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他們在打心理戰(捉蟲) 別昏了頭
薛琴真情實感地犯愁了。
日本人對菁菁的發明沒興趣, 不肯買專利。那菁菁還怎么掙錢?她不掙錢的話,又怎么能繼續搞科研?
像菁菁這樣聰明的人,都搞不下去科研的話, 那他們中國還怎么追趕日本鬼子呀。
哎呦呦,那些什么高科技的保密的東西就不說了, 他們也接觸不到。
單是人家東棉株式會社的工場, 又是電子計算機又是數控車床,又是自動流水線, 清一色的自動化。
鑄造車間里頭,熔化爐是自動控制的電爐, 造型也用不上人工,機器自己搞,還配了澆筑器械傳送系統。
得, 完全用不著人上手。
中午才大放異彩的西津紡織廠老工人, 瞧著不服氣,暗自互相偷偷使眼色。
靠機器, 那都是五大三粗的部件。這些做起來,肯定要比人掄錘子干的得心應手。
換一個試試?那些精密儀器,用機器可不行,細致活兒,得看他們老工人手上的硬功夫。
結果一轉身,大家好不容易強打起了自信心,再一次崩潰了。
人家日本的精密零件,比方說噴咀、水泵、主體墻板這些, 靠的也不是工人一點點的敲,而是用上的計算機系統加數控車床。
西津紡織廠經驗豐富的機械工一開始還不以為意,直到看到人家日本小年輕, 按下幾個按鈕,數控車床就開始飛速運轉,出來的零件,比尺子量的還標準。
他們不敢相信,愣是湊近了死命盯著瞧。
可是左看右看,他們也沒找到廢件。
這對機械工人們的沖擊,堪比海嘯。
什么焊工、鉗工、車工、銑工、磨工,進了人家的自動生產車間,那都是擺設。
坂本松熊在旁邊盡職盡責地解釋:“使用數控技術,可以保證零件的加工精度和互換性,降低廢品率。每一個出來的零件,都是一樣的。”
機械工人們個個恍恍惚惚。
是啊,他們是內行,他們再清楚不過,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哪怕手藝再高的工人,累了疲了,一晃神,手上的活毀了,那都是沒辦法的事。
人是肉體凡胎,誰還能沒個馬虎眼?
但機器不一樣啊,它死板的,它永遠都按照那個流程走。
一群大老爺們兒終于生出了恐慌。
上午參觀紡織車間的時候,看到那么多電子計算機以及自動化設備,他們都沒太大感覺。
別看紡織廠是娘子軍的天下,但作為少數派的機械工人們,基本是男工,他們心中的優越感一點不比其他工廠的男工少。
為什么呢?因為他們認定了自己少而精,是紡織女工根本沒辦法比的存在。
不是他們吹牛啊,紡織工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的,是個人,老師傅帶個把月,稍微干活再細致點兒,立馬就能上生產線。
而且上了生產線以后,也沒什么技術空間可以開拓,最多就是更熟練而已。
他們可不一樣,學徒工不學個三年五載,根本不好意思說自己能獨當一面。
故而,他們是驕傲的,他們可以驕傲地挺起胸膛。
結果一趟日本之行,直接把他們給打趴下了。
他們猛然發現,在日本人的工廠,在真正的現代化工廠,根本沒有他們站腳的地方。
坂本松熊還在滔滔不絕地介紹,什么噴水織機用的是流水安裝法,分成若干個程序定員、定工安裝,什么產品檢驗要分三步走,如此這般等等,他們根本聽不進去。
來日本第一天的正式參觀考察,整個西津考察團,一看一個不吱聲。
晚上川田一郎代表東棉株式會社,邀請大家一塊兒用便餐,特地拿了蘑菇罐頭,強調這是從中國進口的。
他的用意,也許是為了拉近雙方的關系,可考察團的同志們,卻一個個食不知味。
當然不是因為大家在國內,蘑菇吃多了。
事實上,西津作為典型的平原地區,日常飲食中,沒蘑菇多少事兒。
而能出口到日本的蘑菇罐頭,那品質必須得是杠杠的,味道相當不錯。
但大家吃了只覺得難受,因為此時此刻,他們清楚地認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中國工業的孱弱。
他們的工業產品,在日本這樣的國家,根本不具備任何競爭力。
人家的工業發展水平,早就甩了自己這邊二十條街。
還自覺是工人老大哥呢,也不嫌臊得慌。
反倒是在國內,一直實際上低人一等的農民,一點點地從嘴巴里摳出的農產品,在出口創外匯。
這一巴掌,漂洋過海,到了異國他鄉,終于重重地打在了他們臉上。
吃過晚飯,川田一郎本來還熱情地邀請大家,去見識東京繁華的夜生活。
但考察團的同志們哪有心情啊。
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熱愛西津紡織廠,起碼這么多年,他們一直為自己是西津紡織廠人身份而驕傲。
現在驕傲被打破了,資本主義的燈紅酒綠,誰還有心思去看。
田副書記代表大家表態:“謝謝你,川田先生,只是明天還要早起,我們今天想早點休息。”
川田一郎沒勉強,笑著提醒大家,晚上如果不急著睡覺的話,可以站在樓上欣賞東京的夜景。
也很有趣。
領導們哪還有心思看什么夜景啊,前腳送走日本人,后腳田副書記就召集大家一塊兒開會,讓人說今天的參觀心得體會。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大家都長著眼睛呢,今天一天的參觀看到的,難不成全是他們的幻覺?
連豐要武這樣擅長做錦繡文章的種子選手,都難得沉默了。
她臉皮再厚,也不好睜著眼睛說瞎話。
看著一屋子人沉默,田副書記又點葉菁菁的名:“小葉啊,你怎么看?”
葉菁菁二話不說,直接掏出了筆記本,開始讀數據:“1977年日本紡織廠平均每月運轉天數為22.89天,每天平均運轉18.19小時,20英支棉紗的千錠時產量28.3公斤,15英支滌棉混紡紗的千錠時產量11.2公斤,30英支人造棉紗千錠時產量31.5公斤。”
她這呼呼一頓輸出,聽的在場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豐要武沒好氣:“讓你說想法呢,你報這些有什么意思。”
但是立刻有主管生產的領導皺眉毛:“這是去年的數據?不對吧,怎么還少了。你這是從哪兒來的數據?”
出國之前,他們也是做了準備的。他記得74年的數據要比這個好看不少。
“我六月份找教授幫忙,問上海紡織科學研究院要的。少了就對了。”
葉菁菁認真道,“因為經濟危機、日元升值以及勞動力成本增加的影響,日本傳統的紡織業目前處于一個衰退的趨勢。去年的數據,是近期歷史的最低水平,今年上半年的情況也不樂觀。”
但這話并沒有讓考察團的成員們多高興。
不是說別人不好,他們就好了。
況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人家日本的紡織業發展的比中國好,是客觀事實。
他們總不能捂著眼睛糊弄耳朵吧。
“再差也比咱們強。”
葉菁菁搖頭:“我說這些數據的意思是,五十年代的日本紡織業的確非常發達,但是自從以線換繩(指沖繩)之后,傳統的紡織業在日本已經逐步淪為夕陽產業。”
“一個產業一旦成為夕陽產業,其中典型特征之一就是,技術改造的斷代。資本家覺得它掙不到錢了,又不會愿意在往里面投錢。”
“所以我相信,目前日本紡織業,有不少工廠的設備是落后的,說不定跟我們差不多。”
嗯,這么說倒是有點安慰到眾人了。
擺爛這種事情,必須得是大家一起來。
但是——
這么想的話,好像有點無聊。
一塊兒爛的話,他們干嘛還浪費這么多寶貴的國家外匯,漂洋過海飛到日本來考察學習?
葉菁菁總算有機會發表自己真正的意見了。
“我們主要是來學管理的呀。既然日本有大量的紡織廠設備并不先進,那他們是怎么高效率生產,并且保證產品質量的?”
“硬件條件不夠的情況下,軟實力就成了關鍵中的關鍵。積極發揮人的作用,就能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最好。”
“我們把管理學到手的話,后面有機會爭取進口設備,我們也占優勢啊。因為我們西津紡織廠的人已經到位了。設備一來,我們就能干的跟日本紡織廠一樣好,甚至更好。”
薛琴豎著耳朵在旁邊聽,憂心忡忡道:“可是日本人會在我們去看那種工廠嗎?我們人生地不熟,還不是他們想讓我們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眾人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嘿!還真不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種事情吧,國內也是經常干的嘛。
外賓來訪參觀菜場,哎呦喂,那蔬菜總那供應的叫一個豐富多彩。
等外賓一走,您吶,趕緊把剛才買的蔬菜全都退回去。
那都是做給外國友人看的。
現在日本人要對他們來這一手,那他們真沒轍。
葉菁菁搖頭:“我認為應該不會。東棉之所以這么積極,本質上還是想跟我們達成合作,賣設備給我們。”
“我們為什么要買設備?因為我們要進行舊廠改造。只有這種情況,我們才會大規模購置設備。”
“舊廠改造要怎么做?他們不提供模板給我們看,又如何讓我們心動呢?”
田副書記點點頭,夸獎葉菁菁:“小葉這個大學沒白上,看問題全面還有前瞻性。日本人做事啊,就是一套一套的,跟打仗一樣。”
豐要武原本聽的都忍不住點頭了,結果田副書記一夸獎葉菁菁,她心里就不得勁了,開始雞蛋里挑骨頭:“你不是說東西不要落在筆記本上嗎?這讓日本人看到了,影響多不好。”
葉菁菁直接懟回頭:“日本人看到了,也只能說明我們對這一次考察活動的重視,事先收集了大量資料。這又不是什么秘密,這都是日本自己公開的數據。”
只是因為現在國門沒打開,大家在國內收集資料的途徑有限而已。
孔素梅冷不丁地低呼出聲:“日本人是故意的啊。”
她看所有人目光都轉向她,趕緊解釋,“等一下飛機到現在,日本人處處帶我們看稀奇,看好的,是成心的,就是想讓我們覺得日本處處都好。”
“等我們眼睛看暈了,入迷了,最后再看到老舊的紡織廠,我們就想起來我們西津紡織廠的設備,那哪里還能受得了?肯定想方設法也要換的跟他們新廠一樣啊。”
豐要武理解不了:“那有什么區別呢?帶我們先看就舊廠,然后再看舊廠改造的結果,不也一回事嗎。”
“不一樣的。”葉菁菁搖頭,“前后順序顛倒,效果會大不一樣。因為人類有慕強心理。”
慕強這個詞在現在屬于一個生僻詞,所以她又特別解釋一下:“就是人會崇拜強者,認為強者做的都對,會自行美化強者的行為,跟在強者屁股后面跑。”
孔素梅連連點頭:“對,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她打了個比方。
“你們城里家庭出身的,大概沒什么感覺。我才十幾歲大時,跟我一個小姐妹被老鄉帶到城里來做工。”
“當時我跟我小姐妹走的路不一樣,我是從棚戶區那邊過去的。所以我對西津城的第一印象就是,哎喲,怎么城里人住的比我家還差。”
“所以后來哪怕我進了工廠,看到了大機器,看到了漂亮的洋樓,洋行里有各種各樣的好東西。我也不覺得城里就處處好,因為我一直都忘不了棚戶區。”
“我那個小姐妹呢,跟我走的路不一樣,她一開始看到的就是漂亮的中央大街,大洋樓,大飯店,西津城最繁華的面貌。”
“所以在她看來,城里處處都好。哪怕后面她也看到了叫花子,曉得了棚戶區。但她第一印象始終磨滅不了,就是西津城哪里都好。”
孔素梅沒繼續往下說。
小姐妹因為這個認知,始終感覺自己這個鄉下妞比城里人低一等。
哪怕那個時代,城鄉戶籍并沒有優劣之分,她也在有城里人相中她,想跟她結婚的時候,她便覺得受寵若驚,根本都不挑對方的條件。
結果可想而知,她成了大概率中的一員——越是不挑對象的,日子過得越是恓惶。
她那個丈夫,真是不提也罷。
孔素梅暗自在心中嘆口氣,把遺憾藏在心底。
但盡管她沒說到頭,考察團的成員們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薛琴恍然大悟:“搞了半天,日本鬼子在跟咱們玩心眼子呢。”
沒錯,現在國際友人又變成日本鬼子了。
葉菁菁笑道:“在商言商,人家肯定是想做生意的。再說他們玩的是陽謀,也沒使陰暗手段。咱們要做的就是祛魅,要從咱們實際情況出發,不要把自己看的一無是處,覺得人家處處都好。”
她蹭了這么一個寶貴的出國名額,肯定要在考察團發揮自己的作用啊。
她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大家潑冷水,讓大家別急著暈頭。
第212章 由不得不心動 加班什么加班
出了田副書記的房間門, 薛琴抬頭,剛好透過走廊盡頭的大窗戶,看到了東京的夜色。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難怪那日本鬼子讓我們看東京的夜色呢。”
摸著良心講, 哪怕曉得對方不懷好意,她也要承認, 八月的東京夜色, 確實迷人。
燈,好多燈。
出國之前, 她只在春節的燈會上看到了如此璀璨的燈光。
可燈會只局限在人民公園里,不像東京城, 從高樓上看下去,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流光溢彩。
燈光比月光更大方, 毫不吝嗇地灑一地, 織染成柔軟的金黃色的錦緞,撫摸著一條條馬路。
馬路上的車流如星河傾瀉, 潺潺不絕,同燈火璀璨的高樓交相輝映,叫人一時間搞不清楚,究竟是天上的街市跌落了人間,還是光霧惑心,顯了一座海市蜃樓。
薛琴都看傻了。
她拉著葉菁菁的胳膊,想要跟她交流感情,結果一側頭卻發現自己的小伙伴, 面色平平,壓根沒有任何激動的意思。
葉菁菁的確不激動。
這有啥好激動的。
論起燈光秀,她不知道看了多少了, 無人機編隊表演也不稀奇。
現在,瞧著東京夜色,也就是高樓和燈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豐要武都不得不佩服她這一點。
不管葉菁菁是不是裝出來的,反正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表現得寵辱不驚。
哪怕是好奇,那也是坦坦蕩蕩地好奇,絲毫看不出小家子氣。
哎,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去上外交學院,當個外交官的話。
起碼出了國,也不會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毫無見識,丟了國家的臉。
葉菁菁自覺不應該表現得太冷漠,敷衍了兩句:“放心吧,以后西津城的夜晚會更漂亮。”
她轉過頭的時候,目光剛好撞上豐要武。
后者像被抓包一樣,慌亂地離開視線,隨手一指:“那樓怎么那么多燈啊?”
