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番外一
二郎當(dāng)政后廢除每日上早朝的規(guī)定,除非有大事要事需要召集群臣進(jìn)行商議,每日開朝會實在沒那必要,大臣們誰有事兒誰上折子,沒事該干嘛干嘛。
皇帝有事,也只需召見相關(guān)人等,一切事務(wù)化繁為簡,總之一句話:務(wù)實為主,效率第一。
另外,關(guān)于朝廷官員的任命,一半來自科舉取仕,另一半則來自對世家大族的直接任命,兩股勢力互為牽制。
既可以利用世襲官員來打壓科舉官員,又可以用科舉官員牽制世襲貴族,那個不聽話,就打壓那個。
科舉出身的官吏與世襲任命的貴族天然對立,互相看不上,二郎永遠(yuǎn)不必?fù)?dān)心二者聯(lián)合起來威脅到皇權(quán)。
如此一來,皇帝的權(quán)威日盛,皇權(quán)亦進(jìn)一步集中,這也為周二郎下一步的土地賦稅改革掃平阻力。
因為制度和結(jié)構(gòu)設(shè)計合理,二郎也不必像永和帝一般對下面的臣子各種不放心事事都親力親為,他將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事務(wù)放權(quán)給內(nèi)閣以及六部處理。
為了能讓兒子將來做一個高枕無憂的懶皇帝,周二郎可謂挖空心思,且自己先行實踐,不斷優(yōu)化。
掌握皇權(quán)的人也必將忍受皇權(quán)帶來的孤獨,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帝王變成了孤家寡人。
“尊卑有序,等級森嚴(yán)”在皇家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父母、鳳英、蘭姐兒,云娘,乃至于大郎在二郎面前都很難再像從前那般隨意自然的相處。
二郎對兒子越發(fā)放不開手,不是周錦鈺離不開他的照顧,是他自己受不了兒子對他不再依賴,害怕兒子將來有了自己的小家,會把他這個爹排斥在外。
對一個人付出的越多,在情感上的依賴也就越大,周二郎多少是有那么點兒寡婦養(yǎng)兒的勁頭兒的——控制欲太強(qiáng)。
不過他不是無知婦人,相反,他是少有的明白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控制欲不過是私心作祟,那并非是兒子所需要的。
所以,隨著周錦鈺年齡的增長,二郎大多數(shù)時間都很克制,盡量尊重和理解兒子的感受,能讓周錦鈺做主的事,他自己絕不插手。
對于一個兒控父親來說,放手推開比護(hù)在羽翼下寵愛要難一萬倍,二郎必須承受兒子的不理解,承受兒子有可能與他疏遠(yuǎn)的風(fēng)險。
但二郎明白,這是一個父親應(yīng)該做的、正確的事。
這日,蘭姐兒抱著剛剛八個月大的小兒子來宮里玩兒,二郎看到軟軟乎乎的小團(tuán)子,內(nèi)心不由觸動,想要從蘭姐兒手里接過孩子,卻慘遭小娃的抗拒,哇哇哭著要找自個兒娘。
“好乖娃,不哭,看看姥爺手里拿的是什么好東西,來,看看?”二郎手里拿玉如意哄小團(tuán)子,小團(tuán)子定睛瞧了一眼,不感興趣,繼續(xù)哇哇大哭著要找娘親。
二郎只好笑著把娃還給外甥女兒,眼中的落寞和尷尬一閃而逝,他想起鈺哥兒小時候,自己一抱,兒子就會咧著嘴兒笑,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對他的喜歡和依賴。
在賀家那種人口眾多的大宅門里生活幾年,蘭姐兒早已經(jīng)不像當(dāng)年那般單純,她不是傻,只是之前周家簡單和諧的家庭氛圍允許她傻。
如今雖有皇帝舅舅撐腰,可日子還得自己過,要想與賀嶺真正的和和美美,而非做表面夫妻,多少也是要會做人的。
她看出舅舅的神色變化,想到丈夫賀嶺所說前幾日太子因為前端王趙修遠(yuǎn)一事,與陛下起了爭執(zhí),陛下心情很不好,最近文武大臣被召見時俱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惹了圣怒。
舅舅本來就是個記仇的,尤其事關(guān)鈺哥兒的事就更加記仇,端王在詔獄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折磨了這么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事情莫名奇妙就傳到了鈺哥兒耳朵里。
鈺哥兒不知道是出于對詔獄的好奇還是出于對外界所傳端王之事的好奇,偷偷去了一趟詔獄,回來之后就與舅舅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據(jù)說是鈺哥兒口不擇言頂撞了舅舅,還拒不認(rèn)錯。
舅舅盛怒之下,懲罰了鈺哥兒,鈺哥兒不服,父子倆一直在冷戰(zhàn)。
蘭姐兒從舅舅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拿著孩子做由頭,同二郎說起鈺哥兒小時候的一些趣事來。
周錦鈺所在的太子?xùn)|宮內(nèi),周佐與高敬正耐心開解著,周佐已經(jīng)過了十八歲生辰,劍鋒般英氣的長眉下是一雙沉靜明亮的狹長雙眸,英俊中帶著一點凜然,高敬比周佐小一歲,今年十七,略顯陰柔的黑眸中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wěn)。
與二人相比,十六歲的周錦鈺則顯得樣貌過于出眾了,他那種招人喜歡的感覺有些難以形容,像是早晨清洌的露珠子,讓人倍感清爽,笑的時候又像暖陽掠過,溫暖治愈。
綜合了周二郎、蕭祐安以及云娘的美貌,太子是大周朝名副其實的第一公子。
他這會兒正被禁足呢,軟塌塌半躺在榻上難受,等著他爹先低頭。
他頂撞周二郎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詔獄里的所見所聞實在讓他觀震碎,無法接受。
另一半則是因為他覺得爹做了皇帝以后,他們父子就變成了君臣,比起父子親情,爹更在意他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
這些年他被二郎帶在身邊悉心照顧教導(dǎo),幾乎事事都親力親為,這種事無巨細(xì)的父愛讓他感動的同時自然也會感覺不自由,不過這點兒自由相比父親的日漸“疏遠(yuǎn)”更讓他不愿意接受。
為人子女,除非自己做了父母,其實是很難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
周錦鈺并不知道他看一眼都要吐的詔獄,他爹當(dāng)年得把翻涌上來的嘔吐物強(qiáng)行咽下去,與端王談笑風(fēng)聲。
他覺得他爹對端王太過殘忍,卻不知道但凡行差走錯一步,他爹的下場比端王更凄慘,還要帶累全家。
他更不知道,他去詔獄是父親的刻意安排,二郎要讓兒子看清楚朝堂爭斗的殘酷和血淋淋。
他還不知道自己在詔獄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詔獄的冰山一角,他看到的只是他爹考慮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故而特意安排讓他看到的。
他也不知道罰跪、禁足乃是他爹刻意演給下面人看的,他要讓滿朝文武都知道太子的仁厚,等到太子繼位后即可順理成章的廢除詔獄,獲得眾臣的感恩擁戴。
大周以仁義治天下,天下歸心,不需要靠詔獄來控制群臣,這話確實沒錯,只不過是現(xiàn)在還不行。
周錦鈺這會兒側(cè)著頭,眼尾微微上揚(yáng)著,有點兒冷又有點兒被嬌慣出的傲嬌,不過發(fā)紅的眸子出賣了他。
五天了,他爹竟然就這么把他扔在東宮,一次都沒來過,可真行!
周錦鈺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委屈的同時,他思維還挺能發(fā)散,想著他爹會不會大號不待見了,再弄個小的出來?
只不過宮中但凡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皇宮之中太子最大,其次才是陛下。
敢說陛下是暴君,哪個太子敢?
太子的底氣打哪兒來,還不是皇帝陛下他自己給的。
也只有太子自己身在此山中,看不分明罷了。
高敬勸道:“父子沒有隔夜仇,殿下這次言語太過沖撞陛下,莫說陛下是一國之君,就算是尋常人家的父親也是要生氣的。”
周錦鈺不耐,“你不用同我講這些,那些話不過是我話趕話得說出來,七分都是氣話,我爹心里清楚的很,他就是故意冷著我呢,蘿卜加大棒多來幾次,我就不敢忤逆他了唄。”
“我爹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太子而已,他才不在乎我心里什么感受!”
周錦鈺這話其實也是發(fā)泄不滿的氣話,只不過他話音未落地,被進(jìn)殿的二郎聽個正著。
剛才蘭姐兒“勸著”二郎,說是鈺哥兒膽子小,乍一進(jìn)詔獄那種地方,定是受了驚嚇才會口不擇言,這會兒又怕又被父親懲罰,心里必定憋悶,莫要引發(fā)了喘癥才好。
二郎借坡下驢,帶著外甥女兒母子一塊兒來了東宮,不成想正好聽到兒子的吐槽。
二郎嘴角兒抽了抽,裝作沒聽見。
周錦鈺知道他爹肯定是聽見了,臉上一陣羞惱難言,從榻上翻身起來,敷衍一禮,厚著臉皮叫了聲“爹。”
二郎手指動了動,又收攏。
他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周佐、高敬一眾人自發(fā)退下。
屋子里沒了外人,周錦鈺也不理會二郎,故意從他爹身邊蹭過去,笑著伸手抱姐姐家的小團(tuán)子。
相比皇帝身上的威嚴(yán),太子溫和可親多了,小孩子也知道喜歡溫柔漂亮的,乍著小胳膊要小舅舅抱抱。
蘭姐兒看到舅舅摸了摸鼻尖兒,一向殺伐果斷說一不二的帝王,此時竟然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憐。
舅舅以前最會哄鈺哥兒,難道是因為做了皇帝,所以拉不下面子嗎?
蘭姐兒在心里嘆了口氣,對周錦鈺笑道:“記得小時候舅舅也最喜歡抱弟弟了,恨不得拴在自己的褲腰上,我記得弟弟都六七歲了,舅舅都還抱著舍不得撒手呢。
周錦鈺逗弄著懷里的小團(tuán)子,聽到蘭姐兒的話,鼻子突地發(fā)酸,眼中控制不住得濕意洶涌,他抬起頭,用力張大眼睛,含住迅速聚集成的淚珠子。
二郎站在陰影里,他看到兒子掛著水珠的長睫毛撲撲顫動,腳下的炭火盆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燃燒正旺的火苗上竄升騰,窗外的梅花被風(fēng)吹落,鋪了滿地。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
第232章 番外二
周錦鈺就像沒有感覺到他爹的目光,一點兒反應(yīng)都不帶給周二郎的。
他只專心勾著小團(tuán)子肉乎乎的手指頭玩兒,又對著蘭姐兒喜笑顏開,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著,那黏糊的親熱勁兒把蘭姐兒雞皮疙瘩都叫出來了。
他以前犯了錯,周二郎也不是沒罰過,但罰歸罰,不會冷著不搭理他。
現(xiàn)在倒好,把人往東宮里一扔,讓你自個兒好好反省去吧,一連五天都不聞不問。
他心里不高興,臉上的笑用力過了頭兒,就有幾分滑稽兮兮的,五官太過驚艷,就算滑稽也顯出些與眾不同的可愛來。
蘭姐兒看著他,忍不住替自己弟弟發(fā)愁,這得給找個什么樣的姑娘才能讓舅舅滿意呀。
有人愛著有人哄著,身邊一群人都對你唯命是從恭敬有加,任誰也會被養(yǎng)出幾幾分任性來,周錦鈺也一樣。
二郎可以允許兒子任性,但要分時間,分場合,私下里怎么胡鬧都行,但在外人面前就當(dāng)守君臣之禮。
他自不會當(dāng)著人對兒子說教,哪怕蘭姐兒是自己的外甥女。
“你們姐弟許久不見,多聊會兒,朕還有奏折要批閱。”
說完,二郎一甩袍袖,抬腿走了。
與兒子擦身而過時,二郎亦目不斜視,裝作沒看見兒子飄過來的視線。
這就走……走了???
