竟能如此融進西嵐的華服貴袍之中。

    或許是因他投效西嵐的第一天,就割斷了長發,燙成?和他們?一樣微卷的棕發;又或許是他學得極快的西嵐語和西嵐習俗。

    總之這人確實頗具才能,也確實心?狠手毒。

    但親王還是忍不住再一次確定。

    “你真的可以確保楚王那里萬無一失,不會成?為我們?下一個擋路石?”

    蕭定安將?身邊欠得更低。

    “當然,我的親王。我可是有一個秘密武器,一個埋了很久很久的秘密武器。”

    “剛好?可以讓楚王和她的女兒都一敗涂地。”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月未明

    楚軍營地, 王帳。

    邵安剛撩開營帳帳門,正逢斥候完成使命百退。他往前走了沒幾步,便看見案幾之后,林晞一臉倦怠地把手里未拆開的信隨手一扔。

    紙張輕飄, 正好砸在邵安踏步而來的鞋面上?。

    他拾起一看是西嵐特?有的皮料紙。

    “西嵐又來信了?”

    邵安將信重新擺好在案幾上?, 林晞煩不勝煩地闔起了眼?, 兩指支著顳側邊揉邊道。

    “不過是又問他們要了一批軍馬, 給得斤斤計較, 還有臉天天問我是戰場態勢。大燕要是那么好打,他早些?年怎么不問鼎中原?是沒有他喜歡的日子?嗎?”

    “君上?犯不著與?他們置氣,身體為重才?是。”

    雖然這幾月來披甲上?陣的多是林清樾, 但林晞卻比林清樾熬得更累。

    她這人別人不知,陪著她一路從暗部副使到楚王的邵安卻清楚:

    林晞如今是實實在在‘富貴命’。

    受不得累, 受不得病,一旦躺下便容易嗜睡不醒。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二十年來,她為了研究林氏病癥的解藥,以身試藥落下的后遺之癥。

    “再重也重不到哪去?。”林晞嗤笑一聲睜開眼?,“我這副身軀撐死再熬個兩個春秋, 便該到盡頭了。”

    邵安默了默,難得不贊同:

    “君上?慎重,莫要成讖。”

    林晞卻沒覺得死亡是她要避諱的事兒。

    從她決意做這件事起, 就知道該要承受的后果。

    比起困在林氏女子?非嫁即替的宿命。

    于王座之上?,操勞大業而死聽上?去?可順耳太多了。不過這要是說出口估計定要迎來邵安的嘮叨, 故而林晞眸光一轉,另外問道。

    “她人呢?”

    “少?主剛把改完火流彈的圖紙送出去?, 這會兒大抵去?了西營。”

    “又去?西營。”林晞冷哼一聲,“她倒是對那活死人的爹熱心, 到哪都?護著。前后也不過就教養了她四年,哪來的那么多感情。”

    “話?雖如此,但衛渡確實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了少?主,也對少?主溫柔體貼,若不是為了他,少?主當年恐怕也不會選擇叛離林氏——”

    林晞向?來喜歡實話?實說,習慣了的邵安照常號解釋,只?是看到君上?慢慢漲紅的臉色,后知會覺緩緩住了口。

    “君上?,西嵐使者蕭定安求見。”

    帳外通報的侍從通報道。

    剛想準備對邵安出氣的林晞一下伏倒在桌案,眉心接著剛剛隱隱作痛。

    “人都?送來了……西嵐真夠心急的。就說我在忙,讓他等?著,叫林清樾去?打交道。”

    “是。”

    每每這時,林晞才?覺出有個自己?血脈的好處來-

    蕭定安在楚軍營帳足足等?了有半個時辰。

    他一襲紫金西嵐制式長袍,加之一頭微卷的短發,與?這里格格不入。路過的男女將士不一而同矚目偷看,過后竊竊私語著。

    “他是燕人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為了討好西嵐,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投名狀的一種唄,他已經徹底和燕人撇清關系。不過是我,我做不到……我雖不喜沈氏在位,但生我養我之地,我絕不會背離半分……”

    蕭定安面上?不動聲色,實則手指上?幾個成色罕見的寶石戒指都?要被他碾變了形。

    眼?看這成心的怠慢,蕭定安終于忍無可忍,抓著領他們到這兒的護衛,皮笑肉不笑道。

    “你們少?主若是實在忙,不如我去?找她。”

    又是一番通傳。

    蕭定安半響之后才?勉強得人將他往營地一處引去?。

    這里營帳少?了不少?,留出一塊空地。

    空地邊的架子?上?擺滿了稀奇古怪的武器,而其中一個身穿甲胄的女子?正手持一把奇形怪狀的弩機,對著面前遠近不一的十個木架草人。

    頃刻間?,女子?扣下弩機的懸刀,十只?飛矢竟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并非直沖一個目標而去?,而是分散著盡數扎穿了十個草人。

    力道、距離、準頭都?夠。

    這是十足的殺器。

    隨女子?轉身,手上?的弩機機括也一道瞄了過來,蕭定安來時路上?被怠慢的隱怒霎時淡了下去?。

    林清樾也趁機地聊表了幾分歉意。

    “這批弩機突然出了狀況,耽誤了些?時辰,勞煩你們久等?。”

    “小樾今非昔比,軍務繁忙。我如今不過一介使臣,等?一等?是應當的。”

    倒還是怪罪的意思。

    林清樾放下弩機,看著今時今日的蕭定安。

    衣裳頭發好變,五官卻難動。待她走近,細看那張沒帶面具的臉時,她發覺自己?還是不能認出昔日的少年面孔。

    “去營帳談吧,暖和些?。”

    蕭定安掃過林清樾身后空曠的河岸,先是屏退了身邊的侍從,“就在這兒吧,不敢耽誤少?主。”

    林清樾見狀也示意跟著自己?的護衛退下。

    “這一仗打得太久了,西嵐人可沒多少?耐心了。”

    蕭定安在蕭蕭月色下盯著林清樾的臉,“你不會還是對他余情未了吧?”

    迎著審視,林清樾不屑扯起唇角。

    “男人而已,你可知我于這楚王少?君主的位置上?,地方有多少?人送人到我帳中?哪個不是對我俯首帖耳,善解人意?”

    “這般的好日子?,你們男人是過慣了的。你可曾聽說誰只?為一人停留的?”