她記得很清楚,鈴木美雪說了,像這種樓叫寫字樓,下面有商場,上面就是各家公司。
現在都快八點鐘了,公司難不成也三班倒,到現在還要上班嗎?
薛琴莫名其妙,她問誰呢?大家關系也不咋樣吧。
豐要武感受到了尷尬,頭扭來扭去,抓住了王老師,趕緊轉移說話對象。
王老師也搞不清楚,他上一次來日本還是三十年代的事兒呢,這都過去四十多年了,滄海桑田,現在的東京早就不是昔日的東京。
恰好飯店的保潔員經過,王老師可算找到了詢問對象。
答曰:他們在加班。
考察團的成員們集體震驚了。
加班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干特干的時候,不管工廠還是生產隊,隔三差五就要加班加點。
但那都是一線生產啊,這種公司搞文職工作的,也要加班加點嗎?
日本人未免也太拼了點。
孔素梅感嘆:“難怪人家能夠這么快就發展起來,果然也是勒緊褲腰帶,大干特干。”
其他人紛紛點頭。
有膽子大的一線工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那以后我們廠里坐辦公室的,諸位領導,是不是也該加班加點啊。起碼得像日本看齊呀。他們幾點鐘下班,咱們也這么來啊。”
車間主任這種也在一線的干部還沒什么感覺,跟著看熱鬧,其他領導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微妙。
眾人都默不作聲,一邊開了窗戶吹著晚風欣賞夜景,一邊盯著寫字樓,看燈到底什么時候熄滅。
乖乖,這些人一個個不打算回家了,準備在單位打地鋪嗎?這都幾點鐘了呀。
好不容易等到燈一盞盞地滅掉,東京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鐘。
想想看,哪怕是住在單位宿舍的人,走回去收拾一下,最早也得十點鐘才能躺上床睡覺。
難怪人家日本女同志一旦結婚生孩子,就辭職回家當主婦呢。
不這么干的話,小孩怎么辦?托兒所也不好24小時給你看孩子呀。
偏偏西津紡織廠的工人膽兒肥,這會兒還敢拿領導開涮:“九點半鐘,不要忘了啊。”
想要學人家日本鬼子,那就從上到下地學。
沒理由領導抱著胳膊在旁邊看,光對工人揮鞭子。
眼看領導們都笑不出來了,豐要武趕緊跳出來,皺著眉毛強調:“我們情況又不一樣,我們是紡織廠,又不是紡織公司。”
但一線產業工人才不聽這一套,堅持道:“怎么就不一樣呢,還是坐辦公室啊。”
薛琴下意識地抱住葉菁菁的胳膊。
她不想天天加班到九點半。
她雖然活不少,但也沒到這份上啊。
而且感覺好奇怪呀。
葉菁菁已經一整個大無語了。
發什么瘋啊,拉著領導加班,你以為是在卷領導嗎?你那完全是嫌自己的日子過得太滋潤了。
他們不在的話,干完活你們就能走。
他們在的話,沒事兒也能給你們找出一堆事兒。
再說加什么班啊。
上班都煩死人了,還加個破班!
那是想讓你加班嗎?那是對你進行服從性測驗。
她頭搖成撥浪鼓:“別別別,加班不是正常的工作狀態。”
“臨時有任務,偶爾需要加班,那沒話說。”
“如果成年累月地需要加班,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手不夠,該多招人了。”
“兩個人的活非得安排給一個人做,那就是干活的人累死,干不上活的人餓死。純粹是雙輸。”
“通過延長勞動者的勞動時間,來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這跟包身工有什么區別?”
薛琴趕緊跳出來,點頭如小雞啄米:“就是就是,《包身工》里頭,那么東洋婆子多兇啊。”
豐要武難得不跟她倆抬杠,反而幫腔:“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不一樣的。只有資本主義國家,才會把人當牲口使呢。”
葉菁菁趕緊補上:“八小時工作制和雙休,是馬克思在日內瓦會議上提出,美國工人最先開始實踐的,是工人運動的勝利成果。咱們社會主義國家怎么能倒退呢?”
啥?
在場一攤子人開始懵圈,八小時工作制他們理解,三班倒嘛。可這雙休又是什么意思?
“一個禮拜放兩天假。”葉菁菁預判了他們的預判,緊急強調,“我們國家還備戰備荒呢,條件跟不上。”
哦,那大家心里稍微舒服點兒了。
雖然出了國,他們就發現所謂的外國人民水深火熱,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兒。
但也不能人家本該水深火熱的外國工人,居然一個禮拜還能休兩天。
那社會主義的優越性,還要在哪兒體現呢?
“不對呀。”有工人反應過來,“那日本人怎么到現在還不下班?他們活干不完,為什么不多招點人?他們不是跟美國學嗎?”
在場的領導們個個表情微妙。
哎呦呦,一個個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說招人,以為招人是很簡單的事嗎?
今天又不是沒聽介紹,日本的公司就跟國內的國企一樣,又是分宿舍,又是蓋學校,又是管醫療,把職工的吃喝拉撒睡全給包辦了。
多招一個人,哪里是簡單的多發一份工資啊。
那意味著還要再額外支出一份成本,多一攤子的事兒。
一時間,現場氣氛有點尷尬。
葉菁菁摸了摸鼻子,解釋道:“日本有加班文化。最早是因為戰后重建,整個社會都鼓勵加班加點干活,后來被利用了,形成了慣例。”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別看這么多人加班這么長時間,未必是他們手上的活干不完。”
“有的時候,只是他們的上司不走,他們就不好意思走。”
“可下屬不走的話,上司又覺得自己早走了,好像還比不上下屬對單位的工作更上心。”
“所以大家就處于一個沒事也得磨洋工,反正誰也不能比別人先走的狀態,看誰第一個扛不住。”
孔素梅聽得目瞪口呆,脫口而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嗎?干完活該走就走啊。日本人想什么呢?”
葉菁菁心里頭呵呵,長江后浪推前浪,這方面,以后中國也不逞多讓。
但不管日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今天晚上,西津紡織廠考察團的同志們,是能好好睡一覺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大家等待出發去新干縣車站時,碰見川田一郎,也能你一言我一語的,表達對日本加班文化的不贊同。
活多的話,就多招點人嘛。我們看大街上也有人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討飯過日子,也不是沒人能干活呀。
你不多招人,一個人當兩個人用,那職工還怎么管家里呀。
哎呦呦,為你們可千萬不要以為,老婆管小孩就行了。在咱們中國古代,長于婦人之手,當爹的跟沒這個人一樣,養出來的小孩,可不是什么好事。
豐要武更是難得找到機會,強調夫職和父職的重要性,女同志要當賢妻,男同志就應該當賢夫。女同志要當良母,男同志也該當良父。
不然就不對頭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加班到三更半夜這種事兒,他們西津紡織廠不覺得好。
與其拖時間,不如提高效率。
如果效率已經達到極限,那應該是公司領導自我反思,到底是怎么安排任務的了。
得,反正考察團的人是沒被PUA到,一點也沒生出羞愧,更加不會自我反省。
川田一郎跟便秘一樣,只能捏著鼻子打哈哈跳過這一環節,帶著大家去坐新干線。
可也正是因為這一趟新干線之旅,直接戳破了大家膨脹的自信心。
乖乖,這新干線可真是新啊。
買票簡簡單單,根本不用像在國內買火車票一樣,又是這個證件又是那個介紹信。
你拿錢就能直接買到票。
新干線的車上這么多人,地上干干凈凈的,根本看不到垃圾。
上了車,大家更是覺得神清氣爽,歐呦呦,居然沒有怪味道誒。
坐過老式傳統的綠皮火車的人都知道,那車上的味道,主打一個呵呵呵,到處都是灰撲撲。
哪里比得上人家新干線,窗明幾凈,干凈得活像賓館。
因為他們是早高峰逆行,離開東京,所以這班車上根本沒多少人。他們所有人都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椅子上。
這一坐下來,新干線一開,眾人頓時感受到了這是另外一個世界。
哪有這么快的火車,哪有這么穩的火車,桌子上杯子里的水都沒有晃出來。
窗戶外頭的風景,就這么嘩的一下就過去了,快得簡直讓人懷疑列車會飛起來。
可偏偏川田一郎分給他們的可樂,在車上喝起來,一點點都不怕搖晃灑出來。
哎喲,可樂是沒啥意思,喝在嘴里跟藥水似的。
但人家裝可樂的罐子,薄的嘞,日本人到底是怎么把皮打的這么薄的?
你不佩服人家的技術都不行。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接下來的日子里,各種新設備,各種高科技,看的紡織廠考察團成員們眼花繚亂。
哪怕大家已經早早在心里給自己打了預防針,知道日本人這是在搞心理戰。
但他們還是沒辦法不心動。
尤其看到舊工廠改造以后的結果,眾人心里都瘋狂長草,恨不得當場把人家的工廠原樣搬回去。
到了后面,晚上大家集體開會時,閑的話題已經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到底引進哪條生產線好?
葉菁菁聽著聽著,終于發出了靈魂質問:“有錢嗎?上面給批預算經費了嗎?”
她真不相信西津紡織廠能有多少錢。
窮,是現在國內所有企業的通病。
難不成西津紡織廠還能例外,有辦法度騰出大筆外匯來?
第213章 也不是沒辦法掙錢 我們有手啊
答案顯然是不可能的。
要論起戰略地位的重要性, 西津紡織廠不知道排哪個旮旯角落里呢。
一汽都搞不到錢,何況是他們。
大家伙兒臉上集體浮現出惆悵的神色。他們來之前,也不知道好東西這么多, 好東西又這么貴呀。
鄉巴佬進城,果然折磨人啊。
沒見過, 不知道人家過得多好, 那你還能繼續稀里糊涂地過下去。
可你已經看到了呀,清醒的認知是最痛苦的折磨。
葉菁菁瞅瞅大家, 清清嗓子:“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搞外匯。”
眾人眼睛“嗖”地亮了,連田副書記都迫不及待地追問:“小葉, 你有門路?”
這也是計劃經濟時代一個相當滑稽的場景。
誰能搞到計劃外物資,那就是集體的能人。盡管大家都知道,這是違反計劃經濟基本原則的事。
但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先把東西弄到自己兜里, 那才叫本事。
葉菁菁搖頭:“我沒門路。但是既然我們來都來了,我們可以想辦法在日本掙錢。”
呃, 這要怎么掙錢啊?
中午大家一塊兒吃飯時,葉菁菁咽下了嘴里的鰻魚飯,第一次真正代表西津考察團,跟川田一郎對話了。
“川田先生,想必您已經看出來了,我們對東棉的設備確實非常感興趣,想要引進生產線。”
川田一郎微微笑。
如果不是他們都知道他是侵華日軍的后代,那他的姿態足以被稱之為翩翩君子。
“葉同志, 這是我們東棉株式會社全體同仁的榮幸。”
等下一秒鐘,葉菁菁就潑涼水了:“可是我們沒錢,我們廠很窮。”
嘖嘖嘖, 豐要武立刻扭過頭去。
難怪得讓葉菁菁當這個代表。
這么丟臉的事兒,除了她,誰還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川田一郎露出了遺憾的神色,表情真摯極了:“可是從未來發展角度考慮,改造舊廠是迫在眉睫的事啊。所以,還請貴廠三思,不要輕易放棄。”
葉菁菁擺擺手:“我們沒想過要放棄,我們就是想請你們幫忙,讓我們在日本掙錢,這樣我們就有錢購買生產線了。”
川田一郎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葉同志,我們確實沒有領帶和旅行箱的生產線。”
葉菁菁再度擺手:“你誤會了,那只是小道。貴公司幫助我在日本成功申請專利,我們已經感激不盡。我們想到的掙錢門路跟它們沒關系。”
川田一郎這才放下心來,微微笑:“愿聞其詳。”
葉菁菁笑瞇瞇地往下說:“我們確實窮,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那就是我們人多,我們干活要的工錢少。”
“這些天,承蒙貴司熱情招待,我們也在日本見識了不少漂亮的工藝品。其中有一些,我們完全可以做。”
“比如說你們穿的和服……”
“不。”川田一郎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不會有一個日本人購買中國生產的和服。你要明白,和服的意義不一樣。”
葉菁菁一點兒尷尬的意思都沒有,臉上依然笑吟吟:“我說的是和服帶子和蝴蝶結,這些配飾,可以交給我們來做。”
她伸手指了指餐廳的掛簾和屏風,“還有像這種編制工藝品,無論是蘆葦編織還是竹編的,我們都可以做。”
“除此之外,像那種手工風鈴,手工掛飾,還有各種裝飾用的結,所有手工產品,我們都能按照要求,高質量完成。”
她之所以提出這些產品,一方面是作為穿越者的優勢,她曉得哪些東西大概可能會在日本市場上受歡迎。
另一方面則是考慮到實際情況。
比如說和服腰帶跟蝴蝶結,生產者不需要專門的生產場地,在家就可以做。
前者,他們信心最足。
因為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緙絲和服腰帶就成了對日外銷的搶手貨。
敢想嗎?一條三百工時的腰帶,能夠在日本換幾十噸鋼材,或者一輛豐田小汽車。
因為是純手工緙絲制品,現在這個市場才剛剛起步沒多久,遠遠不到飽和的程度。
西津就想在這里頭分一杯羹。
到時候,一家一臺緙絲紡織機,就是一個小型加工廠。
而做緙絲,他們廠雖然不生產,但有老師傅真有這技術。
到時候只要訂單過來,他們就能立刻老帶新搞生產。
蝴蝶結,那是順帶著的,同樣在家就能干。
剩下的那些手工制品,也一個道理,不需要專門的廠房。做工的人領了材料,在家里做好了,廠里統一收上去就行。
川田一郎聽著點頭,這個方法,倒是具備可行性。
只是——
他實話實說:“我相信中國人民心靈手巧,肯定能夠做出漂亮的手工制品。可惜的是,我們東棉并不生產這些。”
他的潛臺詞淺顯易見,你們能不能做好,跟我們沒關系啊!