不是,爹您干嘛來了,難道不是來講和的嗎,哄都沒哄我一句呢,拍拍屁股您就走人?
周錦鈺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一臉不敢相信的羞惱呆懵。
蘭姐兒捂著嘴兒直想笑,舅舅若是連弟弟都拿捏不了,他拿什么鎮(zhèn)住朝堂上那些精于算計的大小官員以及形形色色的鬼魅魍魎?
就如丈夫私下里同自己所講的那樣:執(zhí)政四年,舅舅把內(nèi)閣變成了議政處,議政處的官員均為兼職,有事出來議政,無事回去干好自己應(yīng)負(fù)責(zé)的那攤子活兒。
最重要的是議政大臣雖然有了更大的權(quán)力,但皆品階不高,所以權(quán)利并沒有真正在他們手里,沒有皇帝在后面撐腰,他們就什么也不是,完全威脅不到舅舅的皇位。
賀嶺感慨,“如此一番改變,自我大周朝以后,再難有真正的權(quán)臣。”
“蘭兒,為夫以后要吃軟飯了,我們賀家的前途還要靠蘭兒多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蘭姐兒覺得把丈夫的話變成人話就是——舅舅權(quán)臣上位,然后讓后來人再也當(dāng)不成權(quán)臣,舅舅果然還是舅舅。
她不是大家閨秀又怎么樣嘛,命好才是真的好。她不學(xué)女紅不懂女戒又如何?
這些個小瑕疵如何能與賀家的榮華富貴以及前程相比,其實越是世家大族,才越懂得權(quán)衡利益。
另外,這強(qiáng)扭的瓜可太甜了,賀嶺知情識趣又體貼,還賞心悅目,至于真心還是假意,追究那么多干嘛,好好享受比什么不劃算。
娘沒嫁對人就不說了。
舅媽嫁對人了又想得太多,沒事兒瞎折騰,可又沒本事駕馭舅舅,終究落得夫妻離心。
有空跟男人較真兒還不如跟妯娌們摸兩把牌,贏了自個兒開心,輸了別人開心,皆大歡喜。
收回心思,蘭姐兒憐愛的摸了摸弟弟的頭,有了孩子以后,她眉眼間那種母性的溫柔顯而易見。
同樣的,做了人家娘,自然而然就懂得要為小崽子們謀劃,皇帝舅舅和太子弟弟必須要巴結(jié)好。
舅舅對她是沒得說,小崽子們可都差著輩兒呢,感情得培養(yǎng)。
蘭姐兒母親般的憐愛,讓周錦鈺心里的委屈更重,忍不住說道:“以前我爹不這樣的,現(xiàn)在做了皇帝架子越來越大了,說一不二,連我都不能忤逆他了,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又是罰跪又是禁足的,當(dāng)主子都當(dāng)?shù)阶约簝鹤宇^上了。”
蘭姐兒笑道:“弟弟說的什么氣話,哪個當(dāng)奴才的敢給主子甩臉子,剛才弟弟故意氣舅舅,舅舅沒舍得責(zé)怪弟弟一句,只是躲開了,弟弟就不想想,舅舅是皇帝,除了弟弟以外,還有誰敢給他難堪?那是要砍頭的。”
見周錦鈺不說話,蘭姐兒又道:“姐姐覺得舅舅或許不是因為你頂撞他,才會動這么大的火氣,我猜八成是和那個端王有關(guān)。”
話點到為止,蘭姐兒不說了。
經(jīng)蘭姐兒這么一提醒,周錦鈺眨了眨眼,有點兒琢磨過味兒來了。
他是怎么跟爹吵起來著?
他當(dāng)時好像是替端王說話,然后爹就沉著臉讓他住口。
接下來,話趕話,他就口不擇言了,說爹是暴君,好像還說他心狠手辣來著……
周錦鈺忍不住一捂臉,可不是生氣嘛,估計爹還傷心得不行呢。
事實上他完全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覺得爹不應(yīng)該那樣折磨端王,對方是不是端王他都會這樣說。
估計爹肯定是想多了,他會覺得自己幸苦養(yǎng)大的兒子是非不分,胳膊肘往外扭,為了個仇人朝親爹捅刀子。
這會兒細(xì)想起來,端王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自己爹再狠心,都是有自己原則和底線的。
而端王禍害自己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是小孩子,若非他那藥,自己的病也不至于連蕭祐安都覺得無比棘手。
再加上落水失憶,能恢復(fù)到今天這個程度,爹和外公付出了太多心血和努力,自己也吃盡了苦頭兒。
爹有多心疼自己,大概就有多恨端王,自己說那些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周錦鈺暗暗告誡自己,以后在氣頭兒上的時候就應(yīng)該閉嘴!
蘭姐兒見弟弟想通,找了個借口抱著孩子要走,周錦鈺也沒心思再和姐姐閑聊,把自己脖子里的玉佩摘了,給小外甥帶上。
他隨身攜帶的東西自然是萬分珍貴,蘭姐兒不要,周錦鈺道:“我與姐姐自小一起長大,咱們之間還客氣什么。”
周錦鈺想得多,姐姐雖貴為公主,可到底與那些從小培養(yǎng)的世家貴女有所同。
自己和爹對姐姐的看重,就是姐姐在夫家的底氣,自己脖子里這塊玉佩帶了好幾年,明面上是給小外甥,實際上是給賀嶺看,給賀家人看。
蘭姐兒眼圈微紅,鈺哥兒做了太子,可還仍如從前那般把她當(dāng)成最親的人。
送走了蘭姐兒,周錦鈺心里那股委屈勁兒泄了,卻又對自己爹愧疚起來。
他才剛剛給他爹甩了臉子,有點兒抹不開現(xiàn)在就跑過去解釋,可不解釋清楚,他又憋著難受。
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他想到了現(xiàn)代人不好說的話寫出來就行了。
沒有微信,寫信也一樣。
周錦鈺坐下來,索性開始寫道歉信,寫完自己默念一遍,誠意滿滿,字字發(fā)自肺腑,呃……好像有點兒煽情。
算了,不管了,周錦鈺命人給二郎把信送過去了。
沒多會兒,二郎的回信就被送回來了。
這么快嗎?
周錦鈺迅速從內(nèi)侍手里拽過信,滿懷期待地打開——
已閱。
龍飛鳳舞兩個大字躍然紙上!
周錦鈺快氣死了,他真心實意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足足用了三張信紙解釋來龍去脈,好嘛,他爹就回了兩個字兒。
刷!刷!刷!
周錦鈺提筆就來,寫得比周二郎還龍飛鳳舞,內(nèi)容也相當(dāng)之精煉,二個大字——呵呵。
信被送出去后,這次他等的時間有點兒長,周錦鈺尋思著他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這次肯定是哄他的好話,嘴角兒抿著笑,展開——
汝心欣悅,予之大悅。
翻譯成大白話:你高興就好。
……
皇帝的御書房內(nèi),二郎把兒子的道歉信看了好幾編,小心地折疊好,收了起來。
忽聽到門外熟悉的腳步聲,二郎的嘴角兒抿出一絲笑意——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呀。
其實山不來就我,嗯……我也是會忍不住去就山的。
父子哪有隔夜仇,何況二郎哪會真的跟年幼的兒子一般見識。外面的腳步聲由快變慢,由重放輕,二郎摸了摸下巴:孩子大了,總是要做出點兒矜持傲嬌的樣子給父親看的,以證明他長大了。
腳步聲在御書房外停住,周二郎低頭佯裝批奏折,只是那腳步不過停留片刻,就氣昂昂地離開了。
“……”
片刻后,二郎再也忍不住笑意,把頭深埋進(jìn)自己的臂膀里,雙肩微微抖動,悶笑聲從胸腔里傳出來。
周錦鈺被他爹擺了一道兒,他得找補(bǔ)回來,虛晃一槍,小得意著回了自己的寢宮,等回到自個兒宮里,他又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幼稚,擺出個高冷面孔給宮里人看。
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樣子。
轉(zhuǎn)眼到了盛夏,皇帝帶著太子、皇后等一眾人等到錦鈺山莊避暑一個月。
蕭祐安終究沒有與云娘相認(rèn),比起他這個未曾盡過一天責(zé)任的親生父親來講,朱隱更適合做云娘的父親。
再者,女兒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對她來講其實是一種痛苦,至少現(xiàn)在對她來講,從秀才娘子一路升至皇后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人到中年,二郎和云娘都有了心境上的變化,對待彼此都更加寬容,倒是相處融洽,云娘領(lǐng)養(yǎng)的小公主今年四歲了,小娃并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脈,對云娘和太子哥哥很是親近,對威嚴(yán)的父皇有點兒懼怕。
這會兒周錦鈺正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拽者韁繩帶她在馬場騎馬玩兒,周佐和高敬陪在他左右。
“苒苒累不累?還要哥哥帶著跑一圈兒嗎。”
“不累,要哥哥再跑。”小姑娘仰著頭細(xì)聲細(xì)氣說道。
周錦鈺沖妹妹展顏一笑,雙腿微一夾腳蹬,催動身下的龍駒寶馬,此馬比汗血寶馬還要難得百倍,乘之如躡云,一塵弗驚,以姿容俊秀、行姿優(yōu)雅著稱,不過卻極難馴服,需要有經(jīng)驗的養(yǎng)馬人從小馴養(yǎng)。
這是上次父子倆鬧矛盾以后,二郎低調(diào)向兒子示好,送了這匹剛剛五歲的小馬駒,正適合兒子騎乘。
周錦鈺只要留心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吃穿用度的規(guī)格全都比肩父皇,甚至很多都超越了皇帝,周二郎給兒子的無不是最好的。
又帶著妹妹慢跑了倆圈兒,天氣漸熱,周錦鈺怕熱著她,沒有再騎,命人把小姑娘送回去,小姑娘依依不舍,還想同哥哥玩兒,周錦鈺也想玩兒,但沒辦法,他一會兒還有課,要跟著太傅學(xué)治國之道。
給小姑娘出了個謎語,告訴她什么時候想出來了,才能再找哥哥玩兒,妹妹絞盡腦筋兒的萌樣兒讓周錦鈺憋笑,揮了揮手,命宮人把小姑娘抱走了。
周佐遞過去一方帕子,周錦鈺接過來擦了擦鼻尖細(xì)絨絨的汗,順手把帕子放回他手里。
周佐道:“太子要回宮換身衣裳嗎?”
周錦鈺擺擺手,“算了,時候不早了,太傅最不喜歡人遲到。”
周二郎為周錦鈺精心挑選的大儒,本事有,脾氣也有,文人的骨氣更有,就連二郎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
再者,幾位先生對自己都是傾囊以授,周錦鈺亦是從心底尊敬。
太子要學(xué)的課程,周佐和高敬是沒有資格聽的,倆人把太子送到書房外,就要自動退下,周錦鈺忽然叫住周佐,道:“令堂的病好些了嗎?”
周佐一拱手,“勞太子記掛,家母已經(jīng)見好許多。”
周錦鈺聞言點點頭,“左右我這里也沒什么事,老人生了病,總是會想著兒女在身邊的,你回去照料幾天。”他又轉(zhuǎn)頭吩咐高敬去庫房里領(lǐng)些品質(zhì)上好的藥材給周佐。
周佐目光里橫溢著感激,周錦鈺安慰似的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整了整衣冠,抬腳進(jìn)了書房。
書房內(nèi)靜悄悄的,書案后坐著的人卻不是須發(fā)皆白的太傅。
“爹?”周錦鈺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太傅呢?”