    一身甲胄的林清樾在蕭蕭月色下,確實和幾月前剛和西嵐簽訂盟約時不同,甲胄微微反照的銀光襯得她銳利冷硬。

    昔日的溫潤和天真消失無蹤。

    蕭定安瞇了瞇眼?。

    “三?日,我只?能向?親王替你再拖延三?日,三?日后你們必須攻過齊河,敗退燕軍。否則親王會裁撤所有兵馬糧草,之后要疲于奔命的就不會是燕軍了。”

    林清樾聞言失笑。

    “親王倒是極會做生意的。”

    “我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的小樾會坐到如此高位,但你坐了也應該懂

    了……”

    “這位子?沒人不會留戀。”

    順著蕭定安意義深長的話?意,林清樾望向?頭頂殘月淡淡接話?,眸底卻無光。

    果然是鏡花水月。

    蕭定安陰暗滿足地勾起唇角,哪有真真的高不可攀,纖塵不染呢?歸根結底只?是沒享受過欲·望帶來的快樂罷了。

    明明都?是一樣不能免俗的凡人。

    卻只?叫他低劣自私,實在叫人委屈呢。

    女子?幽幽的氣息環繞在側,這一次,蕭定安心安理得地抬手,伸向?女子?被鐵甲包裹卻更顯柔軟的臉側。

    卻是一道尖嘯直沖而來。

    蕭定安本能收手,一支冷箭擦過他的耳邊,狠狠扎進他腳前地面半寸。他捂著后知后覺溢出血色的耳朵,于下一刻聽到整個營地響起的迎戰號角之聲。

    “燕軍夜襲。”

    林清樾對著逐漸燈火密集的岸邊,平靜道。

    “看來你給的三?日已經開始計時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無所有

    一聲哨音, 一匹配備銀鎧的棗紅大宛馬如一道?雷光飛馳,又伴著結實沉重的鐵蹄聲氣勢洶洶而來。兇悍如此,卻在林清樾面前又乖順非常。

    她翻身而上,俯視著與馬腿平齊的蕭定安。

    “沙場刀劍無眼, 使者?身份尊貴, 不宜久留, 我就不送了。”

    “慢著。”蕭定安掃過已經交鋒起來的遠處明光, 盯著林清樾冷淡的神情, 他朗聲道?。

    “今日我是領親王之命來確認盟約的,現下正是個好機會,我相信以楚軍勇猛, 定不會讓我區區一使臣丟了性命。”

    他要?目睹林清樾究竟是如何斬殺燕軍。

    又是如何與曾愿生死相隨之人,勢不兩立。

    高?大的坐騎似感受到男人的威脅, 馬首不住的噴氣,躁動地反復刨著前蹄,若非主人牽制,大抵下一瞬就要?把?眼前之人踏成肉泥。

    蕭定安卻篤定自己的籌碼,不曾動容半分。

    地處南方?起兵的楚軍完完全全依賴于西嵐供給的兵馬糧草, 這也?是為什?么他獻策西嵐親王與林晞建立盟約。

    看上去兩個月來楚軍勢不可擋,可只要?西嵐釜底抽薪,那林晞這楚王拔了牙的老虎, 徒有其表罷了。

    “來人,給使臣備馬。”

    你瞧, 什?么女子為王。

    終究還不是要?依附強者?-

    林清樾先去了自己的帥帳。

    進?帳的斥候看了一眼林清樾身邊的蕭定安有些躊躇,但還是在林清樾的眼神示意下, 把?最新?探得的消息如實稟報。

    “共五千燕軍……是燕太子親征,燕軍士氣高?漲, 已接連毀我軍兩營糧草……”

    “前線急報!”

    前斥候還沒說完,營帳外又一斥候帶著一臉血跡和傷勢,以斷劍撐地,支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對林清樾急切道?。

    “祝軍師被俘,燕太子以軍師為質,要?求我軍退兵至齊河百里之外。”

    “什?么?祝虞怎會在前線被俘?!”

    神情本還只是略有凝重的林清樾此刻卻似煩躁極了,扶著桌案站起身。

    “軍師她……她也?只是想趁夜收斂將士尸首,未曾想到燕軍如此卑鄙,竟偽裝尸首……”

    嘭的一聲。

    林清樾因煩躁失手砸在桌案上的巨響,讓想為祝虞解釋幾句的斥候嚇得一下閉上了嘴。

    “都與她說了幾回?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她這一身清骨和慈悲最是大忌……”

    “小樾,你不會婦人之仁吧?”

    溫雅的男聲完全不在意此時帳內的寂靜,語帶玩笑之意。可隱在被他燙卷的額發下,一雙眉眼微微挑起,不肯錯過此刻林清樾臉上的任何一絲神情。

    “多舌。”

    沒有任何預兆,林清樾抽出隨身的長劍。劍尖帶著寒氣直指蕭定安的咽喉,她眸色深幽無底,似平靜,又似醞釀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我允你來這兒,是我大楚對西嵐的誠意。不是因為我真的敬你。”

    “這仗打不打,如何打是我說了算。別再在我耳邊叫,惹煩了,大不了魚死網破,我連西嵐一起殺。”

    殺字滲然,無懼天地。

    蕭定安身體微僵。

    他聽得分明,這是他侍候在西嵐親王左右時,熟悉的威壓。

    只有用權勢才能堆砌而成。

    權勢果?然是天下間最好的照骨鏡。不只是男人,女人也?一樣。那些曾苦苦維持的端正不過是束縛她真性的牢籠。

    這才是真正的林清樾。

    蕭定安看向林清樾收劍出帳的背影,咽喉間殘留的失控冷意順著摩挲的指尖,鉆進?他的四肢百骸。

    他低頭緩緩收攏手掌,輕輕深吸了一口復又嘆出。

    他們是同類。

    他早就說過-

    蕭瑟北風之下,兩軍對立。

    身穿黑甲的燕軍確實極為適合夜襲,在龐然的黑夜之中,那持立的寥寥火把?不像照明之物,更像潛伏巨獸的窺視之目。

    森冷、無情。

    “夜襲如你們這般大張旗鼓的真是絕無僅有。”

    對峙的楚軍緩緩從隊伍的末端被分開,一匹棗紅大馬和一匹黑馬從中走出,明滅的火把?微微照亮了林清樾的眉眼。

    林清樾也?借此看清了對面。

    如她位于楚軍正中,燕軍正中,冷硬甲胄包裹著倨傲矜貴的青年。兩月敵我,他的輪廓變得更為堅毅冷然,曾冶麗無雙的雙眼結滿寒霜,幽沉得再無悲喜。

    “無需廢話,這人你是救還是不救?”