葉菁菁面不改色:“所以要麻煩東棉幫我們牽線搭橋,尋找合適的客戶啊。有了訂單,我們就能生產掙錢。有了錢,我們就能購買貴司生產線。”
想掙我們的錢不?動起來啊。
坐在原地,我們的錢就能飛到你們口袋里去?
那也得我們有錢啊。
葉菁菁還給人畫大餅:“川田先生,您是專業人士,想必您也看出來了,在未來幾年里,中國會有大量紡織廠進行改造,擴大生產規模。我們都需要引進新的技術和生產線。”
“我們西津紡織廠做好了,就是一個模板,可以讓大家依葫蘆畫瓢的模板。”
大哥,我都已經把話說到明處了啊。
你做的是我們一家的生意嗎?你面對的是整個中國市場。
就問你到底心動不心動。
川田一郎思索再三,沒有給準話,只表示:“那我們得去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客戶。”
他沖著田副書記露出苦笑,“想跟我的中國朋友做生意,可真不簡單啊。”
田副書記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那還得川田先生您多幫忙啊。”
等到吃完飯,大家休息順帶著開會的時候,眾人都迫不及待地追問:“哎,日本人會答應嗎?”
他們來考察,是為了交錢買東西的。
如果自己這邊一分錢還沒掏,就先想著從對方兜里掏錢了。
實在是癡心妄想。
葉菁菁搖頭:“不知道。不過,不試試的話,誰曉得能不能成呢?”
薛琴已經提前開香檳了,兩只眼睛亮得像燈泡一樣:“要是成了的話,那咱們可真發財了。”
敢想嗎?日本東西真是貴得嚇死個人。
一盞水晶和貝殼制成的風鈴,好看是挺好看的,但它售價折合人民幣足足有一千塊錢。
太嚇人了吧,水晶和貝殼而已,哪個東西都不值錢,怎么搞的跟金子打出來的一樣。
還有他們日本人祭祀用的東西,就是草編一編,配了點松枝梅花小插件,居然要賣五十塊錢。
乖乖隆地洞,抵得上她干一個半月了。
而這點活計,哪怕是她這個四體不勤的家伙,一天編個三五十件,根本不是問題。
她一想到大把大把的鈔票滾滾入懷的場景,就忍不住捂住嘴巴,死活壓不下笑。
葉菁菁不得不給她潑冷水:“就是這事兒成了,在人家市場上的賣五十塊錢的東西,咱們最多是五塊錢賣給他。”
薛琴要跳腳了。
乖乖!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奸商,直接翻了10倍呀。
葉菁菁點頭肯定:“那當然了,市場在人家手里。現在是我們求人家。”
孔素梅知足常樂:“五塊錢也很好了,那么點小東西,我看打死了成本也不可能超過五毛錢。賺頭大得很。”
考察團里的夜校成員,有人是回城知青,下意識地擔憂:“可要是用稻草編的話,哪有那么多稻草呢?”
這話聽著有點蠢,但農村的稻草是真的寶貝,像糧食一樣,由生產隊統一分配。
家家戶戶都不夠燒,得去挖草根呢。
“不用稻草。”葉菁菁信心十足,“就用茭瓜葉子,那個有香味,顏色也好看,還不禁燒,剛好可以廢物利用。”
作為典型的南方水鄉,茭瓜在西津普遍種植,原材料的供給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一點是,穿越前,葉菁菁去上海玩的時候,參加過一個茭瓜節。
也就是在那時,她知道了茭瓜葉子編織是一項非遺文化。當地編織出來的工藝品,出口日韓,銷量很不錯。
現在,她都已經在日本看到了類似的編織品,那當然得趕緊把這生意給做起來。
大家伙兒聽的直點頭,都覺得這個好。
還有人幫忙出主意:“那個貝殼也不是問題,都不要去海邊找。直接去找珍珠養殖場,他們取了珍珠,貝殼也沒用,剛好我們拿過來再加工。”
至于水晶,那更不是問題了。
東海縣的水晶多了去,那種做風鈴的小水晶,壓根就不值錢。
大家越說越熱鬧,個個都滿懷憧憬,就等著日本人給答復。
薛琴暢想的太美好,不由得患得患失:“要是東棉不答應怎么辦?”
他們在日本是真的人生地不熟,指望不上這個合作對象,根本沒別的路可走。
“等著唄。”葉菁菁的心態挺好,“成與不成,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反正月底我們就要回國了。”
考察團眾人悚然一驚,這才猛地發現,時光果然匆匆,一眨眼的時間,半個多月都過去了。
哎,還有好多東西要學呢。
人家日本廠里的設備好,管理更好啊。
比如說,人家注重研發新技術,還關注市場動向,非常重視產品的銷售。
不像他們,埋頭只管生產,不顧頭也不顧腳,實在太危險了。
再比如說,人家用職工也好有講究。管理人員比一線工人還多。因為人家設備先進,需要文化程度高,進行操作管理。
至于那些技術低的工種和工序,比如說廠內的運輸、包裝、服務、后勤這些,找到工人就是社會上招的臨時工。
他們文化程度低,沒什么專業技術,待遇也低。
這么一來的話,工廠的開支少了,整個社會也形成了一種積極學知識學技術的風向。
不像國內的工廠,包括他們西津紡織廠在內。
同期招的工人,學的快學的好的就在技術要求高的崗位上上班,學不會的就調去技術要求低的崗位。
這種安排是正常的合理的。
可這兩人的待遇是一樣的,就不對頭了呀。
這豈不是越有技術越辛苦,越沒技術越輕松,鼓勵大家不學不上進當懶漢嗎?
諸如此類種種,大家自覺要學的東西還多了去。
田副書記看看時間,趕大家回去:“那剩下的時間,大家抓緊機會學。”
他表面寵辱不驚,結果團員們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小聲跟葉菁菁嘀咕:“也不曉得日本人是怎么想的。”
“放心啦!”葉菁菁經濟信心十足,“八成以上的概率,他們是會答應的。”
為什么呢?
因為東棉擺明了相當希望促成和西津紡織廠的合作,成功出口生產線。
否則人家也不會大手筆,一口氣包了他們整個考察團的來回路費、以及參觀考察的各項開支。
這么高一筆公關費付出去了,他們總是想要結果的。
第214章 族譜單開一頁 她要好處的
川田一郎, 或者點講,是東棉株式會社,沒有讓大家等待太久。
過了三天, 他就帶來了好消息,有客戶對他們的提議感興趣, 愿意嘗試著合作。
不過客戶也是有條件的, 那就是得有樣品。
田副書記滿口答應,這都是應有之義。
有了這么一針強心劑, 后面雙方的熱情更加高漲了,甚至工人也開始跟著學習, 看接下來生產線到位之后,他們要如何安裝并且維護機械。
大頭的公事差不多了,小頭的私貨, 葉菁菁也得趕緊去忙碌。
她這一回過來, 要給生物系的何教授帶發酵罐元件呢。
負責購買元件的,是何教授的大哥, 那位在二戰期間被擄掠到日本,后來逃出生天,在日本定居生活的老同志。
當然,現在他的身份證明上已經不姓何了,而是叫伊藤誠。
因為日本法律規定夫妻婚后要同姓,作為入贅女婿的何老先生,只能改成岳家的姓氏——伊藤。
好在日本入贅極為常見,不少政壇商界大佬都是入贅女婿, 伊藤誠老先生倒并沒有因此而受到什么歧視。
甚至在岳父母過世之后,繼承伊藤家財產,管理東京一家大型百貨商場的人, 就是這位入贅女婿。
而他的妻子,理論角度上真正的伊藤家后人,跟絕大部分的日本女性一樣,直接在婚后退居回家,當賢妻良母了。
葉菁菁他們聽說這事兒之后,集體一整個大無語。
實在理解不了,這入贅對女方來說,到底有什么意義呢?就為了讓孩子繼承自己的姓氏嗎?
但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的事情,他們不好摻和,不理解也要尊重。
伊藤誠雖然改了姓,但對自己的原生家庭還是很有感情的。
葉菁菁抵達東京后,電話拜訪他,想要約定一個碰頭時間。
結果人家老先生直接熱情地邀請他們整個考察團,對,沒錯,就是考察團全員,一塊兒去他家做客。
田副書記聽說了之后,第一反應就是想謝絕。
開什么玩笑?他們三十一客人跑過去做客,不得把人家屋子擠爆了。
實在盛情難卻,他也只好叮囑團員們,過去以后盡可能縮在一起,省的到時候塞不下。
結果真正做客當天,大家到達目的地,才驚恐地發現,自己真的想多了。
乖乖。
原來資本主義國家真是資本主義國家。
人家百貨公司一把手是大老板,住的條件那叫一個好啊。
當然不是說人家住的是皇宮,而是人家獨門獨院。
還沒進院門,一層又一層的綠便撲面而來。
翠竹輕搖,發出沙沙聲響。
一旁,矮矮的灌木叢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綠意盎然;同矗立的石燈籠相映成趣。
那石燈籠顯然是有年頭了,雕刻的紋路浸染上了歲月的風霜。
微風拂過,帶來的是不遠處的池塘里,不勝嬌羞的水蓮花的清香。
乖乖,家里還包了池塘,好生闊氣。
庭院里頭的房子面積也好大。兩層樓的日式別墅,目測一下,光一層樓的面積就超過150㎡。
老天爺哎,這可是東京的富人區,出了名的寸土寸金。能住這么好的地段這么好的房子,那絕對是家里有礦。
大家偷偷互相使了個眼色,從彼此眼中得到了猜測。
難怪這家非得中國人當上門女婿呢,估計就是因為家底子太厚,怕找到本地人會吃絕戶,三代還宗。
換成中國女婿好啊,在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不怕他起幺蛾子。
別墅是傳統的日式推拉門,伊藤誠的妻子伊藤美穗身著和服,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跟著伊藤誠進來的考察團成員們,已經習慣了日本人的步驟,進門先拖鞋。
現在他們早就練出來了,連去人家車間參觀都得換鞋,何況進人家里頭呢。
反正八月份也不冷,脫鞋就脫鞋吧。
伊藤誠有一雙兒女,兒子已經工作,今天出差不在家。
女兒伊藤洋子今年夏天剛大學畢業,特地留在家里幫忙一塊招待客人。
她也身穿和服,相貌是母親的翻版,都有點兒像現在日本正當紅的女星山口百惠。
葉菁菁拖著自己的行李箱,打開來,取出了特地從中國帶過來的禮物——兩條絲巾,一大包茶葉。
絲巾是蠶絲,圖案典雅;茶葉是伊藤誠老家產的,不算多有名氣,但入口醇香。
伊藤洋子略有些靦腆,微笑著謝過了禮物,目光就有意無意偷偷打量葉菁菁的旅行箱。
不愧是家族從事百貨業的,嗅覺比她當百貨商店老板的父親還要敏銳。
葉菁菁樂見其成,主動介紹:“這個旅行箱不是買的,是我們自己動手做的。”
王老師幫忙翻譯過后,伊藤洋子連連鞠躬,對自己的失禮表達歉意。
她的父親伊藤誠這會兒才注意到拉桿式旅行箱,夸獎了一句:“那你們可真是手巧,能拖著走,這個旅行箱真方便。”
薛琴激動得不行,趕緊跳出來強調:“何止呢,它還可以當嬰兒車。家長帶小孩出門的時候,小孩直接坐在這上面,家長就不用一邊拎行李,一邊管孩子了。”
之前她一直犯愁,自家小伙伴的發明雖然在日本拿到了專利,但東棉株式會社不感興趣;專利賣不掉,那不就是一張廢紙嘛。
哈!現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葉菁菁一直不著急,又為什么特地今天把箱子拖過來,到人家里頭做客。
原來是她早有打算,一早相中了他們西津大學教授的哥哥,來當這個合作伙伴啊。
不得不說,小姐妹是真了解小姐妹。
葉菁菁的確打了這個主意。
她大大方方地展示旅行箱,特地強調:“這是我月頭到達東京,突發奇想發明的,在朋友的幫助下,這個發明已經在日本獲得專利了。”
伊藤誠的妻子是一位相當傳統的日本女性,具體表現在,她丈夫是入贅的,她居然也學了不少中國話。
不說水平多高吧,跟人日常簡單交流,不成大問題。
她驚訝不已:“申請專利成功了?”
如果她沒有搞錯的話,眼前這些從她丈夫家鄉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是第一次踏上日本啊。
他們居然這么快申請專利成功了!
葉菁菁點頭,稱贊道:“日本政府機關的效率可真高。”
她這正兒八經地不是硬吹,從她把材料交上去,短短二十天時間,她的三份專利證書就到手了。
嗯,沒錯,還有一份電動旅行箱呢。
葉菁菁開門見山:“東棉株式會社對這個挺感興趣的,哦,還有拉鏈式領帶。”
田副書記相當盡職盡責,趕緊上場當模特兒,好吸引投資。
“不過他們專門做紡織,沒生產線做這個。正好這回過來了,我就想問問,您有興趣嗎?”