周二郎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從書案后緩緩抬起頭來,道:“今日朕來為太子授課。”
第233章 番外三
太傅更多是為周錦鈺講解治國之道,而周二郎則要讓兒子明白帝王的馭人之道。
今日他要為周錦鈺講的是馭人之道中的“立威”。
這東西光靠講是無法深刻的,尤其自家兒子仁慈有余,狼性不足。
是以,周二郎身體力行,親自示范他作為父皇的威嚴(yán)是如何一步步建立。
半年以來,他對周錦鈺甚是嚴(yán)厲,給立了一大堆規(guī)矩,不準(zhǔn)頂嘴、早晚請安、在外人面前必須稱父皇等等。
周錦鈺不明白他爹這樣做背后的良苦用心,只以為是做了皇帝的爹再也不是從前的爹。
可不管周錦鈺如何傷心,如何不理解,二郎均不解釋,有任何不服氣,忍著。
周二郎半年來的努力效果顯著,周錦鈺行了禮,規(guī)規(guī)矩矩坐到二郎對面,一副正襟危坐的乖巧模樣兒。
二郎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他也不想這樣對兒子,可大周朝不是兒子口中千年以后的法治社會,在人治社會就要懂人治社會的規(guī)則。
他不下狠心用點手段,很難扭轉(zhuǎn)兒子的心態(tài)。
“怎么,鈺哥兒現(xiàn)在是怕爹么?”
周錦鈺心說明知故問,這不正是您想要的嗎,先君臣而后才能父子。
心里這樣想,可他嘴上卻是說官方語言:“兒臣不敢。”
這是不服,但又干不過。
周二郎沒說什么,緩聲道:“鈺哥兒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為君王者,立身之本乃是獲得天下人的愛戴。”
“那么,爹問你,天下人愛戴君王,是因為君王的德行好,還是因為君王給他們帶來了切實利益?”
周錦鈺道:“自然是后者更重要。”
二郎點點頭,“很好,也就是說鈺哥兒承認(rèn)評價一個君王的好壞,不是以他的德行為標(biāo)準(zhǔn),而是要看他做出了多少切實的政績。”
周錦鈺:“我承認(rèn)是以君王的政績?yōu)闃?biāo)準(zhǔn),但這并不妨礙君王有好的德行。”
“說得好!”
二郎朝兒子投去肯定的眼神,繼續(xù)道:“既然你承認(rèn)是以政績?yōu)闃?biāo)準(zhǔn),那幺爹問鈺哥兒,若想要朝廷上下團(tuán)結(jié)一心,令行禁止,把事做好,爹以德服人就能做到的嗎?”
二郎又繼續(xù)道:“就以鈺哥兒自己為例,你告訴爹,是爹的道理讓你聽話,還是爹的懲罰讓你聽話。”
“爹為什么非要我聽你話,難道爹做的就永遠(yuǎn)都對嗎!”
周錦鈺忍不住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來,眼尾泛紅,黑眼珠子泛起薄薄的水亮,目光灼灼地盯著周二郎質(zhì)問:“我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屬下!”
二郎從書案后繞出來,走到周錦鈺面前,摸了摸兒子的頭,橫溢的父愛在他目光里流轉(zhuǎn)。
周錦鈺聽到頭頂上方響起父親溫暖而肯定的輕喃,“傻孩子,你當(dāng)然是我的兒子,是爹疼愛和喜歡的孩子。”
周錦鈺伸出胳膊,用力摟住父親的腰,哭了,眼淚止也止不住,浸濕了二郎的衣襟。
二郎摸著他頭安慰:“好了,是爹的不對,讓我兒受委屈了,所以爹允許你哭一會兒——不過我們鈺哥兒是大周的太子,不能任性,只準(zhǔn)你哭一小會兒,能做到嗎?”
周錦鈺哽咽著,在周二郎懷里輕輕點頭,周二郎輕拍了他的背安撫。
片刻后,周錦鈺松開父親,眼睛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周二郎遞給他一方絲帕,“自己把眼淚擦擦。”
周錦鈺卻沒接,一把拽過周二郎的胳膊,就著龍袍袖子,胡亂在臉上一抹,道:“我難受了半年,爹輕飄飄道個謙就算完事了嗎。”
二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故意皺眉道:“鈺哥兒沒把鼻涕口水也抹到爹身上吧?”
周錦鈺秀挺的小眉毛一揚(yáng),“怎么,你自己兒子的鼻涕口水你還嫌棄?”
二郎輕笑,“那敢,太子的口水應(yīng)該叫什么來著,龍涎?那爹這身衣裳可舍不得洗了。”
周錦鈺忍不住破涕為笑,二郎卻正色道:“好了,鈺哥兒哭完了,委屈也發(fā)泄了,那咱們繼續(xù)剛才的話。”
周錦鈺心情好了,單手托著下巴,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把身子坐正。”周二郎糾正他。
周錦鈺把腰挺直,就聽二郎道:“鈺哥兒看到了,這半年以來爹對你嚴(yán)加管教的結(jié)果就是:爹的話你基本都能執(zhí)行。”
語氣一轉(zhuǎn),“可爹剛才稍微對你放縱,鈺哥兒就開始以下犯上,鈺哥兒如此,朝臣如此,天下人亦是,人性如此。”
“所以,做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即要讓天下人的愛戴,亦要天下人敬畏,倘若二者發(fā)生了沖突,鈺哥兒當(dāng)選后者。”
“爹讓鈺哥兒選后者的依據(jù)是什么?”周錦鈺目露不贊同。
周二郎想了想,對兒子道:“治國如治家,治家亦如治國,鈺哥兒想想,你姐姐與賀嶺過得和睦,是愛起的作用多,還是懼起的作用多?”
周錦鈺相信愛情,但是并不覺得愛情單純,一輩子那么長,誰敢保證自己的愛情不枯萎,但有些東西卻是穩(wěn)固,且雙方誰也離不開的,那就是經(jīng)濟(jì)基礎(chǔ)。
姐姐的經(jīng)濟(jì)基礎(chǔ)就是公主的身份,賀嶺的愛太主觀,今日喜歡姐姐這樣的,明日或許又會有了別的喜歡,但姐姐有了公主的身份,他就不敢胡來,因為這公主的身份亦關(guān)系到他自己的榮華富貴。
見兒子若有所思,二郎又道,“就比如爹如今推行地丁合一,那些被損害到利益的豪強(qiáng)起來鬧事,鈺哥兒覺得在這樣的利益沖突下,若采用懷柔的手段行得通嗎?”
周錦鈺輕輕搖頭。
二郎道:“所以,對君王來講,考慮的永遠(yuǎn)是大局,只要有利于大局,有利于天下長治久安,有利于萬民蒼生,你就可以不擇手段,某些不該有的仁慈才是對天下人的不負(fù)責(zé)。”
“爹說的有道理。”
“爹的話不一定全都是對的,但皇帝的話必須是對的,鈺哥兒明白嗎?”
“我懂,爹是要立威。”
“好孩子。那接下來,爹就給鈺哥兒講你當(dāng)如何立威。”
……
爺兒倆一直聊到中午的時間,二郎帶兒子用完午膳,周錦鈺的小心靈又被治愈了,明白自己爹這半年來故意對自己嚴(yán)厲的良苦用心。
心結(jié)打開,在二郎面前他又成了“不懂事”的娃,撒潑耍賴,非要周二郎陪他午休。
二郎嘴上強(qiáng)硬不慣著,可還是隨兒子去了太子寢殿,小坐了一會兒才走。
二郎走后,周錦鈺往榻上一仰,嘟囔道,“真是的,我爹哄人還不哄到位,應(yīng)該等我睡著了再走嘛。”
高敬一面給他扇著扇子,一面輕笑道:“奴婢倒覺得陛下是用心良苦,處處為殿下考慮,溺子如害子,陛下是擔(dān)心太過寵愛,讓殿下容易產(chǎn)生依賴呢。”
周錦鈺有些感慨道:“以前看不明白,現(xiàn)在知道了,我爹是在為我設(shè)計一個他所認(rèn)為的完美的人生,并且不余遺力的培養(yǎng)我,讓我有能力駕馭這樣的人生。”
說完,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以前我小時候,我爹事無巨細(xì)這也管那也管,有時候都會嫌他煩。”
“那時候我甚至?xí)耄任业狭耍懿涣宋伊耍揖拖袼苤乙粯樱苤屗矅L嘗處處被人管著的滋味兒。”
“可如今長大了,我爹對我一點點放手,自己心里又懷念被他管著的日子,世上不會有人比我爹更疼我了。”
高敬溫聲安慰,“陛下對殿下您,就像那些教孩子蹣跚學(xué)步的父母,看似撒手了,其實一直在他們認(rèn)為最安全合適的距離守護(hù)著呢。”
高敬給周錦鈺扇扇子的節(jié)奏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力度不輕一分不重一分,周錦鈺習(xí)慣了并不覺得有什么,可若要換個人來扇,他就會立即感覺到不習(xí)慣。
周錦鈺忽然道:“你那個爹就算了,長兄如父,你哥哥有些什么本事,我讓人給安排個合適的位置。”
“殿下的心意,奴婢感激,只是我那大哥為人沒什么壞心,卻是個好面兒愛吹牛的,若殿下真給了他什么美差,尾巴怕是要翹上天去,用不了多久,我那嫂子就該被他嫌棄休掉了。”
周錦鈺撲哧樂了,“你倒是坦白,既是如此,就給些銀錢吧,回頭你從我的私庫里取二百兩,不過卻不是交給你大哥,要交給你嫂嫂。”
高敬忙磕頭謝恩,周錦鈺讓他起來,“沒有外人的時候,你無需多禮。”
高敬口里應(yīng)著,卻是對周錦鈺不敢有絲毫不敬或是不周之處,東宮到處都是陛下的眼線,這里飛進(jìn)來只蚊子都會被匯報到陛下那里去。
也就是太子自己不知道罷了,那些因為太子脾氣好,就敢對太子有所怠慢的宮人,這會兒墳頭上的草都多高了。
太子因為他爹對他冷落而煩惱,實在是……。
周錦鈺眼皮發(fā)沉,漸漸入睡,高敬的扇子卻不會停下來,依舊如太子醒著時一樣扇的認(rèn)真。
他不似周佐,與太子殿下有著兒時的淵源,那他就做好自己應(yīng)做的每一件小事,太子總會明白誰才是對他最忠誠的人。
正如高敬所預(yù)料地那般,東宮中午才發(fā)生的事,晚上就被匯報到皇帝哪里。
二郎聽著宮人的匯報,聽到兒子抱怨自己沒哄到位都不等他睡著就走時,忍不住嘴角含笑。
又聽到兒子說要等他老了,也要處處管著他,不禁長指遮眉忍俊不禁。
宮人走后,二郎把今日東宮的趣事整理寫下,小心的收起來。
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太容易讓人為所欲為,也讓人冷酷無情,他要用這些東西時刻提醒自己——
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權(quán)力的奴隸,他是鈺哥兒的父親,也是天下子民的父君。
第234章 番外四
登基以后,爹一直為大伯的婚事發(fā)愁,大伯已經(jīng)三十大幾的年紀(jì),不能再繼續(xù)拖下去。
用爺爺?shù)脑拋碇v,大伯再繼續(xù)拖下去哪里還有他的用武之地?
大伯在對待自己的親事上似乎格外執(zhí)拗,世家貴女大伯不想娶,說他自己是個粗人,與人家貴女不配,強(qiáng)行拴在一塊兒也無甚可聊。
爹又派人尋那貌美乖巧賢惠善良的小家碧玉給大伯瞧,大伯還是不愿意。
爹忽然想起了當(dāng)年的西北女王,尋思著大伯是不是不喜歡嬌軟,偏愛那種野性難馴的女人,于是又派人從武將家族里挑選合適人選。
大伯不堪其擾,沖爹甩出一句:大哥疼了二郎一輩子,二郎可容哥哥自己做回主?”
爹無言以對,只得做罷。
爹勸不了大伯,爺爺亦不行。
爺爺以死相逼,大伯道:“爹,您能讓大郎也如二弟般任性一回嗎?”