    馬聲嘶鳴之下。

    火光霎時圍繞在一處,那是位于瞿正陽馬上,被綁住雙手,用刀橫在脖頸之上的質子祝虞。

    堅韌倔強了一輩子的人,此時看著林清樾為她之過走出,卻因口舌被堵,只能絕望地搖著頭。

    但任何一絲多余的動作,只會讓架在她脖子之上的冰冷刀鋒更陷進去一分。

    “別動了。”瞿正陽皺眉低聲,刀刃卻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兩分。

    “她可是你昔日同窗,你便?忍心?”

    林清樾隔著將士喊話。

    蕭定安微微側目,他沒有從這話里聽出多少沉痛,有的只有交易一般的討價還價。

    梁映掩與甲胄之下的唇角微微扯起。

    “昔日愛人也?可反目成仇,一個同窗而已。在她計策之下死了我多少大燕將士,你為何不問??”

    此話一出,黑甲軍中氣氛更加沉重。

    “林清樾。”

    “今日于此,我只是不想徒增傷亡。你若良心尚存便?帶著你的人撤吧,我以燕太子之名沈映起誓,絕不食言。”

    “梁映啊梁映,都當了太子了。怎么還是如此心軟——”

    林清樾時隔兩月,久違地念出一個無人再會稱呼的名字,大抵是這一秒的怔愣,林清樾的起誓無人防備。

    “百里,她不值這個價。”

    一支冷箭從弩機之中尖嘯而出。

    眨眼之間,瞿正陽只覺得胸前一震,那根長長的箭矢竟就這么生生地扎在了他眼前。

    “祝虞!”

    瞿正陽驀地垂下手中之刀,單臂攬住口吐鮮血,猝然塌陷失力的女子,滿眼惶恐和不敢相信。

    “她怎么會殺你,她不是你最好的姐妹嗎?不該是這樣的……”

    “梁映,你我之間已無余地。”

    遠處,林清樾冷漠的聲音隨風傳來。

    凜冽的風聲夾雜著凜冽的殺意。

    “殺!”

    蕭定安牽著自己黑馬的韁繩,任由萬千兵馬從他身邊穿過,在陣前女主帥的振臂高?呼下,洶涌地撲向對面燕軍。

    三日。

    應當是會有結果?了。

    滿意地彎起唇角,蕭定安緩緩從無人在意的角落緩緩退去-

    這一場由燕軍夜襲開場的戰爭,兩日未歇。

    燕楚兩軍主帥皆是一子不讓,陰謀陽策頻

    出。在楚營地,蕭定安看見光是帳內沙盤便?是擺了十個,而林清樾就在數十沙盤之中,同時操縱擺弄,演算下一步。

    這般勢均力敵的角逐,燕國歷史上聞所未聞。

    但,終究這燕太子一身本事和謀略都是林清樾親手教導,于第三日的清晨,蕭定安便?看到了楚軍勝利之姿。

    ——他們已成功渡過齊河,兵臨燕國最后一道?防線,淮州城下。

    而清剿完那些四散奔逃燕軍的楚軍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只差今夜最后一次攻城。

    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是他的塵埃落定。

    無論是權勢,還是她。

    寂靜無人的四下。

    蕭定安掀開帳門?,看著搖曳燭光下一雙闊別已久的雙眸,他低聲如惡鬼絮語。

    “等這么多年,終于到了最好的時機了。”-

    相對于城內的一片死寂。

    城外剛駐扎好的楚軍營地一片歡聲。

    林晞瞥過邵安手中的戰報,嘖嘖贊嘆。

    “這丫頭片子不謀反還真是可惜了。”

    “沒您這么夸人的。”邵安無奈搖頭。

    “好了,我看完了,快放下,擋著我看火候了。”

    林晞不耐煩地別過頭,待眼前的白?紙被拿走,代?替帳內書?案,滿是狼藉的灶臺呈現在眼前。

    濕乎乎、黏答答的面粉團子東一塊西一塊地散落各處,滾燙的沸水之中漂浮著更似疙瘩的焦黃面塊,還有疑似蔥葉,卻被炸得焦黑的糊塊。

    “君上,可以撈起來了…… 再煮就爛成面粉湯了……”

    邵安實在看不下去,在被勒令不能幫忙后,只能出聲提醒。

    “哦,那快給我找個碗。”

    手忙腳亂之中,面湯又撒了一半。

    距離霸占小灶已經一個時辰的林晞低頭看向晃蕩著黃黑交雜的面湯,倒是十分有成就感。

    “你說那死丫頭吃到她娘親手做的這碗長壽面,會不會感動地哭出來?”

    邵安:“……”

    首先林清樾得認得出這是一碗……

    半碗長壽面。

    他向來是實話實說的。

    但若他明知道?說出來林晞會不高?興……

    “其實君上可以讓小廚房代?做,心意是一樣的。”

    林晞彎著腰新?奇地看著自己今生第一碗“羹湯”,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

    “這怎么能一樣,我可是要?利用這碗長壽面把?那死丫頭的孝心盡數奪回?來。”

    “偽君子衛渡憑生辰日親手做碗面就能讓林清樾感恩戴德,把?成了活死人的他帶著天南海北地跑,那我也?可以。”

    “她真正的生辰只有我知道?。衛渡不過是算出來的,我懷胎時他又不在,哪里知道?她不是足月出生,我生她可是九死一生。”

    “……我覺得您把?這些告訴少主,或許會更有用。”

    “直言太過刻意,她本來就先入為主,對我沒什?么好印象,到現在也?不曾喊過我一聲娘。”林晞擺擺手,煞有介事道?。

    “我可不想我死后,她再把?衛渡和我葬在一塊。我肯定會死不瞑目,投不了胎。”

    邵安:“……”

    “她人呢?應該還在巡營吧?提前在營帳準備好是不是更驚喜一些?我得趁攻城之前把?生辰給她過了,萬一久攻就誤了時間了。”

    林晞想到便?做,讓邵安留下替她打好掩護,她便?興沖沖地帶著半碗長壽面往林清樾營帳走去。

    林清樾行軍一直過得儉樸,數九寒冬也?就夜里回?帳過夜時,點上一盆碳爐,其余的都省給了傷兵營。

    所以當侍女掀開簾帳,一絲暖意鋪面而來時,林晞還是以為是林清樾提前巡營回?來了。

    可不是。

    一陣煙粉從眼前吹開。

    兩個侍女不設防驟然軟倒,林晞一邊捂住口鼻,一邊側身將即將跌碎的長壽面碗穩穩接住。

    可惜這藥粉似乎格外勁大。

    林晞只來得及握緊湯碗,撤退的步子便?沒了力氣,卻不待她倒下,和剛剛兩個侍女一般,帳內伸出的一雙手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把?林晞拉進?了營帳。

    那湯碗便?沒有如此待遇。

    嘩啦一聲,翻倒在帳內-

    林清樾巡營完后,在林晞的帳前徘徊了幾回?,看得暗中準備好理由的邵安也?欲言又止了來回?幾趟。

    最后邵安忍不住現身,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君上在小憩,少主可是有事要?告知嗎?”