伊藤家當然有興趣。
一直做百貨的人,對市場消費者的需求,流行潮流,感受是最敏銳的。
因為在日本這個輕工業事實上已經產能過剩的國家,賣家有求于買家的情況下,掌握不好潮流趨勢,會被市場迅速淘汰的。
現在伊藤誠敢肯定,這種拉桿式旅行箱,只要推向市場,就會迅速取代旅行箱。
因為它實在是太方便了。
包括拉鏈式領帶,也絕對會有市場。
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哪怕已經打了幾十年的領帶,依然覺得打領帶好麻煩。
那些初入社會的毛頭小伙子,雖然更加歡迎簡單的拉鏈式領帶。
葉菁菁看對方沒有一口否定,趕緊趁機加碼。
“我也知道,您是做百貨銷售的,不是開廠的,而且日本地價貴,人工也貴,開個廠成本好高。”
“所以我想的是,您要不要考慮一下,在西津直接投資辦廠?”
“現在國內的政策已經變了,國家允許三來一補的貿易,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市場。”
“你在國內投資辦廠,用地用工的成本都能大大下降,還不足在日本的十分之一。”
伊藤誠沉吟半晌都沒吭聲。
這兩樣新貨品他都感興趣,但要說為了進貨專門辦廠生產,那未免也太夸張了。
制造業和零售業,是兩個行當,前者能做好,后者未必能摸著門檻。
葉菁菁卻像是看不出他的猶豫,還在自顧自往下說。
“實話跟您說吧,我們其實能自己在西津開生產線,專門做拉鏈式領帶和拉桿式旅行箱。但國內目前沒市場。”
“走出口吧,中國工業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缺乏競爭力。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合作伙伴,可以讓東西賣出應有價格的伙伴。”
“我們可以做代工,產品貼伊藤百貨的標簽。”
“招工要什么標準,也由您定。”
伊藤誠被吵得頭疼,做了個手勢:“讓我考慮考慮。”
他的妻子也笑著招呼客人:“那我們先吃午飯,一邊吃一邊聊吧。還請大家多多指教,看我的中國菜做的怎么樣。”
大家瞬間激動起來。
中國菜啊!
說實在的,在日本待了大半個月,他們可真懷念中國菜。
不是說日本東西沒辦法下嘴,人家也有不少好吃的。
但中國人就是長了中國胃,三天不吃家鄉菜都想死了。
伊藤太太手藝不錯,一品鍋和清蒸魚都原汁原味,口感甚妙。麻婆豆腐偏甜口,咕咾肉酸酸甜甜,青椒肉絲用的是牛肉,但炸茄盒里倒是放了豬肉,蠻香的。
得虧餐桌足夠大,又有轉盤,不然三十四個人還真坐不下。
上了飯桌,飯菜可口,大家的話自然多了起來,氣氛愈發熱鬧,但誰也沒說公事,就閑聊。
直到酒足飯飽,葉菁菁跟著田副書記和伊藤誠去書房說話時,才再度加碼:“伊藤先生,我們跟您兜個底兒吧。國內現在三來一補這塊還是空白,您做了,您就是能上共和國歷史的人,何家族譜都要給您單開一頁。”
伊藤誠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壓抑不住激動。
中日兩國國情不同。
日本人認為入贅很正常,完全談不上丟臉。
但他身上流的是中國血啊,倒插門等同于吃軟飯,是吵架都能被人一句話摁到死的存在。
單開族譜,能上國史,伊藤誠的喘氣聲都不由自主地粗了。
葉菁菁再接再厲:“我們這個廠辦起來,可以給三十個招工名額,由您來定,只要還能干活的,都行。”
伊藤誠微怔,終于下定了決心:“我安排下手上的工作,近期去西津考察下吧。”
前幾年他是回了趟國,但他們這樣的華僑行動都是被安排好的,當時他也沒精力考察市場。
田副書記激動地跟他握手:“歡迎歡迎,放心,您想看啥,我們西津紡織廠都會給您想辦法。”
他的老親娘哎!
這一趟日本考察之行,他們西津紡織廠可是賺大發了。
先是找到了掙外匯的門路,進口生產線的資金起碼有指望了。
現在又能搞個做三來一補的代工廠,緊跟中央政策,走在全國紡織廠的前沿。
哈!他憑什么不驕傲啊。
再說一家廠要運轉起來,怎么可能只要三十個人,其他空缺崗位,不正好安排他們紡織廠子弟嘛。
不得不說,人的慣性真強大啊。
前腳他們考察團還一本正經地夸人家日本企業管理好,招工面向全社會招攬人才,不愁人才匱乏。
后腳領導們想的就是怎么往自家碗里扒拉飯了。
葉菁菁笑而不語,目光轉向伊藤誠才提要求:“我要求技術入股,占5%的股份。我不干涉生產經營,我只參與分紅。”
她忙前忙后到現在,遇山劈山,遇海填海,可不是單純地為了學習雷鋒好榜樣的。
第215章 資本主義的優越性 別找優越感
田副書記想替她解釋, 她需要掙錢搞科研。
結果伊藤誠壓根不關心,直接提要求:“你再有新發明,公司擁有優先使用權。除非公司用不上, 你才能另行處理。”
5%的比例不算高也不算低,畢竟這種發明并不是不可仿制的存在。
但這位替他弟弟當信使的年輕姑娘, 腦袋瓜子確實靈活。
伊藤誠幾年前回過國, 和弟弟也有書信往來。他知道國內大致的發展情況,估計不管是旅行箱還是領帶, 在國內都少用。
可在這種情況下,她來一次日本, 就能迅速搞出相應的發明,可想而知她腦袋瓜子有多靈活。
說不定,隔不了多長時間, 她的發明又要升級了。
不控制住這一點, 雙方合作沒辦法繼續下去。
葉菁菁搖頭:“民用商業化的可以,但涉及到科研機密的, 那肯定不行,那屬于國家。”
雙方就哪些發明屬于科研機密,你來我往地討論了半天,雙方各退一步,終于達成一致。
在商言商,伊藤誠不想夜長夢多,加上西津紡織廠考察團在日本也待不了兩天了,他當機立斷, 要求今天就把合同給簽了。
薛琴驚呆了。
不是,日本社會效率高,日本人都這么雷厲風行嗎?
哎, 何教授他哥如果沒人特別提起來的話,真看不出來是中國血統啊。
葉菁菁趁著主人收拾準備出門的時間,跟自己小姐妹咬耳朵:“因為給了他三十個招工名額。”
至于什么族譜單開一頁,上共和國歷史之類的,太過大逆不道,暫且不提了。
薛琴跟不上節奏,人家現在是日本大老板,手下一堆職工呢。他要招工名額干什么?
“國內,這是在西津的招工名額。”葉菁菁意味深長,“現在除了咱們能給,其他人給不了他。”
薛琴還是理解不能:“他要這個沒用啊。”
“有用。”葉菁菁聲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一樣,“當初他們村八個人被抓走,就他一個人活下來了。”
出國前,何教授托她幫忙帶東西,怕她對自己哥哥有偏見,特地說了些他哥哥的事。
他哥哥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相反的,他感恩圖報,古道熱腸。
從1953年,伊藤誠第一次回國探親起,他就一直資助其余七位死在日本的伙伴的家人。
一開始,他每個月給每戶人家五十塊錢。
后來就漲到了一百塊。
但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些資助對于現在的中國農民來說,什么也比不上一個正兒八經的工人身份值錢。
而他即便在日本生意做的再大,在這方面,他也使不上力氣。
現在又不是想出國就能出國的年代。
再說真出國了,村民們人生地不熟的,反而一堆麻煩。
況且他現在已經年入花甲,誰知道還能活多長時間。等他過世之后,誰還能替他繼續照顧死去伙伴的家人呢?
故而葉菁菁代表的西津紡織廠的這個提議,相當于瞌睡送枕頭,剛好完美地解決了他的擔憂。
薛琴恍然大悟,左右看看,小小聲道:“所以你一開始就沒指望東棉!”
葉菁菁沒承認也沒否認:“我這都是在碰運氣。”
碰上了最好。
碰不上呢,那就再想辦法唄。
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呀。
伊藤誠還沒闊氣到律師喊到家里來,單獨為他服務。
他打電話給相熟的律師,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跑去大廈里的律師事務所。
在王老師的監督下,律師起草了協議,雙方簽署合同。
正事忙罷了,天色還不晚。
伊藤誠干脆邀請大家游覽東京市容。
別看西津考察團來日本已經快一個月了,按道理來說早就跑遍了東京城。
但實際上因為囊中羞澀,尤其不好意思讓東棉的人額外掏錢,所以到今天為止,他們也沒去過大名鼎鼎的東京塔。
為啥呢?
因為1978年,這座號稱世界第一高塔的電視發射塔,想上去參觀,也是要收費的。
你想上一百五十米的鐵塔展望臺,坐電梯要六百日元。
你還想往兩百五十米的特別展望臺,接著坐電梯,再交四百日元。
考察團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住人家的,已經非常不好意思了。
他們深知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哪里有臉要人家額外掏一千日元,讓他們一覽東京塔的美景。
那相當于66塊錢,比他們一個月的工資都高。
伊藤誠大方表態:“你們都是我家鄉的客人,我理應當這個東道主。等我回國以后,難道你們就不招待我呢嗎?”
田副書記這才應下,笑著強調:“當然,我們絕對會熱烈歡迎您和您的家人到西津看看。所有的費用,我們紡織廠全包了。”
他敢說這大話,是因為國內不管是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收六十多塊錢的門票啊。
乖乖,日本不愧是資本主義國家,什么都往錢眼里頭鉆。
電視塔下面最主要的四根支柱之間,是五層樓的商廈,里面有餐廳,有小賣部,像百貨商場一樣。
最別致的是還設置了一家科學館,陳列著電視和收音機的零部件,供游客們參觀。
嘿!現在電視機跟收音機,尤其是前者在國內,完全是身份的象征,普通老百姓稀奇著呢。
考察團眾人都興致勃勃,好奇地進場參觀。
伊藤誠對此興趣缺缺,也沒什么研究。
好在他女兒伊藤洋子到底是大學生,知識面夠廣,完美地充當了導游角色。
因為她會的中國話很少,有些專業名詞王老師也不曉得該怎么翻譯,于是就變成了她先用英語說,然后葉菁菁再翻成中文,轉述給大家。
說到后面,他們自己都覺得好玩,忍不住笑起來,伊藤洋子原先的拘束也一掃而空。
大家語言不通,也不妨礙連比帶劃地交流。
當考察團的女同志們知道,伊藤洋子上了四年女子大學,夏天畢業到現在都沒工作,而且并沒有工作計劃,只等著年底和門當戶對的未婚夫結婚時——
大姐們集體受不了了。
“你是大學生啊,你還學的這么好,你們家條件又這么好,你怎么能想的不上班呢?你將來起碼也該當個總經理,哦不,叫社長。”
當什么社長夫人,哪有當社長氣派。
你們日本以前不還有女天皇嘛,咋能退步呢。
我們中國武則天不是皇帝的女兒,還照樣從皇后干成女皇呢。
可惜國情不同,每個人的想法也不同。
葉菁菁怕大家起了齟齬,趕緊轉移話題:“我們要不要坐電梯,上去看風景啊?”
大姐們這才恨鐵不成鋼,跟著一塊兒上了電梯。
嘿!爬幾百層樓梯要爬死個人,坐電梯上來要不到一分鐘。
他們在科學館里花了不少時間,此時此刻,登上觀賞臺,已經是黃昏時分。
不得不說,《黃昏》的歌詞寫的真妙,夕陽西下,落日有種回光返照的瘋狂,確實讓人產生一種烈日灼身的錯覺。
太陽如被丟入水中的金屬鈉,瞬間燃燒成熔金般的火球,緩緩墜入天幕的盡頭,染出了一片絢爛的橘紅。
天際的色澤愈發濃郁,從金黃逐步轉為橙紅,再緩緩融入天鵝絨一般的紫羅蘭,像一副濃烈的油畫,鋪展開來畫卷。
夕陽籠罩下的東京城,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把自己折射成了炫目的寶石。
極目遠眺,東京灣靜靜流淌在城市的邊緣,波光粼粼,印著落日的余暉,也是一片光的海洋。
難怪人家說,來一趟東京,如果不上東京塔的話,完全是白來。
站在這兒,可以欣賞整個東京的美景,包括大名鼎鼎的富士山,似乎都觸手可及了。
果然是一覽眾山小。
為了方便游客,展望臺上還裝了數量眾多的望遠鏡。
不過,不好意思,想使用的話,先投10日元的硬幣,不然你是沒辦法打開望遠鏡的。
而且這10日元就跟小孩子坐的搖搖車一樣,沒幾分鐘,時間到了,想看的話,繼續投錢。
孔素梅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難怪講東京是有錢人的天堂啊,沒錢寸步難行。”
其他人附和:“就是,這收費也太貴了。要我說,就該免費,不該收這個錢。”
伊藤父女倆都沒說話,只微笑傾聽。
葉菁菁看了眼義憤填膺地考察團成員們,毫不客氣地反駁:“收門票,要投幣,正是資本主義勝過封建主義的優越性。”
豐要武跟身上裝了雷達一樣,永遠會第一時間跳出來抬杠:“收錢就優越了?這算哪門子的優越?”
葉菁菁伸手一指人頭攢動的游客:“不收錢的話,這么多人,你認為我們還有資格上來參觀嗎?免費的,永遠是最貴的。普通老百姓連進場的資格都沒有。”
“收費了,好歹大家還有一個奮斗的方向。不收費,估計外面就要豎個牌子,變成少數人的特供,閑人免進了。”
呵!吹什么牛皮啊,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國內普通老百姓進不了的場所,多的去。
不說那些被占據的好風光,單是涉外場所,不管是友誼商店還是涉外賓館,你小老百姓想進去試試看噻,誰理你?
在這方面找優越感,真沒必要。
別說什么國內不存在封建主義。
那些有錢都買不到的特供煙特供酒,高干文里頭,用來彰顯男主身份多么高貴的道具,就是典型的封建主義的余孽,是濫用公權力的罪惡,是社會主義的恥辱。
不以為恥,反以擁有它們為榮,就是最該被打倒的封建主義。
豐要武被懟的面紅耳赤,滿腔怒火沒處發泄,正好旁邊有個洋鬼子對她吹口哨,她立刻扭過頭狠狠地罵了一句:“看什么看,臭流氓!”