爺爺也無言以對。
無人知道大伯到底在想什么,大伯也不肯說。
我曾悄悄問大伯是為什么,大伯什么也沒說,只是慈愛地摸著我的頭。
直到爹登基五年以后,大周朝在爹的治理下,朝局穩(wěn)定、政通人和,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大伯進(jìn)宮來找爹深談了一次,哥兒倆不知道談了些什么,我過去的時候大伯已經(jīng)出宮了,我只看見爹伏在龍案上哭得不能自已。
爹的哭是那種無聲無息的,我只能看到他的肩膀顫抖,聽不到哭聲。
我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忙上前手忙腳亂地安慰爹,問他發(fā)生了何事。
爹似乎是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并不回應(yīng)我。
我只好如他安慰我那般,輕輕的撫摸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耐心地等他的情緒慢慢平復(fù)。
我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久到我也跟著沉浸到爹的悲傷里,跟著他一起掉眼淚。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一幕——
爹慢慢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我,我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他,無助的像個孩子。
半年以后。
爹下旨封大伯為圣親王、鎮(zhèn)國大將軍;賜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佞臣;賜八爪龍袍蟒服,只比天子的龍袍少一爪之?dāng)?shù)。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親王的服制,等同太子。
不過我這個太子亦與歷朝歷代以來的太子不同,我的一應(yīng)用具全部比照天子,龍袍亦是一樣,只有大小的區(qū)別而已。
——我身穿的亦是九爪龍袍。
幾個月后,爹連下兩道圣旨,賜婚大伯迎娶西北女王,準(zhǔn)其在西北建立藩地。
大伯與女王的婚禮無比盛大,爹親自做主婚人,那一日的安京城,大街小巷掛滿了了喜慶的紅,大伯亦是一身喜慶的紅。
天神般堅毅俊美。
成親后,繼續(xù)在安京城呆了半個多月,大伯就要帶著妻子回自己的藩地上任。
啟程那日,正值初春,冰雪消融萬物復(fù)蘇,溫暖而柔軟的晨光里,爹帶領(lǐng)全家以及百官親自送出城外五十里。
在大伯上馬前又親自為他正冠理服。
“陛下保重,鳳山走了。”
爹用力擁抱了大伯,我就站在爹的身旁,聽見他對大伯說:“大哥常回家看看,二郎會想大哥。”
大伯來到我面前,抬起手想摸摸我的頭,又收了回去,似乎是意識到這是公眾場合,而我是尊貴的太子,我的頭除了父皇,不是誰都可以摸。
我像爹一樣,主動擁抱了大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悄悄對他說:“大伯,我是鈺哥兒亦不是鈺哥兒。”
令我驚詫地是,大伯竟然說:“鈺哥兒是個好孩子,不管過去還是現(xiàn)在。”
我胸口中洶涌著抑制不住的情感,我不是個喜歡高調(diào)的人,更不喜歡人前高調(diào),可我還是忍不住高調(diào)了一回。
我很會唱歌,雖然沒有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雖然許多年不唱。
我用歌聲為大伯送行。
大伯走了。
以前默默守護(hù)著周家,如今又要踏上新征程,除了替大周守護(hù)住西北的大門,還帶著更長遠(yuǎn)更深刻的歷史使命。
我不知道大伯是否有過心愛的姑娘,亦不知道那西北女王是否就是他心愛的姑娘。
但我只知道這都不重要,大伯的愛早已超脫了個人的私欲和狹隘。
……
周大郎離京后,二郎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午夜夢醒,懷疑自己把周家?guī)线@條路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他是心志極為堅定之人,情緒的波動也就是一時,很快就又投身于朝政之中。
因著周錦鈺同他講過在現(xiàn)代上大學(xué)時的一些趣事,他對千年后的學(xué)制極為感興趣,并深受啟發(fā),覺得除了科舉之外,還應(yīng)有新的教化方式作為補(bǔ)充,為大周朝輸送各種各樣的人才。
他初步的考慮是在保留科舉制度的基礎(chǔ)上,增加行業(yè)教育。
就比如成立農(nóng)學(xué)院、商學(xué)院、工學(xué)院等。
這日,他在養(yǎng)心殿召見了六部的幾位大臣共同商議此事,周錦鈺坐在他身側(cè)一起參與。
實際上從兒子十六歲起,他就開始有意識的把兒子帶在身邊學(xué)習(xí)各種政務(wù)。
太子性情溫和寬厚,一表人才,深得百官愛戴。
時間久了,眾臣都總結(jié)出一條規(guī)律來,只要太子在的時間,陛下的脾氣總是格外好。
于是眾人就都喜歡找太子在的時間同陛下匯報工作,尤其是不太好向陛下交差的工作……
可這太子跟在陛下身邊的時間不定,誰也拿不準(zhǔn)太子哪天在,哪天不在。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還真有朝臣總結(jié)出來了些規(guī)律。
比如,陛下一般都是上午帶著太子的時候比較多,原因么?推測應(yīng)該是太子有午休的習(xí)慣,午休起來時間卻不固定,有時睡地時間長,有時睡地時間短。
還有,陛下應(yīng)該是不想讓太子太過老累,基本上太子兩次聽政的時間間隔不會少于五六天。
周錦鈺陪在父親身邊,一般都是認(rèn)真聽著極少表態(tài),二郎示意他開口時才說上兩句,話雖不多,卻每每叫人驚嘆他的奇思妙想。
自己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以周錦鈺表現(xiàn)出的謙虛是真的謙虛而非偽裝,眾臣都感嘆太子小小年紀(jì)就已經(jīng)做到了寵辱不驚。
上午陪父親召見完朝臣,下午的時間,周錦鈺說是想要吃自己親手包的餃子,要二郎陪他一起包。
周錦鈺倒不是非得饞幾個餃子,他是覺的周二郎最近太過勞累,想要他慢下來,多感受生活的美好,而非成為一個工作機(jī)器。
二郎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會包什么餃子,不過他最近確實忙于政務(wù),陪兒子的時間比較少,小孩兒興致勃勃,他亦不忍掃興。
御廚將食材給備好,考慮到自己爹的廚藝水平,周錦鈺將一眾人揮退,廚房里就剩下父子倆人,爹把餃子包成什么樣兒,都沒外人知道。
二郎自然是清楚兒子的良苦用心,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尖兒。
“爹,你先圍上這個,防止一會兒弄你一身面粉。”
周錦鈺低頭把圍裙給二郎往腰上系。
二郎低頭看著兒子忙活,不知不覺間小孩兒都長到他下巴處了,當(dāng)真是吾家有兒初長成。
看到兒子的個頭兒,他想到了兒子的婚事,孩子今年十七,明年就十八了,太子妃的選取當(dāng)提上日程了。
真舍不得把自己幸幸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交給另外一個人,可也就只能再留一年,到了明年十八歲不考慮也不行了。
兒子必須要有一個圓滿的人生,除了自己,太子妃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自己的兒子這般好,便宜哪家的臭丫頭都覺得虧得慌。
太子妃還沒影的事兒呢,他就開始對人有意見了。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真正疼姑娘的人家還真不愿意讓姑娘給他當(dāng)兒媳婦,太難了。
周錦鈺不知道他爹在想給他娶媳婦兒的事兒呢,他在外面是太子,在自己爹面前賴得裝,就是一小孩兒,這會兒調(diào)皮地在手指上蘸了面粉,一個偷襲摸在了二郎的俊臉上。
“不準(zhǔn)胡鬧。”
二郎笑著斥了兒子一句了,卻是趁著兒子不注意,又偷襲回去。
周錦鈺不干,非要找補(bǔ)回來,二郎躲了幾下,讓他得逞。
周錦鈺眉?xì)g眼笑,大眼睛里全是得逞后的小得意。
二郎故意板著臉訓(xùn)斥,“沒大沒小,除了你,哪有兒子敢作弄自己老子的。”
周錦鈺理直氣壯,“有其父必有其子,爹小時候難道少作弄爺爺了嗎?”
二郎哈哈大笑。
周錦鈺的手極為靈巧,指導(dǎo)著自己爹包餃子的技巧。
二郎學(xué)得極為認(rèn)真,這是兒子第二次教自己包餃子,第一次自己不想干,敷衍了兒子。
現(xiàn)在想來,父子能如眼下般親密相處的時光能有多少,等到兒子到了自己這般年歲,你叫他同你嬉鬧,他亦鬧不起來了。
自己現(xiàn)在對兒子小時候那些可愛萌動的瞬間都已經(jīng)有些記不起來了,還有他軟軟甜甜的小奶腔也具體不起來,只蘭姐兒帶著孩子進(jìn)宮時,能從小團(tuán)子身上捕捉到一點點影子。
二郎忍不住說道:“若是有一天,爹也能穿越到鈺哥兒的世界,第一件事就是賺錢買一部鈺哥兒所說的那手機(jī),竟然能夠留住時光,還能回放給人看。”
周錦鈺笑道:“怎么不可以,一切皆有可能,到了我的地盤兒,我?guī)У臁!?br />
二郎目光頓了頓,在心里想:不知明熙在那個世界過得怎么樣,還會不會怨恨自己這個不合格的父親,兩輩子都對不起他。
忽聽得兒子說道:“我和哥哥一起賺錢養(yǎng)爹,爹只管吃喝玩樂就好。”
二郎輕笑“有爹在,哪輪的到你們兩個小的出頭,就算是到了千年以后,爹也養(yǎng)得起自己兒子。”
第235章 番外五
娘喜歡做皇后,喜歡大權(quán)在握的感覺,喜歡站在人群中被仰望。
她的那些權(quán)謀之術(shù)在爹眼里都不能稱之為手段,但看得出來娘自己卻樂在其中,她喜歡這樣的生活,這絕無嘲諷之意——
不止她,包括爹,包括我,我們所有的人難道不都是在自己的認(rèn)知水平里完成邏輯自洽?
自己圓滿了,世界就圓滿。
所以我身為大周朝皇帝的唯一繼承人,已經(jīng)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簡單的把事情定義成對與錯,黑與白。
盡管爹的許多做法我并不能完全認(rèn)同,可我明白,我終將會成為他,一個合格的帝王。
想起大伯的付出,想起禹北天災(zāi)時百姓們易子而食的慘烈,想起一塊小小的番薯給萬千百姓帶來的福祉,我知道我有我的使命與責(zé)任。
而我,不再逃避這份責(zé)任。
太初五年,十七歲的周錦鈺越來越適應(yīng)宮中的生活,亦更加適應(yīng)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
這日清晨,周錦鈺早早起來洗漱,準(zhǔn)備一會兒去養(yǎng)心殿給父親請安。
古人以孝治天下,按照規(guī)定,太子每日都應(yīng)向皇帝請安,周錦鈺自然也要遵守。
周二郎心疼兒子每日要早起,把早上的問安時間改成了五日一次,晚上請安時間則仍是睡覺前。
高敬上前為周錦鈺梳發(fā),從十二歲開始蓄發(fā),如今周錦鈺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到腰部,頭發(fā)散開時黑瀑布一樣流泄而下,小頭發(fā)十分順滑柔亮。
周錦鈺知道自己頭發(fā)能這么好,全拜自家老爹所賜,尷尬無比的童子頭硬生生被逼著留到了十二歲才準(zhǔn)他蓄發(fā)。
能被周二郎留在太子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能之輩,俱都接受過嚴(yán)格訓(xùn)練,而高敬作為太子身邊的貼身內(nèi)侍,照顧太子起居,接受的訓(xùn)練只會比旁人更嚴(yán)苛。
他在梳頭房不知道練習(xí)了多久,才能有資格動太子的頭發(fā),東宮光用于為太子梳發(fā)的梳子就有幾十把之多,大大小小,各種形狀,各種材質(zhì),各種疏密。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俱都價值連城,百犀梳、千年黃楊木梳、象牙梳應(yīng)有盡有。
享受著最頂級的榮華富貴還要指責(zé)自己爹奢侈那就太矯情了,周錦鈺沒有那么白眼狼,也沒那么虛偽,只是覺得自己不做出點兒貢獻(xiàn)回報供養(yǎng),有點兒說不過去。
“殿下的頭發(fā)養(yǎng)得真好,緞面兒似的溜光水滑。”
周錦鈺心想能不好嗎?