    被坦言直問?顯然打破了林清樾鼓起的微弱勇氣,她把?手上的東西捏了又捏,還是交給了邵安。

    “這是琉璃新?研制的病方?,對她的身子應該有所補益。”

    邵安摸著這都被握出溫度來的薄紙,輕輕笑道?。“這等心意少主還是親自給吧,君上會更歡喜的。”

    林清樾卻垂眸低聲道?。

    “不算心意,只能算是……賠禮……反正過了今夜她就會知道?的……”

    說完,林清樾頭也?沒回?地走了。

    她完全不清楚母女之間的相處之法。

    只是小小的希望以后,她們之間可以少一些恨意……

    送出了東西,林清樾心里松下一塊兒,邊解開鎧甲邊往自己帳中走去。

    掀開帳簾才走了一步,看清帳內之景的林清樾腳步驟然一頓。

    她難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樾兒,救爹!她要?殺我!”

    那個本該無知無覺的男人此時竟然清醒著坐在輪椅之上,可他孱弱的力氣似乎一點也?抵不過拿著短匕的林晞。

    尖銳的寒光眼看要?抵住男人的心脈。

    昔日男人替死的一幕,重疊而來。

    手邊的刀幾乎本能地拔出,想要?制止這一場兇惡最有效率的招式便?是豎劈,殺掉威脅。

    林清樾也?是這么做的,只是在本能急速抽離之后,她看著林晞的側臉咬著牙硬生生改了刀勢,用刀背將林晞一把?拍開。

    勁道?不好收斂,林晞在倒地之后便?強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

    可這倒似幫了她一把?,她單手扶起地面,急切道?。

    “有詐——”

    但猝然的兩聲后,林晞猛地自己扼住自己的脖頸,以她的力道?,姣好明艷的面容霎時漲紅,擠出青筋。

    林清樾察覺出端倪,忙從護衛阿爹的姿態沖到林晞面前,一掌擊在她的大穴之上,暫時抑住她的經脈,讓她再使不上力。

    接住林晞剎那癱軟的身子,林清樾不解又茫然地看向父親:“這是怎么回?事?”

    可昔日溫文爾雅的男人卻沉下了面孔。

    “小樾,你難道?不知她先前是如何折磨于我,又是如何控制于你的?這種人為何要?救?”

    “她……我……不是……”

    跨越光陰而來的詰問?一下把?林清樾帶回?到了小時的課堂之上,她被那份久違的失望眸光打得手足無措。

    林晞對父親的所作所為,她聽過。

    只是因為父親是新?晉探花,頗具才名便?被林晞看上,惡意誣陷成反賊。所謂劫獄亦是林晞的暗度陳倉之舉。

    他被她帶到暗部?磋磨,直到生下了她。

    之后父親便?被林晞視如敝履,扔在暗部?無間牢獄之中。直到他不甘于此,用著昔日才學一點點重新?爬到了暗部?典籍教導的教習位置上。

    父親恨林晞,林清樾一直都知道?。

    “她是有罪,可不該死在我的手上。”

    林清樾低下頭,卻不再敢看男人的臉。

    “若我說,不是她死,便?是我亡呢?”

    男人平淡的嗓音說著最可怖的話。

    林清樾驟然抬眸,便?看著在父親身后的屏風初走出一個男人,一把?短匕正抵在父親脖頸。

    “蕭定安。”

    林清樾在齒間擠出這幾個字。

    蕭定安頗為無辜地聳了聳肩,“為何要?如此神情,我這是在幫你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治療你父親的解藥。只要?剛剛完成了局,你便?可順其自然地擁有林晞那半邊虎符。”

    “只差一點,你就是真正的楚王了。”

    林清樾扯起唇角。

    “然后呢,再要?挾我把?虎符交給你,讓你去獻給西嵐么?”

    被猜到意圖的蕭定安并不慌張。

    “你當然可以拒絕。”

    “用你爹的性命為代?價如何?那你們相聚的時間可太短了……”

    匕首輕輕松松便?在男人孱弱的脈搏之上割出一條血痕。

    “等等。”

    林清樾叫住了蕭定安,可表情遲疑。

    “小樾,我教你識字,叫你辨理就是要?你分清是非黑白?,你難道?真的已經被林晞用權勢迷昏了眼嗎?我好不容易把?你從林氏的泥潭里

    拉出來,別又墮落——”

    “殺了她。阿爹保證會帶你離開這片是非之地,讓你自由自在的活著。”

    刀柄再一次被握住。

    林清樾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遲疑的理由。

    她的一生,就是在林晞的操縱之下。她恐懼的、厭惡的、不想面對的都是拜林晞所賜。

    就算她有她的理由和信念。

    可那些傷害是做不了假的。

    但她好像沒辦法像之前那么恨了。

    這些時日,她才真正地開始了解林晞。

    甚至蕭定安想要?的林晞那一半虎符,他們不知道?,她早就交給了自己。

    在她相信自己之前,林晞更早地認可了她。

    全然放心地把?后背交給了自己……

    刀刃豁然被放下。

    她下不了手。

    林清樾準備將袖中暗袋里的虎符交出,可忽然她的耳邊傳來一聲咒罵。

    “衛渡你個偽君子少放屁了!林清樾你給我聽好,根本沒有選擇!他們是一伙的!”