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幾個身穿美國大兵制服的洋鬼子顯然感受到了她的不悅,雙手一攤,臉上顯出了無辜的神色,仿佛他們是被污蔑了一樣。
陪同在他們身邊的日本人嘰里呱啦地解釋,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
豐要武氣得夠嗆。
誤會個鬼的誤會,剛才這個洋鬼子就是盯著自己的胸部和屁股看的。
臭流氓!不要臉!
“道歉。”葉菁菁走上前,面罩寒霜盯著嬉皮笑臉的美國大兵,用英語冷笑,“以為我們人類聽不懂猩猩的語言嗎?你們剛才說的什么齷齪話,我們聽得清清楚楚。”
什么狗東西,自以為在誰頭上都能撒尿呢!
去尼瑪的好睡,我看你是p眼長瘡發癢,欠捅!
第216章 有種站出來比一比 什么玩意兒!……
現場氣氛瞬間凝滯。
不少游客下意識地往后退, 顯然不想被裹挾進風波。
伊藤誠面色大變,低聲跟田副書記強調:“不要和美國兵鬧。”
按照1960年,美日簽訂《新日美安保條約》規定, 駐日美軍是這片土地的保護者,享受種種特權。
跟他們起糾紛的話, 一般人都會吃虧。
田副書記同樣不想鬧大, 畢竟外交無小事,而且在日本跟美國人鬧起來, 那搞不好就是外交事件。
他輕咳了一聲,想要喊住葉菁菁。
可就這一晃神的時間, 葉菁菁已經突突一頓輸出。
泱泱中華上下五千年文明,擁有世界上最美麗最豐富最鮮活最規范最效率的文字,罵幾個歷史淺薄的美國大兵, 那還不是降維打擊。
葉菁菁自覺還沒說啥呢, 對方就已經破防,臉色鐵青。
真不禁打!
田副書記趕緊攔住人, 想要警告她,注意影響!
這嘰里呱啦吵了啥,他一句都聽不懂。
“書記你讓開,這關系我們全體女同志的尊嚴!”
田副書記理解不能,這怎么一下子就拔這么高了?
可他語言占劣勢,在場自己人除了葉菁菁,也就一個伊藤洋子能說嘰里呱啦的西洋話。
然而伊藤洋子緊緊抿著嘴巴,微微低垂腦袋, 顯然不愿意上前幫田副書記搭建溝通的橋梁。
可憐田副書記叉著兩只手,攔也攔不住,喊也喊不動, 就這么水靈靈地看著葉菁菁沖對方一通吼,然后轉頭看伊藤誠,略有點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先預支分紅?我要去射擊館。”
去射擊館干啥?跟美國佬干架啊!
臭不要臉的洋流氓大庭廣眾下就公然黃腔女同志,還色瞇瞇地上下打量,這就是性騷擾。
擱在國內,她肯定要把人拖去派出所,讓公安教訓這幫沒進化的垃圾。
可這是在東京,日本人自己被美國大兵欺負了,日本警察都未必敢管,何況是他們這群中國游客?
葉菁菁也不想鬧大,煩,1978年對中美關系和中日關系都至關重要。
但她從小就不是吃啞巴虧的脾氣。
她的同伴被人性騷·擾了,她裝沒事人,那就代表她認為自己也可以被人隨意性騷擾。
“敢不敢賭!別說我們欺負你們,你們不是當兵的嗎?我們就比賽打槍。”
其實她很想直接上場毆打的。
但人種性別差異客觀存在,必須得承認。
人家一個美國大兵有她們兩個女同志粗,起碼高她們一個半頭,直接對抗,她們實在太吃虧了。
況且時代早進化到熱兵器時期,完全可以打槍。
其他人一直聽到她說中國話,才曉得她要跟美國佬比賽。
在場的男同志雖然沒完全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葉菁菁光忙著懟美國大兵了,沒空給他們詳細解釋;但出門在外,自己人就是自己人。
不管有理沒理,既然自己這邊要跟美國兵比武,那他們肯定得上啊。
然而葉菁菁手一揮:“不用你們。”
然后她眼睛看豐要武,“你行嗎?敢跟他們比槍法嗎?不行的話,讓男同志替你上。”
豐要武差點沒一蹦三尺高。
看不起誰呢?她承認她文化課成績不好,是半個文盲。
但打槍——
她是正兒八經的紅三代,剛會走路的時候就摸過槍了。
“我是女子民兵隊的隊長!”
薛琴偷偷翻了個小白眼,如果不是大敵當前,她肯定會當場懟她:“那你也不是打槍最好的。”
不過吧,整個紡織廠的女民兵加在一起,單論射擊這一項,豐要武能排前三。
沒辦法,這是遺傳。她奶奶當年就是出了名的神槍手。
巧了,葉菁菁也算是遺傳。
她外婆年輕時,是他們縣女子射擊比賽的第一名。
后來血脈遺傳給她媽和她小姨。
她媽沒啥發揮的機會,就偶爾給單位的民兵隊露一手。
她小姨在美國留學時,一人單挑了一群去靶場訓練的美國警察。
用她美國同學的話來說,如果美國警察打槍能像她這么準的話,那么街頭發生槍戰的時候,他們這群老百姓肯定不會用害怕被警察的槍誤殺。
至于葉菁菁自己,高中軍訓第一次接觸槍,就血脈覺醒了。
后來高中三年都沒摸槍機會,也沒耽誤她大學軍訓實彈射擊時,直接一鳴驚人。
所以三對三的比賽名單,她和豐要武各占一個。
最后一個名單,老退伍軍人,西津紡織廠保衛處處長表示他可以上。
“用不著你。”紡織廠的女職工個個躍躍欲試。
什么叫全民皆兵的時代?那就是一個單位相當于一個軍營,人人都是能上場打仗的兵。
看到美國大兵,她們不僅不怕,她們一個個都想去比劃比劃。
實在是群情過于激揚,田副書記不得不出面協調:“先讓她兩個打,她兩個打不過的,你們女同志也不要爭了。”
考察團的大姐們集體叮囑葉菁菁和豐要武:爭氣點!關鍵時候別掉鏈子。
要知道,這回她們輸了,可不僅僅意味著她們輸給了美國鬼子,同樣也輸給了紡織廠的男職工。
他們西津紡織廠,可是出了名的娘子軍的天下。
葉菁菁瞥了眼豐要武,十分狐疑:“你行嗎?不行早點換人。”
豐要武一個白眼翻過去:“這話留給你自己吧。”
伊藤誠根本沒逮到機會提出反對意見。
也對,中美之間的爭端,什么時候輪到日本人說話呢?
他只能盡職盡責地當好東道主,硬著頭皮領人去靶場。
豐要武一屁股墩兒,把葉菁菁撅邊上去了,她要第一個比賽。
靶場用的槍,她不熟悉。但又怎么樣呢?不都是槍嘛。
她不會英語,沒辦法罵美國佬也就算了。
可她要打槍打不過美國佬,回國以后,她能被全家罵死。
她拿起槍琢磨了一會兒,就對著靶子開始砰砰砰。
三槍下去,原本嬉皮笑臉的美國兵都變了臉色。
豐要武輕蔑地白了他們一眼,什么玩意兒!也敢耍流氓!
第一回 合,她一亮相就是滿堂彩,直接壓了美國兵一頭。
第二回 合,葉菁菁想上,結果豐要武不讓。
她的場子,她自己找回來。
不就是三個美國鬼子嗎?想當年,她叔叔一個排俘虜了一個連的美國鬼子呢。
豐要武一挑三,砰砰砰直接干趴下了美國大兵。
放下槍的時候,她狠狠地啐了一口,絲毫不掩飾鄙夷和厭惡:“不要臉的臭流氓!什么玩意兒!”
可她罵了人家也聽不懂,還得葉菁菁出場提要求:“道歉!立刻道歉。”
美國大兵這回終于嬉皮笑臉不出來了,當然,很有可能是因為考察團人多勢眾,他們也害怕被群毆。
“對不起,我們誤會了,我們以為你們是日本女人。”
說話的時候,他們還看了一眼伊藤洋子。
葉菁菁火冒三丈:“日本女人怎么了?日本女人也是人!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人,都不是你們可以肆意騷擾的對象!”
“不要以為你們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伸手一指東京塔的方向,“知道為什么東京塔那么高嗎?因為造塔的一部分鋼鐵,就是從朝鮮戰場上拖回來美軍廢棄戰車。”
“你們為什么要放棄那些戰車?是因為你們不喜歡嗎?”
對面的美國兵臉上像開了染料鋪子一樣,難看極了。
“道歉!向這位日本女士道歉,向她代表的日本女人道歉!向所有女人道歉!你們沒有權力騷擾任何女士。”
考察團眾人雖然聽不懂葉菁菁的英語,但語言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點綴,肢體動作與面部表情,以及聲調的高低和語氣的急緩,已經能夠詮釋大半的意思。
大家不約而同,往前壓。
哪怕因為人種差異,他們的身高都比不上對面的美國大兵。可是人多力量大,這么多人,一人一拳頭就足夠把他們集體揍趴下了。
美國佬了不起呀,說白了,美國兵的單兵作戰能力,還比不上日本鬼子呢。
三個美國兵惺惺的,完全嘻嘻不出來了,只能捏著鼻子道歉:“對不起,是我們不對,我們不應該貿然地評論女士。”
葉菁菁才沒這么好講話:“你們那不叫評論,那叫詆毀。”
好不容易,三個美國兵的道歉終于在葉菁菁這里通過了。
他們立刻拔腳就走,活像身后有鬼追。
薛琴蓋棺定論:“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眾人哈哈笑出聲,跟著出了靶場。
此時此刻,夜色已經包裹了整座東京城,霓虹閃爍,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燈影憧憧。
八月底的晚風吹在人臉上,拂起一片不知名的花香,帶著點兒甜味,又帶著點兒涼意。
這個夏天,已經走到盡頭了呀。
孔素梅突然間猛地一拍大腿:“哎呦!我們沒來得及看夜景。”
站在那么高的東京塔上,欣賞完日落,再俯瞰東京的夜景,才不枉費那一千日元的門票啊。
大家伙兒這才想起來肉痛。
乖乖,一個多月的工資呢,他們前后加在一起看了,還不到兩個小時。
太虧了!
都怪該死的美國鬼子。
真是,便宜他們了。
全怪日本政府不爭氣,才養出這么一幫大爺來,真是對不起勤勞工作的日本老百姓。
第217章 多了一樁生意(捉蟲) 喂豬的
有了這么一場風波, 等到西津紡織廠考察團行程結束,最后一晚的踐行宴上,川田一郎詢問考察團對日本的印象——
不少團員, 尤其是年輕職工,就直言不諱:“你們日本搞經濟是有一手, 就是怎么到現在還沒把美國人給趕走呢?”
他們還熱情地幫忙支招, “日本人民不用害怕的。當初蘇聯想在我們國家駐軍,我們中國不也拒絕了嗎?它到今天, 有種打我們試試看噻。”
川田一郎臉上的那個表情啊,實在是豐富多彩。
本來他還想問一問昔日家中的翻譯官——王老師, 看看現在的發達的日本和落后的中國,他有什么想法嗎?
他是不是后悔當初的選擇呢?
現在不用問,他都能猜到, 自己會被怎么懟。
是啊是啊, 你們日本發展的真好啊,到今天還要美國爹保護你們。
川田一郎自認為沒必要自取其辱。
他保持微笑, 邀請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享用一道傳統而尊貴的日本美食,一種珍稀的菌子。
嗯,日本人吃菌子的方法是現烤,沒放什么調料,怪原汁原味的。
大概也正因為如此,西津考察團的團員們完全沒被成功轉移注意力。
女團員們忍不住叨叨:“還有一個就是,你們國家怎么能搞黃色那一套呢?女同志就應該正正經經地工作。”
說到這個呀,大家真是一肚子的怨氣。
酒店式是有電視的, 還是彩電。
但是晚上大家根本不敢隨便看,因為一不小心打開電視機,那就是妥妥的十八禁。
呀呀呀!影響實在太不好了。
還有街上賣的那些雜志報紙, 哦喲,一個個的,真叫人沒眼睛看。
更要命的是,晚上大家出去逛街,居然有妓·女公然攬客。
這成什么了?日本這樣一樣發達的國家,還需要女同志靠賣自己的血肉活下去嗎?
太糟糕了,實在是不好。
川田一郎尷尬不已,只能強調:“日本不存在強迫賣·春,社會也給女性提供了眾多工作機會。做這個選擇,都是她們的自愿的,這是她們的自由。”
“什么自由!”薛琴瞬間被燃起回憶,她東張西望,沒找到小球,只在果盤里瞅著了圓滾滾的葡萄。
她眼睛一亮,拿葡萄當小球,重復了六月的下午,葉菁菁在西津大學食堂門口做給她的實驗。
“沒有人推這個葡萄,它是自己滾下去的。但這是它自由選擇的結果嗎?不是的,因為它的面是向下的,看不見的手讓它必然滾下去。”
她轉頭看鈴木美雪,認真道,“你們也是。結婚就辭職,就回家當家庭主婦,同樣不是自由選擇的結果,是這個斜坡讓你們困在了廚房,困在了育兒上。”
她把盤子放平了,倒了點兒果汁進去,“看,如果真是公平的,那么水珠會自由地流向四面八方。流向學校,當老師。流向科研所,當科學家。流向外交部,當外交官。流向首相府,當首相。而不是只有家庭主婦這一個選擇。”
川田一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鈴木美雪看著盤子若有所思。
坂本松熊則微微蹙額,同樣沉默不語。
其他日方人員沒人翻譯,壓根不知道中國客人說了啥,自然給不了任何反應。
餐廳里的氣氛瞬間凝滯下來,莫名尷尬。
薛琴后知后覺,似乎她選錯了說話場合。
葉菁菁正要開口打圓場,旁邊突然發出低呼:“這么貴啊!”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集中到說話人身上。
是紡織二廠的一位工人代表,咳,也就是那位頂了陶科長她丈夫劉副廠長的名額,進入考察團的仁兄。
不管什么年代,敢得罪領導的,都是公認的刺兒頭。
這位老哥伸手指著還在炙烤的蘑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就它,一千塊錢?我的媽哎,真是,這不就是……”
“這在古代是專供皇室的寶貝。”葉菁菁突兀地打斷他的話。
結果刺兒頭完全不會看眉眼高低,加上喝多了日本清酒,有點上頭,張嘴就來:“還專供皇室,皇帝果然……”
“是啊!”葉菁菁恨不得堵住這家伙的嘴。
媽的,就你能耐,非得彰顯你見識多,在人家精心招待你的餐桌上踩人嗎?