每次被保養(yǎng)頭發(fā)簡直就是個大工程,抹了洗,洗了抹,抹完又洗,來回折騰,等徹底洗干凈了,還要用棉布一點點擦干,擦干還要梳,梳完還要按摩頭皮……
老天,女人都沒這么麻煩,爹他自己怕老,愿意這么折騰就折騰,可自己才十七,他才十七呀,年輕就是資本好不好。
用不著這么麻煩,自己的資本也夠豁豁,可有一種需要叫你爹覺得你需要。
高敬只簡單在周錦鈺在頭頂挽了個高髻,用羊脂白玉簪固定住,因為還不到束發(fā)的年紀(jì),后面的頭發(fā)自然披散下來。
非正式場合需要,周錦鈺不喜歡搞太繁復(fù)的發(fā)式,他其實更喜歡現(xiàn)代人的利落短發(fā),哪像現(xiàn)在,洗個頭發(fā)都是個大工程。
梳完頭,高敬又服侍他穿戴整齊,周錦鈺這才出了東宮。
周二郎在養(yǎng)心殿已經(jīng)等候兒子多時,看到儀表堂堂的太子緩步走來,二郎嘴角含笑。
他向來是注重儀表之人,自是也會嚴(yán)格要求周錦鈺。
在他看來,注重形象亦是修身養(yǎng)性的一種,舉止坐臥皆有儀態(tài),在身體上保持一定的自我約束,會有助于內(nèi)心的自控力養(yǎng)成。
世人皆虛偽,表面上無論如何標(biāo)榜不能以貌取人,實際上以貌取人亙古不變,如今有誰見到太子不贊一聲龍姿鳳采。
“兒臣給父皇問安。”
周錦鈺對著二郎微微一禮。
二郎抬手令他落座,命人傳膳,皇帝平日里用膳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站著,侍膳太監(jiān)擺完飯菜就自發(fā)退了下去。
桌上擺放的都是周錦鈺愛吃的粥食小菜,之前永和帝一頓早膳的規(guī)制是二十道菜,如今被周二郎減少為六道,他亦不是處處奢靡,最起碼在對待糧食上不是。
“鈺哥兒好像是瘦了些,是最近胃口不大好嗎?”
周二郎夾了兒子喜歡吃的蘆筍雞絲,放到周錦鈺眼前的小碟子里。
三十五歲的周二郎氣質(zhì)愈發(fā)光華內(nèi)斂,即便是一個閑適隨意的動作,亦透露出君王掌控一切的從容氣場。
周錦鈺笑著解釋:“爹,我十七歲了,正是躥個子的時候呢,我不是瘦,我是長高了。”
“您沒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都到您下巴頦位置了嗎?”
“有嗎?”周二郎微微挑眉。
“當(dāng)然有,不信咱爺兒倆比比唄。”沒有外人在的場合,周錦鈺在父親面前隨便了許多,說著話就從座位上站起來,繞到爹身前,要和二郎比個頭兒。
周二郎笑著配合兒子站起來,周錦鈺的個子果然都要頂?shù)剿南掳皖W了,二郎心里歡喜。
兒子幼時體弱,比同齡人瘦小許多,如今這幾年身體好轉(zhuǎn),小孩兒就像是田地里喝足了水分的秧苗般,以驚人的速度節(jié)節(jié)拔高。
體型上的變化亦對周錦鈺的心理產(chǎn)生了正面影響,像所有成長中的少年一樣,他對父親的依賴減少了,而身體里關(guān)于自我的部分在覺醒生長。
父子一起用過早膳,周二郎問了兒子一些功課上的事,周錦鈺都對答如流,二郎甚為滿意。
周錦鈺見父親高興,趁機(jī)說道:“爹,您常對鈺哥兒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兒臣覺得爹說得極是,所以兒臣想要出去游學(xué)。”
“游學(xué)?”周二郎微微蹙眉。
“是的爹,我可以一面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一面體察民情,了解我大周的山川地理和風(fēng)土人情,亦可以體驗人間百態(tài)。”
頓了頓,他又道:“爹,您知道我身上有系統(tǒng)在,我還可以在游歷的過程中利用系統(tǒng)的能力了解我大周各地的土壤和作物特點……”
民以食為天,周錦鈺想要協(xié)助父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大周朝老百姓的吃飯問題。
具體到如何施政、布政周錦鈺不敢胡亂出主意,還得父親親自把握,但對于如何提高大周的農(nóng)業(yè)水平,他在現(xiàn)代的很多知識還是可以幫得上忙的。
不過,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后世的經(jīng)驗再先進(jìn)也不是拿來就能用,一切還需因時制宜,因地制宜。
兒子目光朗朗,侃侃而談而又有理有據(jù),條理分明,關(guān)鍵是他能意識到治國理論要聯(lián)系實際情況,而非處處通用,這就極為難得。
二郎看著眼前優(yōu)秀的兒子,內(nèi)心的自豪和滿足感難以言表。
只不過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把周錦鈺放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才能安心,又如何舍得和放心讓兒子出去游歷?
太子,且是大周唯一的繼續(xù)人,兒子出門的風(fēng)險比普通人要高得多,倘若真發(fā)生什么事,縱然自己身為帝王,亦是鞭長莫及。
可這畢竟是孩子人生中第一次拿這么大主意,周二郎了解兒子的性格,知道孩子這定是深思熟慮后向自己提出來的,而非簡單的頭腦一熱。
所以,他不能貿(mào)然否定。
不能貿(mào)然否定,可他也沒有馬上答應(yīng)兒子,沉吟了一下,道:“鈺哥兒的想法很好,不過此事還需慎重,爹需要考慮一下再答復(fù)你,好嗎?”
當(dāng)然不好。
周錦鈺可太了解自己爹什么尿性了,爹若是真想考慮,必會問自己更細(xì)節(jié)的問題,比如去哪里游歷,需要多長時間等等。
如今什么都不問,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所謂的考慮考慮不過是借口,爹其實就是想拖,拖到最后不了了之完事兒。
周錦鈺不上當(dāng),眨了眨眼道:“好啊,爹要考慮多久,三天還是五天?”
周二郎:“……”
兒子越來越不好糊弄了怎么辦?
幾天幾夜輾轉(zhuǎn)反側(cè),一番深思熟慮之后,二郎決定支持兒子,只要把保護(hù)工作做好,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周二郎把重心放在太子出行的安保工作上,首先太子出宮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其次隨行保鏢,醫(yī)官、護(hù)衛(wèi)等需要精挑細(xì)選,另外錦衣衛(wèi)的死士要暗中隨行保護(hù)。
還有太子所到之地的地方官要做好萬全的安排,倘若太子在所轄范圍出了事,誅十族!
做了如此多的準(zhǔn)備,周二郎仍舊放不下心,又給周錦鈺找了個全能型保鏢——蕭祐安。
武藝高強(qiáng),醫(yī)術(shù)了得又最了解鈺哥兒的病情,一手易容術(shù)出神入化,關(guān)鍵是兒子倘若遇到什么危險,蕭祐安比錦衣衛(wèi)的死士擋刀都積極。
選好了出宮的黃道吉日,這日清晨,天氣晴好,周錦鈺向父親辭行。
二郎把自己腕上一直戴著的金剛菩提佛珠摘下來,套到兒子手上,他們父子這種詭異的身世來歷,實在是說不清楚,還是信著點兒好。
蕭祐安在旁邊兒看得嘴角直抽,周二郎和他爹周老頭兒還真是一脈相承不愧是父子——信佛信道兩不耽誤。
還帶著父親體溫的佛珠戴在自己手上,周錦鈺眼圈兒紅了,有些哽咽道:“兒臣不在的時候,父皇要保重身體,每日都按時休息,多運(yùn)動,外公教的太極也要堅持練,不能偷懶。”
“啰嗦。”周二郎嘴上訓(xùn)斥,聲音卻是難掩低啞,目光中的擔(dān)心和不舍是個人都能看得出。
“父皇保重,兒臣拜別。”
當(dāng)著眾人,周二郎怕控制不住聲音中的哽咽當(dāng)眾失態(tài),只是朝兒子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周二郎站在原地,直等到兒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這才回了寢殿,屏退左右,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就再也收斂不住情緒,眼淚嘩嘩流。
他又是驕傲又是心酸。
驕傲兒子將來一定是個好皇帝,心酸兒子似乎一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以后會越來越不需要自己這個當(dāng)?shù)摹?br />
更讓他傷心的是這還只是剛剛開始,很快兒子就會有自己的小家,到時候滿心都是他的賢妻麟兒,想的都是他們那一家子的事兒,哪還有自己多少位置可言。
……
周錦鈺一行人出了宮,蕭祐安同外孫同乘一輛馬車方便保護(hù)外孫的安全。
馬車表面上看起來極為低調(diào),也就是普通的官家車輛,內(nèi)里卻是周二郎命人特意定制,軟榻椅凳一應(yīng)俱全,確保兒子乘坐時安全舒適。
之所以偽裝成品級不大不小的官家車輛亦是周二郎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商賈地位低下容易被山賊流寇等打劫,雖說造不出成威脅,但卻影響兒子出行的心情。
官家車輛就不同了,自古民不與官斗,正常人都不會想惹上官家落個吃不了兜著走。
比起周二郎對兒子的擔(dān)憂,周錦鈺卻像是被放飛的小鳥兒,躍躍欲試,內(nèi)心雀躍得不行,至于跟自己爹分離時的那點兒子不舍很快就被拋在了腦后。
哪怕手腕上戴著爹給的佛珠,明晃晃的顯眼,他大抵也是沒有什么心思和時間去想周二郎的。
他這會兒正興致勃勃同蕭祐安討論著自己在大周風(fēng)物志上看到過的各地美食。
“外公,你有沒有吃過香熏麻辣兔頭?”
“怎么,之前你爹逼著你殺只兔子,哭得稀里嘩啦,死活不肯下手,現(xiàn)在又敢吃兔頭了?”