    林晞強行沖開藥性,不住咳著血,可嬌弱身軀并不影響著她惡鬼一般的凝望。

    “衛渡你比我狠,為了報復我,你知道?我的計劃,就處心積慮到自己女兒身邊,天天教授她什?么自由什?么正義,實際是為了把?她教成替你報仇的工具,在這一刻殺了我。”

    林清樾心臟一滯。

    比起林晞步步掌控她十八年,這個消息才真正讓她無法承受。

    這意味著,從林氏離開她一直支撐自己到現在的那一點愛。

    ——都是假的。

    衛渡眸光掠過林晞,一絲濃烈的恨意一閃而逝。

    但馬上,他又用沉穩的聲音再一次問?道?。

    “小樾,你是信我這個用命護你的父親,還是這個棄你十八年不顧的母親?”

    “還是該問?你,你要?選自由還是權勢?”

    林清樾握緊拳。

    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有如此難以抉擇。

    眼見林清樾掌心摳出血色,林晞嘆了口氣。

    “我也?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死得憋屈,你這個口口聲聲的父親根本不知道?你的生辰。”

    “你生辰是今日,一月十六,那夜是滿月,我給你取了樾字,意為繁茂之意。你去看門?口,我給你做的長壽面還被他們弄灑了。”

    林清樾指尖一松。

    她確實看到帳門?口有泥土濕潤的痕跡。

    “別聽他們的,他們所謂的自由容不下我們。長久以來,他們的自由只建立在女子的束縛之上。若要?我們得自由,那踩在我們脊背之上的人便?會摔下。”

    “夠了——小樾,你還是太讓我失望了。”

    衛渡終于忍無可忍。

    剛剛還坐在輪椅之上孱弱的人驀地奪過蕭定安手里做戲用的短匕,一個暴起直朝林晞刺來。

    林清樾后知后覺想拿起劍抗衡,可她驟然發現自己的手腳不知何時開始不聽使喚,她這時才發現一直燃在帳內的淡淡香氣,她盯向蕭定安。

    可什?么都來不及了。

    “就知道?你忍不了。”

    性命攸關之際,倚靠在林清樾懷中的林晞卻勾了勾唇角,替林清樾拿起劍起身迎去。

    一個是裝病了五年的男子,一個是勉強沖開藥勁的女子,短兵交加,頃刻就有了結果?。

    林晞捂著心口的匕首嗤然笑著,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她的那把?長劍直直貫穿了男人的腹部?。

    “林晞,你真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衛渡,我不像你,我從來都不怕死,也?不怕當惡人。當年是你求著我劫獄的,你清不清白?自己最清楚。她欠你的一命,我替她還了。你做了厲鬼,就和我糾纏到底吧。”

    林晞說完轉向林清樾,她很想拉著她的手最后再說幾句,可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對著那雙泛紅到無光的雙眼,她輕輕道?。

    “別看了。”

    “怪我,不該把?你帶到這世上來……最后還是沒能當成一個好母親。罷了,就不該去試的……那長壽面你沒吃也?好,估計也?很難吃……”

    血涌到喉口,林晞被嗆著停了話聲。

    “這可真是一出好戲啊。”

    蕭定安鼓著掌踏過林晞和衛渡身邊,將此時已經失去知覺、視覺的林清樾緩緩抱在懷中。

    “就是對我的小樾有點太殘忍了。”

    “放開我——”

    不知道?蕭定安這一次用的是什?么藥,比長夜還要?迅速地掠奪走了她的五官,兩感的消失相繼不過頃刻,而現在,她連口舌也?控制不了了。

    在即將淪陷的黑暗中。

    最后消失的聽覺緩緩聽到遠處傳來的微弱女聲。

    “臭丫頭,記得我說的話,決不許臣服。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阿娘……”

    林清樾舌尖咬出了血。

    可她什?么聲音都發不出。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我是誰

    黑暗

    無邊無際、無聲無息, 甚至無法?察覺自己存在的黑暗。

    一直以?來都是?她最為厭惡與恐懼的夢魘。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知道她已經在黑暗中盤桓了多久。

    黑暗之中,有一種無形的巨獸。

    快速吞噬著她。

    沒有痛意?,但屬于她的所有回憶、情緒、認知逐漸在被剝離。等到她回過神時, 她發現她腦海里只余兩個名字。

    林清樾、梁映。

    前者她念及時, 仿佛還殘留著撕心裂肺的尖嘯不許她忘記。

    而后者卻意?外的溫順。

    光是?觸及, 被暗色浸潤的五臟六腑似還能生出一抹微軟的暖意?, 支撐著她繼續與這?黑暗爭斗。

    她不敢再忘記。

    她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 試圖用不再存在的口?舌重復這?兩個名字。她知道一旦她放松一點警惕,那么黑暗下一刻就?會?讓這?些字眼破碎成?筆畫,讓她再也無法?擁有……

    不可以?……

    不可以?……

    那是?她的所有……

    “小樾……小樾, 不怕,我在這?兒呢。”

    溫柔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她怎么能聽見了?

    是?誰來救她了嗎?

    “黑, 好黑……”

    她本能地?選擇張開唇舌呼救,卻也在那一刻停止了重復。不過一個瞬息,她就?想不起自己剛剛呼喊的名字。

    畢竟,她已經脫離了黑暗不是?么?

    而在她耳邊喚醒她的,是?多么溫柔的一道聲音。

    “黑么?”溫柔的聲音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和依賴, 卻在下一刻離她遠了些。

    無法?再忍受任何孤寂的她馬上往聲音的方向伸手,宛若雛鳥對?于初見之人的認定。一塊柔軟細滑的布料被她抓在手中,牽扯住了那一方離開的步伐。

    可溫柔的聲音不但不惱, 反似十分歡喜,用他的手掌輕輕覆在她手背, 安撫地?拍了拍。

    “我去點燈,有光就?不黑了。”

    他掌心有些冰涼, 和她一樣。

    可若是?能見光……

    才從黑暗夢魘中逃出的她妥協地?放開了手。

    俄而,呼地?一聲, 像是?火折子被吹著。緊接著一抹光暈在遠處被點亮。隨后一盞,又?一盞……

    早已適應黑暗的眼睛因乍然見光,刺痛不已,可她迎著光不肯閉眼。

    她還活著。

    可她……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圓帳里的軟塌上,身上卻是?沉重堅硬的盔甲,看著不像是?正常安寢的樣子。

    “你是?……誰?”