毛病!
葉菁菁強行控場:“如果不是東棉株式會社的主人家如此大方地招待我們,我們根本沒機會在日本享受到如此地道的美食。來,我提議,我們共同舉杯,感謝東棉株式會社對我們的熱情招待。”
田副書記第一個響應:“真是謝謝你們,謝謝貴社,謝謝藤原社長,謝謝川田先生,謝謝……”
他一口氣報了一堆名字,把整個日本之行中,所接觸過的,在場的日方人員都感謝了個遍。
餐廳里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大家有說有笑地結束了這一餐。
用罷晚飯,大家送走日方一行人,返回房間休息。
都到電梯上了,先前那位二廠職工還在嘲笑:“小日本就是沒見過好的,不就是臭雞樅嘛,喂豬的東西,他們還當成個寶,一千塊錢一斤啊!”
“閉嘴!”葉菁菁終于忍無可忍,“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考察團的人都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間爆發。
在廠里,像刺兒頭這樣的老職工,因為年紀大,手上有技術,領導干部看到他們也得客客氣氣的。
葉菁菁一個小字輩,竟然敢當面吼他!
夭壽哦!倒反天罡咯。
葉菁菁已經快氣瘋了,卻強壓下火氣等電梯到了,才要求田副書記:“書記,把大家都喊你房間開會。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講。”
田副書記還在震驚中呢,下意識“哦”了聲。
于是大家伙兒又集體轉移到田副書記的房間。
門板一合上,葉菁菁就開啟冷嘲熱諷模式:“你好有見識,你好富貴哦。你怎么扒著人家日本的垃圾場,恨不得搬回國呢?”
1978年的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物質充裕,大量舊家電以及家具等等,都在快速更新換代下,淪為垃圾。
為此,日本當局不得不建了一堆垃圾填埋場和垃圾焚燒廠來處理這些垃圾。
可現在中國大陸還在實行票證供給制啊,人家眼里的垃圾,在西津紡織廠考察團成員們眼中,都是寶貝。
日本人到底怎么才舍得扔的啊!
“人家鄭重其事當成寶貝,端上桌招待我們。你一句喂豬的東西,想顯擺你什么啊?”
刺兒頭叫個小字輩給懟了,氣得臉紅脖子粗:“就是喂豬的東西,還當成個寶咯。小高,你在云南插過隊,你講是不是喂豬的?”
被抓出來的夜校學員尷尬死了。
煩死,他吃飯的時候就不該跟這家伙多句嘴。
哎誰讓考察團里,他曉得的,也在云南待過兩年的人只有這老家伙呢。
他支支吾吾:“好……好像就是,味道像。”
媽呀,云南菌子多了去,什么好吃的沒有。
這個臭雞樅,顧名思義,就是臭啊,聞著都惡心。
如果不是有一次,他們農場的人在外面回不去,隨便找東西吃,弄了這個臭雞樅,他一輩子都不會惡心自己。
“確實沒人吃。”
“行了。”葉菁菁轉頭看王老師,“日本人叫它什么?”
“マツタケ,松茸。”
“OK,就是它。”葉菁菁感覺終于破案了。
她穿越前,在見手青的誘惑下,去云南旅游過。
唉呀媽呀,那確實叫一個好吃,鮮到沒朋友。
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云南時,她聽說當地的兩種菌菇,一個叫松茸,另一個叫啥來著,哦,黑松露,是專門出口的,之前本地人根本不吃。
對了,黑松露在當地叫啥來著?
葉菁菁死活想不起來了。
她趕緊叮囑田副書記:“書記,你千萬看著大家,誰也不能在外面亂說。”
田副書記到底是領導,想問題的層面不一樣。
刺兒頭只會嘲笑日本人小國寡民,沒吃過好東西。
領導已經想到這玩意兒在云南沒人待見,可在日本是貴得要死的寶貝啊!
一千塊一斤啊,撿蘑菇可比緙絲做和服腰帶,辛辛苦苦做手工藝品輕松多了。
領導腦子有點亂,擺擺手:“我曉得。”
他要好好思量思量。
葉菁菁招呼王老師和小高:“走,咱們去廚房,看看黑松露是個什么東西。”
小高疑惑:“什么黑松露?”
“一種貴得要死的菌子。”
王老師到底是能在三十年代當上翻譯官的人,真見多識廣:“法國人非常喜歡,在外國,它很稀奇。”
不過他本人沒吃過,不曉得是啥滋味。
田副書記一聽“法國”“很貴”,立刻催促:“你們去,趕緊去看看。要論起菌子,咱們國家肯定最多最好。”
薛琴和豐要武也耐不住好奇心,不約而同地跟上了。
他們這支小部隊運氣不錯,剛好餐廳有人點了松露意面,服務員端上桌時,小高聞著味道,就感覺有點兒像了。
等到廚房,他們表達了來意,已經跟他們頗為熟悉的日本服務員十分熱心地幫忙,讓他們見到了松露片。
大家再三再四表達感謝。
等再度返回田副書記的房間,小高篤定:“豬拱菌,就是豬拱菌。豬拱出來,我們不吃,云南老鄉有的用它泡酒,其他的基本都是豬吃。”
為什么呢?一股怪味道唄。
云南好吃的菌子多了去,什么雞樅菌、干巴菌、青頭菌、牛肝菌等等等等,哪個不香的要死,誰要吃聞著就讓人退避三舍的東西。
葉菁菁雙手一合:“就它倆了,我們不吃,日本人吃,正好出口賣錢。”
田副書記來了精神,趕緊附和:“對,我們來牽頭聯系罐頭廠……”
葉菁菁一擺手:“不做罐頭。
“哦。”田副書記反應蠻快,“對對對,曬干了賣干貨。”
葉菁菁再度否定:“不,是鮮貨,采下來就賣,這樣才能賣出高價。”
這回田副書記沒辦法“對對對”了,賣啥鮮貨。
他沒采過蘑菇他也懂,這玩意兒跟蔬菜差不多,還比不上水果禁放呢。
從云南到日本,路上就爛光了!
“飛機!”葉菁菁強調,“現在每周有兩班飛機到東京,坐飛機的人又少,有的時候甚至空飛。跟民航談,正好把這空飛機利用起來,送松茸和黑松露。”
說完她立刻警告地強調,“從現在開始,誰都不可以提臭雞樅和豬拱菌,沒的掉價。”
說到錢,田副書記立刻鄭重其事起來:“對!誰特么關鍵時候掉鏈子,老子恁死他!尤其是你,孫修遠,你要是再胡沁沁試試。老子讓全廠子女安排不了工作的老娘兒們天天坐你家去!”
日本清酒度數不高,但后勁大,孫修遠原本已經上頭了,叫田副書記的話一嚇,瞬間后背冒冷汗,酒都醒了不少,趕緊擺手:“我不講我不講,書記你可千萬別。我的媽哎,那幫老娘兒們。”
房間里響起哄笑聲,考察團的女同志笑罵道:“滾你的蛋,你媽不是老娘兒們。”
田副書記手往下壓壓:“不吵不吵,現在我們對對話,看怎么跟日本人講。統一好,別露餡。”
云南當地人喂豬的東西,你要吹的它天上有地下無的,可不得費功夫嘛。
第218章 窮,就啥都敢賣 不要自我犧牲
葉菁菁不假思索:“就說古代云南土司獨占的, 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貢品。”
“在當地,黑松露和松茸都是珍貴的藥材,泡藥酒的, 美容養顏,滋陰壯陽。”
一開始大家還豎著耳朵聽, 到后面, 孔素梅都忍不住拍了下葉菁菁:“你個姑娘家,講什么呢!”
葉菁菁卻一本正經:“日本人就是這么信的, 這樣才能賣的好。”
田副書記尷尬:“好了好了,那趕緊跟日本人講。”
“還有還有, 強調一下,要定量賣,不能沒有底線。”
葉菁菁又補充道, “一來不管是黑松露還是松茸, 都是天然生長的,不是人工養殖的, 產量高低全靠老天爺賞臉。要是一口氣挖狠了,后面絕種了就沒有了。”
“二來,物以稀為貴。尤其是這種鮮貨,一下子上市太多,價格肯定會被壓下去。”
“所以必須得定好了,一個大概的量,不能超過這個限度。”
田副書記已經迫不及待,揮揮手:“曉得曉得, 趕緊的吧,給川田打電話。”
薛琴遲疑:“要找他嗎?伊藤誠不行嗎?”
他好歹是中國人啊。
葉菁菁搖頭:“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頭。伊藤誠在國內下訂單,后面少不了經常跑中國。東棉這邊的生意做起來了, 我們還有伊藤誠當備選項。”
田副書記想法比較簡單。
他是覺得伊藤誠現在就應該把精力放在辦廠上面,東棉這邊沒啥事兒,剛好可以收購那個什么松茸黑松露的。
最關鍵的一點在于,他們西津紡織廠要引進生產線,賣家就是東棉啊。
于是田副書記直接撥通了川田一郎的電話,開口就是跟人道歉:“對不住啊,川田先生,這么晚還打擾你。就是有個事情想跟你講一下。”
然后他按照葉菁菁寫好的說辭開始叨叨。
剛才我們有位同志在餐桌上失態了,為什么呢?
因為他發現那個松茸啊,他在國內見過。
當時是位老獵人在深山老林里采的菌子,泡的酒,說是大補的好東西。
那會兒他沒當回事,以為人家老獵人吹牛呢。
今天才曉得,原來這東西真是寶貝,這么貴。
“我剛才打聽了一下,這個松茸啊,還有一個黑松露,我們紡織廠可以組織人供貨,到時候空運過來。”
川田一郎實在是跟不上中國同行的腦回路。
一下子怎么從工業跳到農業去了?
田副書記直言不諱:“我們是想拿松茸和黑松露換你們的生產線。不然光靠代加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改造工廠啊。”
說到這里,他心中涌出了膨脹的自豪。
這段時間,陸陸續續有單位往日本跑,搞考察搞學習,好回頭問國家要錢,進口設備去。
誰比得上他們西津紡織廠啊,主打一個自力更生。
看看,跑一趟的功夫,他們干成了多少事兒。
川田一郎本人雖然對進口松茸和黑松露沒興趣,畢竟這行當跨的有點大。
但如果能夠早點賣出生產線設備,他還是極為樂意的。
況且他也知道,由于本國消耗量過大,日本早已無法自給自足松茸和黑松露,目前主要依靠從韓國進口。
不過韓國只是彈丸小國而已,估計供應起來也勉強。
如果可以在中國找到便宜的貨源,那這以貨易貨的貿易,并不是不能做。
現在日本經濟在高速發展,有錢人越來越多,樂于享受的人也越來越多。
高檔食材的市場,大的很。
川田一郎很快表態:“好,我們會派專業人員跟你們一塊去考察,如果品質合格的話,我們可以繼續往下談。”
掛了電話,田副書記猛然后知后覺:“不對呀,小葉。這菌子又不是在上海長的,要從云南運到上海的話,花好長時間啊。”
“用飛機空運。”葉菁菁毫不猶豫,“民航解決不了的話,找部隊唄。他們總會有軍機的。”
考察團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不得了咯,現在的小年輕真是無所謂,什么話都能張口就來。
葉菁菁卻振振有詞:“軍民魚水情,軍機難道不需要訓練嗎?我們別的做不了,軍機訓練需要的油,我們總歸能付吧。”
田副書記下意識地擺手:“這不可能的事情,哪能這樣呢。我還是回去問問看,從云南有沒有飛機到上海。”
“那你先問問部隊呀。”葉菁菁滿臉理所當然,“不問的話,怎么知道人家需不需要呢?這是雙贏的結果。空軍不訓練的話,以后打仗怎么上戰場啊。”
田副書記還想拒絕。
但西津紡織廠保衛處的處長已經發話了:“我去想辦法問問。”
搞錢這種事情,部隊難道就不缺錢嗎?部隊也窮得很。
有人出來扛著了,那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
“好!”田副書記拍板宣布解散,“大家早點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坐飛機呢。”
哎呦,一想到還要先做三個小時飛機,再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出國好像也挺累的哦。
葉菁菁下班最積極,趕緊抬腳走人。
出了房間上走廊的時候,薛琴突然間冒出一句:“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日本人能夠容忍美國兵一直在他們地盤上扎著。”
明天日本一直都是一個相當有野望的國家呀。
葉菁菁晚上也喝了兩杯清酒,現在有點上頭,隨口應道:“其實日本人對駐日美軍的接受程度,比我們想象中的高。麥克阿瑟離開日本回美國的時候,很多日本人都依依不舍。”
不會吧。
原本已經打著哈欠準備回房間的考察團成員都停下了腳步,集體轉頭看葉菁菁。
尤其是夜校學員們,他們還真不知道這事兒。
葉菁菁撓撓頭:“沒啥好奇怪的,日本的戰后重建,很大一部分是麥克阿瑟代表的美國主導的。當時日本經濟崩潰,大批老百姓沒飯吃,也是依靠美國的援助。”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點是,日本原先的統治階級華族,對本國老百姓也相當心狠手辣,剝削得相當殘酷。”
“比起這些華族老爺,起碼美國人還讓大部分日本老百姓吃上了飯。端誰飯碗服誰管。”
“這就跟當年英軍侵華一樣,甚至還有中國老百姓主動給他們當向導。為什么?就是因為清朝官員更加暴虐,更加不把老百姓當人。”
薛琴算是理解了:“那就難怪了。”
但是不對呀,在日本的美國大兵也不是救世主啊。看看他們做的惡,可沒少過。
對對對。
夜校學員們想起來了:“潘潘,人家好好的女同志多可憐啊。”
去年日本有一部非常受歡迎的電影,叫《人性的證明》,他們在飯店的電視機上看到了,看的大家淚流滿面。
與其說那位手刃私生子的女設計師是兇手,不如說她是受害者。
如果沒有駐日美軍,她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的悲劇。
葉菁菁左右看看,這一片的房間都是他們考察團成員住著的,但她還是控制著聲音。
“潘潘,是日本政府推出她們,以維持華族利益的工具。沒有駐日美軍時,政府也干過類似的事。”
“日本也有部電影,叫《望鄉》,反映的就是日本在發展成軍國主義之前,大批窮苦人家的女兒,被賣到南洋賣·春為國家賺取外匯。”
過道里響起了響亮的抽氣聲。
這是一個政府能做的事情嗎?這種政府真應該被千刀萬剮。
“可憐的是,這些南洋姐跟潘潘一樣,用自己的血肉去供養,最后還要被她們供養的人歧視,認為她們的存在是恥辱。”
孔素梅罵了一句:“真是喪良心哦,活該餓死他們算了。”
葉菁菁雙手一攤:“可不是嘛。”
眾人深以為然。
要警惕哦,這幫人是不講良心的。
田副書記開了門,看一堆人還站在走廊上,立刻催促:“睡覺睡覺,趕緊回去睡覺。”
大家伙兒這才鳥獸狀散開。
八月三十號早上在酒店用完最后一餐,西津紡織廠考察團正式啟程回國。
31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變成了35人。
多出來的四人分別是伊藤誠和伊藤洋子父女。
后者不上班,西津紡織廠考察團的女同志們一致認為她應該多出去看看。
包括伊藤誠的妻子,也可以一道去中國嘛。
結果伊藤太太不放心兒子,非要留在東京照顧他,因為他還沒有娶妻,沒有人從伊藤太太手中,接過照顧他的重任。
嘖,搞不明白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大小伙子有什么需要人照顧的。
要照顧,應該是他來照顧父母。
東棉株式會社這邊,派出的考察人員是川田一郎和一位留著小胡子的專業人士,叫石田浩二。
后面就是這二位跟著小高一塊兒去云南,評鑒松茸和黑松露的品級。
葉菁菁饞了,叮囑小高:“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點菌子啊。”
小高拍著胸口保證:“放心,給你帶見手青,比肉都香。”
葉菁菁瞪眼睛:“我才不要!”