周錦鈺臉一紅,“我自己養(yǎng)大的兔子有感情了,自然不想殺,別人家養(yǎng)的我跟它又不熟,再說它認(rèn)識我的時候都已經(jīng)熟了,不吃對不起廚子的辛苦。”
第236章 番外六
這次出來游歷,雖說目的是為了體察民情調(diào)研大周朝的農(nóng)業(yè)現(xiàn)狀,可我心里還是存了些游山玩水順便還能品嘗各地美食的美妙想法。
穿越到這里以后,我的生活軌跡大概就是在周家莊那一兩年,后來是周府與翰墨書院的兩點一線。
再后來,十二歲那年父親登基稱帝,之后,我便扎根在皇宮里。
我與外界的接觸實際上極少,所能接觸到的也都是能有資格與我站到一起的人,非富即貴。
雖不至于說是“何不食肉糜。”可我其實與這個世界是脫節(jié)的,我不是融入了這個時代,我只是融入了我的生活圈子。
如今真真切切走入這人間煙火,——我才明白什么是最真實的人世間。
繁華的南江代表不了大周朝,依山傍水得天獨厚的周家莊亦代表不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來自千年以后的我,帶著系統(tǒng)的我,從今以后再也無法以圍觀者的心態(tài)做一條混日子的咸魚。
我想,我愿意。
……
周錦鈺原本的打算是想用至少一年的時間,把南北方幾個重要的產(chǎn)糧區(qū)都考察一遍。
只是兒子頭一次出遠(yuǎn)門兒,周二郎怎么可能放心讓他出來半年之久。
給周錦鈺半年的時間都已經(jīng)是二郎能放手的極限。
所以,周錦鈺這次考察的重點是離安京城比較近的北方中原地帶。
周二郎在周錦鈺的影響下,認(rèn)識到貿(mào)易的重要性,因此積極擴(kuò)建通商口岸,鼓勵海上貿(mào)易。
海上貿(mào)易這幾年的迅速發(fā)展又帶動了船舶業(yè)的發(fā)展,而船舶業(yè)的發(fā)達(dá),讓大周朝的商隊能夠到達(dá)的地方也越來越遠(yuǎn)。
終于在今年初,大周的商隊按照周錦鈺繪制的圖例,從外邦帶回來了第一批玉米種子。
而大周朝的北方地區(qū)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易于排水,且光照時間適中,比起南方濕潤多雨的氣候條件更加適合玉米種植,生長。
另外,北方地區(qū)晝夜溫差較大的特點也有利于玉米中淀粉和各種維生素的合成,產(chǎn)出的玉米營養(yǎng)價值會更高。
說起來,中原地帶的良田沃土幾百年來之所以得不到發(fā)展,一是因為自古中原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二是北方的外族經(jīng)常入侵,連年戰(zhàn)亂的背景下,使得這里的百姓長期得不到休養(yǎng)生息,人口大量流失外遷,大片土地閑置荒廢。
所以,無論是父親派劉永年在禹北大搞向陽花種植重修絲綢之路,還是大伯與女王聯(lián)姻,以便為大周守好西北大門的同時促進(jìn)民族間逐步融合,其目的都是讓長期處于戰(zhàn)亂的北方地區(qū)能夠穩(wěn)定下來,真正實現(xiàn)長治久安,從而南北聯(lián)動,開創(chuàng)真正的大周盛世。
周錦鈺初步想要協(xié)助父親做的事情有兩件:第一、提高這個時代的整體農(nóng)業(yè)水平。
第二、想辦法解決北方不能成為大周糧倉的另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黃河長年水患泛濫的問題。
“外公,咱們就在這家吃點東西吧。”周錦鈺指著路邊一處窩棚搭成的簡陋小吃攤道。
他們一行人四月份從安京城出發(fā),如今已經(jīng)是六月份,走走停停兩個多月,現(xiàn)在是來到了中原腹部地帶,也是黃河之濱,黃河水患多發(fā)之地。
蕭祐安本以為外孫所謂的游學(xué)其實就是不想在宮里被圈著,想出來玩兒找的借口,哪成想周錦鈺竟然來真的。
這兩個多月以來外孫真就走村串鄉(xiāng)的堅持了下來。
為了清楚的了解到大周朝老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況,被他爹養(yǎng)得如此嬌貴的外孫甚至親自跑到田間地頭,了解百姓們都種植什么,用什么工具耕種,如何施肥,如何灌溉,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年景收成如何,遇上災(zāi)荒之之年收成又如何。
他會把所聽到,所見到的都一一整理甚至是繪制下來,無比認(rèn)真。
蕭祐安想不出歷史上有那位太子能如外孫這般實實在在為底層的百姓做事情。
他想,周二郎能做上皇帝,或許是因為鈺哥兒才是天選之人。
站在眼前的小孩兒黑了,也瘦了,甚至都用不著多么喬裝打扮,站在周二郎面前,他爹怕是都不敢上前相認(rèn)。
如今的鈺哥兒脖頸欣長,身姿挺秀,就像一株正在茁壯成長的小白楊,從內(nèi)到外都透著青春年少的鮮活的氣息。
少年的身體雖然還未曾發(fā)育成青壯年的身型,可是他還帶著些許稚嫩的肩膀已經(jīng)讓人覺得他可以扛起一些重量了。
這完全出乎蕭祐安的意料。
一路上奔波勞累,小外孫的身體竟還比在宮中小心翼翼地精心調(diào)養(yǎng)著都要強(qiáng)百倍。
外孫如此辛苦,與在家里相比亦吃不好睡不好的,可外孫的頭疾和喘癥竟然一次都沒有發(fā)作過。
這讓蕭祐安一路上提心吊膽同時,忍不住反復(fù)向周錦鈺確認(rèn):好孩子,你同外公說實話,身體真的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不舒服嗎?
若是有的話,你一定要告訴外公,鈺哥兒也知道你那不講理的爹是個什么脾氣。若是有個什么閃失,你爹定會大開殺戒。
外公和你手下這幫人的命都在乖孫一念之間啊。
周錦鈺哭笑不得,回他,“外公,我大概是太忙了,所以顧不上生病呢。”
“……”
玩笑般的一句話卻讓蕭祐安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
虧自己還是修道之人,在別人的事上看得分明,可到了自己的親人這里卻依舊不能免俗。
人的精神力量可以對身體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當(dāng)初周大郎啞了那么多年,自己心里其實根本沒底,十句話有九句話是在誆騙他,實打?qū)嵶隽艘淮紊窆鳌?br />
可周大郎他信了,信則靈。
鈺哥兒的情況恰恰相反,各種精心調(diào)養(yǎng),各種小心翼翼一旦過了頭兒,就成了束縛在孩子身上的道道枷鎖——
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孩子,你是有病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有了這層認(rèn)知,蕭祐安不再拘著周錦鈺,而高敬雖然得了周二郎的暗中叮囑,但他親眼看到太子殿下的身體確實比在宮里養(yǎng)的好。
在太子和愚忠之間,他選擇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太子。
高敬心里有預(yù)感,回去以后,就算陛下表面上懲罰自己,可陛下心里定然不會真的怪罪他,因為陛下與以前的皇帝不同。
陛下永遠(yuǎn)都把父親的職責(zé)擺在第一位,而后才是帝王。
窮鄉(xiāng)僻壤的街邊小攤鋪,東西自然不能與宮里的御膳房比,先不說食材上的天差地別,就說宮里哪個廚子沒有獨門絕技?
沒有兩把硬刷子怎么可能有資格給皇帝做膳食。
不過周錦鈺卻并不覺得自己是在受罪,宮廷里用膳,太子同皇帝都是獨自享用,再美味的珍饈佳肴一旦沒有人一起分享,亦會感到食之無味兒。
哪比得上這里,棚中坐滿了男女老少,嬉笑喧鬧中伴著煙氣升騰,香味兒彌漫,熱鬧、野趣、更接地氣。
一行幾人喬裝打扮過,只是衣著再普通,通身的氣派與眼前這些鄉(xiāng)野小民比,仍舊引人注目,一進(jìn)來,便惹來眾人偷偷摸摸的好奇打量。
高敬快走兩步,找到空位,衣袖看似隨意輕輕一帶,不動聲色間擦拭干凈椅凳,引著周錦鈺落座。
“幾位爺要吃些什么?”生意上門,一個四十來歲,腰間扎著圍裙的圓臉?gòu)D人緊走幾步上前,臉上掛了笑,殷勤詢問。
“那就勞煩老板娘,給我們幾人每樣都看著來些吧。”周錦鈺道。
“得嘞,您幾位稍候片刻,這就給您準(zhǔn)備。”
不多會兒的功夫,老板娘將冒著熱氣的胡辣湯,身子白胖松軟,底部卻又焦黃酥脆的水煎包,以及熱油餅端了上來。
小仙鎮(zhèn)胡辣湯,祖?zhèn)鞯氖炙嚕谥苓厓阂黄苁怯行┟麣猓苓吺锇饲f的鄉(xiāng)民來鎮(zhèn)上趕集,身上有幾個余錢的,都喜歡來這里喝上一碗。
周錦鈺對面兒不遠(yuǎn)處坐著正喝湯的爺孫倆,爺爺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如品珍饈般小心翼翼又滿臉饜足,小孫子卻是狼吞虎咽喝得那叫一個歡實,看得周錦鈺食欲都起來了。
那小孩兒喝得太快,眼看一碗胡辣湯就要到底兒,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咂摸出味兒呢。
他忙又停下來,像他爺爺那般小口小口的喝起來,每次端起碗只敢用舌頭舔一舔,咂摸半天,似乎是在細(xì)細(xì)感受舌尖上的美味,直到小舌頭徹底品不出味了,才敢再輕抿一口。
老頭兒看著自家小孫子,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好笑又心疼的憐愛來,忙把自己的胡辣湯讓給小孫子喝。
“大柱喝飽了。”小孫子毫不猶豫地把爺爺?shù)耐胗纸o推回去。
周佐見周錦鈺目光放在對面兒小孩兒身上,不等他吩咐,把老板娘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
很快老板娘就把兩大碗胡辣湯,以及熱氣騰騰才剛出爐的水煎包,油餅小菜等一并端到爺孫倆面前。
老頭兒忙道:“錯嘞,錯嘞,不是俺們,俺們沒要。”
老板娘笑盈盈指了指周錦鈺道,“老哥有福氣了,貴人請你們爺倆吃哩。”
老頭兒早就看到周錦鈺一行人了,得了貴人的恩惠,忙拽起小孫子過來道謝。
莊稼漢子不太會說話,手里作著揖,語無倫次的,大概意思就是使不得,使不得,不敢讓貴人破費。
周錦鈺笑著招呼小孩兒過來,四五歲個小孩兒虎頭兒虎腦的,抬頭看了眼他爺爺,又偷瞄周錦鈺。
他心里遲疑害怕,又躍躍欲試想要上前,兩只小腳丫左腳尖踩完右腳尖,右腳尖又去踩左腳尖,憋得小臉兒通紅,還是不敢動。
小孩兒唯恐自己會做錯什么,惹了貴人不喜。
周錦鈺也不強(qiáng)求他,笑著夸贊道:“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占為己有,知道讓爺爺喝,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抿了抿唇,他又道:“好孩子理應(yīng)受到獎勵,剛才那些是哥哥送你的,也是你用自己的孝心換來的。”
“不,不,不是……”小孩兒忽然怯怯地小聲開了口。
“不是什么?”周錦鈺溫言細(xì)語道。
“不是,不是爺爺……是,是爹。”
“這……”周錦鈺整個一呆住,這爹長得也太著急了點吧。
想想自己同爹站在一起的時候妥妥哥倆好,莫非人家是老來得子?
周錦鈺正跟這兒瞎猜,就聽小孩兒又說話了,第一句話說出口以后,后面的話好像也沒那么難了,小孩兒不問自答開始自我介紹起來,“哥哥,俺叫大柱。”
說著話,他還兩只小腳悄悄往前挪了挪,他想離眼前的哥哥近一些。
這個哥哥跟他以往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蕭祐安眸光微動,周佐和高敬卻是幾乎同時瞳孔緊縮,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這時,小孩兒主動停下腳步來,因為他聞到了哥哥身上淡淡的香味兒,害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兒把漂亮哥哥給熏臭了。
周錦鈺看著眼前的大柱,忍不住咂舌,這孩子竟然還是家里的老大,老頭兒真挺厲害的。
他溫聲笑道:“原來你叫大柱,哥哥記住了,是個好名字,以后長大了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對面小孩兒黑葡萄一樣單純明亮的眸子里正撲閃著感動、驕傲、歡喜和激動,就聽他那老實巴交的爹開口了:“貴人弄錯嘞,俺家娃子不叫大柱,叫打住。”
“不叫大柱叫大柱???”
“是嘞,叫打住。”
老頭兒又解釋道:“俺家婆娘一口氣給俺生了十個娃,俺怕她收不住還要生,養(yǎng)不起,老十就給起了個名字叫打住。”
十、十個娃!!!