    逆著光,她抬眸細細端詳那個將她從黑暗中帶出來的人。

    和聲音相差不遠,向她走來的男子溫文爾雅,氣質矜貴,只是?一頭?蜷曲的短發與他不太相稱。

    但這?一點瑕疵很快在他看向她時,被深情的眸光所壓下。

    “小樾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小樾……”她的腦海驟然刺痛,甚至全身發冷,反胃,這?具軀體?在拒絕回想……可她心中好像一口?氣不許她咽下。

    “我叫……林清樾,對?嗎?”

    與痛楚拉鋸的她并未及時察覺眼前溫柔的男人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再聽,依舊是?他富有耐心的沉穩溫和。

    “嗯沒錯,那小樾記得我是?誰嗎?”

    林清樾忍著疼痛,剛想順著男人話意?探究,但身體?已經再不允許了。

    男子見她疼得不能自已,甚至用拳頭?去捶自己的頭?,心疼一般地?拉下她的手。

    “疼就?不想了,我可以?告訴你。”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蕭定安。你平時都喚我定安哥哥。”

    “定安哥哥……”

    林清樾遲疑地?喊出這?幾個字。

    舌尖莫名滯澀。

    “發生了什么?為何我都不記得了……”

    蕭定安見她探究,眉眼流露一絲憂色,似在權衡什么,半響才側過身,讓她看見了在他背后地?上的一男一女兩具尸身。

    “剛剛你父親為了從你的母親手下救你,不惜同歸于盡。我想你應該是?受不了如此打擊,這?才失去了記憶。”

    “同歸于盡……”

    為了她……?

    失去記憶的她,根本無法?感同身受。那樣壯烈的犧牲,她的心里竟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平靜地?從削瘦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又?看向女人。與男人相比,她朝著門口?的方向怒目圓睜,不肯瞑目。

    美艷的臉龐看上去十足的兇惡,和蕭定安說的惡人相吻合,可無意?觸及女人無光的眼眸,她的心臟竟會?驀然發緊。

    “小樾,我和伯父都知你身不由己,本想偷偷救你離開,沒想到意?外被你母親發現。現在沒有時間?了,你母親是?率令十萬叛軍的楚王,一旦被人發現她身死,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此刻開始你要聽我的話,懂嗎?”

    腦中虛無一片的林清樾肩頭?被蕭定安握住,此刻,他似需要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相信他。

    于是?,林清樾輕輕點了點頭。

    這畢竟是她溺水之時,唯一拉她的救命稻草。

    這?世上除了他,她再找不出第二個信任的人了。

    “我都聽定安哥哥的。”-

    “什么?西嵐軍要與我們一道攻城?”

    聽到命令的邵安第一時間?,將質疑的目光投向了林清樾身后的蕭定安。

    男子的面容掩映在狐裘的茸毛下,文雅之氣消弭三分,多了近妖的狡獪,只是?又?一閃而過,再仔細看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端正模樣。

    “邵將軍,是?聽不懂話么?西嵐本就?是?我楚國盟友,有如此助益有何不可?”

    “君上呢?”

    “母親頭?疾發作,在我帳中歇下了,她的性子你也知曉,不必吵她。”

    “若邵將軍還是?多疑,不如現在就?去帳中,請母親廢了我少主,可好?”

    林清樾冷冷咬字,把蕭定安交給?她的話完美重復。這?般恣意?行事的眉眼,與林晞更有九分相像。

    俄而,便如他們所愿,邵安低下了頭?。

    “屬下不敢。”

    “攻城在即,速去西營迎人。”

    “屬下領命。”

    見邵安離開,林清樾松了口?氣,卸下了人前的強硬,轉頭?拉住蕭定安的衣角道。

    “定安哥哥,這?就?夠了嗎?”

    蕭定安輕輕彎起唇角,在女子卸去甲胄的發上輕撫,百般受用她如今的乖巧。

    “小樾做得很好。攻城之事,對?女兒家太過危險,你就?乖乖待在營帳。等我得勝歸來,便能受賞得封,小樾便是?我的王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定安哥哥對?我真好。”

    蕭定安看著林清樾臉上露出單純的滿足,跟著笑開。如此惹人憐愛的林清樾是?他被背叛,逃往西嵐時難以?想象的,沒想到那藥的效用竟真有這?么好……

    “大人,親王召你。”

    須臾,楚軍的營地?開始喧嘩。

    西嵐的面孔在軍營之中通行無阻,蕭定安應聲跟著離開。

    西嵐親王霍奇得了一頂將軍營帳,卻還是?對?帳中儉樸并不滿意?。蕭定安到時,霍奇正嫌棄著先前女將的木椅,不肯將就?,在仆人搬來他的寢具之前,寧愿站著與他講話。

    “你到底用了什么秘密武器,竟讓楚軍如此對?我們大開營門,一點不留余地?。”

    先前蕭定安賣了關子,霍奇好奇得很。

    蕭定安笑了笑,畢恭畢敬道:

    “共是?兩處。

    一是?她的父親,衛渡。當年林清樾從林氏叛逃時,我曾救她父親一命。他勢單力薄,卻與林晞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便留了個心眼,幫他在林清樾面前偽裝成?活死人。”

    “那時的林清樾極好拿捏,給?她一點愛,便能傾盡所有。以?命換命的父愛更是?如此,我今日?便是?用衛渡讓林清樾一時失去防備和判斷。”

    “二,便是?我那極通藥理的好妹妹。能發現出林氏病癥痊愈的關鍵所在的能人,在楚軍做個一個小小軍醫實在太屈才了。

    幸而她身上有我之前種下的傀儡母蠱,也是?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才讓她研制出了一份逆轉林清樾身上藥性的新藥。

    這?新藥藥性不穩,試藥時重者會?讓人熬不住期間?痛苦而選擇自盡,意?志稍強一些的便會?喪失記憶,單純若稚子。

    林清樾熬過痛楚也只會?是?后者,如今她完全依附于我,唯我是?從。親王大可放心,過了今夜,西嵐鐵蹄便再無人可擋。”

    霍奇大笑了兩聲,拍了拍蕭定安的肩。

    “蕭卿真是?大燕之殤,我西嵐之福啊。只要西嵐一統大燕河山,鎮平王非你莫屬。”

    “還得是?親王慧眼識珠。”

    蕭定安彎腰謝恩。

    在這?片土地?的太子之位上挺直了數十年的脊背,已忘了曾經榮光。

    唯余憎惡-

    子時三刻。

    楚軍整裝待發之中卻少了兩分軍規,交雜的話語聲中無不是?原來楚軍對?新加入的西嵐軍的異議。

    原因無他,西嵐軍來了區區一個時辰,便把楚軍上下所有位及都虞候以?上的女子,都換成?了西嵐將士。

    說辭都是?,女子哪懂打仗。

    可話這?么說,卻轉頭?讓女子們做了前鋒軍。

    沒有計策,毫無支援。

    這?是?要她們的命去探查燕軍之底。

    縱然不滿,可軍令如山,女將們聽得號角一吹,也只得拿著新領的武器,趕鴨子上了陣。

    這?是?她們自己選擇的路。

    誰叫她們在楚軍征兵之時,相信了楚王那句,“女子當立,無可不為。”

    如果女子開國,總要流血才能警世。

    那就?讓她們的血畫上一個壯烈的落款……

    “沖啊!”