她為什么要特地跑去云南吃見手青啊?不就是因為當地搶救菌菇中毒經驗豐富嗎。
“雞樅菌干巴菌都行,反正不能是有毒的。我可不想見小人。”
小高樂死了,在云南 插隊,誰還沒吃菌菇中過毒啊。
他狂點頭:“行行行,一定給你們帶。”
薛琴好奇不已:“好吃嗎?”
這回換成葉菁菁狂點頭:“好吃,哪怕你知道它可能有毒,都忍不住伸筷子的好吃。”
薛琴快笑死了:“那豈不是拼死吃河豚魚了。”
伊藤洋子跟他們這些考察團的年輕人坐一塊兒,看他們笑得厲害,忍不住開口問:“你們在說什么?”
“我們在說吃野生菌就跟吃河豚魚一樣。”
葉菁菁又怕自己英語表達的河豚的意思,對方聽不懂。
畢竟這不是什么常見名詞,她特地問了句王老師:“王老師,河豚用日語怎么講?”
呃,沒跑過去問,直接在機艙喊的。
因為這班直飛上海的飛機,機艙的乘客只有他們這三十五個人。
王老師回答了。
川田一郎表示遺憾:“可惜過了季節,王桑,明年春天還請你去東京,我們一起品嘗美味的河豚刺身。”
王老師還沒想好要怎么回應,田副書記卻跟突然間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瞬間支棱起來:“河豚,你們日本人也吃河豚嗎?東京的河豚魚怎么賣啊?”
在場眾人皆是悚然一驚,領導該不會是想把河豚魚賣到日本去吧。
天爺哎,果然是不能讓兔子窮。
不然兔子啥事兒都能干出來。
第219章 哪兒來的猴子(捉蟲) 回國了……
西津紡織廠的領導干勁十足, 葉菁菁他們也沒閑著。
從東京飛了三小時到上海,再從上海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回西津,等大家下火車時, 已經是8月31號的下午。
紡織廠派了隊伍過來迎接載譽而歸的考察團——
當然是載譽了,誰家出國一趟不僅沒急著回家哭窮要錢, 還給家里扒拉來了掙錢的項目?
像田副書記這種時刻記得往自家廠里扒拉好東西的領導, 就是最受廣大人民群眾歡迎,最受上級肯定的好干部!
葉菁菁沒跑到紡織廠的歡迎隊伍里, 去湊熱鬧;她眼睛滴溜溜轉,找到找何教授的身影。
她得趕緊把發酵罐的元件給人家。
說來也搞笑, 伊藤誠原本沒計劃近期回國,所以葉菁菁才充當了郵遞員的角色。
但伊藤父女二人確定好飛中國后,因為之前他已經把何教授需要的設備元件轉交給葉菁菁了, 大家誰也沒想起來再重新交接一回。
算了, 無所謂,反正她箱子不用拎, 是推著走的。
葉菁菁目光鎖定何教授,他正跟他哥伊藤誠抱著哭得稀里嘩啦呢,還一個勁兒強調伊藤洋子長得跟她奶奶年輕時一模一樣。
呃,不知道這對伊藤洋子算不算一個好消息。
眼瞅著人家姑娘杵在那里頗為尷尬,葉菁菁上前幫忙解圍:“那個,伊藤先生,你們是先去飯店還是?”
何教授不假思索:“住啥酒店,哥, 你都回家了,跟我大侄女回家住。你弟媳婦早收拾好了。”
葉菁菁心道,別啊, 何教授家的住宿條件,她還不知道嘛。
你不能說差,因為放眼全國,不,單是西津市,西津大學的教授們的住宿條件都能排在中上。
可問題在于,國情差距太大了。
伊藤家住的是獨門獨戶的別墅,何教授家才兩居室。
從豪宅到貧民窟,伊藤誠可能無所謂,他是過過苦日子的人。伊藤洋子可未必吃得消。
況且她又不像她爸,對叔叔家有濃烈的親情和思鄉之情做濾鏡。
于是葉菁菁提醒伊藤誠:“伊藤先生,后面您應該會比較忙,有不少領導會拜訪您,也會有記者采訪。”
天啦嚕,西津市乃至整個片區甚至全國第一家“三來一補”企業的誕生,承載的意義非凡的。
伊藤誠也想起了葉菁菁所說的族譜單開一頁,上共和國歷史之類的話,點頭表示贊同:“小信,我這次回來事情多,住家里,太打擾你和弟妹還有孩子們了。”
何教授不怕被自己哥哥打擾。
但他也怕家里條件有限,讓來訪的客人看輕了,叫大哥丟臉。
他點頭:“好,那大哥你跟侄女兒先把行李放下。走,晚上肯定要去家里吃飯,就吃我們老家的飯。”
但即便這一條,葉菁菁估摸著也不行。
伊藤誠是貴客啊,晚上紡織廠肯定要擺接風宴席的。
不過這些她是管不了了,她直接打了聲招呼,把箱子往何教授面前一推:“那教授你們忙著,我先回學校把東西放了。”
何教授一看箱子,瞬間事業腦打敗了親情:“發酵罐?那個,大哥,我先……”
伊藤誠記得自家弟弟打小就是個書呆子,家里沒錢給他上學的時候,他就扒在學校外頭靠著窗戶偷偷學。
看著現在年過半百還眼巴巴的弟弟,他既覺得親切又感覺心酸,點頭決定:“走吧,我們一塊兒去學校。”
紡織廠的領導一看這動靜,下意識地過來想攔住人。
開啥子玩笑哦,他們都貴客,怎么能被人拉走了?
葉菁菁先攔住領導,小聲道:“別別別,讓人家兄弟先團圓。現在打親情牌,比什么都好使。”
領導能當上領導,那都是會來事的人,立刻撥出車子送伊藤父女跟何教授他們回西津大學。
葉菁菁沒二話,必須得跟著蹭順風車啊。
薛琴自覺應該過去幫忙,一并上了車。
豐要武見狀,不甘示弱,也跟著上車。
得虧紡織廠分給他們的是一輛面包車,不然這么多人和行李,還真塞不下。
車子一開起來,伊藤洋子就好奇地看窗外的風景。
這是爸爸的故鄉嗎?看著比東京鄉下可破敗多了,車子經過的地方,都看不到新蓋的建筑物。
可跟東京不一樣,下午時間,這里街上人也好多,比車子多得多。
最神奇的是,雖然他們穿的破舊,呃,作為一個同一件衣服鮮少上身兩次的百貨公司千金小姐,伊藤洋子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去評價她看到的西津人。
但她必須得強調,真正讓她注意的不是他們身上的穿著,而是他們臉上的笑。
他們不管是在走路,還是騎著自行車,臉上都是輕松愉快的笑。
和在路上幾乎只會低著頭匆匆往前走的日本人不一樣,中國人可太愛笑了,幾個人聚在一起都是有說有笑的。
葉菁菁向她一路介紹路過的風景,什么這里是某某廠,這里是某某單位,這邊是什么什么學校。
反正嘰里呱啦一大通,豐要武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全是洋文!
她深深地嫉妒了,她本來也可以趁機好好表現自己的。
直覺告訴她,同日方的合作,對她這個在廠里青年干部中權力斗爭暫時落后的人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
如果她能抓住這個機會,一鳴驚人,那么她將來的發展絕對不可限量。
學外語,對,學日語。
豐要武咬著牙在心里下定了決心,工人夜校既然有日語班,她也要跟著去上課。
什么?現在去的話,會好丟臉?
丟臉算什么啊,被打敗的人沒臉面可言。只有一無所有的窩囊廢才會抱著所謂的臉面當寶貝。
誰在意你的臉面啊。
等到他日她功成名就,她所做的一切都會有人為她尋找其中的閃光點。
面包車開得飛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鐘就把他們送到了西津大學門口。
今年西津大學開學要到九月份,但這會兒校園門口也挺熱鬧,陸陸續續有老生提前來學校,好早點進入學習狀態。
他們有的拎著網兜,有人扛著麻袋,還有人用扁擔挑著行李。
上半年開學時,不少77級新生到學校報到那會兒,都已經過了清明節,故而他們壓根就沒帶棉被鋪蓋來學校。
現在不行了,等開學一天冷過一天,不趕緊把被褥帶過來,天冷下來會凍死個人的。
薛琴高興死了,故意拖著行李箱在人前來回轉悠,生怕人家看不到。
沒錯,她也借著東棉的工場做了拉桿式旅行箱呢,現在她就是活廣告。
果不其然,立刻有好奇的大學生過來打聽:“同學,你這箱子從哪兒買的?要什么票啊?”
薛琴驕傲地挺起胸膛:“我這是從日本帶回來的。”
哦喲,難怪哩。
大學生感嘆:“這日本人做東西真是厲害啊。你看他們那個‘板磚’做的多精巧,這個箱子也好,推著就能走,比拎起來省事多了。”
他的同伴立刻過來推他:“行了吧你,一個板磚兩百來塊,再這個箱子,沒得一百塊錢你能買到?哎,同學,多少錢啊?”
薛琴卡殼了,她上哪兒知道去?她只能下意識地看伊藤誠。
這會兒大學生才注意到這個身穿襯衫的小老頭兒,乖乖,一看就是有錢人。
果不其然,對方微微笑:“不貴,一百塊錢。”
大學生立刻倒吸一口涼氣,乖乖,一個大木頭箱子也就20塊,這么一個行李箱要100塊,太貴,太嚇人了。
“板磚”好歹能天天拿來學外語,箱子又不會天天拖來拖去。
不劃算,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薛琴悲傷了,她本來看到這么多人背行李這么辛苦,覺得拉桿式旅行箱應該好賣的。
結果人家一開口就是一百塊,不把大家嚇跑才怪哩。
伊藤誠也不覺得100塊便宜,但他根本沒考慮過在中國賣旅行箱。
他的祖國太貧窮了,他認為起碼一代人的時間里,他們都用不上拉桿式旅行箱。出門有個手提箱,就差不多了。
看看大學校園里新蓋的房子吧,如果不是看著建筑工人還在忙忙碌碌,他都不敢相信,這一排簡陋的平房居然是新蓋的教室。
這是怎樣的房子呀!
墻體用的倒不是土磚,但也不是什么正經的磚頭,而是用煤渣混合制成的水泥磚。
一塊磚頭,足有人睡覺的枕頭那么大。
與其說這樣蓋出來的建筑物,是房子,不如說它們只是簡陋的工棚。
這些工棚,是用蘆席蓋的頂棚,甚至連天花板都不吊,直接大喇喇地展露出人字的結構一覽無遺。
簡陋的工棚教室靠什么來加固呢?沒有木頭,只有碗口粗的毛竹,屋里屋外都斜杵著。
在這樣的工棚里走路,簡直堪比過封鎖障礙。
最離譜的是,教室里沒有桌椅板凳,固定在地面上的,是水泥磚和水泥砌成的長條形狀臺面。
半人高的算桌子,矮的就是板凳。大概是為了看上去更好看一點,還掩人耳目地刷了一層黃漆。
伊藤誠深深地憂郁了,他的祖國呀,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富強起來?