周錦鈺簡直震驚到無以復(fù)加。
我的乖乖呀,一個足球隊都生出來了,這守門員再守不好球門,足球隊都擋不住了,是得要“打住”
這老頭兒豈止是真厲害,那得是真厲害的平方呀。
一時之間周錦鈺都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趣事兒寫信給自己爹分享了。
老頭兒剛才的話方一落地,旁邊眾人俱都哄笑起來。
就在旁邊一眾人的哄笑聲中,一道稚嫩的童聲壓過了所有人——
“俺不叫打住,俺叫大柱!”
眼前的小孩兒脖子直梗梗挺著,一臉受傷地看著自己爹,眼淚兒倔強(qiáng)的含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他用力大聲重復(fù)道:“你們都給俺聽好了,俺叫大柱,不叫打住,誰敢再笑,俺就,俺就,俺就咬你們!”
小孩兒兇巴巴沖眾人一呲牙,露出尖利的小牙來。
眾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周錦鈺沒有笑,他站起身,走到小孩兒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道:“你排行老十,哥哥在家中排行老九呢,我爹雖然沒有給哥哥起名叫打住,可他心里也和你爹爹一樣的想法,不想再來一個呢。”
“我爹很疼我,看得出你爹也很疼你,對嗎?”周錦鈺問。
小孩兒用力點了點頭,眼中那滴倔強(qiáng)的眼淚終于沒有控制住,順著眼角兒流下來,在小黑臉兒上沖出一道水泥印兒。
他拍了拍小胸脯,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大聲道:“俺長大了不光要做俺家里的頂梁柱,俺還要做咱大周朝的頂梁柱。”
周錦鈺動容,一邊掏出潔白柔軟的天絲云錦棉帕給小孩兒擦眼淚兒,一邊兒夸贊他:“好孩子,有志氣!不過大柱這個名字還是太普通了點兒,不如哥哥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天賜如何?你才不是可有可無的人,你是上天賜給你爹的寶貝。”
聞聽此言,小孩兒眼淚流得更歡了,他長這么大,還從沒有人像哥哥這樣跟他講話。
哥哥的話太讓他喜歡了,對方要是自己的親哥哥就好了。
小孩兒雖然喜歡大哥哥,可他還是極為堅定的搖了搖頭。
“哥哥,俺不想叫天賜,老天爺才不稀罕俺,俺也不想稀罕他。”
“老天爺把俺二哥餓死了,哥餓死了,四姐餓死了,五姐也餓死了,六哥也餓死了,全都死了,娘也死了。”
小孩兒就像在說著一件極為稀松平常的事,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了傷心,只剩下麻木。
他說得很平靜,亦讓周錦鈺產(chǎn)生了仿佛在聽故事一般的不真實感,太凄慘了,凄慘到讓人無動于衷,周錦鈺想起自己當(dāng)初在讀歷史課本時關(guān)于朱重八的那段話,明明知道很凄慘,可奇怪的是心里一片麻木,因為這種痛已經(jīng)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疇。
就聽小孩繼續(xù)道:“就俺的命好,俺有番薯吃,餓不死嘞。”
“哥哥,俺的命是種出番薯的太子給的,不是老天爺,所以俺不想叫天賜。”
第237章 番外七
周錦鈺當(dāng)然知道番薯會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大周老百姓的溫飽問題。
但那只是一種抽象的認(rèn)知,真正具體到了眼前大柱這個小小的個體身上,才讓周錦鈺更直觀的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多么有意義。
他相信,等到玉米以及馬鈴薯等高產(chǎn)作物在大周的土地上普及,百姓們會迎來真正的好日子。
接下來的時間,周錦鈺把時間和精力大都用在了視察黃河水道上。
只是他前世學(xué)得并非是什么水利工程專業(yè),哪里懂什么治水治河。
沒關(guān)系,他其實只要把這里水道的情況認(rèn)認(rèn)真真如實記錄下來就可以。我。
畢竟太子的態(tài)度就代表了朝廷的態(tài)度,朝廷的態(tài)度就是皇帝的態(tài)度,皇帝讓自己唯一的兒子親自前來視察河道,太子又將考察工作做的如此細(xì)致,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朝廷治河的決心,誰要能干成事兒,那必然會入了太子的眼,入了皇帝的眼,升職加薪前途不可限量,甚至于有可能載入史冊。
這就是周二郎教給周錦鈺的為君之道,不必事事躬親,但要懂用人之道。
七八月份的天氣,安京城酷暑難耐,二郎搬至京郊錦鈺山莊內(nèi)避暑。
如今大哥去了西北,爹娘過不慣皇宮里的生活,非要回周家莊養(yǎng)老。
老頭兒說他老了以后不想住皇陵,想要埋在周家莊,守著他的田,守著他的驢,守著他的雞和鴨,也守著從小陪伴他的小青河大青山,舒服自在。
一家人,還陪在自己身邊的也就只有兒子,大姐和外甥女兒,而大姐雖然與自己仍舊親近,卻是回不到從前那般了。
大姐不敢對自己隨意,而自己似乎也不適應(yīng)大姐對自己不敬,姐弟倆能說的話除了客氣寒暄,似乎剩下的便再無可說之言。
蘭姐兒那孩子倒是很孝敬,時常來宮里轉(zhuǎn)轉(zhuǎn),可自己一個當(dāng)舅舅的總不可能與她一個小姑娘談心。
至于好友薛良,就更不敢把自己還當(dāng)做是以前的朋友了,那是大不敬之罪。
以往有鈺哥兒在身邊陪著,批閱奏折之余,同兒子一起說說話,吃個飯,下下棋,偶爾一塊兒騎騎馬,釣個魚什么的,倒也沒覺出有多孤單。
現(xiàn)下兒子半年不在身邊,這種孤家寡人的感覺格外明顯了。
皇帝身邊永遠(yuǎn)都不缺察言觀色之人,就如二郎當(dāng)初揣摩永和帝的心思,如今他也在被手下人揣摩著。
大概是他眼中的落寞太過明顯,被手下大臣覺察到了,上了一封折子,一番鋪墊陳詞之后,就開始勸他廣納后宮。
與云娘分房后,其實二郎很是難受了一陣子,畢竟還年輕,哪里會沒有正常的需求,只是后面忙著造反,就把這茬給忘了。
登基之后他又忙著鞏固皇權(quán),忙著收拾永和帝留下來的爛攤子,更是沒功夫想這些。
如今有人提起這茬,二郎就呵呵了。
不過是鞏固皇權(quán)的手段而已,皇帝和眾嬪妃之間互為工具人,自己已經(jīng)有兒子了,一個頂一萬個,吃飽了撐的納什么后宮。
有人勸皇帝廣納后宮的消息,通過朝中某些命婦之口傳到云娘耳朵里,云娘不慌不忙,只云淡風(fēng)輕的一笑,等閑視之。
呵呵,還廣納三宮六院?
你看他肯讓一個爬上龍床占他的便宜不。
錦鈺山莊的四周群山環(huán)繞,隔絕了外界酷熱,又有紫玉河穿過,使得空氣愈發(fā)清新宜人。
周二郎臨水而立,感受到舒爽清涼的風(fēng)撫過面頰,想到奏報上說兒子冒著酷熱考察黃河各處河道,又是心疼又是氣兒子倔強(qiáng)。
兒子的回信說,他并沒有很辛苦,都是一早出去,天還沒熱就回到住處,等到傍晚再出去。并且有人給撐著傘,亦有人給帶著水,其實和玩兒也差不多。
比起真正種地人的辛苦,完全不值一提。
“陛下,趙修遠(yuǎn)昨兒個夜里去了。”總管太監(jiān)魏倫走過來輕聲稟報。
沉默了一會兒,周二郎淡淡開口,“說吧,他有什么臨終遺言咒我。”
魏倫:“……”
“都是一些胡言亂語的泄憤之言,陛下何故因他而污了耳朵,影響心情。”
聞言周二郎淡淡一笑,道:“果然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落到如此地步,他輸給我,并不冤。”
魏倫道:“是的,陛下。”
話音一轉(zhuǎn),周二郎又道:“魏公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魏倫知道周二郎太多事情,見過周二郎最真實的一面。其實胡安也知道周二郎很多事情,見過周二郎陰狠無情的一面,但他卻非常安全。
因為胡安很幸運(yùn),看到的都是周二郎強(qiáng)大的一面。
魏倫則不然,他看到過周二郎被罰跪幾個時辰,然后膝行到永和帝面前哭著喊冤,求永和帝給他改錯的機(jī)會;他也看到過周二郎被永和帝潑了一臉茶水還要陪著笑請罪;他還看到過周二郎同永和帝說話時不為人所覺察的諂媚。
在外人面前謫仙一般清冷孤傲的人,冷笑著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的人,其實膝蓋是彎的。
這才是周二郎對魏倫動殺心的真正原因。
之所以一直沒有下手,是因為他并非毫無道德底線之人,他能如此快速的登上帝位,魏倫的配合功不可沒。
讓人省心的臣子不會讓皇帝為難,魏倫已經(jīng)聽出了周二郎的話外音,亦知道自己早晚會有這一天,并不驚訝,也無絲毫畏懼。
談不上誰欠誰,他與周二郎只不過是互相利用,如今雙方的目的都達(dá)到了,并無遺憾。
魏倫輕笑道:“陛下記得沒錯,老奴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
他在“知天命”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意思是:陛下您的意思,臣明白了。
周二郎不語,片刻后,他道:“陪朕喝杯酒吧。”
“魏倫的榮幸。”從以前的奴婢,到剛才的臣,現(xiàn)在魏倫做回了自己。
君臣二人行至一處涼亭內(nèi),周二郎命人準(zhǔn)備了上好的酒菜。
周二郎親自為魏倫斟上一杯,道:“此酒名為忘憂,魏公覺得這名字如何?”
魏倫笑道:“無憂無慮,超脫塵世之苦,忘憂即是忘我,忘我則無我,無我則無憂,好名字。”
周二郎舉起酒杯送到魏倫面前,笑道:“魏公大才,請!”
魏倫毫不猶豫接過來,仰頭一飲而下,動作灑脫,慷慨赴死。
周二郎看他飲下,卻沒有動自己眼前的酒杯。
“果然好酒,魏倫多謝陛下美意。”
不想死在周二郎面前,魏倫站起身來,朝周二郎拱了拱手,道:“請陛下允許魏倫回去換件衣裳,干干凈凈與這個世界告別。”
周二郎點點頭,做了個請的動作。
辭別周二郎,魏倫獨自回到住處,從里到外換了身干靜的衣物,合衣躺在床榻上,靜靜等待著忘憂的發(fā)作,只是這一等就是一宿過去了。
東方亮起魚肚白,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等到皇帝用膳的時間一過,魏倫便急匆匆朝皇帝寢宮奔來,雖不懼死,可螻蟻尚且偷生,若能好好活著,誰又愿意去死。
魏倫得了宮人通傳,整理了一下衣冠,一進(jìn)到養(yǎng)心殿,便給周二郎跪下了,頭深伏在地,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抬起頭來時眼含熱淚。
那還有半點兒昨天的不畏生死。
周二郎哈哈大笑,道:“魏倫,原來你同朕一樣怕死。”
魏倫道:“是的,陛下,魏倫亦怕死,否則早就與永和帝同歸于盡了,何至于一直熬到陛下出現(xiàn)。”
頓了頓,魏倫老臉一紅道:“昨日臣以為自己難逃一死,左右是個死,不若死的有尊嚴(yán)些。”
嘆了口氣,周二郎道:“魏倫,今天你還能站在朕的面前,你不用感激我,你要感謝太子。”
“太子同朕說,真勇士敢于直面人生,有光在的地方就會陰影,總有一天,朕的光輝要普照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周二郎緩緩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逆光里君王挺拔的身影威嚴(yán)肅穆,他道:“魏倫,你可愿與朕一同見證?”