    在楚軍宣布進攻的第一批沾火之箭射向城樓時,女子們怒吼著向前沖去。

    而被被突襲的燕軍第一波守勢亦兇猛。

    像是?不曾意?外她們此刻的進攻。

    鋪天蓋地?的箭雨落了下來。

    女子們本能地?拿起手中的刀劍和盾牌去擋,但頃刻間?,她們無一例外地?發現,手中被發下的兵器脆弱地?像個玩笑。

    甚至都不曾沾上一滴敵人的鮮血,光是?抗著箭雨便似紙糊的一般,三兩下碎裂開。

    而那箭雨之中亦似夾雜著毒煙包,霎時慘白詭譎的煙霧縈繞在燕軍城下,一營女將頃刻之間?失了生機。

    偌大戰場上,唯剩西嵐趕下指揮使之位的女將試著屏息支撐,可再強,終歸是?人,氣息不能不絕。

    最后一刻,她望著滿地?尸首,絕望地?閉上眼。

    也不知未來新楚的史書上是?否會?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

    可良久,她竟不疼。

    女將遲疑地?睜開了眼,周身麻痹,但她沒死。

    她連忙用唯一靈活的眼珠亂轉了一番,于倒地?的姿態才發現,先前在地?上被煙氣遮蓋的那些尸首們,都是?如此。

    各個僵著脖子,喊不出話來,只能大小瞪小眼地?看著彼此,一臉莫名。

    燕軍這?是?什么手段?

    就?在女將士們琢磨之時,燕軍城門兩邊城墻突然開了兩個暗門,一群未穿戎裝只著黑衣的人冒了出來,訓練有素地?將地?上的“尸首”盡數收斂。

    眨眼之間?,楚軍女將們就?從冰冷的戰場被抬到了溫暖的地?道之中,不知是?否是?溫度回暖,女將們的麻痹之態竟也逐漸褪去。

    就?當她們想著要不要反抗之

    時,地?道深處微微的火光照亮了這?群黑衣人的真面目……

    “阿遙?你不是?……在寧城一戰中死了嗎?”

    不知誰開口?了第一句。

    這?一地?道的黑衣人被七嘴八舌地?認出了身份。

    而任職更高的前指揮使望向地?道中主持大局之人,也怔怔地?問?。

    “祝軍師?你也沒死?”

    在“慘死”兩天后,面色還紅潤不少的祝虞綻開一個讓人安心的弧度。

    “嗯,這?是?少主與燕太子聯手布的局。”-

    初逃到南地?的第一個月。

    在連續殺退兩撥緝拿的燕軍,自立為楚后,林晞便當起了甩手掌柜,把大小事務都交給?了林清樾。

    由林清樾提出的可能,便要由她來完成?。

    南地?雖有不少林晞的產業和資源,可水澇、弱民亦是?硬傷,林清樾為了讓林晞不后悔那日?撤兵的決定,林清樾每日?都忙得腳打后腦勺。

    “少主,西嵐使者求見。”

    “西嵐?”

    林清樾忙得沒空抬眼,祝虞早就?習慣了,將對?方的來意?概括了清楚。

    “他們想以?南地?欠缺的兵馬糧草為條件,和我們建盟,以?滅燕為共同目的。”

    “滅燕?”林清樾手中筆墨一頓,被惹笑了,“滅燕后呢,西嵐想要什么?”

    “邊關九州的通貿之權,并在洛京設番理司,并列六部之中,廣開番學、通曉番教,以?維系西嵐與楚的友好盟約。”

    “這?倒不像西嵐會?提的條件。”

    這?種不見血的緩慢蠶食,林清樾有些熟悉。

    “西嵐來使是?誰?”

    “蕭定安。”

    祝虞知道林清樾定能看出其中貓膩,又?補充道,“此次商議,蕭定安特運了千匹良駒以?示誠意?,看樣子是?篤定少主會?答應了。”

    “呵,就?算燕楚道不同,可同出一脈,想要我們為了他們這?外人,拋下這?燕地?之上千年的傳承和基業?”

    “癡人說夢。”林清樾冷笑一聲,放下筆。

    祝虞見狀,不意?外道:

    “那我去回絕。”

    “等等。”

    祝虞耿直的步伐被林清樾叫停。

    “你說千匹良駒?除此之外呢?”

    “兵戈三十車,糧草五十車,工匠三百人……”

    林清樾嗯了一聲,陷入沉吟。

    祝虞熟悉這?神情,越是?看著端正從容的時刻,就?代表這?林清樾要做出或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了。

    果然,下一刻。

    “讓蕭定安進來,談談盟約。”

    “啊?”祝虞被嗆了一下。

    “這?些好東西與其留給?西嵐為刃,不如拿在我們手中。等真到了我們手中,他們又?怎么管得著這?刀口?向誰呢?”

    “……”祝虞沉默這?理解了林清樾的意?思。

    “少主想搶西嵐?”

    林清樾一本正經,晃了晃手指。

    “憑本事拿的,怎么叫搶?”

    祝虞想這?大概就?是?兵不厭詐吧,但她轉念又?道:“可燕軍那邊若是?發現我們合盟,定不會?再留我們一點生機。”

    林清樾和祝虞都心知肚明。

    這?一路燕軍對?叛軍的緝拿和剿滅的陣仗,天天如雷貫耳,但實則,兩軍對?峙起來,都默契地?選擇了傷亡最小的方式。

    這?都是?源自燕軍如今的主人,太子的授意?。

    這?最后一絲對?彼此的體?面若是?消失,那么對?尚且稚嫩的新楚來說,必是?一難。

    “發現怎么就?沒生機了?”