葉菁菁和薛琴卻沒太大感覺。
因為現在全國到處都缺建材啊。
葉菁菁拉著薛琴咬耳朵:“你管他呢,他以后在日本賣旅行箱。我們自己掌握了生產技術,后面我們自己在國內賣好了。”
薛琴眼睛亮晶晶,跟她打包票:“到時候我們賣,我給你發獎金。”
他們兵分兩路,伊藤誠父女要跟著何教授去家里看看,葉菁菁則是要先回一趟宿舍。
一個月沒住人了,她得趕緊放下行李,好好打掃一下宿舍衛生。
九月份,研究生開學,她的舍友也該來了,總不能讓人家一進門,就看著邋里邋遢的吧。
葉菁菁又是擦桌子又是拖地,忙的一身汗。
她拎著水瓶出去打水,準備回宿舍好好沖個澡,清爽清爽。
這會兒沒開學,校園也熱鬧的很,尤其是大門兩側的布告欄旁,堪稱人頭攢動。
西津大學的布告欄在從宿舍區到教學區的大門兩側,不大,但地位超然,堪稱學校的信息發布中心。
這時代一沒微信二沒□□三沒email,學校有點啥事,要么靠校園廣播,要么就是在布告欄里貼告示。而后者因為信息存留時間長,應用范圍更廣。
葉菁菁經過公告欄時,好奇地伸了下頭,77級的學生喊住了她:“哎,葉老師,你考上研究生了啊!恭喜恭喜。”
她笑著沖他們點頭:“同喜同喜啊,回頭請你們吃西紅柿啊。”
學生們集體起哄:“小葉老師,你起碼得請我們吃冰棍兒吧。”
葉菁菁毫不猶豫地拒絕:“我可沒那么多冰棍票。”
大家伙兒嘻嘻哈哈的時候,冷不丁地響起個憤憤不平的聲音:“作弊考上研究生,好光榮啊。”
葉菁菁扭過頭,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好像,是跟她一塊兒面試研究生的人。
戴著眼鏡,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滿臉憤恨,眼睛跟噴火一樣,狠狠瞪著葉菁菁:“你作弊考上研究生,我不服氣!”
葉菁菁震驚了,哪兒來的猴子,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第220章 我不需要你的認可 忙到飛起
落榜考生顯然受刺激不小, 兩只眼睛通紅,一再強調:“你就是作弊,你一個才上大學的人怎么可能考得上研究生?大家伙兒都過來看看啊, 作弊考研究生,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
于是葉菁菁就拿出證據, 自證清白, 狠狠打這家伙的臉嗎?
閑的她哦!
她二話不說,直接扯著嗓子喊:“來人啊, 抓小偷!他偷了我一百塊錢,我們趕緊把他押到派出所去。”
頭發潦草的男人震驚了, 然后火冒三丈:“你冤枉人!我什么時候偷你錢啦?”
葉菁菁從善如流:“就是剛才。”
男人快氣瘋了:“哪個看到了?證據呢?”
葉菁菁慢條斯理:“那誰看到我作弊了?證據呢?”
原本滿頭霧水的77級新生,這才恍然大悟。
對對對,說人作弊, 拿出證據來啊!
男人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張口嚷嚷:“你就是沒研究生的水平!大學都沒上完的人,有本事你現在跟我比, 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葉菁菁差點沒當場白眼翻上天:“我為什么還要跟你比呀?我已經考上了!”
“我不服氣!”
“你不服氣關我什么事?”葉菁菁伸手往學校大門口的方向一指,“外面沒考上大學的人都不服氣呢。要不要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放棄上大學,再跟他們同場競技一回啊。”
原本看熱鬧的大學生們,瞬間不樂意了。
開什么玩笑?大家都是高考考進來的,憑什么還要再考一次。
哦,你考不上就是不公平,就是我們作弊,你當大學是你們家開的呢。
“真是好大的臉哦!”
男人氣急敗壞, 還要再喊再叫。
那頭,過教授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滿頭大汗, 伸出爾康手:“強東明,你不要鬧,你沒上,是因為你的英語實在太差了。后面搞研究,語言是重要的工具。”
強東明的臉跟要燒起來一樣:“我又不是考外語系的研究生,我不會英語又怎么樣?我才是化學系畢業的老大學生,我一直從事化工工作。”
過教授好不容易喘勻氣,能耐下性子說話了:“我現在準備做的課題是丁烯氧化脫氫固定床反應器的研究,強東明,在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強東明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根本就不知道丁烯氧化脫氫固定床反應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是源自于一個實驗現象,當反應器的氣體進口溫度達到一個臨界值的時候,反應器內溫度會大幅躍升,稱之為點火。我要做一個數學模型,為反應器的開發放大,來提供理論支持。”
不是這個化工專業的人,聽的頭都暈了。
自認為是老化工人的強東明也是滿臉茫然。
“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準備怎么研究?”
強東明額頭上開始冒汗,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葉菁菁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啊,她同樣搞不清楚丁烯氧化脫氫固定床反應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搞科研的步驟不就是那樣嘛。
“先找資料,看國內外對這方面的研究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
她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廢話呢,過教授卻激動起來:“聽到沒有?這就是研究生要有的思維。你剛上大學的時候,老師提問你,負責回答就行。但是搞研究,是叫你自己提出問題,自己解答的。”
“強東明,你對丁烯氧化脫氫固定床反應器沒什么了解,不足為奇。目前國內在這方面的研究,本來就少,也找不到什么資料。想要了解相關研究,只能找國際化學期刊。”
強東明面紅耳赤,兀自強辯:“我……我可以學。”
過教授一記絕殺:“那等你學好了,歡迎你明年繼續報考我的研究生。”
強東明張張嘴巴,還想說什么。
但是過教授點點頭,招呼葉菁菁:“回來了?教材翻譯的怎么樣了?馬上開學要用的。”
葉菁菁趕緊回話:“已經完成了,再校對一回就可以印刷了。”
直接把強東明撇到了話題外頭去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旁邊,猛然發現自己好像成了不合時宜的存在。
謝廣白這才逮著機會走上前。
他剛才就看到菁菁了,但怕影響她發揮,所以忍著沒往前擠,一直在旁邊盯著呢。
過教授看見他就樂,又瞅瞅他身后的中年人:“你爸媽?”
謝廣白趕緊給人做介紹。
過教授樂得不行,滿臉姨母笑:“呵呵呵,那你們多聊啊,我先走了。”
說著,還一步三回頭的,擺明了一生愛看熱鬧的中國人,卻又顧忌著為人師表的身份,不好意思硬留下來。
謝廣白笑著接過葉菁菁手上的水瓶,再一次介紹:“菁菁,這是我爸媽。”
葉菁菁趕緊再度打招呼,剛才是過教授跟人家長輩講話,她小字輩不好插嘴。
“叔叔阿姨好。”
她很想沖謝廣白翻白眼,這人怎么還搞突然襲擊呢?
她雖然內在美驚人,但頭發沒洗,剛打掃完衛生一身灰,她就這么見家長?
謝廣白也冤枉,他壓根不知道葉菁菁具體回國日期。
沒錯,現在是1978年,葉菁菁人在國外,總不能打國際長途聯系他吧。壓根就沒這項經費開支。
他小聲解釋:“我爸媽是來找他們朋友的,剛好遇上。沒事兒,他們很喜歡你。”
謝廣白沒講虛話安慰人,他爹媽的確對葉菁菁印象不錯。
尤其是謝母,自己作為一名事業型女性,最欣賞的就是熱愛工作的女同志。
這個小謝,不僅工作能力強,學習好,有上進心,還鼓勵她兒子廣白上進考研究生,多好啊。這才叫共同進步嘛。
碰到人找事,她也不怕,直接站出來跟人對峙。
這個好,女同志就是要撐起半邊天。不然跟個菟絲花一樣,碰上前些年的事,家里女人只會哭哭啼啼,什么都指望別人,那不完蛋了?
至于說個性強的女同志會跟廣白針尖對麥芒之類的,謝母還真不在意。
小葉這姑娘是講道理的人啊。只要講道理,發生矛盾,大家一起坐下來好好講道理不就行了嘛。
謝母想的挺好,笑呵呵地準備發出邀請。
結果那個強東明像突然間回過神來一樣,又突兀地跑過來,跟葉菁菁強調:“你還是不能讓我心服口服。”
葉菁菁煩了,也不客氣了:“我不需要你的心服口服,我不靠你的心服口服學習工作生活。”
非得人打你臉嗎?你當你哪位啊!真當自己是盤菜了。
強東明臉色又紅又白。
葉菁菁直接無視他,扭過頭,繼續沖謝廣白爹媽微笑。
不得不說,謝廣白挺占便宜的,因為他都是找他爹媽優點長的,臉型隨他媽,眉眼五官隨他爸。
謝母笑容加深了,主動邀請:“我們一塊兒吃個飯吧。”
呃,這是實在話,這會兒夕陽西下,差不多確實可以去吃晚飯了。
葉菁菁笑著點頭:“好啊,我……”
“哎,菁菁,可算找到你了。”薛琴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走走走,茭瓜葉子,現在有茭瓜葉子了。”
“真的?”葉菁菁大喜過望。
之前他們在東京討論手工藝品的原料時,就茭瓜葉子要怎么找說了半天。
葉菁菁也還不清楚茭瓜具體的上市時間,畢竟她穿越前,冬天也吃過茭瓜。
孔素梅她們這些家里家外兩手抓的女同志,十分肯定,茭瓜是六月份上市,這會兒想找茭瓜葉子,估計遲了。
沒想到馬上都要九月份了,竟然還有茭瓜。
葉菁菁迫不及待地追問:“哪里長的茭瓜啊。”
“不曉得。”薛琴激動得要命,“是馬向東說的,他在防空洞招待所看到的。”
“沒看錯吧。”
馬向東也追上來了,聞聲沒好氣:“我眼瞎啊,茭瓜我能不認識?”
他也考上研究生了,今天到導師家里拜訪,剛好碰上薛琴跟何教授他老婆說什么茭瓜不茭瓜的,他才提了一嘴。
媽哎,結果薛琴這個女的放奔子跑,他一個大老爺兒們竟然沒追上。
“走走走——”薛琴恨不得真有電動旅行箱,嗖地飛回廠里,“去晚了,人走了就找不到了。”
葉菁菁犯難,尬笑:“那個……”
對象爹媽難得回一次西津,今天也算是正式見面吧,人家還提議一起吃飯,她這么撒手走人,好像不太地道哦。
謝母雖然沒搞明白茭瓜有什么用,但作為事業腦女性,她還是本能地支持葉菁菁先工作。
“你去忙你的吧。”
葉菁菁下意識地意思意思,解釋了一句:“這個茭瓜葉子,是我們準備出口日本的工藝品的原料。”
說著,她還伸手指了一下伊藤洋子,“這位是特地從日本趕過來的客戶。”
伊藤洋子也沒搞清楚咋回事,她純粹是在她叔叔家待的渾身別扭。
她聽不懂中國話,也不熟悉環境。
她的嬸嬸表達親熱的方式,就是拼命地給她拿吃的。
伊藤洋子渾身都要長毛了,于是在豐要武追著薛琴跑出去的時候,她也跟著跑了。
這年代的人,接受的是外交無小事的教育。
一聽說是日本客戶,涉及到出口創外匯,謝廣白爹媽都趕緊催促:“去吧去吧,你們去忙你們的,下回再一起吃飯。”
薛琴這會兒終于后知后覺,面前這對中年夫妻是謝廣白的父母。
哎喲喂,這可是大事。
她瞬間娘家人身份上線,熱情洋溢地邀請:“那一塊兒吧,到我們紡織廠去。今晚食堂有好吃的。”
謝廣白是純粹舍不得女友就這么風風火火跑了。
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面了。
謝家父母則有點好奇,想看看這個出口創外匯,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喲,原來這姑娘是日本人啊,難怪瞧著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呢。
一行人加在一起,浩浩蕩蕩的,湊成了八個人的隊伍,只能坐公交車了。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出門到車站等了沒三分鐘,車子就過來了。
伊藤洋子好奇極了,她看父親的祖國處處都是新鮮。
只是這里的人說話嗓門好大,車上的女人,也許是售票員吧,沖她喊了一嗓子,嚇了她一跳。
“哎呦,大學生好洋氣哦。”
葉菁菁替她買了車票,笑瞇瞇地回頭解釋:“售票員阿姨夸你漂亮呢。”
她確實是全場焦點,不管是在剛才西津大學的校園里,還是現在的公交車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她看。
好洋氣的打扮哦,只有在外國電影上才能看到的打扮。
哎呦呦,大學到底是大學,現在的大學生是真洋氣。
有人聽到葉菁菁和伊藤洋子用英語交談,忍不住在后面戳了戳她的肩膀,滿懷期待地問:“同學,你們學校的英語課能聽嗎?晚上有沒有課?”
葉菁菁直接戳薛琴的后背:“問你呢,工人夜校什么時候辦英語班?”
薛琴要跳腳:“我上哪兒找老師找教材去?”
葉菁菁已經開始揮鞭子,催促生產隊的驢了:“教材我給你找。”
薛琴快嚇瘋了,趕緊甩鍋:“聽廣播,廣播有英語講座。”
然而那乘客卻不滿足:“光聽廣播哪聽的懂啊,我就想跟著老師學。”
那是比較難,一時半會兒,薛琴自認為沒能力辦到:“我們有書有磁帶,你反復聽磁帶,把書背下來,估計就入門了,后面再說跟老師學的事。”
結果那乘客理解錯了:“什么書啊?那我背完了到學校來找你們嗎?”
薛琴嚇得花容失色,一個勁兒支支吾吾:“你你你,你先背下來再說。書在,嗯,西津大學的書亭就有得賣,磁帶也一樣。”
乘客一拍大腿:“你早說啊!”
他們就坐在售票員旁邊,售票員笑著喊:“前面站臺你坐7路車回頭。”
車子停下,乘客走了。
葉菁菁還在戳薛琴:“你抓緊啊。”
薛琴一瞪眼:“先搞你的茭瓜葉子吧。”
這一天天的,她就沒個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