魏倫心潮澎湃,聲音里難掩激動和敬仰,他道:“陛下,老臣愿意,老臣亦相信,這盛世必定如陛下所愿。”
這一刻,魏倫徹底臣服,誓死效忠周二郎,愿為之肝腦涂地。
從劉永年到馮明恩,再到魏倫,這就是周二郎的魅力所在。
這也是周二郎逼著周錦鈺殺兔子的原因,你可以不殺兔子,但你必須有殺它的勇氣和力量來震懾它,否則它就敢騎到你頭上去,欺軟怕硬,乃人之天性也。
尤其是身為帝王,殺伐果斷以及手腕必須要有。
一轉(zhuǎn)眼,到了十月分,周二郎催促兒子回京的信件一封接著一封,給周錦鈺下了最后通牒,再繼續(xù)抗旨不遵,就親自來綁了他回去。
其實周二郎最生氣的不是兒子拖著不回京,出來半年他都允了,晚回些天又能如何,他是氣周錦鈺出來這么久竟然一點兒都不想家,也不想他。
每次給他寫的信,字里行間都是兒子一路所見所聞的或悲或喜或茫然或激憤,彷佛是個人就能牽動兒子的情緒,唯有自己這個爹被徹底忘到了腦袋后。
周錦鈺完全意會不到他爹的痛點。
他從小被二郎帶在身邊,出來了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想家,不想周二郎,只不過他都十七八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總不能在信里說,爹,我很想你吧。
這怎么說得出口嘛。
周錦鈺就寫信給周二郎說好話,請求過完秋收馬上回京。
周二郎知道兒子有系統(tǒng),明白孩子要求秋收回來,一定有他的道理,只得應(yīng)允。
二郎看著霸道,可一旦父子之間的需求發(fā)生沖突,二郎不管自己有多不爽,總歸還是優(yōu)先考慮這件事對兒子是有利還是有弊端。
倘若有弊端,孩子的情緒重要還是這件事情本身重要。
十月初,小麥播種上以后,周錦鈺終于回信告訴周二郎,他已經(jīng)啟程回京,周二郎激動不已。
在周錦鈺到達(dá)安京城這日,二郎親自率領(lǐng)文武百官以及宮廷儀仗隊出城十里迎接太子回京。
理由是半年來太子微服出行體察民情,沒有儀仗,沿途不建行宮,不驚動地方官府,更不驚擾當(dāng)?shù)匕傩眨恳浑p腳丈量了中原的每一寸土地。
圣旨上的溢美之詞,看得文武百官尷尬不已,知道太子很好很優(yōu)秀,亦知道陛下愛子如命,可陛下您不覺得有點兒夸張?zhí)^了嗎。
誰不知道太子體弱,又是如何被您小心翼翼嬌養(yǎng)著長大,出去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大伙兒都心知獨明,默契不說陪著你唱戲就得了唄,您這簡直是□□民意嘛。
還靠著一雙腳丈量了中原的每一寸土地?
不愧是六元及第出身的爹,真會貼金呀。
算了,陛下自己都不尷尬,咱們有什么可尷尬的,走起!
周錦鈺忙著的時候偶爾也會想周二郎,但念頭一閃就過,如今踏上了征程,當(dāng)真是歸心似箭,他想家了。
一行人一路上快馬加鞭,在官道上疾馳而來。
蕭祐安不無擔(dān)心道:“鈺哥兒,馬車跑太快會不會顛得你不舒服。”
周錦鈺笑著搖搖頭,“外公,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非常好,并沒有難受。”
“好孩子,來,喝口水。”蕭祐安遞了水囊過去,此一行,蕭祐安當(dāng)真對小外孫刮目相看,無論是學(xué)識談吐,還是為人的品行,他不得不承認(rèn)周二郎把孩子教得很好。
當(dāng)然最主要還是因為外孫本來就是一塊兒難得的璞玉。
周錦鈺正喝著水,忽聽駕車的侍衛(wèi)稟報道:“太子殿下,前面陛下好像正率文武百官迎接您。”
“什么?!”周錦鈺一口水差點兒沒噴出來。
啊啊啊啊啊……
爹,您都不提前說一聲征得我同意。
沒您這么坑兒子的。
周錦鈺一捂臉,他不想現(xiàn)在見人啊,又黑又瘦狼狽死了。
“外公,外公,你不是最擅長易容嗎,你快幫我整精神點兒唄。”
周錦鈺其實以前不怎么在意外貌,如今成功被周二郎帶歪,開始在意自己形象了。
蕭祐安卻笑道:“世上沒有比我外孫更好看的人了,無需折騰。”
“可是外公,我好像有點兒曬過頭兒了,不會恢復(fù)不過來了吧。”
“太子現(xiàn)在知道擔(dān)心自己捂不回來了,當(dāng)初怎么不聽外公勸。”
“嗚嗚嗚,外公,我還有救嗎?”周錦鈺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兒哀哀地看著蕭祐安。
蕭祐安哈哈大笑。
周錦鈺也哈哈大笑,一攥拳頭,展示著自己微微有了些硬氣線條的胳膊道:“外公,我這叫健康的小麥色,和我大伯一樣。”
周錦鈺身上還穿著便服呢,蕭祐安取出隨身攜帶的太子禮服,讓周錦鈺換好,又幫他系好了太子頭冠。
周錦鈺雖說黑了瘦了,眉眼間卻多了幾分生機(jī)勃勃的野性靈動,叫人見之忘俗。
皇帝率眾出迎,周錦鈺需得提前下馬車,一行人下了車,遠(yuǎn)遠(yuǎn)地,周錦鈺看到父親一身盛裝,騎著高頭大馬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哇!玄衣白馬,大帥哥今天酷啊。
若是有手機(jī),一定要拍下來發(fā)個朋友圈,爹這顏值真沒誰了,周錦鈺忍不住在心里給大帥哥點了個大大的贊。
“駕!”
周二郎看到兒子下車,雙腿一夾戰(zhàn)馬,催動馬兒直接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去他的老什子規(guī)矩,老子的規(guī)矩才是規(guī)矩!
周二郎揚(yáng)鞭策馬飛奔而來。
“???”周錦鈺撓撓頭,忙帶領(lǐng)眾人跪于道路旁,蕭祐安沒下車,下車他也不會給周二郎下跪,他是前朝的太子。
噠,噠,噠的馬蹄聲音越來越近,周二郎縱身下馬,周錦鈺眼前飄過父親玄色的衣角,眼角濕潤了。
周二郎藏在衣袖下的雙手微微顫抖,彎腰扶起兒子,待到周錦鈺一抬頭,爺兒倆四目相對……
周二郎頭一次在人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著兒子哭得一蹋糊涂。
周佐和高敬還是頭一次看到猛獸落淚,就,總感覺有點兒冷。
周錦鈺見到周二郎本來也挺激動的,可一看他爹這個激動勁兒,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就有點兒想笑。
他湊近周二郎腦袋,低聲打趣道:“爹,您的臣子們都看著你呢,要不咱們把眼淚兒憋一憋,回去沒外人的時候咱再哭。”
周二郎氣得想揍熊孩子,知不知道你出去這么多天,你爹的心就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不過他也自知失態(tài),擦掉眼淚,收斂了情緒。
皇帝都迎出去了,百官們也不敢怠慢,呼啦啦一大片快步而有序的迎上來,跟在皇帝身邊的儀仗隊這會兒也反應(yīng)過來,走在前面鼓樂奏起來。
周錦鈺感到一陣壓迫感迎面撲來,莫名就想到那句小品臺詞兒,“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老有排面兒。
眾臣一起跪倒在地,高呼“臣等恭迎皇太子回宮。”
周錦鈺從容應(yīng)對,聲音朗朗,不疾不徐道:“諸位愛卿快快平身。”
見到周錦鈺,文武百官的表情同周二郎一樣難以置信又羞愧得無以復(fù)加。
陛下,陛下他說的竟然是真的,金尊玉貴明珠寶玉般被陛下捧在手掌心的太子殿下竟然是真的去體察民情了,少年瘦削的身體和曬黑的俊秀面孔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前后膚色對比之巨大,讓在場的每一位都為之動容不已。
然而太子真正打臉百官的事情還在后面。
太初五年十月,太子給皇帝陛下上了第一道奏折,奏折內(nèi)容如下:規(guī)定各省、府、州、縣都要編修地方志。
地方志涵蓋到各地方的歷史、地理、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等幾個重要方面。
你像是這次調(diào)查黃河的各河道狀況,倘若有縣志做了記錄,自己就不必如此辛苦,假如一個地方官離職或者是調(diào)任,新上任的官員亦能以最快的速度了解本地概況。
太初五年十二月,太子殿下寫了一份《大周朝農(nóng)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與規(guī)劃報告》
報告將大周朝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分為幾個方面。
第一,根據(jù)各地實際情況不同,二十年內(nèi)全面推進(jìn)田稅的改革,使耕者有其田,還耕于農(nóng)。
第二,引起良種,促進(jìn)更多的良種育苗,大力推廣番薯,玉米,馬鈴薯等高產(chǎn)作物的種植。
第三,興修水力,解決水患以及干旱對農(nóng)業(yè)的影響,加大對傳統(tǒng)農(nóng)具的創(chuàng)新,鼓勵開荒墾田,誰墾荒,誰耕種。
第四,發(fā)展棉花等經(jīng)濟(jì)作物對主要糧食的補(bǔ)充,從而帶動紡織業(yè)發(fā)展,促進(jìn)手工業(yè)發(fā)展,促進(jìn)出口創(chuàng)收,減少農(nóng)民對土地的過分依賴,實現(xiàn)以農(nóng)促商,以商促農(nóng)。
第五,朝廷設(shè)立農(nóng)社部,主導(dǎo)以上四個方面的發(fā)展。
這份規(guī)劃報告一出,再次顛覆眾臣對自家太子才華的認(rèn)知,我們陛下與太子殿下都是天選之人,天佑大周呀。
只不過周錦鈺的規(guī)劃報告里提到了太多眾人不能理解的新名詞兒,有些詞兒甚至連周二郎都迷糊,周錦鈺不得不又在宮中辦起了“掃盲班”給相關(guān)人員授課。
尤其是新成立的農(nóng)社部諸位官員。
……
“據(jù)史書記載,周鳳青、周錦鈺父子聯(lián)手開創(chuàng)出令世人矚目的大周盛世,大周朝人口眾多,幅員遼闊、國力強(qiáng)盛,其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軍事、外交等方面都達(dá)到了極高的水平。”
千年以后的歷史博物館里,講解員正在動情講解著這段歷史。
語氣稍頓,講解員又道:“值得一提的是,大周的史記中多次提到一個重要人物——周鳳青之兄周鳳山。”
“據(jù)書中描述,周鳳山身高九尺,魁梧奇?zhèn)ィ?zhèn)大周西北邊境,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勇,其率領(lǐng)的西北軍更是威名震震。”
“我們之前提到過大周朝重視對外經(jīng)濟(jì)文化交流,除了發(fā)展海上貿(mào)易,也重視絲綢之路的重建,而在絲綢之路上,這位鎮(zhèn)國大將軍的威名就是最好的通關(guān)文牒。”
“除此之外,周鳳山本人作為皇族,卻打破傳統(tǒng)娶了蘇密女王,且一夫一妻,在他的影響下,邊境的大周子民與外族之間亦開始通婚交流……”
“周家還有一個神秘人物,千百年來一直都是個未解之迷,所有的正史都記載□□周鳳青只有周錦鈺一子,但是流傳下來的一份□□手稿卻證明太祖還有一子。”
“大家來看,就是這份手稿,保存極為完整。”講解員指著玻璃展覽柜中一張浸透歲月痕跡的泛黃紙張道。
“這份手稿經(jīng)專家和高科技儀器鑒定卻系□□本人筆跡,令人奇怪的是一封寫給兒子的家書卻加蓋了皇帝御章。”
“這封書信的內(nèi)容是一封道歉信,寫得極為動情,明熙吾兒,見字如面……”
周明熙站在人群中,目光浸濕眼眶-
全文完-