    祝虞咽了咽,指著桌上緝拿令上偌大的謀逆二字。

    “我們……可是?叛軍啊?”

    林清樾沒有否認,只是?盯著祝虞理直氣壯道。

    “讓梁映信我,很難嗎?”

    祝虞很想說。

    他已經不能叫梁映了。

    他是?太子沈映。

    不一樣了。

    可她辯駁的話,在林清樾的信鸮帶來洛京的回信后,全部被塞回了肚子。

    七日?后,齊河貨船上。

    碰的一聲,在寒江中久等的貨船等到了登船聲。

    自洛京慘烈一別,一月有余。

    今日?亦是?有雪,下得靜謐無聲。

    最近的聲響大概就?是?在船舷前艙,那剛剛煮開香茗的泥爐。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用軟布包著泥爐滾燙的握把,在備好的兩個茶盅之上緩緩傾倒。

    水聲清越,香氣寧人。

    紛揚雪色在天地?飄蕩,身披天青色錦繡斗篷的她坐在前艙臺沿上抬眸賞雪,溫潤清雅的側臉沒有半點叛軍統帥的戾氣。

    就?如那個春日?。

    他翻墻而來見到的,坐在屋檐下撐傘觀雨的少年。

    那未曾改變的,對?世間?的憐愛。

    景非,人是?。

    分明還未說上一句話,梁映就?聽到那沉寂了月余的胸腔回歸的心跳之聲。

    好沒出息。

    梁映垂眸,用藏在裘衣下的手按了按胸口?,才伸出手屏退了被允許留下的兩個護衛。

    “最近很忙吧,有好好就?寢嗎?”

    林清樾甚至都沒有看向他,只是?像久別重逢的老友敘舊,語氣溫和卻讓梁映捏著茶盅的手輕輕一滯。

    茶湯微微搖晃,濺出一滴在梁映指節。

    很燙,但梁映受了。

    他希望以?此遏制住正在土崩瓦解的理智防線。

    可打從他不顧宋焱的警示,留下替身,從洛京動身來齊河時,哪還有什么防線呢。

    一張口?,便是?露怯。

    “睡得……很不好。”

    男聲低沉,兩分怨氣若隱若現。

    林清樾心下被微微扯動,忍不住轉頭?去看。

    青年削瘦了一些,眼下青黑不重,但淡淡一層,和著冷白的膚色,襯得青年冶麗的眉眼覆著一層幽幽鬼氣,好像隨時隨地?就?要勾魂奪魄。

    不知不覺盯著入了神,直到梁映輕咳的一聲,林清樾才收回眸光,想起她的解憂之法?。

    “現在是?道寧接管大燕暗探吧,以?他的本事定能查到西嵐與楚結盟之事,可是?因為此事?”

    梁映:“……”

    “這?是?我故意?為之。西嵐外敵當前,我以?為燕楚內斗可放一邊。之后我會?率令楚軍以?攻城略地?之名,消耗西嵐軍馬糧草,若燕軍能夠配合演戲,我有把握可將百姓傷亡損失降到最低。”

    林清樾見梁映看來,以?為青年有了興致,把自己構思好的瞞天過海詳細解釋了一遍。

    “……等打到齊河邊,以?西嵐的狼子野心,定會?派人督戰,我會?在他們插手之前,將所有精良兵械全部換成?劣等,將士們也盡可能的用藥在對?陣中金蟬脫殼,保留實力……

    但此計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一絲差池,否則被西嵐發現定會?適得其反,立起戰火。”

    梁映由始至終的沉默,讓林清樾忽地?覺得講了一堆的唇微微發干。

    在祝虞面前的錚錚自信,在真正給?予的一方面前,沒了氣勢。

    “作為大燕太子,你會?信我嗎?”

    林清樾不自主屏息等著回答。

    梁映幽黑的眼眸輕抬,久違地?將面前的人映滿了眼底所有空隙。

    他有時真的嫌惡極了她身上永遠的冷靜自持。

    她天生不相信有人會?沒有緣由的愛她,相信她,所以?她為自己準備了無數個不需要偏愛的理由。

    隱匿于無形的武力也好。

    卓然于常人的文才也罷。

    可不是?這?樣的。

    他愛的她毋須附加那些理智計算好的利益。

    就?只是?原原本本的她。

    一句減少百姓傷亡。

    他就?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她。

    她的溫潤、她的慈悲、她的強大……

    梁映因此陷落。

    就?算變成?燕太子沈映,也不過是?她勾勾手指,輕輕靠近,他就?會?再一次陷落。

    梁映嘆了口?氣,高大的身軀向她俯首,冰涼的額角輕輕貼上女子,眼瞳之間?再無可以?掩藏的角落。

    “怎么會?不信呢……”

    “你是?阿樾啊。”

    “無論我是?誰,都會?是?我唯一的信奉。”

    林清樾心中一澀。

    她不知道這?是?梁映第多少次對?向她印證他的心意?。

    可她卻總是?學不會?回

    應。

    現在也是?如此。

    她心神搖晃著,嘴上卻只干巴巴地?道。

    “多謝……”

    “……”梁映闔眼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直起身,姿態似摒棄了可以?維持的穩重,他投來一瞥。

    “除了這?些你沒有別的想說?”

    “啊……?”

    林清樾的思緒忽然生疏凝滯起來。

    梁映從懷中摸出一根玉簪,玉簪貼在心口?處,被保護得極好。

    “ 你把它留下是?什么意?思?”

    林清樾看著那個雕刻朱雀的簪尾,想起這?是?那日?在東宮救下自戕的梁映后,她悄悄塞在他枕下的。

    “朱雀意?同鳳凰,我當不了太子妃,自然不該拿它……”

    那日?才知自己身世。

    林清樾想給?梁映轉圜的余地?。

    可梁映深深擰起了眉,鄭重其事地?聲明。

    “不是?鳳凰。是?四靈,是?星宿,是?我覺得這?世上最配得上你的祝愿。”

    青年并不熟練的抬手,卻堅決地?將玉簪簪進女子頭?冠中。

    “這?世間?,此簪除你,再無第二人能戴。”

    林清樾怔怔扶上朱雀之形上盎然欲飛的羽翼,聽著青年沉沉的話聲在她心間?回蕩。

    “不用是?鳳凰。”

    “是?你就?足夠。”

    良久,她眨了眨眼,輕道。

    “今夜雪大,明日?一早再走吧。”

    被女子青絲不小心勾纏到手指的青年一頓,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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